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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卓,我們離婚吧。”他聽到她無比平靜的開口說道。


    他心頭有一瞬間的恍惚,耳邊明明聽到了她說的話語,然而心頭卻還是依舊恍惚的遲滯著。


    “我們離婚吧。”她繼續麵無表情的重複了一句。


    他此時才留意到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其實她的骨架本就不大,加上披了件寬鬆的針織外套,這樣懶散的靠坐在那裏,便顯得整個人都格外的削瘦如骨起來。


    才幾天不見,她整個人不知為何就落落寡歡的毫無先前的生機盎然。


    其實他反倒寧願她大吵大鬧或者朝他大打出手都好,總好過於眼前這樣無事人般的和他說著不輕不重的話語,臉上依舊可怕的平靜著,平靜的甚至讓他覺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起來。


    “你要是手頭沒什麽其他急事的話,我們現在過去辦下手續吧。”她依舊自顧自的說道,視線卻是看向了前麵矮幾的玻璃桌麵上,順著她的目光,他隨即就留意到他們的結婚證書正平躺在那裏。


    她說完後便打算起來,許是同個姿勢坐的太久的緣故,他見著她起來時整個人都僵麻的不甚利索,右手手心不經意的抵靠在沙發墊上,借著那點外在的力道,緩慢且笨拙的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站立起來。


    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顯然她是已經都明白的了。


    所以才要如此快刀斬亂麻的斷了後路。


    一如他的計劃。


    坐進車內後,程宜寧整個人無精打采的並未出聲,她從上車後便一直渴睡的很。


    車內沉寂的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到了民政局後,還未等他下車開好車門,她自己就已經下車。


    他走的並不快,然而她的腳步比他還要慢上許多。


    偶爾兩人的距離拉的有點大了,他便刻意的繼續放緩步伐,饒是如此,她還是明顯吃力的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幾日不見,她似乎整個人的反應都變得遲鈍且笨拙了很多。


    民政局裏難得寂寥冷落的可以,和他們幾年前過來登記時的排長隊完全是天壤地別。


    他們在民政局沒有耽擱多久就辦好了手續。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側臉望向右邊的窗外,然而沒多久依舊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見著她的臉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亮晶晶的鋪在那裏,沒一會就濡濕了臉頰邊上的碎發。他以為她是穿著針織開衫捂得太熱的緣故,下意識的去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一些。


    直到過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他的右手剛好去掛空擋,她原本曲著放在腹部前麵的左手忽然隨意耷拉下來,毫無預兆的就碰到了他的手背上,那種冰冷刺骨的寒意立馬傳遍他的整個掌心。


    他未料到大熱天的她居然會畏寒成這樣。


    外麵天氣依舊悶熱的可以,他看了眼昏睡著的程宜寧,便又去把溫度調高了回去。


    回到住處後,她倒是及時的醒了過來,才到家裏便從門口處的側邊上推了個行李箱出來。


    “我的其餘東西麻煩你找家政公司扔掉吧。”她難得打破沉默開口說道,語氣隨意的像是交代著極為尋常的瑣事而已,臉上的神色平和安靜,不悲不喜,仿佛在說著他人無關痛癢的事情。


    猶如拂掉身上的塵埃外物,被她這樣毫不在意的撣落在地,立馬重歸塵土。


    本就不該落在心頭生根發芽的執念,瞬間就已消散全無。


    也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


    “我爸已經生病住院了,他的公司現在因為資金鏈斷掉而陷入了困境。如果他以前有做過什麽錯事,也彌補的差不多了。蘇正卓,你收手吧。”臨走前,她忽然停下來說道。


    他未料到她沒有向他過問一句,心頭就已經把其間的來由去脈想得如此通透了。


    “我會看著辦的。”他沒想到她是早已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所以事先甚至把搬離出去的行李都提前收拾妥當了,一想到這時,心頭就莫名升起了一股無名的燥怒。


    “即便是我爸以前犯下的錯事,我替他還掉了。”她倒像是絲毫沒有留意到蘇正卓的神色變化,麵無表情的說完後就打算推著行李箱往外麵走去。


    “你替他還掉?他欠下的人命,你要怎麽還?”他忽然上前直直的擋在她的麵前,才這一會的功夫,他不知何時已經雙眼通紅,氣勢咻咻的像是隨時都會將她吞噬撕裂似的。


    她依舊麵無表情的盯著他,一時間像是不認識了麵前的蘇正卓,也不知道是可憐他還是同情他。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什麽從來不坐火車,因為我他媽的對火車有陰影!程宜寧,你有沒有想過,你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麽?”他冷笑了一聲,見著麵前的程宜寧依舊一動未動的看著他,他喘了口氣後繼續接上去說道,“我十二歲的時候,我爸好不容易把我從寄宿學校裏帶出來,陪我坐火車去外地玩。我已經半年沒看到他了,心裏高興的不得了,火車開了一天一夜,我以為我爸這次要帶我去很遠的地方遊玩,心裏還充滿了期待。好不容易快到終點站前麵的一個站,我爸說要下去抽根煙,我也跟著他下站。可是列車都快要開啟了,我爸還是沒打算回車上,我便催了下我爸。你猜後麵怎麽著?”


    他雙眼通紅的看著她,她從來沒有料想到那樣好看長情的丹鳳眼有朝一日也會懾人凜冽凝結成迎麵而來的殺氣。


    “我爸居然就在我的眼前縱身一躍跳到前麵的鐵軌上去了,列車隨即就開始鳴笛準備發車了,我拚命的去喊車上的乘客,讓他們幫忙救救我爸爸,可是車門都已經關上了,根本沒有人理睬我,我看著那火車已經開動了,就一直跟著那火車在跑,後麵還是外麵的乘務員跑過來攔住了我。”


    “你爸他為什麽要跳軌自殺?”她屏息安靜的聽了這麽久,此時才冒出一句話,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愈發可怕的慘白起來。


    “我剛開始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選擇這種最殘忍最痛苦的死法,而且偏偏還是在我的麵前選擇跳軌自殺。後來有段時間我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他被火車千碾萬壓過後的場景,我的身體就會控製不住的嘔吐痙攣起來。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患上了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被救助站遣送回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就一直自我封閉著,不說話也不與人交流。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來,我至少也得查清楚他為什麽會跳軌自殺吧。有了這個信念後,我居然就靠著自己的意誌克服了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我原以為它會跟隨著我一輩子的!”


    他說著說著,臉上不知為何卻又現出自嘲的神情,顯然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口中的心理障礙症無時無刻的不在折磨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不,正卓,你並沒有痊愈,隻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像是若有若無的歎了口氣,一針見血的戳中他的致命要害,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悲天憫人的同情還是替他感到徹頭徹尾的可悲才會上來的嘲諷。


    原來他身上的疏離漠然並非是他與生俱來的氣場,而是他最擅長掩飾的長刺盾牌而已。


    隻可惜,她知道的這樣遲。


    然而才一帶到她那樣了然的神情,他隻覺得那種無處發泄的焦慮瞬間就衝破了他自己心頭所有的防線。


    包括他最引以為傲的理智。


    這麽多年下來,他明明已經控製的很好了,好到他甚至一度堅信著他是早已戰勝了自己的心魔的了。


    “那也是拜你父親所賜!你去問問你那自以為是的父親,他現在的公司股份是怎麽拿到手的。他真要看上那點股份,用不著把我父親誆到借高利貸的不歸路上,要不是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我父親也不會帶著我漫無目的的坐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他是怕我回去後也會被債主逼得沒有生路,所以就連自殺這種事情也要製造出那樣大的動靜。他那時跳軌自殺的新聞還一度上了報紙頭條,你去問問程竟興,這麽多年下來,他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歉疚不安過!”許是被那滔天的恨意憤怒驅使著,他一邊大聲質問著,雙手忽然大力的按在她的肩處,仿佛這樣才能喧囂發泄著他內心的所有的壓抑與哀慟。


    “我很抱歉我爸做的錯事——”良久過後,她才一字一句的說出這句道歉,像是用盡她自己全部的力氣和尊嚴,那是從她心底深處冒出來的道歉。


    “他欠下的人命,這是他自己罪有應得——”仿佛是預知著她要說些什麽,他隨即繼續毫無商量餘地的應道。


    “我爸欠你的,我替他還了。以後我們各走各路,各不相欠。”她像是倦到了極點,說完後拂開他放在她肩側的雙手,就像是隨意撣去身上的浮塵外物,輕飄飄毫不在意的就將那些所有過往的快意恩仇都掃落到了身後。


    終歸於無。


    她說完後便重新提起行李箱,繼續朝外麵走去。


    然而她也才走了幾步而已,他見著她忽然轉身,像是狐疑又像是自嘲的呢語道,“蘇正卓,相識一場,結婚三年,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分一秒喜歡的時候——”


    不過她自己話音剛落,隨即她又自言自語的接了上去,“算了,反正都已經不重要了——”她說完後便推著行李箱走到院子裏,放到她自己平常騎的電瓶車前麵,放好後就利索的開著出去了。


    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沒一會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了,他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居然微不可微的抽動了下。


    他杵在原地良久後,轉身回去時視線裏忽然帶到院子角落上的垃圾桶裏,他才帶了一眼,隻覺得心頭猝不及防的被深紮了一下,這才渾渾噩噩的朝角落的垃圾桶那邊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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