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載厚看著趙謙之遠去的背影,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老學究門下的弟子中,他最為崇敬的,便是趙謙之,那時的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揮斥方遒,最是令人羨慕,那時老學究門下三千弟子,趙謙之隱隱成了氣候。


    相比之下,一心治學的方兩就顯得分外低調,甚至總會讓人遺忘。


    世事無常,老學究的道理學問,巔峰之處,便在與四聖三賢誅心論道落敗之後,跌入穀底,也就是在那時,趙謙之改換門庭,投入稷下學宮亞聖一脈,承襲了亞聖的學問道理,憑借著老學究門下的底蘊,以及亞聖的學問,有了君子名器。


    君子名器,無數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聖人之下,三賢並立,而三賢的名器官秩正是君子,何人不想做君子?


    一方文脈執掌,文運加身,文章錦繡,這不正是讀書人心中最為渴望的東西。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君子名器便是在天子明堂中,也是能端坐的憑仗。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皆有功名利祿之心,趙謙之所做的事,本就無可厚非,就連方兩得知後,也隻是微微歎息一聲。


    張載厚走出文廟,趙謙之說的,未必不對,但是老學究的學問,是他立身的根本,儒家不同於修行者,最怕的,不是心魔,而是根基動搖。


    九層之台,起於累土,而這九層之台最為根基的,便是自身秉持的學問。


    若說張載厚對南瞻洲所發生的事一點不知,那是在說謊,這也是趙謙之來的緣故。


    方兩代師收徒,老學究百多年來從未收過徒弟,真正擁有名分的,也就是方兩,趙謙之與不過,如今卻是又多了一個。


    “青雲關也是該換一換主事人了,堂堂一個頂著七十二賢下名器的十二道禦史,不好好行事,非要學那些投機小人,想要從龍之功嗎?”


    張載厚說著,趁著月色翩翩走向青雲關口。


    客棧之中的趙王親衛統領郭齡鬆,左右等不到精悍漢子回來,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清楚江湖人的實力境界不可小覷,但是,精悍漢子與他的兩個手下,可不僅僅隻是尋常的沙場百戰老兵。


    龍泉王朝邊軍的傳統,精銳斥候都是選自投誠的江湖人,精悍漢子出身正統的兵家武廟,有武夫三境的修為,三境之上的江湖人,本就如同鳳毛麟角,更何況,他精悍漢子手下的二人,也是有著二境修為的武夫,三人合力,就算是武夫五境,隻怕也難討得好去。


    天際的圓月愈發淡薄,夜海深沉,其他的趙王親衛放縱之後,已然倒頭呼呼大睡,也就隻有郭齡鬆的房間中,還亮著燈。


    終究還是不放心,郭齡鬆對守在自己房間外的兩個心腹親衛說道:“你們二人去芷蘿館接應下趙都尉,記住,事有不對,立刻撤退,莫要戀戰。”


    “是!”


    兩個心腹互相對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詫,他們的驚詫與郭齡鬆別無二致,精悍漢子可是他們這些親衛中,比肩統領的存在,如今卻讓他們去接應,而且還得小心,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隻是統領的命令還是需要執行的,壓下心中得驚疑,二人快步走下樓,一腳踢開已經關閉的客棧大門,走入了夜海之中。


    芷蘿館所在的煙花巷,距離趙王親衛所在的客棧,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路,並不算遠,郭齡鬆的兩個心腹親衛絲毫不懈怠,隻花費了不到一半的時間,便到得了煙花巷中。


    脂粉的香氣撲鼻,讓人忍不住想要打噴嚏,兩個錦衣親衛揉了揉鼻子,或許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莫不是精悍漢子趙都尉探查完了之後,想要眠花宿柳,一時興起,忘了傳信?


    二人相視一笑,腳步輕鬆,心中得驚疑放下,自然不會警惕。


    隻是有些奇怪,建康京這個時候,煙花巷


    可正是熱鬧非凡,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最是讓人沉醉,就連骨頭都穌了二兩,但這青雲關的煙花巷卻是關門打烊,就連一個半掩著門的暗娼館子也不曾有,委實奇怪。


    二人沒有多想,畢竟青雲關不比建康京,到底隻是一個關口,哪能跟帝都的繁華相比?


    芷蘿館在煙花巷深處,二人雖然放鬆了警惕,但腳程卻不慢,很快,便到了芷蘿館門前。


    依舊是先前的脂粉香氣,但是卻濃鬱了不少,所說煙花巷口的脂粉香氣撲鼻,這裏的脂粉香氣,卻是有些刺鼻。


    二人之中稍矮些的親衛抽了抽鼻子,臉色陡然一變,手立即握住了腰間的飛羽刀。


    “有血腥氣!”


    另一人臉色同樣一變,腰間飛羽刀驟然出鞘,他們二人是百戰老兵,對於血腥氣極為敏感,這種血腥氣,絕非女人葵水所至,斷然是刀劍加身之後噴湧而出的血腥氣!


    一個恐怖的念頭,陡然浮上心頭。


    “莫不是趙都尉死了?!”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大駭,能殺得了趙都尉還有他手下斥候的,必然得是五境武夫之上的江湖人!


    念及至此,手中的飛羽刀握得愈發緊,這個小巷中的殺機,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想。


    兩人背靠著背,慢慢向煙花巷口退去這是沙場殺伐手段,進退皆可,攻防一體,非是默契老兵不能用,將背後交給他人,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氣。


    驀地,借著月色,稍矮些的親衛看到了被唐霞客堆放在巷角的三具屍體,三具屍體死不瞑目,灰白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令人不寒而栗。


    “趙都尉!!”


    兩人的臉色齊齊變得蒼白,這是超乎他們想象的,平日裏高高在上的趙都尉,此刻卻如同給人宰殺了的豬狗一般,堆在巷角,如何讓人不心驚。


    兩人再沒有停留的**,隻想著趕快退出這煙花巷,此地不可久留。


    就連這旖旎的秦樓楚館,也如同鬼蜮般,陰、森詭異。


    沙場上,最忌諱的便是胸中的那一口勇氣消散,兵敗如山倒,便是沒有這股銳氣勇氣,此刻的二人,正是給趙都尉的屍體嚇得沒了勇氣銳氣。


    隻是,他們還能退出這煙花巷嗎?


    答案已經揭曉。


    唐霞客從巷口的陰影中走出,擋在了二人身後。


    王元寶從芷蘿館中走出,冷冷地看著已經戰戰兢兢的兩個趙王親衛。


    “你們是誰?!可知道我們是誰!趙王親衛,你們若是再近一步,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兩個趙王親衛色厲內荏地威脅著王元寶和唐霞客,隻可惜中氣不足,少了氣勢,反而更像是求饒,借著趙王的麵子,求饒。


    王元寶冷冷一笑,他不會放過這些所謂的趙王親衛,就連趙王,他也是想殺,既然已經動到了老和尚顧兩禪的故人,或者說是心中人頭上,那就是動到了王元寶頭上,再沒有留手的餘地。


    而唐霞客則是為了那個有著盲劍客盲詩人之稱的李慕白,當然,也是因為王元寶,為過命的兄弟搏殺值得嗎?這句話應該甩給當初他們一起搏命的那些人。


    兩個趙王親衛兩股戰戰,平日裏,他們能用的上的,也僅僅隻是飛羽刀,威懾些酸腐文人,還有平頭百姓,就夠了,但是遇到王元寶與唐霞客這般的江湖人,卻是沒了搏殺的勇氣。


    他們之所以加入趙王親衛,本就是為了功名利祿,早就失去了沙場搏殺一往無前的氣概,一旦嚐過富貴,誰人也不願死。


    “殺!”


    陡然一聲暴喝,兩人刀鋒隨影,斬向王元寶與唐霞客。


    退無可退,隻能搏命。


    今夜注定血染青雲關!


    王元寶毫不躲避斬來的飛羽刀,拳出如雷,後發先至,還未等趙王親衛反應過來,王元寶的拳已然擂到了他的胸口。


    拳意吞吐,趙王親衛鮮血自口中噴湧而出,在眼前成了一片血霧,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倒飛出去。


    胸口下陷,心肺已經碎裂,再沒有生還的可能。


    王元寶沒有留手,龍有逆鱗,人同樣有,顧兩禪、方兩,還有薑阿源和韓慎,謝謝都是他的逆鱗。


    唐霞客從跪在地上的趙王親衛胸口中抽出自己的刀,對著王元寶點點頭。


    王元寶道:“你先回芷蘿館。”


    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既然人都已經找上門來,自己又何必做縮頭烏龜?


    來而不往非禮也!


    唐霞客自然知曉王元寶所說的,他們二人早就等在巷口,盯著這兩個趙王親衛來的方向。


    “那你自己小心。”


    王元寶點點頭,唐霞客原本也是要跟他一起去的,隻是,芷蘿館中卻不能沒有人坐鎮,雖然梨渦少女青鸞是通曉武功,但是麵對這些鷹犬,卻是力不從心,而唐霞客卻正合適。


    今夜,當是不眠不休。


    客棧之中的趙王親衛統領郭齡鬆坐立不安,手中的兩塊代表著心腹的玉佩光芒暗淡,自己的心腹,已經出事!


    “列隊!去芷蘿館!”


    郭齡鬆一腳踢開房門,怒喝道,這聲怒喝他用上了武夫修為,將客棧之中的酒壇盡數震碎。


    陣陣悉索的穿衣聲如同雨落簷瓦。


    不多時,客棧之中的五十名趙王親衛整齊列隊於客棧門前。


    天色深沉,但卻有了一抹魚肚白。


    黎明將要到來。


    郭齡鬆冷冷地看著雖然麵有疲色的趙王親衛道:“走!前往芷蘿館!”


    眾親衛臉色一振,高聲應和道:“是!”


    “往事付烈酒,自在幾人休


    霜雪染白首,風塵快恩仇


    千杯血,敬春秋,孤身隻影斬天流


    滄海際,自風流,劍履山河萬仞秋!”


    中氣十足的吟詩聲從夜色中傳出,清楚地落在郭齡鬆和一眾趙王親衛耳中。


    郭齡鬆眼睛微微眯起,事出反常必為妖。


    因為一個女子,折損了自己最為看好的心腹和得力手下,這本身就是反常,如今的龍泉王朝對於江湖人管束的極為嚴苛,卻依舊有江湖人,敢於違逆如日中天的趙王,若沒有為之自傲的實力,如何敢為之?


    “閣下何不大方出麵,這般遮遮掩掩,委實不是大丈夫所為。”


    郭齡鬆淡淡說道,而他身後的一眾親衛早已拔刀在手,隻等著統領一聲令下,便衝上前去,將擾了他們清夢的人,亂刀砍死。


    黑暗中走出一個麵目清秀,腰間配著兩柄長劍的少年。


    正是王元寶。


    郭齡鬆目光一凝,原以為走出的會是個老於江湖的遊俠,卻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個稚嫩得有些過分的少年人。


    但郭齡鬆沒有小覷這個少年人,要知道,行走江湖,最不能招惹的,便是老弱婦孺以及出家人。


    郭齡鬆說道:“不知閣下有何貴幹,我等趙王親衛,似乎與閣下並無過節。”


    這是套話,郭齡鬆不是莽撞之人,若是哪家正統兵家武廟中出來的行走弟子,自己這個野路子的武夫可是得罪不起,要知道,就算是趙王,對正統兵家武廟出來的行走弟子也是禮敬有加。


    王元寶笑了笑說道:“來殺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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