九月初,鹿小雨聽說台裏新來了個辦公室主任。與這個主任同來的,就是思想政治辦公室這個新部門,鹿小雨再笨也明白這叫因人設崗,那麽很明顯了――人家上麵有人。


    本來這事兒和鹿小雨關係不大,畢竟隔著好幾層領導呢,可當星期一台長召開全台大會隆重推出這位新主任時,鹿小雨在台下差點沒把凳子坐翻了。


    來了新主任不稀奇,但這主任居然是熟麵孔?好,退一步,陸朗來當新主任也不稀奇,可橫豎你也不能掛著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招牌啊,這不明擺著毀人嘛!


    台上,陸朗正在進行貌似誠懇的自我介紹:“各位同事,大家好。沒有來這裏之前,我就知道咱們台是一個充滿了智慧和活力的集體,我從業多年,資深談不上,隻能說摔得跟頭多了,所以多多少少收獲了些東西。如今,我成了這個集體的一分子,我非常希望可以和大家分享我的這些想法,當然也希望大家不吝賜教。我不是來學做官的,而是來學做人的,我相信一切的成功都要建立在做好一個人的基礎上。那麽在以後的工作裏,我有什麽不足的地方,希望大家多提寶貴意見,我們互相學習互相……”


    “喂,你說他有多大?”坐在鹿小雨身旁的美食欄目女主持輕輕推了推鹿小雨,一臉的桃花。


    “三十多吧。”鹿小雨記得比賽時主持人無意中說過。


    不料小丫頭一臉不信:“不能吧,看著也就二十九。”


    鹿小雨無語,特想問問這mm二十九和三十的區別到底在哪裏。不過話說回來,陸朗長得倒還真的挺有迷惑性的。


    “這麽年輕就能這麽厲害,你知道麽,我聽說他這次是下放基層鍛煉,什麽辦公室主任那都是閑職,是為以後升遷時的履曆做準備呢。”小姑娘說著一臉崇拜,“看著吧,過不了兩年就得調回去,我聽說組織上準備把他弄進中央搞宣傳工作……”


    “你哪來那麽多聽說……”鹿小雨皺眉,恨不得到資料室揪出主持人比賽的實況錄像給美食小姐一記現實的重錘。再看陸朗,還在台上白話呢,那調都唱到第n個八度了。


    別說,這家夥慈眉善目起來還真挺像那麽回事兒。雖然鹿小雨一直覺得陸朗和陳濤很像,但說到骨子裏,二者還是有質的區別。那就是陳濤的狼皮從來都是大搖大擺給人看的,那家夥恨不得離老遠就扯個大旗警示此地有狼出沒,可陸朗的狼皮,卻完美的藏在了楚楚衣冠裏,沒有人能看出破綻,除非陸朗願意。


    其實嚴格說起來,陸朗並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鹿小雨偶爾想想也覺得稀奇,人家壓根沒把自己怎麽著,確切的說隻是思想稍微波動一下似乎可能八成沒準是企圖把自己怎麽著但最終還是沒動一個指頭,自己怎麽就防那家夥跟防傳染性疾病似的。


    不知什麽時候,台上發言的換了人,頭發一九分的台長開始滔滔不絕:“一個電視台要想生存,就需要不斷的變革,那麽變革中的思想如何既保證根基又不失創新性呢,這就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現在國家在提倡科學發展觀,什麽叫科學發展觀,就是我們……”


    鹿小雨下意識的去搜尋陸朗,結果非常快速而準確的在第一排裏揪出了那個後腦勺。如果真像美食小姐所說,陸朗的下放充滿著如此隱晦的政治目的,那麽下放地點的確定,是偶然嗎?鹿小雨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但沒有哪條法律法規不允許自戀吧。那麽他yy一下,總不算犯罪。


    陸朗之於鹿小雨,其實是個很奇特的存在。直到今天,鹿小雨也不知道他的底細,比如他的背景,他的學曆,他的從業經曆,他的職……呃,職業現在知道了,思想政治辦公室主任。但是其他呢,陸朗好像就是陸朗,孑然一身的占據著鹿小雨大腦深處的一個小格格,就像布穀鳥的時鍾,定時定點的出來叫聲“布穀”,然後生活還是原來的生活。


    晚上回家,居然看見陳濤捧著本《成功學》在津津有味或者說貌似津津有味的鑽研,鹿小雨不甘心的捏了自己好幾下,才確定,看見的是事實。


    “你……還好吧?”鹿小雨瞄了瞄被丟到一旁的在陳濤那兒曾經地位僅次於自己的《故事會》,又瞧了瞧陳濤手裏的新寵,“這口味變化也太劇烈了……”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陳濤說著就要拿厚厚的《成功學》去敲鹿小雨腦袋。


    好麽,平時一本《故事會》忍了也就忍了,打在頭上軟趴趴也沒什麽力道,今兒要是和這新寵來次親密接觸,鹿小雨那後半輩子就甭想自理了。電光火石間,鹿小雨險險的閃過了毒手,然後一巴掌拍在了陳濤腦袋上:“這玩意兒就是個化了妝的板磚,你想幹啥!”


    “瞅你那樣兒,我還能真打啊,”陳濤泄氣的把書放下,然後一把拽過鹿小雨,徒手對其腦袋施虐,左拍一下右撥拉一下的,“還敢打我,反了你了!”


    陳濤出手不重,但丟人啊,鹿小雨手腳並用的撲騰:“陳濤!你他媽的再弄我……”


    “你就怎麽的?”陳濤好笑地望著鹿小雨。


    “……我就不和你好了!”


    鹿小雨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然後說完就後悔了。


    果然,陳濤笑得差點趴下:“我想想,上一次聽這話是幼兒園吧……”


    ――不能怪小鹿哥哥,換個人天天被小朋友們耳濡目染試試,保證療效一樣。


    時間,就在這樣的小打小鬧中悄然逝去,一晃又是兩個月。


    鹿小雨相信自己確實自作多情了。上任這麽久,人家陸朗壓根沒找過他。鹿小雨甚至開始懷疑陸朗知不知道這電視台裏有他這麽一號人物。相對的,陸朗倒還真的做起實事兒來。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陸朗這第一把火就是整頓紀律。辦法也簡單,加大處罰力度。別說,十幾天下來什麽遲到早退渾水摸魚統統不見。主持人讀錯字?行啊,隻要你罰得起,隨便你錯。而且這處罰力度還隨著一犯二犯而成倍的翻番。鹿小雨僅僅在錄節目的時候把“小朋友們跟我跳”說成了“小朋友們跟我叫”,二百大洋就say了byebye。


    隨著整頓紀律初見成效,陸朗又開始整頓台風。雷厲風行的把進台門檻定得死死,想靠潛規則上位?做夢去吧。想進台,行啊,筆試麵試外帶臨場主持,隻要你有實力過五關斬六將,那虛位就是等你呢。


    慢慢的,電視台開始流行一種說法,這陸朗不是下放基層鍛煉,根本他媽的是微服私訪!不然他這麽折騰怎麽也不見台長出來吭個氣兒?別說吭氣,台長還於上周一的大會上難得的進行了自我批評,並帶頭交納的遲到罰款。那看陸朗的眼神,跟看中央大領導似的。有了台長的榜樣,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陸朗的地位了。於是反抗或者企圖反抗的小拳頭統統收起,大家不約而同的做起了良民。但不可否認,雖然人人自危,可工作效率確實有了顯著提高。


    電視台有自己的食堂,但鹿小雨基本不去那裏吃午飯。一來是那裏的夥食質量實在有待提高,二來領導頭頭們為了顯示自己平易近人經常三五不時的去那裏晃晃,裝模作樣的吃個午餐啥的,鹿小雨懶得應付。可自從前兩天電視台周邊的步行街進行了一次工商臨檢,鹿小雨鍾愛多年的各色小吃聞風而逃,三無小店也閉門謝客。無奈下鹿小雨隻得去食堂解決。


    到了食堂,鹿小雨才發現受害的不隻自己。那無數個平日裏在步行街上總能遇見的熟悉麵孔如今都在食堂裏穿梭呢,看那一張張充滿怨氣的臉,鹿小雨多少寬慰了一些。


    也許是食堂的人氣感染了大廚,難得的居然有排骨。鹿小雨打了兩大份,然後喜滋滋的四下搜尋空位。由於來得有點晚,食堂的上座率已經有了八成,鹿小雨環顧了半天,才在角角上發現了空白區。


    想也沒想,鹿小雨端著餐盤就走了過去。結果走近後再想後悔,為時晚矣。靠,難怪這地兒沒人坐,杵著個大神呢!


    “好久不見。”陸朗優雅的放下筷子,和藹的對鹿小雨招招手,“來,別拘束,隨便坐。”


    鹿小雨受不了的翻翻白眼:“這食堂又不是你家開的,我拘束個什麽勁兒。”說罷便大咧咧的坐到了陸朗對麵,結果剛一坐下就敏銳的接收到四麵八方傳遞來的“嚓嚓嚓”的視線,刺得他渾身難受。


    陸朗倒笑了:“我說啥來著,你就一沒長大的小孩兒。有這麽跟領導說話的麽。”


    鹿小雨不以為然:“我自己種地自己吃,又不靠你發家致富。難道我把你哄高興了,你就能給我個台長當?”


    其實鹿小雨並不是對誰都這樣的。起碼如果現在對麵的人不是陸朗而是他們台長,給他八百個膽兒也不會這麽放肆。但怎麽說呢,也許鹿小雨打從認識陸朗那天起就給此人定了位歸了類,如今想挪到領導那個屬性,還真是很有難度。


    正想著呢,就聽陸朗壓低了聲音,慢條斯理的說:“台長也不是不行,隻是以你現在的資……”


    “打住!”鹿小雨緊張的搖著筷子跟揮舞長矛似的在陸朗麵前瞎劃拉,末了重重歎口氣,“得,我知道您上麵有人,能耐大了,咳,你還是讓我安安穩穩當個小主持吧。”好家夥,要是真當了台長,那後半輩子甭想消停。鹿小雨不自覺的就想到台長那少得可憐的一九分的頭發。


    陸朗被鹿小雨吹鼻子瞪眼的可愛樣逗得心情大好,笑得眼睛都沒了:“本來準備忙過這陣再找你呢……”


    “找我幹啥?”鹿小雨立刻警覺起來。


    “你那是什麽表情,了解員工的思想動態是我的分內工作。”陸朗一本正經的倒還真有點馬列主義的意思。


    “別,千萬別。”鹿小雨連忙謝絕主任的好意,“本人思想健康三觀端正工作態度良好工作效率奇高,主任就不用麻煩了。”


    “哦?”陸朗裝模作樣的挑眉,“那前陣子是誰把原本帶小朋友跳健康操臨時篡改成了帶小朋友使勁叫……”


    “呃……對呀,這才說明我不是經驗主義本本主義,反而思想靈活臨場感強。”鹿小雨非常不客觀的自我評價之後,沒有給陸朗說話的機會,直接開啟另一話題,“你到底來幹什麽的?怎麽又混進了國家宣傳機構?”


    陸朗好笑道:“不好意思小鹿哥哥,鄙人原本就在電視台工作。當然了,工作這麽長時間,你們台的風氣還是讓我歎為觀止啊。當初你說不想往上走,我還以為這是什麽風水寶地呢……”


    鹿小雨沒出聲,因為陸朗說的都是事實。結合之前美食姐姐提到的好幾個聽說,再加上陸朗給的線索,事情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合著人家原本在大電視台成長,現在轉移到小電視台來磨練,這和政府幹部下基層鍛煉是一個意思,回頭再一轉調,那升遷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美特斯邦威那句話說得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舞台。鹿小雨在陸朗這兒看見了和他們尋常小市民不同的路,一條鋪滿黃金鑽石的紅色地毯。今時今日不過一個交叉點,然後他們必然會漸行漸遠。也許若幹年後,鹿小雨隻能在新聞聯播裏瞻仰一下這隻曾經時不時騷擾自己一小下的布穀鳥。


    不過話說回來,鹿小雨並不眼紅,更談不上羨慕,別人的不見得都適合自己,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全國人民都喜聞樂見的熟麵孔,那臨時把小朋友們跟我跳改成小朋友們跟我叫,就不是二百大洋能擺平的事兒了。到時候要是再爆出點他和陳濤的同性桃色醜聞,靠,光人民海嘯就能把他湮滅得渣兒都不剩。


    思及此,再看陸朗,明明人家笑模笑樣的坐著呢,可鹿小雨怎麽瞧都似乎瞧見了對方未來即將背負的無盡心酸。


    眼看著鹿小雨望著自己的目光從尊敬到坦然,又從坦然又轉到同情,任憑陸朗閱曆無數,此刻也猜不透小鹿哥哥的思想變化了。


    “辛苦了……”鹿小雨這三個字,說得非常誠懇。


    “哦,還好。”陸朗下意識的應著,依舊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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