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多的,還是以怨報德之人,強權強加給他的,他隻會感恩戴德,而出於善意的給予,在他們的眼中,無匱於是可憐他們的施舍。


    王元寶不打算去管那個女孩與那個男孩的事,這是閑事,救人一命,已經是天大的恩情,而王元寶也沒有存著讓其報恩的心思。


    出拳與否,還有出拳之前心中的善惡相懸,這些都是讓人不能視而不見的,街巷之中的那三個壯漢,他們之所以會去毆打為難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孩,是因為她偷了東西。


    善與惡,本就不成對比,小善不足言,大善卻足畏,收買人心,做道德是非觀的,足以讓為大善的人畏懼,而惡卻不一樣,小惡為人厭惡,大惡卻令人畏懼,著實有些諷刺,那些實指大善之人沽名釣譽的,在大惡的麵前,卻是畢恭畢敬,唯唯諾諾。


    女孩為的是小惡,偷盜,無論大小,皆是惡,那三個壯漢對其進行毆打卻也是人之常情,人,厭惡偷盜,這與殺人放火還大不相同,但是因為饑餓就可以去偷盜?


    麵對死亡,尤其還是餓死,這樣最令人恐懼的死法,倒不如吃飽做一個飽死鬼,死在拳下也是不虧的,隻不過,那三個壯漢卻存了為惡的心思,所以才會死。


    王元寶想了許久,也不能理出一個頭緒,這些道理,都是聖賢書上的道理,經此一事,王元寶不自覺地就代入了書上聖賢的道理。


    結果卻是,越來越糊塗。


    渴死不飲盜泉之水,這樣的執拗,在如今的世道之中,卻是極為蠢笨的,人之將死,那些禮教道理,在死亡麵前蒼白無力。


    就像是偷饅頭的女孩,她之所以偷,是因為她餓,麵對饑餓,明知道後果,她還是願意去偷,這與聖賢書上的道理,背道而馳,這才是令王元寶最為不解的。


    夜裏的景致,與白日裏的景致,在晝夜交替之間,悄然轉換,如果說夜裏的諸城是燈火人間,而如今白日裏的諸城則是煙火人間。


    隻不過,這煙火氣裏,還夾雜著些許冷掉的血腥氣。


    諸城府這座繁華的一天,卻是從吱吱呀呀的搖櫓聲中開始的,鐵沙江自諸城穿流而過,在街巷之中,氤氳著溫潤。


    韓慎打著哈欠,昨夜的血色,可是讓他興奮了許久,少年人的熱血,就在於此,見了旁人避之不及的血腥,一反常態,最是興奮。


    而薑阿源則是神采奕奕,看著在街巷窗下河水之中穿行而過的舟船。


    諸城,也該辭去。


    行路就是如此,無論再如何迷戀所經曆的風景,也隻能轉身離去。


    好在,王元寶還灌了一壺酒,而薑阿源則是買了發簪,可以留住些許諸城的記憶,不過,韓慎卻是沒有這般的心思,他記住的,隻有諸城草市裏的那碗麵。


    綠楊如煙,鐵沙江緩緩流過,這樣的日子裏,最適合放紙鳶,王元寶等三人卻沒有這個閑情逸致,不過,紙鳶飛天,那份翱翔的風采,倒是可以領略一二。


    一行人在鐵沙江邊的山野大道上走著,雖然隻是走出龍場鎮百十裏,但行路的艱難,卻是盡數吃到,王元寶腳上穿的,是一雙草鞋,而薑阿源和韓慎穿的則是布鞋。


    行路行路,靠的就是一雙腿腳,也虧得薑阿源和韓慎的好毅力,雖然也是嬌生慣養的少年,但是竟也在這最是辛苦腿腳的路途中堅持了下來。


    人貴在堅韌,在困苦中仍舊不改初心,明知道前路困苦艱辛,在未知與寂寞之中掙紮,卻仍選擇向前,才是真正的勇氣。


    一路向南,路上的風景漸漸與諸城府不同,龍泉王朝之下的地方廣闊,行的卻是郡國並行,有州郡,也有封國,百裏不同風,千裏不同俗,用在這裏,最是合適。


    若是說諸城府給人的印象是繁華與熱鬧,這灃水國卻是一派淡然與安詳。


    隻不過讓人最是叫苦的卻不是行路的困苦,而是腳下的路,諸城府的山野大道是由青石鋪就而成的,就連山野中也是碎石鋪就,而這灃水國的官道,卻是實實在在由人走出來的。


    世上本沒有路,隻是世間的人卻不能沒有路,所以走出來的,無論寬窄,皆是路。


    鐵沙江五百裏水路,王元寶一行三人走了約莫一半,除卻了在諸城府山野大道上碰到的那個玄衣公子以外,卻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行路江湖人也沒有遇見。


    王元寶倒也不放在心上,不遇到江湖人與遇到江湖人,讓王元寶二選一,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第二個,遇見,總會有交集,他雖然是一境武夫,但是江湖若是真的可以用拳頭去闖,那就不是江湖了。


    江湖是什龍泉麽?


    江湖就是人情世故。


    一行三人之所以沒有遇見江湖人的緣故卻遠非王元寶心中所想,灃水國是龍泉王朝皇室的一脈分支,雖然極為遙遠,但是先輩的遺風倒是繼承了不少,頗為剽悍。


    這灃水國敢在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都在馬踏江湖的時候銷聲匿跡,就算敢露頭的,也是老老實實給官府交厘金納稅,說得直白些,就是江湖人得給官府交保護費。


    這個作風,真真有龍泉王朝先輩的風範,靠著江湖人白手起家的龍泉王朝,如今的後代旁支灃水國卻收江湖人的保護費,這著實讓龍泉王朝朝堂上的江湖人世家詬病頗多。


    不過,王元寶卻是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少了許多麻煩,總是好的。


    韓慎的眼睛一直盯著王元寶腰間的養劍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喝酒,比之讀書要更吸引人,更別說戲文本子上和說書先生口中的渲染,王元寶腰間當做酒葫蘆用的養劍葫如今就是那香餑餑。


    薑阿源瞥見韓慎那熱切的目光,順著目光自然也看到了王元寶腰間的養劍葫。


    其實薑阿源也想試試酒的滋味,說書人與那些閑漢,還有聚福客棧中的江湖人,皆是杯酒入腸,氣勢豪邁,總會讓人不由得去想酒入肝腸的味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韓慎的熱切目光,王元寶停下腳步笑道:“想嚐嚐嗎?”


    韓慎聞言連連點頭,這正合了他的心意。


    而王元寶的目光卻不止停留在韓慎身上,落到了薑阿源身上。


    薑阿源看著王元寶的眼睛,鼓足了勇氣一般道:“我也要!”


    嘿嘿一笑,王元寶把腰間的養劍葫摘下,韓慎急忙接了過去,拔開養劍葫的塞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烈酒如同火線一般自咽喉直至肝腸,火辣辣的。


    韓慎的笑臉陡然耷拉下來,潮紅自臉頰蔓延到耳根,緊隨潮紅而來的,還有灼燒感。


    “好辣!!”


    韓慎紅著臉對王元寶怒目而視,完全忘卻了方才是他非要嚐一嚐酒的滋味。


    倒是薑阿源見韓慎臉紅脖子粗,絲毫沒有給嚇到,接過養劍葫細細地啜了一口,霎時,一道火線在口中蔓延開來,烈火燎原一般在周身焚燒。


    薑阿源白皙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潮紅,與韓慎不同地是,那是豔若桃花的色彩。


    三人對視,哈哈哈大笑起來。


    快樂,就是如此簡單,臉紅心跳,對視一眼,皆可付之一笑。


    灃水國境內的山水頗為雅致,隻可惜王元寶一行三人不是那遊山玩水的文人墨客,沒有閑心去吟詩作對,要不,這灃水國境內的山水可是要出名的。


    百裏水路走得很快,但是這百裏山路卻是不好走,一行三人順著羊腸小道走了約莫有幾十裏,一座山穀突兀出現在眼前,日暮時分的暗沉天色,襯得這山穀頗為幽深,陰森異常。


    王元寶正在猶豫要不要從這山穀中過時,鈴聲清脆自身後傳來。


    韓慎與薑阿源回頭順著鈴聲望去,卻是一位背負木劍,手持一串銀色鈴鐺的老道人,一襲破舊道袍,腳踩一雙草鞋,眼神渾濁,絲毫沒有那修行人的仙風道骨,倒是頗為寒酸,若不是身著道袍,隻怕說他是一個鄉下的木訥老農隻怕也是有人信。


    見王元寶三人站在山穀之前,躊躇不決,老道人身後走出一個圓臉的小道童,身上的道袍前貼滿了諸多符籙,手中還拿著兩張嶄新符籙,似乎是剛畫好的,而他身上的道袍雖然不破舊,但是也泛著白色,這是洗久了才能顯露出來的。


    那老道人見小道童從身後走出,把手中的鈴鐺遞到小道童手中,抬頭看了看天色,望著陰森詭譎的山穀奇道:“咦,不對啊,灃水國靈官廟就在山穀後,按理說應該是正氣凜然,這山穀裏也該靈韻盎然,怎的有這麽濃重的妖氣?”


    說著,老道人越過王元寶等三人,從地上拈起一撮泥土,放到了鼻尖下,細細地嗅了起來,而小道童則是怯生生地看著王元寶腰間的思無邪。


    那老道人將手中的泥土扔下道:“果然是妖氣,隻怕靈官廟裏出了事情,山水事,就算是不交界,這鐵沙江水路五百裏,也總該有靈官約束著山水精魅,怎的這般妖氣濃厚。”


    那圓臉小道童聞言大吃一驚,繼而憂心忡忡道:“那該怎麽辦啊?師父,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老道人給了圓臉小道童一個爆栗恨鐵不成鋼道:“這回咱們要是解決不了這靈官廟裏的妖孽,咱們可是連吃飯錢都沒有了!”


    “想吃飯不?”老道人問道。


    “想!”那圓臉小道童捂著給老道人敲疼的腦袋滿眼小星星道。


    摸了摸圓臉小道童的頭,老道人道:“那就跟著為師去捉妖。”


    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個羅盤,一道金線扯開,老道人看了看背負書箱腰挎思無邪的王元寶道:“小友,可有興趣跟著老道去除妖?”


    那圓臉小道童聞言眼睛睜地老大,師父坑人真是有一套,明知道江湖人根本就對付不了妖孽,還拉上這三個明顯都是雛兒的少年,當真是壞透了。


    拉了拉老道人的衣袖,圓臉小道童小聲道:“師父,看他們也不像是有錢人,要不就算了吧?”


    老道人也同樣小聲道:“想吃飯就別多話,出門在外,財不露白,那挎劍的少年,看著不像是個老江湖,這樣的愣頭青不騙白不騙,他腰間的那把劍估計可是不少值錢,你別說話,跟著為師來就行。”


    王元寶自然聽到了師徒二人的交談,心中有了戒備,但是若是繞過這山穀,就得多走幾百裏,他倒是沒有什麽,隻是薑阿源和韓慎可就吃不消了,心中隱隱有了決斷。


    薑阿源與韓慎一聽老道人說這山穀裏有妖孽,小臉煞白,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而就在這時,老道人道:“小友意下如何?”


    王元寶道:“自然樂意至極,不過我這兩個弟弟妹妹留在山穀外,我怎麽放心?”


    那老道人忙道:“小圓,你留在山穀外,跟這兩個小友一起。”


    說著,忙給名叫小圓的圓臉小道童使眼色。


    “哦,好,知道了師父。”


    見此,王元寶對薑阿源與韓慎小聲道:“小心著點,出門在外,多留個心眼。”


    薑阿源與韓慎點點頭,麵前的這個小道童好歹是人,總比那妖孽好對付。


    說罷,王元寶一馬當先走進了山穀之內,陰風驟然而至,直達人心底,好在王元寶氣府丹田之內的劍氣大雪山與武運紫胎對這等陰穢氣息最是敏感,片刻,侵入經絡竅穴之中的陰氣就在劍氣與武運的衝擊之下,蕩然無存。


    那老道人手持金線羅盤緊緊跟了上來,口中則是絮絮地說著:“這山水神祗就像那做官的讀書人,有好有壞,掌握山水氣運的高低也跟那朝堂之上的官秩一般,這個山水靈官,隻怕得有七品的官身,等會兒入了靈官廟,小友你且為我壓陣,到時候,這個靈官廟中的山水錢,你我五五開。”


    這些話自然是說給王元寶聽的,無非利誘,威嚇,但是其中的山水秘辛倒是少有。


    見王元寶點頭,老道人也放下心來,若是這靈官廟中有擅長捉對廝殺的妖孽,自己這把老骨頭,隻怕是撐不住的,有個江湖武夫壓陣,總是好的。


    有利無害,多個後路總歸是好的。


    還未走到山穀的一半,幽幽蕩蕩地飄過來數十個白色的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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