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焓他們到達理工大學研究生宿舍樓下時,徐思淼的電話過來了。


    那二十幾個符合畫像的年輕人裏,隻有9個以固定的團隊身份玩過競技類網絡遊戲:


    一個是4人組,打如今最火爆的遊戲“死神聯盟”長達2年,已成為白金級玩家團隊;


    隊長陳翰,22歲,在現實生活中家庭條件很好,但不是富二代,掛在國外某野雞大學名下讀書,人在國內混。團隊成員是其生活圈子裏的人,他們的父母都在某集團高層做管理工作。


    一個是5人組,打經典遊戲cs長達4年,同樣是骨灰級玩家;


    隊長孟驍,23歲,是譽城某銀行家的兒子,早就輟學了,名義上跟著父親學金融實戰,實則荒廢度日;其同伴皆是如此。


    目前這9人都聯係不上。偵察隊已經開始搜人。


    理工大學研究生宿舍樓對街的銀杏樹下,黃葉紛飛。現在是上課時間,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幾個高高低低的人圍著言焓站著。


    他開著免提,讓大家聽了徐思淼的話,道:“說說各自的意見。”


    黑子抱著手臂:“這和他們平時的生活習性有關,聯係不到是常有的事。”


    蘇雅讚同:“對,我接觸過這類人,他們活在自己的圈子裏,經常會搞一些活動,像野外生存極限挑戰真人cs之類的,外界很難聯係到他們的具體位置。以前辦案需要找線索時,這類人都很難聯係到。”


    言焓插兜低著頭,不經意踢著腳下的落葉。


    幾片銀杏葉被他踢得飛了起來,撲到甄暖胖頭胖腦的雪地靴上。


    甄暖盯著靴子上金燦燦的銀杏葉,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蘇雅說完,停頓了一下:“雖然是這樣,但……”


    言焓接話:“但隱隱覺得太巧了。”


    “是。兩個嫌疑最大的隊伍剛好都聯係不上。或許真在搞什麽活動,也或許就是……在策劃下一次行動。”


    程副隊偏向蘇雅的推測:“我也有這種感覺,現在他們放棄了對小貓的行動,估計是警方好幾次回查遊泳館和理工大學,他們知道幫助自殺的事瞞不住了。”


    甄暖問:“照這麽說,連環殺手團體可能升級到下一步了,殺掉想自殺的人,這次不會刻意隱瞞成自殺?”


    蘇雅:“對。如果真進行到這一步,事情就會很麻煩。”


    甄暖明白的。


    一般來說,謀殺案的主要偵查方向都是從殺人動機入手,金錢財色,衝動仇恨,報複社會……如果凶手毫無目的,與被殺者之間毫無聯係,偵查難度將會大大增加。


    “不會太麻煩。”言焓卻淡淡地說,“偵查隊已經開始搜捕,抓到他們隻是時間問題。目前最關鍵的不過是他們有沒有計劃下一次行動,而我們能否阻止。”


    他衝宿舍樓揚了揚頭:“進去看看。”


    大夥兒拔腳走過去。


    甄暖跟在最後邊,時不時仰望言焓的背影,隊長的頭發裏夾了一片銀杏葉子呢。


    言焓察覺到她姿勢裏的吞吞吐吐,稍稍側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扭著眉毛,欲言又止的。


    “看什麽,我腦袋上長東西了?”


    她趕緊搖搖頭。


    他於是不理她了,繼續走。


    但隔了半晌,她終究是喚他:


    “隊長……”


    “嗯?”


    “你腦袋上長了一片葉子。”


    “……”


    言焓低頭,抬起手胡亂打了幾下,但那冥頑不靈的葉子次次靈巧地躲過他的手。


    他問:“還在嗎?”


    “……”甄暖窘著臉點點頭。


    他又把腦袋四處摸了一遭,問:“還在?”


    甄暖又點點頭。


    他不摸了,意味深長覷她半晌:“你鬧我的吧?”


    甄暖無辜地瞪大眼:“……”怎麽還被反咬一口,“……哪有,我好心提醒你……”


    “這葉子真就在我頭上生根了?”


    甄暖急了,踮起腳在他頭上比了一下方向:“就在這裏呀!”


    腳跟還沒完全落下,他已低下頭顱,俯下腰身湊近她:“拿下來。”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腦袋,無端緊張地咽了咽嗓子,上身稍稍往後仰,懵懵地說:“要不……我去找老白給你拿……掛那兒也挺好看的。”


    欺著身子的言焓抬眸看他,眸光清銳幽幽的。


    她保持著微微後仰的姿勢,抖了一下,一刻也挨不住他的眼神。


    “哦……”


    她顫抖地應答著,踮起腳,抬起下巴伸著脖子望,手指碰到了他利落的短發,稍稍紮手,卻又柔軟。


    她異常小心,生怕揪到他的頭發;


    他等得有些不耐煩,再度轉眸看她,卻隻看見她仰起的脖子,修長白潤得像天鵝。


    她慢吞吞地揪到了葉子,重心很快落下來。


    “看吧,我沒騙你。”她低低說著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神色有些不自然,捏著葉子梗在手裏轉啊轉。


    他直起身子,兩指從她手裏夾過銀杏葉:“謝謝。”


    走到台階上的蘇雅回頭,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幕,眼裏浮起一絲不解的情緒。


    ……


    女研究生死者的宿舍在3樓。


    不到20平米的房間裏擠著4套桌椅床具,每套的四周都掛上了厚厚的簾子,把房間分割成一個個的小塊。


    公共區域極小,密不透風。


    加之今日天氣不好,烏雲籠罩天空。小小的房間光線更差,顯得極其陰暗。


    蘇雅才進去,便說:“這裏的氣氛太讓人壓抑了。”


    死者的桌椅和床在最裏間,掀開粉紅色的簾子,小空間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大堆的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沒什麽異樣。


    言焓瞟一眼,說:“沒有化妝品,沒有鏡子。”


    甄暖一愣,果然是的。


    言焓問起同寢室的人,死者生前有沒有什麽特殊的習慣,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常,有沒有和什麽特別的人有聯係。


    舍友表示死者最近沒有異常,和平時一模一樣。


    死者在譽城沒有老鄉,很少出校門,很少打電話發短信,每天除了上課就是上自習,晚上回來就上床睡覺,總是早早地躲進自己的簾子。白天還能在課堂上和同宿舍的人說幾句話,晚上就幾乎沒有機會照麵或交流。


    一切聽上去都沒有問題,


    可言焓卻察覺到了不對,他問:“她是你們宿舍最愛學習的?”


    “是。”


    “但她通常比你們早回來?”


    甄暖猛地意識到,舍友說她們沒有照麵的機會,如果死者平時比舍友晚回宿舍,在進自己的簾子前會經過其他人的地方。


    舍友很驚訝,不明白言焓怎麽看出來的:“對啊,她一般回來很早。”


    “幾點?”


    “可能9點半吧,反正她每天準時10點上床睡覺。特別早。”


    “確定是在睡覺?”


    “對啊,簾子裏都沒亮燈了。”


    言焓不問了,看向蘇雅:“交給你了。”


    蘇雅點頭,直接躺倒在死者的床上,閉上眼睛。


    甄暖安安靜靜的,和其他人一樣不做打擾。


    她很清楚言焓的意思:死者的生活軌跡沒有任何問題,唯獨奇怪的是,酷愛學習的她卻每天早早地上床睡覺。


    此刻,言焓讓蘇雅嚐試帶入死者的思維,聯想出她可能有的和連環殺手團體之間的聯係方式。


    或許,一切的玄機都在每晚10點後簾子後邊發生的事情裏。


    蘇雅閉著眼睛睡在床上,喃喃自語:


    “我每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的,早上起床,上課,吃飯,上自習。


    我沒有別的興趣,沒有業餘活動與社交,除了學習,我什麽都沒有;雖然有時候覺得很累,可也隻能這樣過下去,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除了目前的生活軌跡,我還能幹什麽呢?


    我每天很早就回宿舍,因為行走在校園裏,好孤獨;圖書館待不下去了。我需要回到床上,平靜地躺著,心裏似乎也沒有滿足的感覺,不能安然地睡去。


    有些傷感,可傷懷什麽呢,我說不出來,長久的壓抑和內心的沉悶讓我並沒有傾訴的*,也沒有可以信任去講述的對象。即使是陌生人,我的自卑與難過也說不出口。”


    室內昏暗無光,窗外冷風呼嘯。


    甄暖安靜地聽著,有些難過。


    “當我一個人在躺在這方小天地裏,我覺得孤獨,無助,”她輕輕側身,蜷縮成一團,“我無法開口,我希望……


    傾聽,


    傾聽可以找到共鳴的聲音,傾聽可以安慰我的故事。


    是什麽,音樂,還是……”


    她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言焓甄暖蘇雅程副隊……好幾人在一瞬間異口同聲:


    “電台!”


    “而且是私人電台。”


    程副隊立刻給徐思淼打電話,讓他在手機軟件的三大私人電台:芒果fm,蝴蝶fm和豆芽fm中搜尋可能與自殺,黑色,抑鬱相關的話題和電台頻率。


    ……


    從宿舍樓走出來,甄暖覺得自己的腦袋是蒙的,像被什麽震撼過,變得幹淨又空茫。她一邊走路一邊發呆,胖胖又臃腫的靴子在枯樹枝上踢踏,一個不小心的磕絆叫她猛地回過神來。


    言焓瞧見她的傻樣,皺眉:“想什麽呢?”


    她抬起水濛濛的清澈的眼眸,誠心誠意地讚歎道:“我覺得蘇雅好厲害。跟著你們出勤真好,我記了好多筆記。”


    “……”言焓俊眉微挑,“你在想這個?”


    “對呀。”她用力點頭,折服的樣子,“你們兩個搭檔起來,真好。”


    她說,“譚哥說你們是舊搭檔嗎,感覺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思維總能接到一起。”


    他稍稍怔愣了一下,挑了挑唇角,卻沒有回答。


    饒是反應遲鈍的甄暖,也看出他變了臉色,且並不太愉悅。


    她稍稍慌張,輕聲問:“隊長,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


    “沒有。”他說。


    心卻在一瞬間疼得好似針刺。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他和蘇雅搭檔,跟著當時的尚傑隊長探案。


    他已不記得蘇雅拉著他討論了一個什麽特別的案子,總之,他錯過了去接夏時的時間,然後,就再也沒接到她了。


    後來的很多次,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會不知不覺去到她實習的醫院門口,等上很多個晚上,也都沒有接到她。


    這麽多年,他無數次幻想,如果那天沒錯過時間,如果那天準時見到了阿時,如果那天沒有讓他的阿時站在路邊等他,會不會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他無數次地幻想如果,悔得要咳血。


    冬季冷風像刀子,幹枯的落葉在校園裏唰唰掃著地麵。


    前邊,兩個大學生疾步走來。


    女生埋著頭黑著臉往前衝,男生大步跟在後邊討饒:“對不起對不起,被導師拉著講問題,才拖了一刻鍾,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生氣得尖叫:“知道今天多冷嗎?”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別生氣了好嗎?”


    兩人從甄暖身邊衝過去,她好奇地回頭看一眼,收回目光卻發現言焓也在回頭看,深深的黑眼睛清潤而安靜。


    她稍稍愣住。


    言焓收回目光,插兜走在蕭瑟的北風裏。


    類似的事也在他和阿時身上發生過,16歲,夏天。


    他逃課出去玩,離開學校時和夏時約好了時間,說放學後接她一起回家。


    他打遊戲忘了時間。突然意識到已經晚上8點時,少年嚇得魂飛魄散,狂奔5000米跑去學校。


    藍黑色的天,翠綠色的樹,白茫茫的路燈,燥熱的夜空氣。


    他轉過學校的白院牆,看見她背著書包,獨自一人站在門房旁的台階上。


    昏黃的錐形燈光裏,小蟲子慢悠悠地飛,路燈灑在她的頭發上,散著金黃色的光。她穿著白色的水手裙,安靜地站在那兒,時不時左小腿輕輕搓搓右小腿,躲避著蚊子。


    他從頭到腳在冒汗,心跳得像要爆炸,放緩了腳步走過去。


    她扭頭看見了他,愣了愣,表情幹幹淨淨的,沒有不耐,沒有煩悶,也沒有生氣。


    他把自己恨得要死,不敢靠近,走到離她2,3米遠的地方就停住了。


    隔著柔軟輕盈的路燈光,他又愧疚又慌張,想說什麽,卻生怕一開口她就得氣哭,3個小時啊。


    她一瞬不眨看著他,最後,輕輕軟軟道:“你哄哄我呀。”


    一瞬間,他的心軟得整個兒化掉;像是打翻了牛奶,溫柔四溢。


    之前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親昵溫存,所有相依相牽的溫暖情感,在那一夜,有了質變;仿佛某種情緒直衝心房,捅破了少年心底那張模糊不清的糖衣紙。


    那夜,她在夜色風露中等待,安靜,溫柔;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就在那一天,那一刻,他驀然發覺,他愛上了她。


    ……


    很愛,很愛,


    愛到無數次回想起那夜她立在路燈下的柔軟身影,他的心便痛得千瘡百孔。


    為什麽還是沒能給那個像小貓一樣毛茸茸,安寧又讓人歡喜的女孩,他許諾過的,有風卻順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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