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暖低頭坐在醫院走廊上,興致懨懨。


    言焓坐她身旁:“三番四次不來複查,主治醫生給我打電話告狀,甄暖,你像話嗎?”


    “我……”甄暖摳著指頭,思緒茫然,說一個字便忘了。


    言焓看她,之前在她家門口,她一直哭,哭完就一直發呆神。


    不知過了幾分鍾,她回過神來:“我不是工作忙嗎?就忘了預約複查的時間。”


    “是記性差吧。”


    “……”


    甄暖嘀咕,“哪有……我都記在小本本上了。是真沒時間。”


    她搗鼓搗鼓在包裏找出小本,翻給他看,“我真的記住了……唔……咦……我記得我記在本子上了的……唔……忘了記了……”


    她著急地摳摳腦勺。


    她每天的行程都是嚴格按照小本本來的。


    言焓看著小本:“聖誕節……遊樂場……”


    甄暖趕緊闔上,低聲:“那是上個月寫的,現在都變了。”沈弋說帶她去遊樂場的。


    醫生走出來,把報告遞給她,說傷口恢複得很好。


    她又走神了,盯著醫生白大褂上的扣子發呆。言焓接過病曆,拎了一下甄暖的肩膀。


    甄暖和機器人一樣得了命令,乖乖跟著他。


    “看來,失戀打擊挺大的。”


    甄暖愣了愣,抬頭:“也……也還好吧。”


    “隊長……”


    “怎麽?”


    “我有點兒害怕。”


    “怕什麽?”


    “以後我一個人了。”


    “每個人都是一個人。”他說。


    “那你害怕嗎?”


    他稍稍滯了滯:“……怕過。”


    “是發現骨頭的時候嗎?”


    “嗯。那時我和你的心情一樣,害怕。”


    “你也怕自己從此是一個人了?”


    “是。”


    “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不害怕了?”


    “不知道。”


    “為什麽不知道?”


    他閑散地笑笑,沒有答。


    未來的事,怎麽會知道?


    “隊長。”


    “嗯?”


    她一五一十把發現的事都告訴他:“那天我給你看的戒指,你沒有發現異樣嗎?xs是她吧?那具鞣屍在生前可能見過她。”


    她說著話,腿在抖,擔心他會變臉。可他並沒有,他平靜地說:“嗯。”


    “你當時就看出來了?你好像很……平靜。”


    言焓拿車鑰匙開鎖,沒有立刻回話。


    夏時的訂婚戒指重見天日,他並沒有激狂,也沒有悲傷。他異常平靜。


    阿時,不愧是他的女孩。


    鞣屍嘴裏的戒指是線索。戒指沾了瀝青,死者嘴裏卻沒有。


    有人把那枚戒指沾了瀝青,等瀝青幹後,塞進屍體。以此告訴後來發現這具屍體的人:


    死者死亡時,戒指的主人就在現場。或許無奈旁觀,或許奄奄一息。


    言焓看著甄暖,好一會兒,笑了笑。


    她不太懂,可他的笑讓她猛然想起他說等著她分手,想起他簡單直接的告白,有些驚惶。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她抖了一下,卻不敢反抗,被他半推半帶到副駕駛。


    他拉開車門,道:“不然呢?過去那麽多年,我也該向前走了。”


    她沒上車,雙手捏著車門框,抖啊抖:“可你不是……這麽多年……等……一個人……她……阿時……”


    她腦子裏是漿糊,表達不清。


    “我以為一輩子隻會愛一個,也以為曾經滄海,到頭來發現,不過是沒遇到能讓我再看上的女人。”


    他伏低身子,手臂搭在車頂上,唇角含笑,目光灼灼。


    停車場的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甄暖立在他的陰影裏,仰著頭,怔怔望他近在咫尺的臉。她生活裏是糊塗,卻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用力摳著車窗玻璃,他對她有意思?剛好,她也中意他呢。好像有點兒甜,可心頭也發酸,又榮幸,又惶然。


    她想靠近他,卻不敢離太近,


    要是隻遠遠看著,就她自己偷偷知道,多好呀。


    而且沈弋的事還……她現在一團糟。


    “隊長,別……”


    他看著她,等她說。


    “隊長,我……我有點兒怕你。”


    他說:“甄暖,我知道你怕什麽,也知道你想什麽。所以,我在遷就你,你看不出來嗎?”


    “……隊長,你在騙人。”她小聲嘀咕。


    “……?”


    “你可喜歡阿時了,我感覺得到。”


    “……”他笑笑,“吃醋?”


    她一愣,搖搖頭:“沒有,隻是有點兒難過。”


    他安靜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至少你還活著,有什麽可難過的。”


    “不是啊……”她眼神濕潤而柔軟,“我不是為自己難過,我是為你難過。”


    言焓看著她,好一會兒了,裝不懂,故意問:


    “你覺得我要一輩子守一個人?”


    甄暖猛地搖頭:“不要。太難過了。”她想起之前和紀法拉的對話,“那樣看上去很癡情很震撼,我卻覺得很悲傷。留下的那個人……太難過了。”


    隊長,大家都說你瀟灑恣意,我卻總覺得你是難過著的。


    “如果我死了,我會希望我的男朋友向前走,即使忘掉我也沒關係。”


    隊長,我希望你往前走,是不是我都沒關係,你要快樂就好了。


    他揉揉她的頭,最終什麽也沒說,扶住她的肩膀,把她送入車,繞去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


    他沒有過多地糾纏那個話題,很快談到了工作:“你說的沒錯,鞣屍死的時候,阿時就在現場。……除了死者嘴裏的婚戒,他衣服口袋裏的男士尾戒,你有什麽看法?”


    甄暖腦子裏攪成一團,天人交戰:


    “我啊,我覺得是普通的戒指。或許是死者隨意買的,或許是他偷的。時隔那麽多年,價值不大吧。”


    “是嗎?”他說。


    “隻是我的想法啦,不作數。”她緊張,下意識地摳手指。


    言焓沒作聲。


    甄暖不肯去美國,留在這兒,是他留住了她?


    還是他放進鞣屍裏的那枚戒指讓她不想一走了之,不想沈弋被他懷疑。所以留在cb,觀察他對當年案件的調查情況?


    他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製住心裏動蕩的情緒。


    現在的甄暖究竟是偏向哪一邊?


    ……


    言焓想起今日上午,甄暖曠工的時候,秦姝那邊有了突破。


    鞣屍名叫呂冰,男,9年前21歲,職業不詳,父母早逝,他失蹤後沒人報警。


    還虧秦姝用法醫素描還原了他的樣貌,大家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公安的犯罪數據庫中尋找,沒有結果。


    但言焓看到死者樣貌時,一眼就認了出來。9年前,他的好夥伴嗬。


    正如“千陽”所說,失蹤多年的“寒冰”不是去躲仇人,也不是刻意和大家失去聯係。


    他早就死了。


    9年前,呂冰,這個曾經代號“寒冰”的人,他和夏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然後一起消失了。


    時隔太久,線索難尋。


    ……


    言焓問:“鞣屍身上沒有明顯的致命傷?”


    “誒?”托腮看窗外的甄暖回過神來,“沒。顱腦胸腔都沒有致命傷,應該是被燒死的吧。”


    燒死。言焓想起10年前邊境村寨的那場大火。他不知道曾經的夏時是否也經曆了和寒冰一樣的苦痛折磨。而他懷疑的那個內部人士是否和千陽調查的相同。


    “最近的案子都好棘手。”甄暖望向窗外,自言自語,“鞣屍無從下手,失蹤的苗苗也是找不到。”她轉頭看他,“隊長,鄭教授一直沒來上班呢。”


    “他在找苗苗。”


    “二隊進展怎麽樣,會不會凶多吉少?”


    “難說。前段時間,清潔工在垃圾桶裏發現了帶血的毛巾和很新的手機。痕檢室的人檢測發現巧了,就是苗苗的血跡。”


    “發現血跡為什麽還拿不準?”


    “不是循環血。”


    不是循環血,意思就是,那些大量的血跡來自月經。


    “難道,苗苗被人囚禁了?”


    “希望如此。”言焓說。


    甄暖愣了一下,又明白。


    苗苗失蹤很久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心中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濃。或許,大家都寧願失蹤的苗苗是被囚禁。


    雖然對女孩來說,會很慘很慘,但也好過沒命。


    她的父親鄭容教授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隊長,我們去看看鄭夫人吧。她就在我住的醫院呢。”


    ……


    教授夫人住在癌症病房。言焓和甄暖去的時候,鄭教授不在。鄭夫人說他回家做飯去了。


    持續一年的病痛折磨讓曾經優雅從容的女人變得形容枯槁,鄭夫人已被宣告死期,可她精神狀態很不錯,眼含希望和幸福。


    甄暖和她聊了一會兒,意外發現她並不知道苗苗失蹤,以為她臨時參加知識競賽了。


    提起這個,鄭夫人還嗔怪:“這孩子,她爸生日那天她還說來醫院給一家人慶祝呢,結果招呼不打就跑了。這些日子我越來越貪睡,她打電話來,都是鄭容接的。我呢,怕她擔心我的病情,也不騷擾她。母女倆反倒要靠爸爸當接話人。”


    話這麽說,卻是一臉幸福。


    鄭教授對夫人撒謊了。而鄭夫人出於不讓女兒擔心的心思,也不主動聯係她。


    5號教授回譽城那天,晚上8點10分登機前和苗苗通過話。11點下飛機時收到苗苗10點發的短信,說來接他,帶了生日驚喜。但她一直沒出現。


    甄暖眼睛發酸,言焓看了她一眼,她趕緊克製住,努力微笑:“苗苗學習太好,學校為了榮譽,什麽競賽都得叫上她。”


    鄭夫人溫柔地笑:“還好我們苗苗乖。等我走了,也就留個女兒給鄭容。幸好父女倆能打個伴,活著也不孤單。不然,我真不甘心死啊。黑白無常來拉我也不肯走的。”


    甄暖忍不住悲傷,快要露餡。言焓的電話卻響了起來。隊裏有工作了,兩人先告辭。


    ……


    譽城公安接到下屬派出所的報警。有人在城外的白水河裏發現了一具屍體,據說已經分別不清性別。


    言焓和甄暖趕到白水河邊時,其他同事都到了,當地的派出所民警正站在河邊給報警的居民錄筆錄。


    見到他們來,其中一位女民警上前來,指著水中央給他們看:“人就在那裏。”


    連續多天的低溫,讓白水河河道旁的這一小塊水塘結了冰。冰層清澈而厚實,可以容人在上邊行走。


    甄暖跟著大家走上冰麵。她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人在何處。


    那個派出所女民警叫她:“哎,別走了,就在你腳下呢。”


    甄暖低頭,正好有個東西從水底下飄了上來,沉沉浮浮的,貼住了透明的冰麵。


    那是一張綠色的人臉。五官被拉大了好幾倍,完全分不清原來的樣貌。


    巨大的人臉正在甄暖的腳下方,她腳尖正對著一雙驚悚凸出的眼球。


    驟然看到這幅場景,她始料不及,驚慌尖叫著一下子從冰麵上跳起來。


    這一後退,腳底踩著冰麵打滑,她直直往身後摔,掉進一個溫暖而牢靠的懷抱裏,還有她並不熟悉卻也不陌生的男人香味。


    她冰冰涼的額頭撞上他暖呼呼的下頜,她心慌又尷尬,趕緊站好。


    言焓將她扶穩之後,便立刻鬆開。


    他並沒看她,隻低低地叮囑一句:“小心點。”然後和旁邊的人繼續說話,“這個池塘是什麽時候結冰的?”


    “至少有半個月了。”熟悉此地的女警說,“這原本是水窪,水從白水河流過來。附近是荒地和農田,視野很好,我們問了周圍的居民,都說近期沒見過可疑人物來這兒。”


    言焓抬頭眺望百米開外的白水河,又是這條河。


    河上來的冷風吹起他幾縷細碎的額發,襯得額頭愈發白皙飽滿。


    甄暖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冬季的白水河水流緩慢,呈淡淡的水藍色。


    言焓道:“不排除她是順水漂過來的。讓關小瑜他們去監測一下水的流速和這一帶近期的天氣情況。”


    黑子詢問:“如果是這樣,拋屍地就難找了,白水河在譽城境內就有幾十公裏長呢。”


    “別過早下論斷,也不要先入為主。”言焓平靜道,“你怎麽確定就是拋屍?”


    黑子和同樣有這種想法的甄暖都有一瞬間的不解。


    言焓道:“雖然目前我們懷疑最大可能性是拋屍。可沒屍檢之前,誰都不能確定死者是否為溺水而亡。”


    黑子連連點頭。


    甄暖鼓鼓嘴,在心裏抹冷汗。她是病理醫生,最不該先入為主地下判斷。如果剛才是她開口,不知言焓要怎麽想她呢。


    她垂下目光,腳底好似一副天然的大冰棺,隻是屍體並不會得到完好的保存。


    冰麵下漂浮著的那具身體腫得一個有兩個大,胸前的兩個□□脹成了氣球,整體不成人形,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麵貌。


    雖然能判斷為女性,可也無法得知她是否就是大家尋找多日的鄭苗苗。


    她說:“屍體已經形成巨人觀了。”


    ……


    半個多小時後,警察鑿開冰麵,把屍體從水裏拖出來。


    一瞬間,刺鼻的惡臭彌漫整個小池塘,狂風刮得臭氣熏天。幾個警察一把屍體搬到岸上,就立刻跑開。


    甄暖戴上手套,強忍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靠過去觀察。


    言焓立在池邊給眾人分配任務,他們要把冰麵打碎,在湖裏搜尋可能遺留的證物,在方圓幾百米範圍內搜索及走訪,以確定這裏是否為落水地或拋屍地……


    下達完命令,言焓回頭,見甄暖捂著鼻子,蹲在屍體周圍挪來挪去的,細細的眉毛揪成一團,像要打成結。


    他露出不悅的神色,皺了眉:“甄暖!”


    蹲在地上的小女人嚇了一跳,懵懵地抬頭:“啊?”


    “你過來!”他語氣命令。


    “哦。”甄暖慢吞吞起身走過去,心裏惴惴不安地揣摩,又做錯什麽了?好像沒有吧?


    “你磨磨蹭蹭在幹什麽?”


    她暗叫肯定是出大事了,趕緊跑去他跟前站好,蔫蔫的可憐樣:“隊長……”說完,弱弱地加一句,“請您指教。”


    言被她這幅樣子弄得哭笑不得,質詢的聲音緩了一度:“高度腐爛的屍體有毒你不知道嗎?”


    “誒?”


    “你想多吸幾口毒氣,過會兒讓我們抬你回去?”


    “??……哪有那麽誇張……”


    “去戴口罩。”他清斥一聲,行將離開,又對她指了指,“違規操作,別再讓我看見一次。”


    “哦~”她聲音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裏卻很開心,原來是為她好。


    甄暖帶上口罩,再次過去蹲下。


    死者的身體高度腐爛膨脹,像泡發了的麵包。她渾身赤.裸,沒穿衣服,從頭到腳裹著塑料保鮮膜,傷痕累累。因為屍體脹大,保鮮膜被拉得緊繃變了形。


    死者麵部也腫大了,眼球突出要掉出來。皮膚呈汙濁的綠色。


    派出所女民警第一次見到女法醫,好奇地跟在甄暖身邊,詢問:“有沒有可能是凶手把死者扒光衣服,用保鮮膜捆綁束縛後,扔進水裏窒息或者淹死的呢?”


    甄暖想起言焓的話,也嚴謹道:“是有可能的。”


    過了一會兒:“你怎麽會有這種猜想?”


    女警指了指死者的嘴巴:“她嘔吐了啊。凶手把她裹上保鮮膜的時候,她還活著呢。”


    甄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死者嘴巴附近的保鮮膜內還殘存著胃內的食物。


    “這是不一定的。”甄暖說,聲音從厚厚的口罩裏透出來,小小的,有些朦朧。


    “啊?”女警不明白,“人死了難道可以嘔吐?”


    “可以。”


    甄暖解釋,


    “屍體形成巨人觀。體內*產生的氣體會使腹腔的內壓增高。腸胃受壓迫,就會把胃裏麵的東西擠壓出口腔鼻腔。肺髒心髒也是同樣的道理。”


    她指指死者的口鼻,“等帶回去檢查,應該能發現殘留的從肺部溢出來的帶血液體。”


    女警立在冷風裏,頭皮發麻:“這麽慘?好可怕。”


    甄暖視線下移,去看死者的下半部分:“有些時候,直腸內的糞便會擠出來,陰.道甚至子宮也會脫落。”


    女警站在屍體的腦袋那邊,根本就不敢過來往下看了。


    甄暖蹙著眉,靜靜地盯著死者的下部,心底微涼,這位死者還很年輕,不會超過16歲。


    不詳的預感多了一層。


    她認真地四處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但屍體在水裏泡了太久,很多原本可能殘留的東西都被水衝走了。


    她無意識地去抬起死者的手。


    一瞬間,她的指尖充盈起滑膩而疏鬆的觸感,像握著一小團肥皂。剛把手抬起來,便感覺那隻手的表皮像戴了手套一般滑落。


    甄暖頓時胸口凝滯。


    女警看在眼裏,猛地一扭頭,嘔吐起來。


    甄暖初步看完一周後,讓助手們過來裝屍體。


    湖麵的冰全砸碎了。幾個潛水員一次次下水去尋找可能留存在水裏的線索,看著就讓人骨頭發涼。還有人穿著靴子在水塘邊緣搜索,褲子濕了也恍若無感覺。


    甄暖打了個冷顫,縮縮脖子,一扭頭,見言焓立在不遠處,一瞬不眨看著她,似乎看她好久了。


    風吹著他的短發在飛,他的目光溫和而溫暖;甄暖有點兒羞,低下頭。


    他沒靠近,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微微一笑:“冷嗎?”


    她咚咚點頭:“唔。”


    他朝她伸手:“過來,這裏很暖。”


    她盯著他白皙的手心,驟然紅了臉。她腦袋擺來擺去四處看,還好附近沒人,大家都在忙。不然她會羞死去的。


    她抬眸,著急又埋怨地看他,忿忿地小聲嘀咕:“你別逗我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刹車的聲音響起。兩人都循聲看去。


    灰黃的田野上來了輛白色轎車。


    來人車門都不關就衝了過來,喊:“讓我看看。”


    幾位警察立刻上去攔住他:“鄭教授,您冷靜點。”


    “你們讓我看看,”鄭容又急又悲,大喊,“我看她是不是苗苗,是不是苗苗!”


    眾人攔不住,目光請示言焓。


    言焓沉默半刻,點了一下頭。


    甄暖立在屍體旁邊,眼見他往這裏走來。


    上次見麵還精神奕奕認真於研究的教授,如今竟鬢發花白,形銷骨立。在北風的荒野上看著格外可憐。


    甄暖心酸,摘下口罩,喊了聲:“鄭教授。”


    鄭容沒聽見,眼睛直直盯著還沒拉上拉鏈的屍袋,一步一步,顫抖而搖晃地走去。


    甄暖跟上去,勸他:“教授,等dna比對吧。屍身已經辨別不出來了。”


    如果真是苗苗,讓一個父親看他原本漂亮可愛的女兒化成一泡皮,全身上下滿是傷痕;讓他知道他辛苦尋覓的這些天,他的寶貝女兒早已慘遭毒手沉在冰冷刺骨的水下,何其殘忍!


    可鄭容恍若未聞,直勾勾盯著屍袋,眼睛因多日未眠而充滿紅血絲。


    一步步靠近,父親蒼老的眼底漸漸浮現淚霧,仿佛有某種別人看不到的心靈感應。


    仿佛知道,劫數已定。


    蕭索的風吹透每個人的心。


    他終於走到屍袋邊,緩緩跪下,手卻異常穩健,一點點拉開袋子。


    緊繃的保鮮膜包裹著一個巨大變形的醜陋破損的裸.露屍身。嘴、臉、身體,沒一處留有原貌。


    在場所有見過鄭苗苗的人都無法判定這是否是她。


    然而……


    寂靜之後,鄭容的手開始顫抖,越顫越劇烈。他弓著身子,肩膀震顫著前彎後仰,一聲聲地喚:


    “苗苗,爸爸的寶貝,爸爸的寶貝啊……”


    荒野上風在吹,像誰的鬼魂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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