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如是著實是瘋了,瘋得蠻徹底。


    這天平時最早起床練刀的江漓漓才剛洗漱完就望見成如是從客棧的院子裏邊摘下幾束開得正豔的木蘭花鬼鬼祟祟地朝著外頭跑去。


    江漓漓懶得理會他,隻道是成如是心血來潮,可沒想到自己練完刀叫上素素吃過早餐之後還沒見到成如是回來,心想莫不是成如是真跟那紀文君勾搭上了。


    應了素素的要求兩人出了客棧閑逛,才隻是圍著瓊湖走了半圈就聽見書院裏頭熙熙攘攘,擠進去一看,沒想到成如是又丟人了。


    隻見成如是頭上的帽子掉在了地上,一個大光頭無比顯眼。手裏拿著的木蘭花也焉兒吧唧,絲毫沒有剛采摘時候的鮮豔。


    紀文君站在成如是對麵,此刻她眼神裏邊有些無奈,倒也沒說什麽。


    旁邊的人大聲嚷嚷道:“快看呐,和尚也來勾引良家閨女兒啦!這是什麽世道?”


    再看成如是滿臉通紅,嘴唇發抖,支支吾吾地說,”我怎麽會是和尚呢?“


    “若你隻是一個光頭我們還不信,可你頭上那幾個戒疤可不是造假的吧!”


    “可也不叫勾引啊,”成如是仍然是在‘狡辯’,“光明正大的喜歡這姑娘怎麽能叫勾引呢?不作數的不作數的!”


    大致是因為自己確實將和尚這個名聲落實了,成如是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理直氣壯。


    在紀文君的眼裏,眼前的這個頂著光頭卻說自己不是和尚的少年男子好像是直不起腰來。


    人群中讓開了一條道兒,走出來一個衣袂飄飄的男子,腰佩劍,手拿香囊,正是昨天在客棧裏邊見過的那個年輕書生方仕。


    方仕瞧見了成如是手裏的木蘭花,又往成如是的光頭上多留意了片刻,嗤笑了一聲,道:”紀姑娘,咱們先回吧,等會就上課了,若是遲到夫子可是會生氣的。“


    雖然未對成如是說上半句冷嘲熱諷,可是這人話語裏邊的鄙視之意誰都看得出來。


    成如是沒敢看那紀文君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仍然是將手裏的木蘭花往紀文君麵前遞過去。


    嘲笑聲又濃了。


    或許隻是為了讓成如是不是那麽難堪,紀文君想了很久慢慢伸出手去。可隻是剛伸到一半,卻被旁麵伸過來一隻大手給搶先了。


    方仕拿著那幾束木蘭花瞧了兩眼,笑了一聲,“這花不成,沒了精神氣,還是長在樹上的時候可人。”


    說完正準備隨手扔到地上的時候,瞥見成如是滿臉的怒氣,便揶揄道:“怎麽,你覺得不痛快?”


    成如是不敢在紀文君麵前直起腰杆子,可不會給方仕好臉色看,“你這人少在這裏裝模作樣,有你事兒?”


    方仕隻是輕笑了一聲,反手抽出腰間的長劍,饒有趣味的望著成如是笑。


    成如是咬緊了牙關,捏緊拳頭,好半天之後泄了氣,道了一聲打擾了之後出頭喪氣地轉身走了。


    沒忘撿起自己的帽子,卻沒戴上。


    好事者們少不了嗤笑。


    方仕隨手將木蘭花丟在地上,轉頭對紀文君說:“紀姑娘,以後這種人莫要理會,本事沒有,死纏爛打的功夫倒是足夠。”


    紀文君點點頭轉身走了。


    從頭到尾紀文君沒能說上一句話,也沒往那幾束木蘭花看上一眼。


    遠遠站著看著這一幕的素素有些揪心,好說歹說成如是也算是他們兩人的狗腿子不是,真就叫成如是這麽受欺負?便問道:“江狗,你怎麽不去幫他?”


    “幫他有什麽用?”江漓漓冷笑道:“自己沒本事就該活受罪,就算我幫他能有什麽用處?連這種女人都搞不定還不如去吃屎呢!”


    素素哼了一聲,”江狗你真是好沒義氣。“


    江漓漓沒回話往別道走去,素素連忙跟上,“江狗你慢點,我記得前邊有一個胭脂店鋪咱們還沒去過,要不咱們去看看?”


    “沒錢了!“


    “那就叫成叫花還錢!“


    。。。


    成如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樣,坐在書院裏邊一個偏僻的角落暗自神傷,心想自己怎麽變得這麽沒底氣了。還好方才江漓漓和素素不在這裏,若是讓他們瞧見自己這副喪家犬模樣之後指不定要怎麽樣嘲笑自己。


    唉聲歎氣半晌之後聽見輕輕的腳步聲,成如是連忙將帽子戴上,回過頭看見一個青年書生。


    成如是就隻是望著那人沒說話。


    那書生沒靠近成如是,坐在了一塊青石上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方才我看見了。“沒等成如是回話這書生又說:”其實我是有些佩服你的。”


    成如是一挑眉,陰陽怪氣地說:“喲,怎麽?現在的嘲笑話都這麽拐彎饒角麽?”


    書生笑了笑,“真不是嘲笑,就是有感而發。”


    成如是隻哼了一聲。


    沉默良久那書生又問:“對了,你明日還準備去追那姑娘麽?”


    成如是唉聲歎氣半晌,隨後神采奕奕地說:“那肯定得追啊,若是讓那方仕得逞了我豈不是丟死人了?”


    “可明日說不定還是這步田地,你自己不覺得難看麽?”


    “難看是難看,可難看的時日多了去了,想我當年在揚州。。。”成如是沒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咳了咳之後又說:“反正我就爛命一條,外邊還欠了別人萬兒八千兩白銀,家中就隻剩下我一個,追唄,還能要了我這條爛命不成?”


    書生先是笑,隨後沉默了良久,“你想聽一個故事麽?”


    成如是沒吭聲。


    那書生仿佛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從前有一個讀書人,名字咱們暫且不提,這讀書人沒多少本事,就隻會爛讀書,讀死書,讀了十幾年的書也沒能讀出什麽浩然本事出來。那年這讀書人十五六歲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姑娘,他們是這麽遇見的。”


    書生斟酌了片刻,接著道:“那日這讀書人在樹蔭底下讀書,埋著頭讀,一本《論語》讀了將近有十幾遍可還是記不住那句‘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成如是插了一句嘴,“‘傳不習乎?’”


    書生愣了愣,成如是訕訕笑,“就隨意提了一句,你接著說。”


    書生笑了笑,“那日也是如此,這讀書人始終是記不得這‘傳不習乎’這幾個字,背了大半天想不起來的時候就有人將這四個字給說出來了。那讀書人也是愣了愣,轉頭看著身後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大的姑娘。那姑娘滿臉不耐煩,說,‘你這人腦袋是榆木做的麽?怎麽這麽久都記不住這幾個字?我在這棵樹背後睡覺迷迷糊糊聽你念了這麽久我都記住了!’“


    “讀書人木得很,良久之後才幹淨站起來施禮,滿臉通紅地拽著記不住的文糾糾的話說:‘小生先前不曉得姑娘在此地,隻說姑娘莫要因為這事兒怨恨小生。。。’,話還沒有說完,那姑娘就笑得直不起腰了。“


    成如是笑嘻嘻地說:“這讀書人喜歡上那姑娘了吧!說書人都是這麽說的。”


    書生點點頭,“正是如此,讀書人記住了那姑娘的笑,暗暗留意起來,才曉得這姑娘竟然是自己五年的同窗,你說說看這讀書人的頭木不木?”


    “可真夠木的!”


    “可不是!”書生笑了兩聲,“那讀書人不敢同那姑娘說話,可那姑娘似乎是覺得這讀書人呆呆的有趣,便時不時找這讀書人談笑,就喜歡看著讀書人滿臉通紅的模樣。可這讀書人生怕別人會因此嘲笑自己,便刻意與那姑娘遠遠岔開而走。。。”


    “這小子真有這麽蠢?”成如是瞪大而來眼睛,“這有什麽怕的?是我的話,若是旁人敢嘲笑我我就敢拿著搗屎棍捅他家的窗戶!”


    “可這姑娘就是喜歡這讀書人的蠢勁子,你有什麽辦法?”


    “這倒也是。。”成如是撓著頭,忽然發覺自己的帽子好像帶歪了,連忙扶正。轉眼看見那書生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便以為這書生在嘲笑自己的光頭,惱火地咳了咳,“後來呢?”


    “後來啊,也算有趣得緊。這讀書人是差生,學院的夫子以為是他不夠用心,便讓成績好的學生來監督他背書,一來二去竟讓那姑娘做了這書生的陪讀。也怪,自打這姑娘開始監督這讀書人讀書之後,這讀書人日益開竅,腦子也聰明了,很多學術上的道理無需點撥就能舉一反三。可那姑娘的成績卻日益衰退,不僅背書不過關,甚至就連上課也不用心了。夫子還以為這姑娘是監督這讀書人讀書太過用心了,以至於荒廢了自己的學業,便讓這姑娘沒在監督這讀書人。”


    “兩人便沒再說過話,直到有一天,”書生的喉嚨似乎是被卡住了,聲音略微沙啞,“那一天讀書人十八歲,正從學院裏邊畢業要去遊走四方,拿姑娘突然跑到他麵前說:‘我喜歡你,我曉得你也喜歡我,你帶我私奔好不好?’“


    “有這等好事兒?”成如是滿臉訝異,望著這書生的臉上又皺起了眉頭,“難道那讀書人?”


    “沒錯,那讀書人隻是在讀書上邊開竅了,紅著臉支支吾吾說了一句不敢,嗬嗬。那姑娘也是嗬嗬笑了兩聲,轉身走了,讀書人望著那姑娘走了沒說話。”


    成如是捶胸跺足,“真是好不爭氣,真是好不爭氣!若是我的話、、、“在這個話頭上止住了,成如是又轉眼看著這書生,連忙問道:“後來呢?兩人不會就此別過了吧!生死不相往來?”


    “也沒到這種程度,”書生笑了笑,“後來這書生才曉得,原來那姑娘的家是一個大家族,而她家族裏邊出了漏子,想要將她與另一個家族聯姻,她不同意才到那讀書人麵前說了這麽一句話。”


    成如是萬分緊張,“該不會那姑娘走了之後。。。”


    “也沒到那種程度,”看著成如是如釋重負的表情書生接著說到:“那姑娘仍是不願意跟那家族聯姻,可也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家族活生生地被壓垮,便給自家人說:‘五年,再給我五年時間,五年之後就算是一個糟老頭子我也嫁,五年之前就算是皇親國戚我也不嫁!’“


    “那姑娘還在等那讀書人麽?”


    “是呢,這姑娘還在等著這讀書人能夠出人頭地,能一把將她的家族救於水火之中。可這讀書人叫她失望了,這讀書人沒有為官拜相的心思,一心就隻想在這書籍之中鑽研,想著什麽時候能鑽研出自己的一片浩然天,能救那姑娘於水火,也要救天下於水火。”


    “可這浩然天下氣哪裏能隨便練成?那姑娘失望了,再也沒對著讀書人抱有任何幻想。那一年書生應了那女子的邀請,帶上了一個好友一同遊曆天下,看著那姑娘獨自神傷,看著那姑娘卑躬屈膝,看著那姑娘對他報以冷眼,他卻沒辦法,隻能拚了命地讀書,卻讀不出什麽本事出來。接著他們因為某些事沒再遊曆,返回了那姑娘的故居。那天晚上那姑娘有問了他一次敢不敢,讀書人不敢,沒回話獨自去了一間寺廟。第二日,那姑娘與旁人定親了。“


    成如是滿臉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小子怎麽就這麽蠢?蠢得像坨屎一樣!要是我,管他三七二十一就跟那姑娘私奔了有何難?”


    書生笑了笑,道:“不是這麽說的,這讀書人曉得這姑娘的苦楚,若是與那姑娘私奔之後那這姑娘的家族怎麽辦?難道就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姑娘的家族被別家擠兌得灰飛煙滅?看著這姑娘的父母姊妹為人奴婢?若是那樣,這姑娘一輩子也不會開心,這讀書人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成如是麵容苦澀,撓了撓自己的大光頭,“那這事兒怎麽辦?這事兒不能怪讀書人那怪誰?哦,對了,就怪那幾個擠兌姑娘家族的人,怎麽一點好心思也沒有?怎麽能這樣做人?”


    書生又笑道:”可關那幾個人什麽事呢?那姑娘的家族以往繁榮昌盛之時隻怕也沒少擠兌他們,這會兒還不容許別人落井下石?況且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幾人滅了這姑娘的家族之後自個不就能過得更好麽?這與咱們大隋皇帝南下有什麽區別,不都是為了自家人能活得更好,旁人的死活關他什麽事兒?“


    成如是啞口無言,最後嘟囔道:“這世道也太那個啥了。”


    “可不是麽,那讀書人就想著自己什麽時候能讀出春秋氣象,讀出昭昭大義,叫更多有情人別再為凡塵俗世蒙上沙塵,叫別再讓天下有情人老死不相往來啊!”


    “若是能讓那讀書人能讀出來就好了。”


    書生感歎道:“可不是麽,若是有十年的時間那該多好。”


    兩人沉默了片刻,成如是突然問道:“對了,可那讀書人就算是讀出浩然氣勢出來了那姑娘豈不是要更加失落麽?”


    書生慘淡一笑,”是啊,還不不僅如此,隻怕還會心生怨恨。那姑娘雖然心底善良,可經曆這麽一些事之後隻怕心裏早就萌生出了戾氣,嫁做人婦之後難免不會為難其他人,比如讓別的有情人老死不相往來。“


    “為什麽要為難其他人?自己吃了苦頭之後不是應當要叫其他人莫再走自己的苦路麽?”成如是一臉疑惑。


    “有些道理說出來別人都懂,可做不做就是一回事。比如誰都曉得在路上撿到了錢要上交衙門,可若是你撿到了一塊金子你會交給衙門麽?“


    “傻逼才交給衙門呢!”成如是一聲怪叫,隨後看著書生眼神裏邊的趣味之後訕訕笑道:“也不是,主要是我交給衙門的話,還不曉得這塊金子是不是進了那些衙門中人的口袋裏邊,倒還不如我自己拿來用呢!”


    書生點點頭,“你看,連衙門裏邊的這些自詡正氣、最通曉律法道理的人都指不定會中飽私囊,那為什麽你要勉強那位姑娘不去為難其他人呢?”


    成如是無言。


    書生接著說:“到那時候那姑娘就會想,憑什麽我受苦受難的時候你讀不出什麽東西來,為什麽我已做人婦之時你卻一聲浩然氣來拯救別人。你說說看,若是這樣的話,這書生還讀麽?為了天下人叫這姑娘怨恨他一輩子這事兒劃得來麽?“


    成如是咂咂嘴,“說實話麽?”


    “自然是實話。”


    “我覺著劃不來,雖然我讀過不少佛經,聽過不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話,可我還是覺得劃不來。若是自己能因此獲益的話那也就罷了,順道幫你們一把也無事,可憑啥要為了你們讓我來吃苦頭呢?劃不來劃不來!“


    書生哈哈笑,“其實我也覺得劃不來!”


    又沉默了片刻,那書生又突然說:”對了,還有一件事兒。當初那姑娘定親禮的時候在平沙,那讀書人自己不願去看,於是就來了瓊湖。大致是兩年之後那姑娘與旁人成婚之時,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


    成如是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愕。


    兩人對坐無言。


    最後那書生笑了笑,“其實這話問別人也沒什麽意思。“


    成如是沒回話、


    那書生站起身來朝著成如是一禮,“在下免貴姓魏,雙名青山,江州人士,與公子相談甚歡,多謝公子聽我訴苦,多謝。。。”


    正欲走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笑,“其實咱倆挺有緣的。”


    魏青山一愣,回過頭來望著成如是靜候下文。


    成如是道:“我叫成如是。”


    魏青山笑了笑,一揖之後走了。


    成如是未多做停留,朝著相反的地方也走了。


    ——————


    你瞧瞧看,兩人一左一右相背而行,有個屁的緣。


    沒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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