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明麵上的東西,在市井江湖,那就該是何模樣,就是何模樣,可若是到了朝堂上,那這件事物,就會陡然變了個模樣,就一如名家所言的“白馬非馬”,朝堂畢竟要涉及的,除卻了本身所學立身之政見,還有著各色利益交織的鄉黨官僚所組成的地方政.治集團,無論是再怎麽簡單的事,在這些利益與權力的交雜下,就會變了他本來的模樣。


    龍泉王朝初建時,朝堂與後宮本為一體,即便是後宮中的本為天子家奴的宦官,也是能夠參政議政的,這是龍泉王朝烈祖皇帝用來平衡朝堂權力的帝王心術,文官清流勢大,地方看著軍功起家的軍頭們,又給文官清流的一句“馬上可得天下,卻不能治天下”所謂至理名言,死死壓製,不能到朝堂上,分潤了這文官清流的權勢,於此之下,本質上為天子家奴的宦官,就被擺到了台麵上,成為維護皇權最鋒利的刀,不知殺了幾多文官清流,而其中的權宦蔣忠賢,為了維護自己司禮監掌印的權位,就好好的玩了一手“白馬非馬”的權勢手段,隻是尋常不過的外邦進貢與本朝的胥吏發生爭執,在蔣忠賢的推波助瀾之下,竟然成為了一場席卷龍泉王朝朝堂的風暴,就連內閣首輔,也因為這“白馬非馬”的權勢手段,被人架空,而如今,這樣的權勢詭譎,卻要發生在兩兄弟之間。


    曹遠垂手站立在離陽宮的丹陛之下,低著頭,盯著給人來腳往磨得光滑如鏡的地麵,心中卻隱隱不安,他知曉,這是他升遷的契機,同樣也是他臨近死亡的大門,隻是無論升遷或是身死,就看這臨門一腳,曹遠沒有退縮,他選擇了前者,沒有權力**,他何必費盡千辛萬苦坐上這六扇門的總捕頭,沒有野心的男人,才是最窩囊的。


    沒有得到皇帝的首肯,任何官員都是不能貿然抬頭去看皇帝的模樣,這是規矩,雖然抬頭看了,也不會獲罪,但是這畢竟是官場上的規矩,也是皇帝與官員的一種默契。


    坐在鎏金鐫刻有精巧龍紋的矮榻之上的中年男人,或者說,已經頭發花白的老人,就是如今掌握著龍泉王朝權勢的皇帝陛下,一言便可主宰許多人的命運,此刻,卻陰沉著臉,而他的桌案上,擺著的,則是曹遠得來的證據,他的親兄弟趙王謀逆的證據,花費重金,召集江湖上的宵小進入這建康京,是何居心?


    招攬死士,在朝堂重臣與地方軍頭之中,極為平常,就連皇帝本人也不能免俗,後宮之中,豢養的死士鷹犬,絲毫不比朝堂重臣與地方軍頭府中少,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王豢養死士,招攬江湖人,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別擺在明麵上,暗地裏,隨你怎麽樣招攬豢養,但是一旦擺在明麵上,就再難以遮掩,如今,趙王自己扯掉了這最後一層遮羞布,就休怪官家無情。


    沉默良久,丹陛上的龍泉王朝的皇帝開口道:“他可還有其他的動靜?”


    曹遠心中一喜,他成功了,但他卻忙斂了喜悅,正色道:“微臣已經遣了暗子去綴著,消息,一會兒便知,官家放心。”


    “嗯,你做事不錯,頗有些古風,事了,你領著禁軍萬騎營吧。”


    丹陛之上的龍泉王朝皇帝淡淡說道。


    曹遠忙跪,口呼萬歲,心中卻是極為舒爽,萬騎營可是禁軍之中最為權重的,整個宮城外的防衛,皆由萬騎營管轄,一切事物,無須交接建康京府尹,直由萬騎營統製管轄。


    “你先退下,跟著這件事,無須讓旁人知曉,若是漏了口風,後果,不止你一人吃。”


    “是,微臣謹記於心!”


    離陽宮中的二


    人心照不宣,給一顆棗,再敲打,這是帝王心術,而臣子的應對,必定是得惶恐謝恩,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彼此心中知曉便可。


    曹遠懷著激動的心思退出了離陽宮,他此刻需要做的,便是盯緊了朝堂上的動靜,還有趙王所聯絡之人,隻有宗人府,才能真正關押趙王,他曹遠可沒有這個能耐。


    站起身,龍泉王朝皇帝望著離陽宮外的陽光明媚之地,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但是他眼中的決絕卻絲毫不減,皇家無父兄,曹遠以為自己捉住的,是趙王謀逆的證據,但這卻隻是冰山一角。


    趙王的諸多不軌,或者說謀逆的作為,皆是在龍泉王朝皇帝的默肯之下做的,沒有子嗣,這根刺,一直橫亙在龍泉王朝皇帝的心中,自己的親兄弟,自然就會經常給人提起,畢竟兄終弟繼,這樣的事,又不是少見,所以,朝堂上的臣子,倒是開始有意厚結趙王,這些,龍泉王朝皇帝再清楚不過。


    這是捧殺,若是趙王禮賢下士,低調些,這龍泉王朝的皇位,遲早是他的,可是僅僅因為小事,便動輒殺人,就像如今魯國街命案,不用想,又是買凶.殺人。


    江湖人身上皆有人命,但是雇傭這些亡命之徒,好歹要擦幹淨屁股,不給人留下把柄,但是跋扈慣了的趙王,卻沒有這般做。


    但真正促使龍泉王朝皇帝下了殺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龍泉王朝皇帝姓薑,名離,他不僅僅隻有趙王一個兄弟,還有一個妹妹。


    薑離最喜歡的,不是自幼與他一同長大的趙王薑,而是同父異母的妹妹薑驪。


    而薑驪有個女兒,雖然不待見自己妹妹的負心夫婿,但是,薑離卻極為喜歡自己的這個外甥女,而她,如今已經到了建康京。


    薑離走下丹陛,久在陰暗中,也該去陽光下走走了,就算是給自己這個日理萬機的家夥偷一次懶吧,好在,身邊沒有史官,這件事到底可以不用記載到史書中。


    陽光明媚,微風不燥,最是一年秋好處,薑離舒展了下僵硬的筋骨,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身著玄色劍衫的冷峻女子道:“你的兄長,也該為他的債償還了,到底,這債是不能拖的,十幾年了,也該嚐過這盛世繁華,苟活久了,就不須還債了嗎?別讓他死的太舒服。”


    “是!”


    冷峻女子不帶一絲情感應道,仿佛薑離口中所說的,不是她的兄長,而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


    “墜枝橘熟初堪剪,浮甕醅香恰受。這初秋時節,最適合登高望遠,你先隨我往龍首山去。”


    王元寶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副無所謂又冷漠的薑阿源,他可從來沒有想到,原來薑阿源竟然是這龍泉王朝皇族。


    宮裝女子正是龍泉王朝長公主薑驪,也正是薑阿源的娘親。


    “阿源,你要不要隨我一同回去,你舅舅可是想極了你的。”


    宮裝女子走到薑阿源身前,扯著薑阿源的手,摩挲著,但是薑阿源卻絲毫不給自己的娘親好臉色看。


    “不去,我待在這裏,比那個冷冰冰的地方舒服得多,想我,就來這,我才不去那個陰冷的宮城!”


    薑阿源一把甩開宮裝女子薑驪的手,轉身跑進了豫靈院中。


    青鸞倒是頗能理解薑阿源心中所想,對著王元寶道:“哥,我先去找阿源。”


    王元寶點點頭,現在隻能如此。


    宮裝女子薑驪倒是一臉失落,自己的女兒,卻是這般敵視自己,到底還是因為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女兒敵視自己,也是應該。


    但是轉瞬間又想到了那個甩手掌櫃一般的男人,怒火自心中騰起,若不是那個負心漢為了什麽狗屁所謂的逍遙和道理,拋下她們,自己又怎麽可能把女兒托付給自己的好友方兩呢?


    說到底,薑阿源敵視她,都是因為那個負心漢!


    雖然怒火中燒,但是薑驪最起碼得涵養還是有的,隻是眨眼間,就收斂了怒氣,對著王元寶道:“多謝你把阿源一路護送到這建康京,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這龍泉王朝,沒有我不能給你的,你與我那個二哥的齷齪,我也有所耳聞,放心,他絕對不會再來煩擾你,對了,方兩還好嗎?也不曉得給我來封信,好歹也是可以見字如麵的。”


    薑驪說了許多,卻見王元寶臉色不好看,心中陡然不安:“怎麽了?”


    雖然隱隱有了些許的猜測,但是薑驪卻始終告訴自己,都是瞎猜妄想,不是真的。


    王元寶歎了口氣,開口道:“方先生,兵解了。”


    “什麽!”


    薑驪臉色大變,雖然心中有了些許的猜測,但是當真給王元寶說出來,卻依舊大驚失色。


    王元寶沒有隱瞞,將事情始末,全然道出,薑驪臉色蒼白,但是卻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逝者已逝,生者須得節哀。


    王元寶說完,仿佛是想起了什麽:“其實,方先生也不算是沒(mo四聲)了,他在春風裏,也在春光裏。”


    薑驪聞言,心中的悲傷倒是給王元寶這說法衝淡了許多,沒錯,方兩一直都在說著,遇事皆可詢春風,而今,他卻真成了春風。


    薑驪道:“阿源好像喜歡你。”


    聞言王元寶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完全沒有想到,麵前這個前一息還在哀傷中的宮裝女子薑驪,會陡然問出這句話。


    看著王元寶驚訝的神色,薑驪接著道:“我看得出來,阿源很是喜歡你,不過,你們不合適……”


    還沒等王元寶回答,薑阿源就如同護窩的小獸一般從豫靈院中衝出,擋在王元寶身前大喊道:“我喜歡誰不用你管!”


    薑驪道:“我是你娘親,我不管你誰管你?!”


    薑阿源道:“你去管爹啊!”


    薑驪和薑阿源母女倆針鋒相對,倒是頗有些神似。


    王元寶苦笑一聲,看著同樣苦笑的青鸞,搖了搖頭,她們母女倆的矛盾,絕非一朝一夕能夠消弭的,倒是這個時候,兩人針鋒相對的沉默,在書院中的朗朗讀書聲中,分外尷尬。


    “哼!”


    薑阿源冷哼一聲,轉身就走,而薑驪也是氣的不輕,臉色陰沉,但是眉間倒是有些許的喜色,到底阿源願意同她說話了,雖然這說話的方式和語氣,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父母的生氣,往往就是在那一瞬,過後,同樣與子女一樣,有後悔,有自省,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子女同樣也是第一次做子女,隻有相互理解,才是消弭矛盾的最好方法。


    隻是,像薑阿源和薑驪一般針鋒相對,到底還是需要有人從中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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