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客棧之中發生的事兒對江漓漓來說始終是題外事,可他身處此地也根本不曉得遠在北方的成安究竟多麽風聲雷動。


    離開客棧還未在這驛道上走上半天的時間,就突兀見到幾個黑衣人從旁道殺了出來,攔在了江漓漓的馬車麵前。


    這幾個黑衣人動作井然有序,絲毫不似匪類的做派,江漓漓便皺緊了眉頭。


    黑衣人之中走出來一個頭上纏著一條紅布的男子,他衝著江漓漓行了一禮,“殿下,你不可去揚州。”


    江漓漓嗤笑一聲,“殿下?喚誰?我?我早不是南陽王府的殿下了!不是我說的,南陽王那廝說的。”


    那黑衣人依舊恭敬,“這事兒不是誰說不是就不是的。”


    這口吻像極了陳文豪以前說過的話,江漓漓微微眯眼,“可既然我是殿下,你們還敢攔我的路?”


    黑衣人隻躬身行禮,“還請殿下轉道回蘇州!”


    “如果我非要去揚州呢?”江漓漓眼神中透著一股子猙獰之色,還未等黑衣人回話江漓漓就冷笑道:“那便是來殺我的?”


    黑衣人未說話,可是意思很清楚。


    江漓漓又笑了,“你們還沒說你們究竟是來自誰的府上,南陽王府?還是其他?”


    黑衣人身形微微顫抖,隻道:“還請殿下轉道,莫去揚州!”


    江漓漓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一直坐在馬車上細細摩挲著放在腿上的虎魄刀。


    江漓漓沒有動作,黑衣人也全靜立在馬車之前。


    一直僵持到日暮,江漓漓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太陽落山了。


    便有刀光驚起,伴隨著一聲尖利的鬼嘯。


    馬車徐徐前進,馬車上一直往下滴落著鮮血,馬車背後躺著幾具屍體。


    第二日晌午,離揚州二十裏地,又有數十個看不清臉麵的武人立在了馬車前麵,這次未曾多言,抽刀。


    刀光血影,跑馬嘶鳴!


    江漓漓拋下了身後的血泊,捂著肩膀上的傷口,眼神愈加狠厲!


    像極了一頭受傷的野獸!


    馬車往前走。


    雖說江漓漓以往也會麵對不少的刺殺,可從來就沒有想現在這樣蜂擁而至過。如同破了殼的臭雞蛋被蒼蠅給盯上,又或者說是成災的飛蝗如洪流一般撲向麥田。


    江漓漓步履維艱。


    這天離揚州十裏地,馬車就又停了,馬車前麵站著一個極高的劍客。


    這劍客看向江漓漓的眼神有些莫名,操著蘇州口音,聲音略微沙啞,“西楚幼子你殺不得。”


    江漓漓咬緊牙關,竭力穩住心中的火氣,“你要攔我嗎?左良?!”


    。。。。。。


    。。。。。。


    身在瓊湖的成如是如今隻怕是在於王善仔仔細細地打理客棧,在蘇州的陳文豪或許正在輕輕地品梅子酒,張偉那廝如今不曉得在哪裏斬妖除魔,素素或在成安罷,裴長風可能已經到了揚州了。


    這天三月初一,是揚州最為燦爛的時節。


    在這麽燦爛的時節裏邊,在燦爛的揚州城外,江漓漓坐在滿是血汙的馬車上,冷眼看著胸中抱著劍的左良。


    左良麵無表情,似乎是竭力想擠出一絲笑意來麵對這個


    不算是朋友的相逢人,可他沒能笑出來。


    江漓漓卻笑了,是冷笑,“你不是蘇州的武人麽?怎麽也會想著跑到這揚州城外來截我?”


    左良咽了半口唾沫,回道:“是蘇州的武人,卻更是大隋的武人。”


    “我倒是想知道大隋給了你什麽!”


    “給了我一條命。”


    “你的命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值錢!”


    左良沒再回話,沉寂良久之後說道:“其實我隻是一個孤兒,還未曾生在蘇州。。。。”


    江漓漓放肆譏笑,“那可真是你爹娘的好福氣!”


    左良沒惱,接著說道:“是蘇州左大人撿了我,也是蘇州的左大人將我養育成人,教我劍法,教我讀書學字,因此我雖不為蘇州人,卻早就已經將蘇州當做了自己的故鄉。”


    江漓漓拉下了眼簾。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可況未生而養,十世難償。”左良終於笑了,“我左良的命確實不值錢,可終歸是該做個樣子給左大人看看,看看他的義子雖然沒有什麽本事,卻不是白養!”


    江漓漓抬起眼簾,“我倒想聽聽看那個你嘴裏的左大人究竟是誰。”


    “就隻是蘇州一個難得的清白官罷了,官職不大,甚至可以說極小,比蘇州地界裏邊的亭長還不如,但人卻很好。”


    江漓漓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諷,“不大的官?不大的官也能管上我的閑事兒?還能叫你給曉得?”


    “你知道的,這世上愛國愛民的人不一定是從三品以上的將相,心懷天下卻仕途失意的人也不隻是那些賭酒詩篇的文豪。”末了左良就又笑了,“真的,我不騙你。”


    江漓漓收起了臉上的譏諷,重回凝重,“我信了,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在乎你嘴裏的左大人究竟是如何作想,我心裏想的就是要去揚州!”


    左良臉色微苦,“我不曉得你去揚州究竟是為了什麽。。。”


    話還沒有說完江漓漓冷聲打斷,“不曉得?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了,我是要去殺人的!”


    左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你不會這麽做。”


    江漓漓臉色揶揄,“你真這麽以為?你大錯特錯!”


    “我聽人說過,你與那人是朋友。”


    江漓漓微微眯眼,“你聽誰說的?”


    左良啞口。


    江漓漓冷哼了一聲,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抽出了一直拿在手上的虎魄刀。


    虎魄刀無神無韻,卻仍舊寒芒畢露!


    他說:“我記得當年在洛陽的時候你說過等我從刀兵塚之內取出一把好刀的時候要跟我打過一場,現在時機夠了麽?”


    左良緩緩抽出了懷中的長劍,“我是說過,現在也夠了時候。”


    “不過卻要換一個規矩!”江漓漓冷笑道:“我不記得那時候你有沒有說過點到即止,可如今生死無論!”


    左良點頭,道了一聲好。


    當江漓漓滿身血汙走進揚州城的時候忽而感覺到了一陣失落,他不曉得這種失落感是從何而來,或許是因為左良倒在地上的時候周圍的春風忽而刺骨,又或許是因為在揚州城中即將麵對的那人。


    江漓漓從來就不是一個逃避的人,在伏龍山那個誰也看不慣他們一家子的


    張家寨裏邊他沒有辦法選擇逃避,他隻能選擇一條路走到黑,或者說是走到死。


    有些人能一死百了,可江漓漓不想是,也不能死。


    他生怕自己死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那個姐姐,也生怕自己死了之後王寡婦會受彭老九的欺負。


    他是一個極端的自私自利者,自私自利到想著自己身死那一天趙嫻芝與王寡婦都應當先下地獄才是。


    於是他全然沒有理會周圍所有人的眼光,絲毫不留意身上的血跡滴落在揚州繁華的街道上究竟是會給這春色揚州添上多麽濃重的一個墨點。


    可是當他循著三年前在揚州走過的那條熟悉的街道站在那個熟悉的院子門外的時候,卻頓住了腳步。


    他就這麽靜靜地呆在這院子門口,站了很久的時間,可是這時候院子門卻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江漓漓記得她,她的名字叫做乖乖。


    至少裴長風是這麽稱呼她的。


    乖乖見到江漓漓之後沒忍住驚訝輕叫出聲,便聽到院子裏邊聲聲輕鬆的腳步聲。


    裴長風一襲白袍,抱著白貓走了過來。


    江漓漓曾試想過很多自己與裴長風終於在揚州見麵之後自己應該怎麽說,或者說應該怎麽做。


    是直接抽出刀一刀砍了裴長風,還是碎碎念叨著什麽若有若無的客套話轉移裴長風的注意力,然後一刀殺了他,還是應當神氣極了地舉著虎魄刀叫他先跑半個時辰,然後自己追上去一刀殺了他。


    可是就在裴長風這麽突兀地站在他麵前,就在裴長風確確實實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頭腦裏邊一片空白,甚至握著虎魄刀的手微微顫抖。


    最後還是裴長風先說話。


    裴長風指著江漓漓的鼻子哈哈大笑,絲毫不吝嗇自己話語之中的譏諷意味,“你看你這個蠢貨小子!我早就說過你跟著張九齡那個老頭兒練刀沒有什麽出息,還不如我借你幾本刀譜給你,也好過他說的這些三腳貓功夫,你看吧,如今跟人打架竟然都打不過旁人!現在是不是後悔了?後悔當年沒有恬下臉來找我要一本刀譜?”


    江漓漓沉默。


    裴長風又指著這個院子道:“看見沒有?我就曉得你倆揚州第一件事就是要來這個院子,嘿,本公子出錢將它買下來了!從這兒你就能看出本公子的手筆了吧!當初與你說我家富可敵國的時候你偏偏還不信!真蠢!放心,等會吃花酒的時候肯定是我出錢,不會叫你出一分錢!我可是還記得當年咱們兩個人一起吃麵,你竟然隻付了一個人的飯錢,將我一人撇在了那麵館之中!這事兒也就隻有你能做得出來!誒,說起吃花酒,我倒想問問看,這麽久的時間你到底對女人了解多少了,不會心裏還是覺得那大屁股大腰子的娘們貌比天仙吧!哈哈!”


    空氣中沒有幾分活躍的味道,沉悶極了。


    裴長風咽了一口唾沫,他張張嘴之後忽而就又笑了,“成了,還呆在這裏做什麽?你看你髒兮兮的等會不會就這麽一身同我一起去花船看花魁吧?那花魁還不得被你給嚇死?這院子你倒是比我熟悉許多,你自個先去洗個澡吧,我瞅著都得慌。”


    當江漓漓至始至終一言不發繞過裴長風走進了院子裏邊的時候,裴長風他。。。。忽而有些想哭。


    他說不上來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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