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焓帶著甄暖登記報到拿資料,上了樓。


    兩人說好回屋收拾一下就去吃飯。甄暖熱了一天,怕言焓馬上要下去,火急火燎地衝澡換裙子。結果速度太快,百無聊賴起來。


    她無事可做,把箱子整理一下,拉開拉鏈,裏邊撲哧飛出來一隻蟑螂,甄暖“啊”一下。


    對麵言焓剛好開門:“怎麽了?”


    她告狀:“隊長,有隻蟑螂在飛。”


    “我看看。”他走進來,並沒看見蟑螂,找了一圈也沒有。他回頭看她,一副“你逗我玩呢吧”的表情。


    她舉手:“真的有,從我箱子裏飛出來的。”


    “箱子裏怎麽會有蟑螂?”


    “我也不知道。這箱子就用過一次,還是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她狐疑地四處看。


    他皺了眉,咂舌:“那就麻煩了,可能是美國來的偷渡客。”


    她一愣:“美國來的?”


    “很有可能。嘖,要小心生物入侵。”


    甄暖一下子想到蘇格蘭河的小龍蝦,萊茵河的大閘蟹,密西西比河的亞洲鯉魚,滇池的水葫蘆,還有……深城的美國飛蟑螂。


    她開始捋袖子。


    “幹什麽?”


    “抓蟑螂。萬一它大量繁殖了怎麽辦?我會變成國家罪人。”


    言焓忍了笑,剛要說什麽,手機響了。他笑容斂了半分,走出去接。


    對方開口便是:


    “千陽死了。”


    言焓足足十秒沒做聲:“……怎麽死的?”


    “吃感冒藥後睡太沉,被火燒死的。”


    “他曾是特種兵。”


    “是,我們都覺得蹊蹺。”


    “所以?”


    “飛鷹懷疑,有人要向我們複仇。”


    “……”


    ……


    收了電話再回來,他愣了愣。不一會兒的功夫,房間裏像剛刮過龍卷風。


    甄暖把整個房間拆得七零八落,累得滿頭大汗。她在找蟑螂……


    言焓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她,他剛才是開玩笑的。生物怎麽過得了安檢……


    甄暖最終沒找到,搗騰近半個小時,坐在廢墟堆裏怔怔出神。


    言焓在一旁幫她收撿東西,多少有點愧疚,說:“算了,它或許快死了。”


    “它精神好得很呐,還會飛呢。”


    “……”言焓把墊子鋪回床上,“中國蟑螂會咬死它。”


    “中國蟑螂打不贏,它會飛呢。”


    言焓抓一下後腦勺,他很多年沒有遇到這麽難對付的境況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揉揉她的腦袋:“別沮喪,過會兒我買除蟑螂的藥……”話未落,電話又響了,他再度走出去接,是關小瑜。


    “隊長,陽明垃圾場鞣屍的案子有了進展。”


    “說。”


    “我們組根據瀝青和瀝青罐體的成分找到了生產廠子,原白塔區宏圖瀝青廠。”


    言焓皺眉:“法人代表是申洪鷹。”


    “對。他和他弟弟申澤天,就是現在華盛的老板。”關小瑜說,“瀝青廠9年前發生過爆炸,停業整頓,後因規劃原因遷移去縣上。


    至於那個叫呂冰的鞣屍,他就像是石頭裏蹦出來的,除了身份信息,其他都沒查到。”


    言焓不說話,因為當年的行動,呂冰的信息都被隱匿了。


    “隊長,鞣屍衣服口袋裏的男士尾戒年代久遠,已經查不出線索了。”


    “那個不用查了。”他說,“還有別的嗎?”


    “還……”小瑜支支吾吾。


    他皺眉:“說!”


    “言隊,你不是交代把垃圾場的瀝青全部化了清理嗎?我們才清理到第3罐,沒找到人,但……”


    言焓眯眼:“但什麽?”


    “一截人皮。dna檢查是夏時小姐的。我們推測,剩下幾罐沒化的瀝青裏,可能會有完整的……屍身。”


    “知道了。”他掛了電話。


    ……


    甄暖跟言焓一起下樓去餐廳。


    到門口,言焓停住,說:“你先去,我出去辦點兒事。”


    甄暖納悶:“不吃飯就辦事?”


    他含糊地“嗯”一聲,提起她往餐廳裏拎:“快去!”他走幾步回頭,手對她指了指:“別不吃飯啊!”


    甄暖看滿餐廳密密麻麻的人,縮了縮脖子。早知一個人,她就在房間裏吃泡麵了。


    服務員見她胸口的嘉賓牌,引導她往一邊走:“a級嘉賓區在那邊。請隨我來。”


    雕花屏風後是精致漂亮的西式自助餐廳。


    她頷首對服務員道了謝,選完菜去找座位,很多人都是獨自用餐。


    她端著餐盤去坐。沒想正獨自吃飯的人抬起頭:“不好意思,這位置有人。”


    甄暖尷尬地笑笑,學乖了,下一次先問:“你好,這裏有……”


    “有人了。”


    等到被第5桌拒絕,她再開不了口。全餐廳就她一人端著盤子傻轉悠。她沒地可去,溜出來到外邊的餐廳。


    四六人的小桌沒了,甄暖坐上十幾人的大圓桌,趕緊悶頭吃。


    椅子還沒坐熱,一群大聲說話的男人們湧上來,把這一桌坐得滿滿當當。甄暖左右坐了人,身形微胖,呈夾擊態勢。


    她要端盤子走,可有人跟她搭訕:“美女,你也是來開會的?”


    難道是同會的專家?


    “啊,是啊。”


    眾人笑眯眯看她,得知她從譽城來,說譽城自古出美人;聽說她是法醫,又問解剖男人時害不害羞。


    甄暖不自在,但她分不清是他們有問題,還是自己的人際交往恐懼症作祟。


    一個胖臉男人邀請:“大家聯絡感情去ktv,你也去吧!”


    甄暖疑惑:“我和你們應該不是一組的。”


    “不是一組也可以聯絡感情嘛。”


    “我……晚上還有事。”


    “剛來這兒有什麽事,一看就不會撒謊,你是看不起我們。”


    甄暖:“你們去玩吧,我不方便。”


    “那你喝口酒賠罪。”圓盤一轉,一杯白酒到她跟前。


    “我不會喝酒。”


    “哪有工作不會喝酒的,看不上我們,不肯賞臉吧。”


    我為什麽要看上你們?甄暖擰眉毛,心想這群人肯定腦子有問題。


    “喝酒還是唱歌,你得選一樣,不然就是不給我們麵子。”


    幹嘛要給?甄暖癟嘴,抓緊手裏的包,起身就走。


    身邊的男人一把抓住她摁回椅子上:“小姐,我們老總和你說話呢,別不禮貌啊。”


    甄暖臉色煞白,躲開肩膀上的手:“別這樣。”


    她聲音一急,一桌人都笑起來,


    “陪誰唱歌喝酒呢?”一個涼淡微冷的聲音傳來。


    甄暖猛地回頭,濕黑的眼裏霎時流露出依賴:“隊長!”


    言焓短暫地瞥她一眼,看向對麵,語含譏嘲:“沒記錯的話,李總?”


    對方起身作揖,賠笑:“您好記性。”


    “你這麵子真不夠大。”言焓語氣冷冽,他欺身,推著圓盤一轉,酒轉去對麵,“這杯酒算你給我女朋友賠罪。”


    甄暖背脊僵直。


    他好像說……女朋友?


    隻是,印象中,言焓不是這樣。


    他對人不會多熱情,卻也絕不會冷冰冰;處事殺伐果決,但也會給人留有餘地。不像此刻,咄咄逼人,不留半分顏麵。


    她不知道,少年的夏時常因漂亮而招煩事,還惹出過大亂。平生要是有什麽能觸動言焓的神經,就是這些無聊淺薄的調戲。


    一桌人全看李總的臉色,不知突然冒出的人什麽來頭。


    “是我眼拙,沒看出是您的人。”


    甄暖呼吸微窒。


    言焓俯身籠上來,把她擁在了懷裏。身子壓得低,側臉和下巴近在她眼前,氣息性感,在她鼻尖縈繞,他有種難以描述的讓人心尖兒發顫的體香。


    她呼吸不暢。


    言焓也漸漸感覺到脖子上她滾燙而急促的呼吸,很癢。


    “起來。”


    甄暖騰地起身。


    他拉了她走人。


    ……


    言焓心情似乎不太好,冷硬地問:“看不出來他們和我們不是一道兒嗎?ktv,嗬,關進房裏,幹什麽不是你說了算。”


    “我不去啊,可他們不放我走。”她心酸。


    他語氣緩了點兒:“你怎麽坐去那兒了?”


    “這邊都占著座兒說有人,不給我坐。……你不是有事嗎,怎麽回來了?”


    “不放心你。”他說,“……我想帶你去。”


    ……


    深城四季是夏天,一路上陽光燦燦,道路寬闊而幹淨,路兩旁大樹茂密。


    甄暖好喜歡:“要是住在這裏就好了,冬天我的腿就不會痛了。”


    言焓揉了揉她的頭。


    ……


    青石巷區,安安靜靜。


    隻有風撫樹梢和溪水叮咚的聲音。


    灰青色的古老石壁,牆頭的綠葉繁花,繩子上飛舞的晾曬衣物,石頭上懸掛的魚幹兒和玉米,一切都美好極了。


    甄暖仰望:“這裏好美,我還以為這樣的老地方會拆掉呢。”


    “這片區域算是文物了。”


    走了大約10分鍾,轉進一條微窄的巷子。甄暖漸漸感覺,言焓有些緊張,似乎整個人的氣息都不對。


    來到一處繁花盛開的小院,白色木院門下鵝卵石鋪道,落英繽紛。薔薇和牽牛爬滿牆垣;枇杷、梔子擠擠攘攘。


    藍色小樓美得像童話,尤其二樓露台的房間,棲息在大樹的陰涼下,風一吹,白色紗簾輕輕翻飛,一排色彩各異的風鈴叮叮咚咚。


    甄暖回頭看言焓,他立在晚風中,仰望著二樓的藍色房間,眼神筆直而柔軟。


    白湛湛的天光落進他眼睛裏,漾出了水光。


    很多個夜晚,他順著花架爬上去,敲她的窗子。她會溜過來給他開門。


    甄暖輕聲:“是她的家嗎?”


    “嗯……帶你見見。”


    走上藍色的木頭台階,輕叩門,裏麵響起明朗的應答聲。


    藍色的門打開,一位優雅漂亮的女士出現在門口,她一身淺藍運動衫,五官精致漂亮,頭發挽一個髻,利落清爽。是夏時媽媽。


    “焓兒來了,快,進屋。……阿時爸爸,焓兒來了。”


    夏家媽媽歡喜地拉他,又看見他身後的甄暖,愣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一瞬不眨。


    甄暖怔住,這位阿姨的眼神裏有太多太深的感情,慈愛,歡喜,懷念?


    她承受不住,心口悶得慌。但她一點兒不排斥,也不想挪開目光。她喜歡這個阿姨的眼睛。


    “好孩子,快進屋。”


    ……


    家裏以藍色為主,十分溫馨。


    牆壁上向日葵的掛畫,沙發旁落地的小燈,茶幾上小小玻璃碗的水生嫩葉,門廊處貝殼的繩簾,屋簷下的風鈴,處處都花了心思讓人驚喜,又充滿生活氣息。


    言焓進屋便介紹:“她就是甄暖。”


    夏家爸媽喜笑顏開,連連誇甄暖文靜秀氣。


    甄暖臉變成紅蘋果,突然意識到言焓來之前就和這邊說明了她的身份。


    “名字是哪個字?”


    言焓:“甄別的甄,溫暖的暖。”


    “甄暖……甄暖……”夏媽媽輕輕吟誦,如第一次見新兒媳,“真好聽,和我們家‘夏’也搭調。阿時爸爸,你說是吧?”


    “是啊。甄暖,和我們家‘夏’是一樣的。”


    言焓晃神,聽成了:甄暖,和我們家夏時一樣的。


    言焓問起最近的生活,夏家父母說臨近退休,兩人正學攝影做旅行攻略,要去環遊世界。


    或許這份豁達開朗感染了言焓,他進門後放鬆了很多。


    他說著話,削了個蘋果遞給甄暖。甄暖心裏好甜,卻乖乖道:“先給阿姨吧。”


    言焓看她,笑了笑,將蘋果遞給夏媽媽。


    夏爸爸和言焓談起工作,說到鄭容的殺手令,問王子軒受到什麽處置,言焓說:“在審理階段,應該會進少管所。”


    “我看了新聞,也看了鄭先生的視頻。不知為什麽,一直想著你,想和你說點兒話。”


    言焓削蘋果的手頓了一下,抬起眼眸:“我?”


    夏媽媽輕聲問:“你還在找那個人?”


    “嗯。”


    “過了這麽多年,證據都沒了,如果找到,你會怎麽辦?”


    言焓不吭聲,銀白色的刀刃在蘋果上沙沙遊走。


    “焓兒,如果你想報仇,媽媽寧願,就當我們家阿時是失足掉進下水道,被衝到海裏去了吧。”


    “夏媽媽……”言焓抬頭,眼睛裏閃過一絲蝕骨的痛。


    夏媽媽隻是微笑著搖搖頭。


    夏爸爸道:“鄭先生的行為,我無法評判對錯。他說的話我也無法反駁。可是焓兒,不要讓黑暗繼續。


    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惡不是剝奪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對留下來的人的精神傷害和心靈吞噬。


    不要讓你的心被它汙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樣,爸爸會覺得更加悲哀。”


    甄暖內心巨震,瞬間被一種又軟又暖的情緒包圍:溫柔。


    這個家,和家裏的人,好溫柔。


    “我知道。您放心。”言焓低下頭削蘋果,側臉安靜而沉默。


    夏爸爸點到為止,夏媽媽則嘮起家常,說要給言焓煮他最喜歡的八寶粥。


    夫婦倆去廚房忙活了。


    言焓把削好的蘋果遞給甄暖。


    甄暖接過來,小聲:“隊長,你別難過。”


    他稍稍一愣,笑了:“我不難過。”


    “誒?……為什麽我覺得你難過呢?”


    他但笑不語,抬手摸摸她的臉。


    她縮一下,但沒躲開,漸漸紅了臉,卻拿熨燙的臉頰來回輕蹭他的手心,軟軟地哄道:“隊長,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要難過哪。”


    他輕輕笑開,低頭抵住她的額頭:“好。聽你的。”


    ……


    此刻,廚房。


    夏媽媽輕輕對夏爸爸說:


    “也不知怎麽的,看見那個孩子就想起阿時了。……她的眼睛,多像我們家阿時啊。”


    “我現在更擔心焓兒。”爸爸歎氣,“他好像有所隱瞞。他越來越平靜了,我擔心,他會做不該做的事啊。”


    ……


    言焓帶甄暖上樓。


    夏時的房間和多年前一模一樣。


    甄暖在小桌上看到了一個老相冊。


    封麵是兩個穿著開襠褲,擠坐在一起的小豆丁。女寶寶衝著鏡頭憨憨地笑,男寶寶啊嗚一口咬在她軟嘟嘟的臉上。


    下邊一行小字,夏時百日,言焓周歲。


    甄暖偷偷看言焓寶寶開檔褲裏的一團肉肉,小小一坨,好可愛昂~~


    翻開相冊,裏邊全是言焓和夏時。


    小時候,兩人光著身子赤條條地在海邊跑;


    兩人擠成一團在涼席上午睡,夏時小小地縮著,言焓很不規矩,手搭在她脖子上,腳撂在她屁股上,踢開她的短裙子,露出kitty貓咪內褲。


    長大一點兒,他牽著她,一人一根冰棍,赤著腳從青石巷走來。


    言焓眼睛黑黑的,略帶敵意地斜眼瞪著鏡頭。夏時的小手被小火哥哥攥著,她沒注意照相機,一心一意啜著冰棍,水滴滴答答淌在手上,碎花小裙子上。


    再大一點兒,他背著兩個書包,拉著她在風裏飛奔。小小少年的白襯衫,小小少女的花裙子在綠意彌漫的青石巷子裏拉出青春飛揚的花兒。


    又大一點兒,他們不牽手了,出去遊玩照相,夏時害羞地抿唇笑,言焓則一副拽拽的樣子,離她十萬八千裏。


    但他們會一人一個耳機,互不說話地聽著歌兒去上學;


    甄暖還意外看到言焓的獨照,是他的樂隊。貝斯手,吉他手,鍵盤手,架子鼓手都在,男孩子們抱著心愛的樂器,飛揚跋扈。


    那時的言焓看上去自由,肆意,野性,不羈。和現在的他,大不相同。


    甄暖最喜歡的一張是他們上高中的時候,仍在青石巷。言焓跑在前邊,漂亮白皙的臉幾乎要撞到鏡頭上,碎發在飛,露出飽滿光潔的半邊額頭。


    風鼓起他的白襯衫,露出清秀的鎖骨,他唇角揚起大大的笑容,有點兒壞,有點兒開心。


    他肩後的青石巷裏,夏時在追,裙角和長發在風裏飛揚。


    甄暖感慨又羨慕,有一丟丟地嫉妒夏時,更多的卻是心疼。


    如此純粹珍貴的另一半,就這麽失去,是不可承受之痛吧。


    她扭頭看言焓,剛才他不想看照片,躺在夏時的床上睡了,仿佛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寧。


    甄暖闔上相冊,輕輕爬上小床,摟住他的腰,閉上眼睛。


    青石巷的夜是靜謐的,偶爾風吹樹葉沙沙,蟲子和小鳥悉悉簌簌。月光朦朧,白紗簾在藍木窗上漂浮,像牛奶般的夢境。


    言焓在深深淺淺的夢裏,感到一個柔軟的身體盈在他懷裏,他的夢回到台風“天使”降臨的那一天。


    ……


    是暑假,深城的暑假。


    兩家的父母結伴去南衝遊玩,言焓和夏時春遊時去過,言焓不肯去,要和樂隊的朋友排練;他不去,夏時也不去。


    昏暗空曠的酒吧,男孩子們在台子上低低彈唱,夏時獨自坐在角落裏靜靜地仰望。


    他專注地擺弄著他的貝斯,偶爾想起什麽,跳下來問她一個人會不會無聊。


    她抿著唇笑:“不無聊啊,怎麽看都好看呢。”


    他一愣,臉微紅:“嘖嘖,你真是越來越不知羞了。”


    “我說真的呀。”她一臉純淨,又費解,“咦?小火哥哥,你臉怎麽紅了?”


    “笨蛋,這是燈光!”


    “可燈光是藍色的呀,我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他揪著她的脖子,拎貓咪般把她扭過去,“去去去,一邊去。在這兒淨會打擾我。”


    “我什麽也沒幹!”


    “……”他語塞。


    ……


    那天會刮台風,名叫“天使”,言焓知道。可樂隊還是去排練,年輕人眼裏哪有台風。


    暴風雨太大,他讓夏時留在家裏休息,自己一個人去酒吧,兩個小時後回來。樂隊練習的時間有些長,漸漸,風雨聲蓋過了架子鼓。大家商量後,決定窩在酒吧玩樂,躲過“天使”。


    言焓給夏時家打電話,想告訴她要推遲回家。電話沒人接,而她不用手機。


    朋友們說,一定是風聲太大,她沒聽到。


    言焓想也沒想,貝斯都不收了,拔腳就往外走:“我出門沒帶傘,她以為我兩個小時後就回去,一定拿著傘去公車站接我了。”


    “已經超時半小時,公車都停運了,你就算跑回去還要二三十分鍾,她等不到就會回去的。”


    “她不會。”


    大家不信言焓,他們見過夏時,文靜又柔弱,個性很軟。一看就是嬌生慣養被保護過度的,哪裏挨得住台風,說不定都沒有出門。


    言焓執意要走,攔都攔不住。


    “言焓你瘋了?台風這麽大,多危險?”打碟的女生不服氣,“她或許就在家裏,沒聽到而已。就算在外邊又怎樣?公車站好歹有亭子,還怕風把她吹走了不成?”


    “我就是怕風把她吹走了。”言焓低低地說,頭也不回地跑了。


    ……


    “天使”刮得昏天暗地,整座城都泡在白蒙蒙的水幕裏。


    世界地動山搖,雨傘、帽子、塑料瓶滿天飛,大樹連根拔起,樓房都在顫抖。街上空蕩蕩的,到處都是路燈杆和樹枝。


    言焓舉步維艱,好幾次被風吹得連連後退,摔進水坑。他愈發擔心夏時,那個傻丫頭等不到他,回家沒有?


    言焓用了近四十分鍾才跑到巷子口的公交站,沒人。


    他心裏狂喜,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雨穿過一條條巷子跑去她家,可門窗緊鎖,喊門也沒人應。


    順著花架爬去二樓,藍色木窗已被台風破壞,支離破碎地搖晃。夏時房間裏的東西吹得稀巴爛,像浸在朦朧水霧裏的廢墟。


    他跳進去,樓上樓下找了個遍,沒有她。


    他的心頓時失重,如要摔碎。


    他再度衝進風雨,跑了沒幾步,屋裏電話響,回去接,是鍵盤手,說夏時找到酒吧去了。


    言焓說:“你讓她在等我,我馬上來!”


    鍵盤手很沮喪:“她聽說你回家,就走了。我忘了攔她,這才想起她家裏的電話。”


    “你他媽的沒腦子啊!”


    言焓撂下電話,再次跟台風搏鬥了半小時,走回到酒吧,可一路狼藉,沒有夏時。


    他精疲力盡,又冷又累又絕望,沒了一絲力氣。


    言焓拿手對朋友指了指,一句話沒說,轉身又消失在台風裏。


    他一路喊夏時的名字,幾近咆哮,風聲越大,他吼聲越大。


    咬著牙拚盡全力,再次回到夏時家,他累得像跑了幾百個馬拉鬆。


    他癱坐在藍色的台階上,狼狽得像隻落水狗。院子裏的花草樹木和秋千全和著台風呼嘯,夏時或許被電線杆打倒,或許被風卷進水坑,或許被壞人碰到……


    他恐慌,懊惱,害怕,自責,痛苦得放聲大哭。“阿時!!!”


    “小火哥哥?”鋪天蓋地的風雨裏一絲虛弱又細小的聲音。


    言焓猛地抬頭,夏時站在木柵欄邊懵懵地看著他。她全身濕透,傘被台風扒得隻剩骨架,手臂和小腿傷痕累累,被樹枝和鐵絲劃傷。


    她累得雙腿打顫,冷得臉色慘白,像鬼一樣,呆呆看著他。


    他一瞬間失而複得般狂喜,起身朝她衝去。


    “小火哥哥……”她踉踉蹌蹌迎上去;


    台風揚起她的裙子,把她卷進他懷裏。


    他猛地將她收進胸口,低頭狠狠咬住她的嘴唇。她渾身無力,再也站不穩,菟絲子般依附在他身上。


    他全身抽筋,卻死死箍住她的腰肢,握住她的腦勺,瘋狂地吻她。


    傘骨掉在地上,被兩人淩亂的腳步踩得稀巴爛。


    狂風肆掠,大雨傾盆。


    他摟著她進了屋,上了樓,把她壓在早已沾滿雨水的濕漉漉的床板上。


    夏時仿佛泡在浸水的海綿裏,冰寒讓她意識不清,卻被他吻得心口發熱,隻知道摟著他外冷內熱的身體取暖,喃喃地喚“小火哥哥”。


    窗戶破了,紗簾翻飛,冰風冷雨瀉進來,一股腦兒拍打在兩人身上,少年和少女擁在一起瑟瑟發抖。床板晃動著,聲音被天地間的風雨喧囂掩蓋。


    “嗚……小火哥哥,我們去樓下烤火好不好……”


    “你不喜歡這裏?”他啄著她的嘴唇,纏著她的舌頭,她呼吸不穩,口齒不清,“床……濕了,好冷。”


    “我想在你的床上。”他嗓音性感,說得她耳朵通紅。


    “那你別拉我的衣服呀,真的好冷呢。”


    “乖,把濕衣服脫掉抱著我,就沒那麽冷了。”他誘哄。


    “雨水都打在身上了,嗚。”


    “我給你擋著。”他抬手攔住她的眼睛。


    “可你會冷。”


    “我現在很熱。”


    “嗚嗚……你的手,別摸……嗚……好冷……”


    “摸一會兒就熱了。”


    “呀……不要往那裏摸……不要進去……昂!!!……嗚,好冷……嗚,好熱……”


    水霧朦朧而粘稠,像沉入了北冰洋。風雨夾著銀絲茉莉花瓣拍打在他們交纏的肌膚上。


    他們瑟瑟發抖,冰火兩重天,刺激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夏時望著天,看見密集的水珠帶著寒氣撲向自己的臉。她幾乎窒息,背枕冰床,以他為被。她吸進冰冷的風,呼出的卻是灼熱的火。冰與火的碰撞叫她暈眩。


    風雨呼嘯,電閃雷鳴,


    “阿時……”他雙眼發紅,嗓音沙啞。


    “唔?”她眼眸濕潤,懵懂迷茫。


    他的手來回撫摸她的腿根:“再張開一點。”


    她有些膽怯,卻又安靜,似乎迎接她的宿命:“你要做什麽?”


    “做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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