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倒要看看,你們柳氏子弟的骨頭到底有多硬,嗬嗬。”


    霎時間,一道光弧劃破了夜海的深沉,電光火石之間,徑自落在了被勾起內心原始的柳江潮身上!


    “快走!”


    柳氏族長話音未落,柳江潮的慘叫聲就打破了這郊野鍾靈毓秀之地的靜謐。


    “嗬嗬,這隻算是小小的懲戒,若是三日之後,我見不到柳青雲,你們這柳氏,也享受夠了這人世間的繁華,該去給你們自己的罪孽去償命了。”


    語氣淡漠,仿佛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至此,夜海深沉之中,那一抹殺機驟然遠逝,隻留下臉色黯然的柳氏族長和在廊橋處抱著腿腳殘聲呼救的柳江潮。


    “唉……”


    柳氏族長歎了口氣,那個妖孽說的不錯,柳氏憑借著柳青雲的權勢,在這桐葉州享受夠了人世間的繁華,但是罪孽,卻往往就在不察之中。


    天資最好的柳江潮雖然讀書極受柳青雲看重,但他卻絕非是個省油的燈。


    有些事,貴族做得,世家大族自然也做得,男盜女娼,扒灰亂倫,這些事在柳氏也不會少有。


    “柳氏,當真要在這桐葉州給除名嗎?”


    柳氏族長很清楚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子侄柳青雲,他絕不會因為柳氏的滅頂之災而回來,請山巔仙師到這桐葉州,已經是極限。


    …………


    天色尚早,王元寶早早地便將薑阿源和韓慎叫了起來,一寸光陰不可輕,這早晨最是讀書的好時候,也是趕路的好時候。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不僅僅是練拳的道理,同樣也是讀書識字的道理。


    隻不過,韓慎確實不大高興。


    也是,都是少年人,雖然精力旺盛,但是好不容易到了這樣繁華地界,玩的瘋了些,想多睡會兒,也是無可厚非的,這日頭還在天邊山間徘徊,就給王元寶給叫醒,就算是薑阿源也是不大樂意的。


    但也有比王元寶起的早許多的,那便是唐霞客。


    “哎!你胡子呢?!”


    薑阿源驚奇地指著從客棧外走進來的唐霞客大聲道。


    王元寶和韓慎順著薑阿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個虯髯刀客少年,此時卻是有些不習慣地摸著自己光潔的下巴,對著三人露出了羞澀的笑。


    “哈哈哈哈,你得胡子,哈哈哈……”


    韓慎這個笑點低的家夥最先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笑聲是會傳染的。


    饒是王元寶也不禁指著羞澀一笑唐霞客笑了起來。


    這客棧之中清晨還未醒來的人,皆給這響亮地笑聲驚醒。


    “我就說嘛,我這胡子一掉,我也是個翩翩美少年。”


    唐霞客走在桐葉州的官道之上,不住地摩挲著自己光潔的下巴,自戀道。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王元寶無語地看著不斷對著銅鏡撩騷的唐霞客,原來昨天唐霞客買銅鏡的原因就是為了撩騷,當真是讓人無語。


    薑阿源和韓慎聞言撇了撇嘴,這般自戀的唐霞客委實有些讓人難以接受,就仿佛是一個美得慘絕人寰的佳人,陡然掀開了裙子,卻不是想象之中旖旎非凡的春光,而是如同毛褲一般的腿毛。


    好在,唐霞客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你們看!那裏有座莊園!”


    薑阿源指著不遠處掩映在楓楊之中的莊園道。


    …………


    洛都中的截殺和權謀並沒有因為年節的到來而銷聲匿跡。


    方源並沒有將藏雲山中的刺殺放在心上,既然是賭局,那不遵守規矩的,肯定會有,但是,總不能給這些人弄得壞了心情不是?


    故人,還是要見的。


    原本準備大索洛都的蘇有生也給方源拖到了相國寺。


    蘇有生一襲湖藍劍衫,及肩的青絲用一條素色絲帶束著。


    相國寺門前有座鍾,上麵鐫刻著世尊的慈悲心經。


    方源走在相國寺裏的嫋嫋檀香中,心境愈發平靜,腳下的方磚上也鐫刻著佛經,若是豐都中人來到相國寺,隻怕會直接顯出原形。


    方磚上鐫刻的佛經是雲荒伏魔經。


    蘇有生走在前麵,很莊重地走著,母親一般從不會讓她做任何她不喜歡的事,但這次是第一次。


    知客僧站在寺門後,看見方


    源和蘇有生兩人,忙迎了上來道:“請這位施主將劍留下,相國寺裏不許帶刀劍。”


    方源並不像一般瀛洲山海關的劍修弟子習慣把劍幻化成飾品戴在身上,而是直接把鐵劍背在身後,單薄的身影,配上一把大鐵劍,著實有些不般配。


    蘇有生習慣了方源的做法,所以她自動忽略了方源背著的鐵劍,聽知客僧提起,才想起了他身後背著的鐵劍。


    “要不你先找個地方去歇著,我自己進去。”蘇有生知道方源不會把鐵劍摘下,劍修從不輕易把飛劍留在別人的手中。


    方源聳聳肩,道:“或許有人會同意我把劍帶進去。”


    知客僧看著眼前這個背著鐵劍的貴公子,冷冷道:“若是您來敬香,相國寺歡迎您,但如果您是來找事的,那請您出去。”


    蘇有生聞言神色一冷。


    方源則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把知客僧的話放在心上。


    “素慧,不得無禮。”


    一個年輕僧人翩然而至,月白色的僧袍在檀香嫋嫋中,分外飄逸,相國寺裏能有如此神采地,隻有一人。


    佛子的師弟,明遠禪師。


    知客僧見了明遠雙手合十道:“見過師叔。”


    明遠揮了揮手,示意他先下去,轉身迎向了這兩位瀛洲山海關中的“刑徒”。


    “二位請隨我來。”明遠雙手合十對著方源和蘇有生笑道。


    相國寺深處並不像蘇有生想象地那樣莊嚴肅穆,反而是一派輕鬆恬淡地氣氛。


    佛道兩旁種著的是青鬆,但不同於鏡山上的青鬆,相國寺裏的青鬆上一直積壓著雪白地霧氣,並不是因為冬這是第一代佛子手植的。


    不知怎的,方源竟想起了一個酸文人寫的句話。


    “今已亭亭如蓋矣。”


    這句話放在相國寺裏的這些如同華蓋般的青鬆上,甚是合適,隻是不知佛子若是知道方源現在所想的,會是怎樣的神情。


    明遠並沒有把方源和蘇有生帶到相國寺正中的大雄寶殿上,而是轉過一座木橋,進了片桃花林。


    時值寒冬,這片深藏在相國寺裏的桃花林,竟然還是開得嬌豔欲滴,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而眾人所敬仰地佛子,就在桃花深處地禪房裏,靜靜地擺弄著剛從相國寺門外買來的九連環,神情很是專注。


    不過他手裏的九連環卻紋絲不動,這個玩意兒本就是為了益智而做出來的,沒想到竟然難住了相國寺裏最是聰明的佛子,若是傳出去了,肯定會讓很多人大跌眼鏡。


    更多的恐怕是捧腹大笑。


    明遠直接走進了禪房,對著正在苦苦沉思的佛子道:“師兄,他們來了。”


    其實禪房沒有門,因為佛子說把門關上了,怎麽迎接常人心裏的大佛。


    所以相國寺裏的禪房,都沒有房門。


    蘇有生走上前去,畢竟是為了母親來還願的,不能失了禮數:“佛子,我來代母親還願。”


    佛子停下撥弄手裏的九連環,抬頭看了眼蘇有生道:“哦,是蘇夫人,那你先坐下,等我把這個解開以後再說。”


    明遠有些無奈地笑笑,示意方源也坐下。


    禪房裏有三個蒲團,看來佛子早就知道他們二人要來,方源越來越覺得這個似癲又大智若愚的佛子有意思了。


    明遠見此,轉身走出了桃花林。


    這些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明遠做完了自己該做的,自然就沒有必要再就在這裏。


    蘇有生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方源,知道隻能等著麵前這個貪玩的佛子解開手裏的九連環才能還願。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個種下這一片桃花的佛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九連環在佛子的手裏環環相扣,眼見就要解開了,卻又一次陷入了僵局,這就是九連環的益智所在。


    佛子抬頭看向方源,如同蘊含著一口古井般的眼睛似是可以看透世間一切:“你知道該如何才能解開這個九連環嗎?”


    方源直視著佛子的眼睛,淡淡道:“知道。”


    佛子把手裏的九連環遞到了方源手中,有些東西自己解不開,那隻有讓別人去解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個真理是永恒的。


    九連環環環相扣,隻要錯了一步,就不要再想著直接解開,就像有些事,看似毫無關聯,但隱隱相互影響,就像是這手裏的九連環,環環相扣才組成了讓人看不透的東西。


    方源接過九連環,沒有去試著解開它,而是運起劍元,一道鋒芒乍現,這是一劍宗的指劍訣,以劍元透體而出,模擬劍光


    蘇有生看見方源施展指劍訣,很是驚訝,隻有遠遊境上境才可以施展的指劍訣,方源這個不怎麽修行的人,竟然到了遠遊境。


    這若是讓其他一劍宗弟子看見,非得大吃一驚,不修行卻到了遠遊境,這實在是太氣人了。


    人比人,比不得。


    不過蘇有生更多的還是平靜,習慣了驚訝,就會看得平靜。


    方源拿起九連環用指劍訣的鋒芒,劃過九連環,鐵質的九連環在指劍訣的鋒芒下如同軟泥般被切開。


    叮一聲,讓佛子絞盡腦汁也無法解開的九連環就這麽輕鬆地被方源的一道指劍訣給解開。


    佛子倒是沒有驚訝,反而笑著問道:“若是用劍解不開的,又當如何呢?”


    意有所指。


    方源看著佛子沒有遲疑道:“那就再次切開它!”


    佛子聞言一愣,緊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我怎麽沒有想到呢。”


    佛子糾結的自然不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想的多了,思維自然而然就陷入了一個怪圈,這個怪圈會一直循環,直到方源用劍斬開了這個圈。


    就像斷了的九連環,眼前豁然開朗。


    蘇有生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上麵沾染著鬱鬱檀香,這封信,母親在佛堂裏供奉了很久,蘇有生不記得封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取代了佛堂裏的佛像,隻記得檀香嫋嫋的紙,已經泛著香薰的黃。


    佛子笑著接過蘇有生遞過的信,也不看,直接拆開了用火漆封著的信封,拿出了一張白紙。


    沒錯,就是一張沒有寫任何字的白紙。


    唯一在白紙上可以看見的,就是檀香熏出來的昏黃,時光熏出來的久遠。


    “為什麽人人都信佛呢?”佛子看出了蘇有生的疑惑,淡淡笑道。


    禪房裏沒有多餘的東西,除了三個蒲團外,還有一隻鈞瓷茶壺和三個茶盞。


    佛子如同白玉般的手附上了鈞瓷茶壺,一股茶香從壺嘴中傾瀉而出,但卻不濃烈。


    濃烈過後,剩下的隻有寡淡。


    佛子自然不會去喝寡淡的茶,因為茶壺裏泡著的,是神都冬天才會有的小龍團。


    褐色的茶湯從雪白的壺嘴裏倒出,落在白瓷的茶盞裏,有一種特殊的美感。


    滿溢而出的不是茶湯,而是茶香。


    方源拿起茶盞,聞了聞,放下了,拿起腰間的丹鼎壺,喝了口酒,相比於茶,他更喜歡酒。


    佛子使勁抽了抽鼻子道:“南柯洲的黃粱醉,真可惜了,不能喝。”


    方源看佛子一臉酒鬼相,忍俊不禁。


    三杯茶倒滿,禪房裏茶香盈室,但這滿室的茶香裏,卻夾雜著濃烈的酒香。


    “信佛就像是杯裏的茶水,佛就是茶香,我們喝了茶,但先於喝茶前的,是聞茶,這就是信佛。”


    佛子拿起茶盞,淺呷了一口,繼續道:“所以,世人信的不是佛,而是自己,我信的也不是佛,我信的是人心裏的慈悲。”


    蘇有生沒有喝茶,反倒是仔細聞了聞清香馥鬱的茶香,比檀香更好,卻不及檀香濃厚。


    方源摘下了一朵從窗外伸進來的桃花,道:“不知道長樂宮裏有沒有這夭夭的桃花。”


    佛子也摘下了一朵桃花,輕笑道:“桃花終究是露水紅顏,長樂宮裏若是有了,那四大書院裏的夫子們,怕是要罵開鍋的。”


    “那倒是。”方源沒有再問下去,佛子不想說的,是長樂宮。


    蘇有生走出了禪房,願已經還完了,她並不喜歡這一片灼灼的桃花,沒有別的原因,背著刀走去雪原的人,折下過一枝桃花給了母親。


    所謂還願,其實是來折一枝桃花給母親。


    紀念想念的,隻有回憶。


    方源起身走出了禪房,花木深處住著一位有趣的佛子,這就夠了。


    看見蘇有生折下了枝桃花,方源陡然間看到了一個人,還是那個女人。


    “風雪夜歸人。”


    佛子的聲音悠悠的在耳邊響起,方源知道,這是佛子唯一肯說的,投桃報李,既然他解開了九連環,那麽佛子就不能沉默,這是兩個人之間的默契。


    相國寺外還是熱鬧非凡,從相國寺裏走出來的貴公子和眉間有顆朱砂痣的女公子,手裏多了一枝桃花。


    在一片白茫茫的神都中,分外嬌豔。


    佛子從禪房裏走了出來,他心裏所想的事情,沒有人能懂,那麽隻有說給佛祖去聽。


    亭亭如蓋的不止相國寺裏的青鬆,還有神都曲江池畔的問道台上的冷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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