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從那女鬼的話語之中察覺到了不妙之後,成如是便從未放下過這件事兒,止不住地刨根問底,無論是江漓漓如何破口大罵都不理會。


    一連纏了幾人有數天的功夫,最後實在是沒有法子,蘇慕才緩緩將前因後果給成如是粗略講了一遍。


    果不其然,成如是自從曉得了這無間之地算不上是辛密的秘密之後,便鬱鬱寡歡起來,終日望著那些受盡折磨的鬼魅,眼神之中滿是不忍。不僅如此,就算是遇上了鬼魅來襲擊,成如是也大聲喊叫眾人下手輕一點兒,莫要傷著這些鬼魅了,惹得江漓漓滿心怒火,在戰鬥之後終於破口罵道:“成叫花你是不是有毛病,這些鬼魅要來殺我難不成我還不能還手了不成?”


    成如是也曉得自己這麽做是沒有道理的,但終究是心中慈悲,支吾回道:“他們多可憐啊,就不能留他們一命麽?”


    江漓漓冷笑一聲,“是蘇小九未曾給你解釋清楚還是怎麽的?這些鬼魅盡數都是罪人,聽清楚了麽?原本都是十惡不赦的罪人,罪惡滔天,殺人不眨眼!否則也不會被流放到這無間之地中來!”


    “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已經受夠懲罰了啊!原本他們就都是要受盡懲罰之後重新輪回做人的,可如今輪回崩壞,並不是他們的過錯,為何要叫他們承受這無休止的折磨呢?”成如是反駁道。


    “你問我?我問誰?”江漓漓咬著牙齒喊道:“輪回崩壞不是他們的過錯,難不成還是我的過錯不成?他們一個個要殺我還不許我來還手了?你要記得,犯下滔天大罪的是他們,並不是老子!難不成要老子這麽一個未曾犯下大錯的人去給他們這些十惡不赦的惡鬼做口糧不成?”


    成如是閉口不言。


    江漓漓冷笑一聲,嘲弄道:“割肉喂鷹,那是你們這些和尚的事兒,老子可不管!若是你真的看不慣,非要將你的慈悲胸懷放在這無間之地的話,你都是犧牲你自己去慰藉這無間之地萬萬的惡鬼冤魂啊!”


    成如是未曾吭聲,江漓漓冷哼一聲,罵了一句扶不上牆的爛泥玩意兒!


    蘇慕與囫圇子目光擔憂地看著兩人吵嘴,又各自對望了一眼,歎息了一聲,各自站起身來,蘇慕去找了江漓漓,而囫圇子則是走向了成如是。


    聽到身後稀微的動靜,江漓漓轉頭瞥了一眼,便望見了蘇慕劍袍逍遙,冷聲問道:“作甚?”


    蘇慕笑了笑,靠著江漓漓坐下,勸道:“你也莫要惱成如是那廝了,他其實也隻是心中善良而已,這類人在如今的世道之上可難見得很。”


    江漓漓嗤笑道:“因為這樣的人死得早,所以才難見。”


    蘇慕也不反駁,江漓漓的這話不無道理,便隻是輕笑了一聲,又道:“隻是方才你罵成如是還是罵得過了一些。這類人平常時候大大咧咧,什麽事兒都不放在心上,可若真是遇上了什麽看重的事兒的話,不比你我的倔強要少多少。就好像與華采成婚這事兒,明明曉得華采不好惹,明明曉得鬼王城不好惹,若是被人發現逃婚的話必定活不下去。可他不也是逃婚了麽?你方才那番話隻怕是觸動到他心間了,若是他


    狠下決心來了怎麽辦?”


    江漓漓渾不在意,“我隻恨自己方才怎麽沒有罵重一些,就是要一舉將其罵醒,一輩子想著別人,自己能落多少好處?能過的舒坦?至於叫他狠下決心?你放心,這廝能下什麽決心?難不成還真是犧牲自己去喂養這些鬼魅不成?若是他真有這麽蠢的話,我也懶得理會他,就叫他死好了!莫要礙著老子的道兒!”


    蘇慕無奈苦笑一聲,沒再多勸了,都是倔強之人。


    這麵囫圇子小心翼翼走到成如是麵前,看著成如是沉沉的臉色,有些心慌,那爪子碰了碰成如是的手臂,喊了一聲,“喂,成如是,怎麽了?”


    成如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囫圇子,勉強一笑,“沒事。”


    成如是這番麵色哪裏是像是沒有事兒的模樣?囫圇子便連忙道:“你莫要將方才江小子的那番話放在心上,他這人我們都曉得,刀子嘴豆腐心,罵你也是為了你好。你想想看,方才那番大戰多麽慘烈,你一直在旁邊念叨莫要傷著這些鬼魅。這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叫誰看了都不開心,更不用說頂在最前麵的江漓漓,他如何能不惱?你莫要多想了。”


    成如是搖搖頭,又點點頭,“這事兒是我做錯了,你說的對,置身事外漠不關己的態度確實是最為叫人心寒的,我以後不會再做了。還有,我同他認識了這麽長的時間,自然是曉得他的性子,便從未將他的話語放在心上過。”


    “那你怎麽不開心?”囫圇子略微納悶,“難不成你還真是在為那些鬼魅著想?”


    成如是點點頭,再搖了搖頭,最後深吸了一口,抬頭望著頭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認認真真。這次他罵得對,他說的更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最為不該的就是去強迫別人。他說既然你看不慣的話,為何你不去犧牲自己呢?他這句話說的確實沒錯。我看不慣的話,我就隻能靠自己的努力去改變我自己看不慣的事兒,但不應該強迫別人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末了成如是苦笑了一聲,自嘲道:“這一路上,提出來要跟著他走天下的人是我自己,走到了這裏也是我自己的決定,想想,從我們最開始認識到現在,他從未強迫我做什麽我不樂意做的事兒。而在這事兒之上,我卻要強迫他,實在可笑。”


    聽著成如是這麽一番話之後囫圇子更加是心慌不已,連忙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真要像江漓漓說的那樣,拿自己的陽氣生氣去慰藉那些鬼魅?不先說你這瘦弱的身子能不能支撐住,就算是盡數拿出來,也根本喂不了幾隻鬼魅啊!”


    成如是輕鬆一笑,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埋怨道:“你想什麽呢?他們的命就是命?我成如是的命就不是命了?況且我有那麽蠢麽?”


    囫圇子鬆了一口氣,幾步跳上了成如是的肩膀,又勸道:“哎呀,你就不要總是想著這些鬼魅嘛,他們反正原本都是惡人,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事兒!更不用說他們反正都不想活了,被江漓漓一刀斬了也是為了他們好,也是解脫了他們的痛苦不是?”


    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歪理邪說?”成如是搖頭,又抬頭望向天空,道:“沒有人是願意死的,有句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苟活,若是可以活著,誰願意死呢?”


    囫圇子望著成如是的臉,終於無言。


    。。。。。。


    接下來成如是果然未曾再打擾眾人,未曾再說那些為鬼魅求饒的話,但也一連數天,成如是未曾同江漓漓說過話,兩人好像是各自心裏邊憋著一股悶氣,都咬著牙齒不肯鬆口。


    蘇慕與囫圇子兩人看著不痛快,但欲言又止,並沒有什麽好勸說的了。


    隻是有一天大致是中午時分,幾人正在歇息之時,蘇慕忽而神色一動,從藏物囊之中拿出了一塊玉闕。


    這玉闕名作通信靈寶,無論是身在何處都可接受到另一塊成對的玉闕發來的通訊,但這個通訊寶物也有弊端,就隻能是單方麵發送訊息,也隻能發送一次。


    囫圇子瞥了一眼,“怎麽回事兒?”


    “不知道,是阿山師門發過來的。”蘇慕回了一句,隨即將那玉闕按在了自己眉心之上,不多時,臉色便沉了下來。


    一眼就看出了蘇慕的不平靜,等到蘇慕放下了這一枚玉闕之後囫圇子連忙問道:“蘇小九,阿山宗門說什麽呀?”


    蘇慕舔了舔嘴唇,腮幫子又鼓了鼓,“姚赫長老叛逃了魔門,還打傷了不少的弟子,更是將宗主沈河都打成了重傷!”


    姚赫便是在宗門之中一直刁難蘇慕的那長老。


    囫圇子瞪大了雙眼,隨即一臉憤慨,大聲罵道:“我就曉得那廝不是一個什麽好人,在宗門之中處處刁難於你,如今叫他叛逃也是一件好事,宗門之中再沒有這等人礙眼。。。”


    說完之後囫圇子看著蘇慕的麵色,隨即低聲問道:“那如今該如何?”


    蘇慕長長吸了一口氣,“如今阿山麵臨多數正道宗門討伐,我既然為宗門子弟,必定也是要獻出一份力氣!”


    囫圇子道:“可你雖然已成龍象,但是。。。”


    蘇慕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堅定,“阿山劍氣,生生不息,我又如何能夠臨陣而逃呢?隻是。。。”蘇慕轉頭看向江漓漓,歉意道:“隻是到了這裏,我就不能同你們再一起走下去了。”


    江漓漓聽著蘇慕與囫圇子的對話,擺擺手,“這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兒,你能陪我走到這裏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隻是我萬萬不會隨你回中府之地,接下來的路你要一人走,萬分小心。”


    蘇慕笑了一聲,“自然如此。”


    未曾多做準備,蘇慕與囫圇子二人朝著江漓漓與成如是行禮之後轉身離去,遠遠道:“再會!”


    成如是嘀咕了一聲再會。


    江漓漓看著蘇慕的背影,又轉頭看著成如是,“你其實可以同蘇小九他們一起回去的。”


    成如是笑道:“無妨,既然都走到了這裏,回去不算個事兒!”


    江漓漓也笑了笑,“那就走唄,以後你莫要給老子添麻煩!”


    成如是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大漠之中,兩夥人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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