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裏,橙光迷蒙,視線昏暗。


    1顆白球,6顆彩球,15顆紅球各歸其位。屏幕上,發球端這邊站著4個小人兒。一切仿佛回到進密室之初。


    唯獨改變的是記分牌上鮮紅的數字129:0。


    “隊長,怎麽辦?”


    “碰運氣。”


    甄暖歎了口氣。


    “怎麽了?”


    “我一直運氣很差。”停了一秒,“你呢?”


    “也是。”


    言焓走過去,觸碰白球,待虛擬球杆顯現後,繞球緩緩走動,調整方向,遠處,紅色球擺成正三角形,他瞄準底邊最外的那顆,輕輕摁壓,力度緩緩上升,40%,50%,60%,定在67%。


    他放手,白球奔襲而去,打中三角形邊緣的那顆,哐當,零碎的幾個紅球散開,更多的則保持原隊形。


    甄暖眼裏閃過一道光,微微欣喜。


    紅球密集緊簇,不容易進球。言焓太厲害了,可他濃眉緊鎖,並不輕鬆。


    各球靜止。


    屏幕上,白球後出現虛擬球杆,那是它即將自動擊球的征兆。它無意擊打周圍散落的紅球,而是瞄準整齊排列的七八個。


    透白色的瞄準線在掃來掃去,計算機自動判斷,選定一顆,力度值衝至100%,釋放!


    白球撞進紅球堆裏,房間在聲波中震蕩。


    紅球衝散,瞬間炸開。被白球擊中的那顆猛撞另一顆,後者光一般撞進中袋,準確無誤,幹淨利落!


    129:1


    甄暖驚呆。


    居然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打出一記組合球,並不犯規。


    隻有計算機能辦到!


    響徹天際的轟炸聲後,房間回歸寂靜。


    白球靜止,虛擬球杆和力度值豎條再次出現,瞄準線繞圈掃描,像一個無情無義嚴苛執行設定程序的機器人。


    隨後,啟動,撞擊黑球,轟隆一聲,黑球入袋,安靜,再啟動。


    周而複始。


    程放和戴青的臉色漸漸變白,誰也不知道,當桌子上最後一顆球消失後,母球會撞向哪裏。


    不一會兒的功夫,台麵上,紅球隻剩1顆了。


    129:112


    甄暖提心吊膽,卻聽言焓忽然道:“這個球它可能打不進去。”


    三人齊聲:“什麽?”


    “計算機準備打翻袋。”


    甄暖不太明白“翻袋”的意思,可一看屏幕上的瞄準線,她懂了。


    白球直接擊打紅球,沒有合適的角度,所以它意圖把紅球撞向牆壁,反彈,跨越整個桌麵,衝入對麵的袋子裏。


    戴青:“現實中很難打,可電腦能計算出反射角和折射角,不是輕而易舉就入袋了?”


    “計算機就錯在太準確,太理想。”言焓說,“可在實際操作裏,球撞向牆壁反彈時,入射角從來都不等於出射角。”


    甄暖想了一下光在鏡麵的反射,問:“為什麽入射角不等於出射角?”


    “牆壁不是理想的剛體,它會內陷。衝擊力越大,內陷越明顯。會影響出射角度。”


    所以電腦計算得越準確,在4d實際操作時,誤差越大。此刻,白球瞄準了紅球中心,按理想狀況,紅球衝上牆壁後會剛好反彈進球袋。


    三人剛要鬆一口氣,言焓突然嚴肅:“不對。”


    “什麽?”


    “這個計算機它……把實際可能內陷的情況考慮進去了。”


    屏幕上,瞄準線緩緩移開紅球中心,瞄準邊緣。突然發射,紅球被撞,以比原來大的入射角砸向牆壁,又以一個較小的出射角反彈,精準無誤地入袋。


    居然連這個細節都考慮進去。它的設計者是誰?


    129:113


    黑球入袋,又被拿出。


    129:120


    桌麵上隻剩6顆彩球,一個碩大的“t”映在屏幕上。


    黃球入袋,


    129:122


    綠球入袋,


    129:125


    言焓走到中袋附近,低著頭,拿腳踢地毯上的絨毛。他雙手插兜,安安靜靜的,一下一下踢,像個負氣的孩子。


    棕球入袋,


    129:129


    程放也跑去幫忙踢。


    戴青急了:“你們在幹什麽?”


    言焓不解釋。


    程放飛速道:“台泥(台布)效應。


    擊打藍球後,白球需要一個好角度繼續打粉球,所以它會選擇和我們剛才相同的線路,把藍球往中袋打。力度不能大,像我們剛才那樣。”


    “力度不能太大,就?”


    “球速慢。台泥(台布)上逆向的毛絨摩擦,讓球減速,產生線路誤差!這個效應對低速球尤其明顯。”


    甄暖和戴青同時一愣,立刻衝上去一起踢地毯上的毛。


    四個人磨來蹭去,蹦蹦跳跳。


    剛才他們就是在力度選擇上功虧一簣。


    此刻由於電腦計算,白球施加的力度會剛剛好。可它怎麽也不會料到,計算機設置的完美參數,特意考慮台泥效應後設計的力度,會被現場破壞!


    白球瞄準,啟動,撞向藍球,藍球果然往中袋滾來。


    言焓立刻拉開甄暖。


    甄暖的心仍然懸著,緊盯藍球,它的速度比前一局的藍球快,可……


    它真的減速了!


    石球晃晃悠悠往中袋滾去,減速,靠近袋口,然後……微微轉向,碰在袋邊的牆壁上,不動了……


    甄暖摁著胸口,立刻回頭。


    記分牌129:129,平了。


    她跳起來和言焓擊掌。


    記分牌和顯示屏都黯淡下去,顯示屏上出現了密碼器,空白的輸入框,和英語鍵盤。


    “5分鍾,找密碼。”


    四人分散尋找,言焓和甄暖一起。


    光線朦朧,甄暖回頭看,戴青和程放都沒開手電筒,看不出誰是殺死申洪鷹的凶手。


    甄暖此刻無暇想太多,隻有5分鍾,她慢慢摸索,可言焓有些漫不經心。


    “隊長,你怎麽了?”


    “這間密室不會在牆壁或地毯上留線索。”言焓說。


    “為什麽?”


    “它隻給了5分鍾。如果像前兩間密室一樣,一寸一寸去翻找,時間絕對不夠。”


    甄暖一愣,有道理啊。


    “這麽說……”


    “密碼一定在之前就給出來了。”


    “小醜說密碼是3個顏色。”甄暖說,“可斯諾克有7個顏色,算上白球,是8種。哪3個才是?”


    “甄暖。”


    “嗯?”


    “你注意到字母t了沒?”


    “注意到了。”她想了想,“你認為那3個顏色在字母t上?”


    “嗯。”他奇怪地扯扯嘴角,“這些密室原本就圍繞著一個主旨。”


    “那……是橫線上的3個顏色,還是豎線上的3個顏色?”


    “豎線上隻有3個顏色?”言焓問。


    “……”甄暖一想,棕色球在橫線和豎線的交點上,豎線上可以說是4個顏色。


    “這麽說,是橫線了。綠色棕色黃色?”


    “對,我是這麽想的。”


    “那……”


    突然停電,一片漆黑。


    甄暖一嚇,條件反射地揪住言焓的袖子。愣了愣,又趕緊鬆開。可他迅速回握住她的手腕,隨即,他也愣了一下,手動了動,要鬆不鬆的。


    黑漆漆的,兩人對麵不相見,沉默著。


    好一會兒,他低聲解釋:“別弄丟了。”


    她想撲哧笑,又有點心酸,沒做聲。


    他的手電早就沒電了,甄暖慢吞吞地去口袋掏,遠處卻忽然亮了一束光,手電筒的光,很亮,卻罩了一層粉色,詭異的粉色。


    拿手電的人是程放,他立在粉色石球旁,正在檢查球體,看上邊有無印記或線索。


    言焓漸漸皺起了眉,突然爆出一聲喊:“程放!關燈!”


    他鬆開甄暖,朝黑暗中的那束光跑去;甄暖也追過去。可就是那一瞬間,手電筒光束的邊緣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石球,一刹那就撞進粉色石球裏,連程放一起……


    這次的碰撞聲是那樣清脆卻又沉悶……


    手電筒墜落,飛旋的光束裏,甄暖看見程放口吐鮮血,濺滿了白色石球。


    “程放!”


    “副隊長!”


    粉色球已經滾遠,程放倒了下去,白色球壓住他一隻手臂。


    “程放!”言焓衝過去,用力推白球,可白球沒了反應。


    “副隊長!”甄暖跪下去,立刻給他檢查,但隻是一摸,她的心就涼了一截,眼淚猛地彌漫眼眶,他的胸腔幾乎碎了。


    言焓抬著他的頭,而他的手突然摸向甄暖,迅速把什麽東西塞到她手裏。甄暖一愣,卻瞬間明白那是他不想讓言焓看到的東西。


    她立刻揣進口袋。


    她手上滿是血,哽咽:“副隊長!”


    言焓:“你救他!”


    “救不了了……”甄暖全身在發顫。


    戴青老遠跑來,驚愕:“這怎麽回事?”


    “報應。”程放滿口鮮血,卻突然笑開,“我殺申洪鷹,用的是手電筒上的玻璃片。我以為血擦幹淨了,原來沒有。一打開,我的燈光就變成了淡紅的血色。”


    “為什麽殺申洪鷹?”言焓咬牙,“為什麽殺申洪鷹?!為什麽殺鄭容?!”


    甄暖瞠目結舌。


    當天行動朝鄭容開槍的就是程放。她太震驚,甚至來不及想為什麽手電筒的玻璃片可以殺人。


    “果然,逃不過你的眼睛。”他又笑了,更多的鮮血從口鼻湧出來。


    “你槍法最準,打鄭容拿刀的手,並不難。”言焓語調冷靜,捧著程放的手卻在微微發抖,“為什麽殺他?”


    “你都知道,何必問我?”


    “鞣屍。9年前,臘八晚上,那天是你負責巡邏那個片區,檢查治安。你的記錄是,無異樣。”


    “我一直都想做一個好警察。但,那是我一生的汙點。那天,我接到電話說媽媽急病,近年關,局裏太忙太忙,所有人都在外勤,沒人頂替。


    我送媽媽去醫院,隻離開1個小時,真的隻有1個小時。”程放眼含淚水,痛苦萬分,“隻漏掉了瀝青廠所在的那條街。偏偏……偏偏它就爆炸了,我不敢說擅離職守了,隻能說我檢查過瀝青廠附近,沒看見可疑人。”


    甄暖愣住:“你9年前犯的錯,被申洪鷹揪住了把柄?”


    “是。他要挾我,讓我給他做事。這次,他也猜到我是故意殺死鄭教授。”


    甄暖:“你為什麽殺鄭教授?”


    “因為他也知道我9年前的失責,他一直都知道啊。他不是好人……”程放呆呆盯著天空,悔恨的眼淚從滿臉的鮮血上滑過,“前些天,垃圾場裏發現鞣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罪,這輩子都贖不清了。


    五條走廊盡頭的金屬板,組合在一起,是印在墨藍色肩章上的白色2杠2星,二級警督,說的是我。紅色密室其實是暗示,殺死鄭教授的人是我。


    小火你看出來了吧。我對不起……”


    他情緒一激動,陡然就覺胸口更激烈的刺痛,他猛咳幾聲,更多的鮮血噴出來,他目光漸漸渙散。


    甄暖用力摁他的人中:“副隊長,你堅持一下。”


    “怎麽辦?”戴青慌了,“隻有1分鍾了,怎麽把他救出去?”


    “我不出去。”程放的胸膛幾乎癟平,意識卻突然回籠,如回光返照,“我不要當罪犯被拷上手銬,我不當罪犯,我不出去。”


    “程放……”言焓低著頭,碎發遮眼,看不清神情,整個人陰冷到了極致,“那天你有沒有看到夏時?”


    程放目光渙散。


    戴青急得抓頭:“隻有30秒了啊!”


    “密碼,godblessyou!”程放隻有呼出來的氣了。戴青立刻去開密碼。


    言焓死死盯著他:“程放,那天你有沒有看到夏時?有沒有看到她?”


    程放眼珠轉過來,看他,


    “小火,夏時她……”他嘴唇蠕動,“……是自殺。別查了。她……她是自殺……”他眼睛裏的光徹底散開。


    “程放,你再說一遍!!”言焓陡然失控,瘋了一般揪住程放的肩膀,發狂,“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密室門開了,一道光透進來,戴青喊:“你們快出來!”時間到了,6個球袋裏出來轟隆隆的滾球聲,石球重新滾入房間。


    言焓什麽也聽不見,扯著程放,人是瘋了:“不可能!你說這些話我會相信嗎?程放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你那天是不是見到夏時了,你見到她了!”


    可程放已經沒了呼吸,隻有眼睛不死心地睜著。


    “程副隊!”


    甄暖慌忙撲上去,顫抖的手指摸程放的胸膛手腕和脖子,死了……


    她的心涼透,眼淚嘩地湧出來,大哭,“程副隊……程副隊!”


    滾球嘈雜,淹沒她的哭喊。


    “程放,你那天見到夏時了是不是?你說啊!”


    “隊長!有危險!”甄暖眼見昏暗中石球亂滾起來,抱住言焓的腰往外拉扯,“走啊!程副隊已經死了。”甄暖嗓子啞了,“再不出去你會和他一樣。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突然安靜下來,手下滑到腰間,握住她的手:“甄暖。”


    “啊?”


    “把他的手臂切斷。”


    “什麽?”甄暖驚愕。房間裏石球混亂碰撞,響聲連連,她以為聽錯。


    “我要把他帶出去。”他很冷靜,“我不能把他留在這裏被碾成爛泥。”


    甄暖一愣,不需言焓催促,立刻掏出手術刀,異常熟練專業,須臾間就把程放的小手臂齊手肘處給切斷。


    言焓把程放背起來,甄暖幫他去扶,卻被他握住了手:“小心,別被撞傷。”


    她抬頭,看程放的頭靠在他肩膀上,鮮血染滿他冷寂的臉,她再度想哭,卻狠狠忍住,用力道:“隊長,你放心,我會保護自己。”


    他背著程放拉著她,走幾步,在石球的滾動聲中,極低極沉道:“刀收好了,還有大用處。”


    甄暖的心一個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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