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寬城當時並不知道,從一天前開始,經市局批準,總隊已經部署了對萬教授實施外線監控。所以,盡管邵寬城沒有請假,但還是被跟蹤萬教授的刑警們看到了。外線偵查員的車就停在古都醫院門前不遠,他們看到邵寬城不惜違章停車,把車停在便道上就跑進了醫院的大門。外線偵查員用電話向李進做了匯報——不知邵寬城為何突然出現在此處,是指揮部的安排還是他個人的行為?李進指示不用管他,繼續監視,視情再報。


    邵寬城在古都醫院的門診部、住院部來回找了半個多小時,才在胃腸科門診的走廊上找到趙紅雨。趙紅雨還是坐著輪椅,輪椅還是小劉推著,萬教授還在屋裏和醫生交談。看見邵寬城忽然來了,紅雨有些意外,臉上剛剛露出笑容,就被邵寬城沒好氣地堵了回去。


    “你接個電話會死嗎?”


    趙紅雨見他生氣了,隻能收了笑容,解釋一句:“我沒聽見呀”。又哄著他問:“你怎麽來了?”


    邵寬城看了一眼保姆小劉,小劉也看他。他覺得這女人的麵孔太尼瑪討厭了,像誰家烙的死麵餅似的從無表情。他移開目光,又問紅雨:“看完病了嗎,醫生怎麽說啊?”


    趙紅雨沒有回答,而是再次反問:“你幹什麽來了,你不上班了嗎?”


    邵寬城咽了口氣,這才心平氣和地回道:“打你電話你不接,我就找你來了。我急死了。”


    趙紅雨見他好了,便故意板起臉來,說:“找我幹什麽,有事嗎?”


    邵寬城終於軟了口氣:“沒事……我,我想你了唄。”


    他說完,下意識地又看了小劉一眼,小劉也冷冷看他,仍然麵目麻痹。


    邵寬城也看出來了,當紅雨身體虛弱之時,她往往會表現出女孩特有的柔軟,而當身體稍稍複原之時,又會恢複她慣常的強悍。她顯然對邵寬城當著小劉的麵就這麽卿卿我我膩膩歪歪有些不滿,皺眉道:“你怎麽那麽娘娘腔啊,不好好上班想我幹什麽!”


    邵寬城被堵的鼻青臉腫,張嘴委屈地說了句:“哎呦喂……”就不知說什麽了。正在語塞,萬教授出來了,和邵寬城目光相撞,彼此敵意尚存。萬教授對女兒說了句:“小雨,咱們走吧。”接著示意小劉推起輪椅。邵寬城一時無措,跟著他們出了胃腸門診。行至醫院門口,他試圖接過輪椅,過去拉著輪椅的把手,道:“我來吧,我的車就在那邊。”


    小劉沒有放手。


    萬教授冷冷說道:“不麻煩你了,小雨今天跟我回去。”


    “啊?”


    邵寬城愣了一下,拉著輪椅的手並未鬆開,他低頭去看紅雨。紅雨說:“我去我爸那兒看看,你先回單位上班吧,回頭我給你電話。”


    萬教授上前,和小劉一道推動輪椅,硬把邵寬城擠開。邵寬城趔趄一下,瞬間不知如何應對,倉促中在後麵喊了一句:“今晚家裏做火鍋麵!”他看到紅雨回了一下頭,還沒說出話來,萬教授便用寬厚的背脊擋住了她的視線,快步推著輪椅向停車場走去。


    邵寬城與萬教授在古都醫院門前短暫的拉扯,馬路對麵的外線偵查員曆曆入目。他們一邊向李進報告,一邊開動車子,跟蹤萬教授的汽車駛離醫院。


    不知是因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前一天被總隊嚴厲批評並停職處分的餘悸,邵寬城沒有像前兩天那樣與萬教授過度爭執,但他那天晚上還是和父親一起去了萬教授的別墅。紅雨在這裏三次發病,讓他怎能不牽腸掛肚。萬教授的妻子被捕入獄,家裏能照顧紅雨的隻有那個死麵保姆。他真不明白紅雨怎麽能讓她伺侯。


    傍晚時他給紅雨打了電話,發了信息,紅雨仍然沒接沒回。他和父母商量再三,決定由父親陪他一道前往萬家,一探究竟。到了萬家門外他又打電話,還是沒接。父親擔心萬教授對兒子成見太深,也擔心兒子言語莽撞,遂讓邵寬城留在車裏,他自己下車去敲萬家的家門。邵寬城在車裏等得七上八下,他知道紅雨雖然跟他吵吵鬧鬧,但對父親一向非常尊重。讓父親出麵接她回家,在當前這個情形下,最適合不過。母親在家已經把火鍋麵的牛肉清湯調得爐火純青,那是紅雨從小最愛的“保留節目”。


    父親進去了,十分鍾後,別墅的大門複又打開,父親獨自一人走了出來。邵寬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穿過馬路,上了汽車,才絕望地問道:“怎麽了?”


    “我跟紅雨的爸爸談了,該說的都說了,她爸爸還是堅持紅雨留在他這兒,他說他能照顧好紅雨的生活。”


    “你沒見到紅雨嗎?”


    邵寬城急著問,父親緩緩說:“見了,紅雨看著有點累,她爸請了個中醫正給她號脈呢,不過紅雨倒說她看完病就回去。”


    邵寬城滿臉黑線這才沒了:“她說回去了嗎?”


    “說了,說等中醫走了就回去。”


    邵寬城平靜多了:“那您跟她爸爸還說什麽了,說那麽長時間?”


    “她爸爸說過兩天要帶她去外地療養去。”


    “去外地?”


    “紅雨說她本來要給你發信息的,一直不方便,所以沒發。”


    “不方便?她現在還有沒有人身自由了?”


    “醫生不是正給她看病呢嗎,正說去外地療養的事呢。”


    父子正談著,別墅的大門忽然又打開了,令父子二人大感意外的是,保姆小劉和萬教授竟然一起推著紅雨出現在門口,那位中醫和他的助手也一同走了出來。邵寬城推開車門穿過馬路就朝紅雨跑過去了,誰料一輛奔馳轎車突然劃過他的視線,忽一下停在了別墅門前。


    奔馳擋住了他的路線。他繞過去,看到萬教授和他的司機正扶著紅雨坐進車子,他衝上去問:“她怎麽了?紅雨你怎麽了?”紅雨不及回答,車門已經關上。萬教授並不理他,衝司機大聲吩咐:“去古都醫院!”


    奔馳車馬上發動,邵寬城連忙往回跑,剛剛下車的父親不知發生了什麽,一通追問,邵寬城答得口齒不清。父親隨兒子匆匆上車,車子啟動,向已經駛過路口的奔馳車追了過去。


    紅雨當晚再次入院,是聽了那位中醫的建議。中醫望聞問切,還量了血壓。紅雨脈象紊亂,血壓很低,臉色也不好,伴有盜汗症狀。中醫遂建議立即去醫院吊針,以免虧了元氣。


    邵寬城趕到醫院時,紅雨剛剛進了急診部的治療室。天色已晚,邵寬城讓父親開車先回家休息,自己留在治療室外等候消息。他猶豫再三,還是給隊長李進打了電話,向他報告了紅雨再度入院的情況。為了避免和萬教授再起衝動,打完電話後,他並沒有貿然進入治療室探望紅雨。醫院的值班醫生診斷一番,果然給紅雨吊了針瓶。晚上十一點多鍾,萬教授從治療室裏出來,滿臉疲憊,經過邵寬城身邊時,出乎意料地停步說了句:“她沒什麽事了,你進去看看她吧。”


    邵寬城不敢相信地,受寵若驚地,急急地走進治療室。與紅雨視線相交,四目都含了淚水。換藥的護士出了屋子,邵寬城就在紅雨床前坐下,問得分外溫情。


    “你好點了嗎?”


    紅雨聲音斷續,輕如耳語:“今天晚上特別難受。我本來想,想回家跟我爸聊聊。李隊說林濤、林白玉都給抓了,楊鐧好像也有問題……我怕我爸……怕我爸做錯事情。”


    邵寬城問:“那你跟你爸聊了嗎?”


    趙紅雨說:“還沒呢。一進他家我就不舒服了,後來就吐了。”


    邵寬城說:“你爸家是不是空氣有問題,還是空氣裏有什麽東西你過敏呀!怎麽一去就吐?”


    趙紅雨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我爸就叫中醫來了,弄得我也沒回你信息。”


    邵寬城或許沒有注意到,紅雨的語氣中,是含了些歉意的。但他此時更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是李隊讓你跟你爸談這個事的嗎?”


    趙紅雨說:“不是李隊,是我想提醒我爸一下。我爸現在挺在乎我的,就算我求他吧,他為了我也應該小心謹慎。”


    邵寬城態度盡量緩和,但話題卻很嚴肅:“你當過警察,你應該知道案子還沒辦完,隊裏如果沒布置你和你爸談這種話題,那就不談為好。”


    紅雨沉默了一會兒,倦倦地開口:“哥,我想求你……我想求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悄悄的跟我說,好嗎?”


    邵寬城看著她,等著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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