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焓靜默地立在那副名為“夏時”的畫旁,一瞬不眨地凝視著。


    一瞬間,那副畫似乎動了一下,夏天的風吹過青石巷,樹葉沙沙,落英繽紛。


    空氣裏是金銀花和西瓜的味道,是夏天的味道。


    他推開院子門走進去。


    四周忽然風起,樹下的秋千輕晃著搖動了一下。


    那棵樹很大很粗。


    他3歲的時候,媽媽說讓他賠著小夏時玩。可小女孩一點兒都不好玩,軟不隆冬的,臉一捏就癟掉,他才不想跟她玩。


    他繞著大樹跑,說:“阿時你來追我呀。”


    小夏時立刻屁顛顛去追他。


    他半路溜掉,出去找別的小男孩玩去了。


    小夏時一直咿咿呀呀喊著“小火哥哥”,跑了半天看不見人影,便停下來前邊望一下又後退幾步望一下,還是看不到呢。


    她抓抓腦袋想了想,又咧開嘴笑,繼續樂嗬嗬喚著“小火哥哥”,圍著大樹跑圈圈。一個人繞了一下午,還很納悶為什麽總是追不到小火哥哥呢。


    他4歲的時候,她纏著他蕩秋千。


    他說好呀,然後把她推到天上去。她嚇得抓著繩子哇哇大哭:“小火哥哥你別推啦,我會掉下來的。別推啦。”


    他不滿地問:“還纏不纏著我玩了?”


    “不玩了,嗚嗚……”她皺皺的小臉上全是眼淚鼻涕。


    而他後來被爸爸一頓揍。


    他5歲就上學了,學前班的小夏時一天到晚跟著他後頭喊“小火哥哥”,他幾番恐嚇才讓她在同學麵前閉了嘴,沒讓“言小火”這個她不識字亂叫的名字流傳出去。


    可她還是成天樂顛顛跟著他,小手揪著他的衣角,他到哪兒她到哪兒,他快煩死她了。


    學校的同學一見夏時和言焓在一起,就一邊手指羞羞臉,一邊調皮地嚷:“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小媳婦,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小媳婦……”


    有一天放學遭遇同樣的事,小言焓氣死了,衝身後的小夏時嚷:“不許跟著我!”


    小夏時揪著書包帶子,怯怯地一縮,軟萌萌道:“媽媽說讓我跟著你放學回家的。還有,韓阿姨也說讓你放學帶我回家。”


    小學生們更可勁兒地起哄:“哦~哦~言焓和小媳婦住在一起啦!結婚!結婚!”


    他氣得滿臉通紅,一把將她推倒,撒開腿就跑。


    小夏時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跟在後邊追,一邊騰騰跑,一邊嗚嗚哭:“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小火哥哥帶我回家,嗚嗚,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媽媽!小火哥哥!”


    可他一溜煙跑回家,早把她甩在雲山之外。


    ……


    言焓想,如果那次她沒被找回來,從此丟了,或許他早就不記得她。


    畫裏,似乎風在吹綠葉,簌簌作響,


    他看一眼綠油油的枇杷葉子,仿佛又看到多年前,8歲的他站在樹下揪果子,紮著小辮兒的夏時圍著他蹦來蹦去,急忙忙地喊:“小火哥哥,我也要一個,我也要一個呀。”


    他摘了果子一溜煙跑掉,她光著腳丫在青石巷子裏追,栽一個跟頭磕腫了額頭,她趴在地上眼淚汪汪卻忍著不敢哭,怕大人知道了揍他。


    回想童年,他覺得幼時的自己對夏時太壞了,他不明白她喜歡他哪點。後來問她,她愣頭愣腦地回答:“因為你對我最好呀。”


    哪裏好了呢?


    小夏時3歲的時候,夏天中午的太陽照得好大,她搖搖言焓的手,軟軟地說:“小火哥哥,我想吃冰棍。可媽媽不讓我吃,你給我買好不好?”


    “好吧。”小言焓拉上她的小手,慢吞吞走過那一條條對孩子來說好長好長的巷子。


    走到半路,小夏時說:“我聽你媽媽跟我媽媽說,長大了要我嫁給你呢。小火哥哥,嫁給你是什麽意思呢?”


    “就是讓你搬到我們家裏去住,哦,還有親親。”


    “親親?”


    “嗯。”小言焓停下來,在她軟嘟嘟的臉蛋上啃了一口,“就是這樣啦。”


    “哦。”她揉揉臉蛋,踮起腳又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兩個小娃娃你啃啃我,我親親你,玩夠了才牽著手慢悠悠上路。


    她人小腿短,走一會兒就耍賴蹭在地上不肯動了。


    小言焓便背上她,像隻烏龜一樣哼哧哼哧地走。


    小夏時4歲的時候,蹲在地上玩泥巴。


    有淘氣的孩子走過來扯她的辮子,又揪她的臉。她害怕,卻不敢哭。小言焓衝出來,把人一頓暴揍,從此附近再沒人敢欺負夏時,但言焓被他爸一通打,屁股都腫了。


    小夏時5歲的時候在鄉下玩,男孩子們燒野火。她從小怕火,嬰兒時遭過火災,燒死了雙胞胎的姐姐夏天。


    她一個人縮在田埂邊哇哇哭,不敢動。是小火哥哥跑來,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抱在懷裏走出起著火的蘆葦蕩。


    他把她抱到小溪邊,給她洗花花臉,洗小手,洗肚皮,洗小腳丫,還抓蝌蚪和小魚給她玩,逗她開心逗她笑。


    他們一起上下學,雖然有次把她弄丟,但後來,他一直牽著她的手來回學校,路上看見好玩的東西,一起停下看,看完了又一起走。


    等漸漸長大,不好意思牽手了,兩人就一前一後。


    他比她高一級,小升初後不在一個學校,每天放學必然百米衝刺到小學門口接她,還裝作我也是慢吞吞剛剛來的樣子。


    中學在一個學校了。


    她剛上初中,他就放話,她是他罩著的,誰也不準惹她不爽,不然他不客氣。


    夏時聽說後,臉紅答答地去問他;


    他皺眉,疑惑狀:“我說過這話兒嗎?喂,夏家阿時,不會是你想纏著我,故意這麽說的吧?”


    那時,他特別貪玩,總是逃課,可不論跑多遠,放學鈴聲響起時,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學校。老師都說,對言焓來講,放學鈴才是上課鈴。


    回家的路上,他酷酷拽拽地走在前邊,發覺好長時間她不作聲了,又緊張地回頭,生怕她走丟。


    她就抿著唇,軟軟地笑:“小火哥哥,我都那麽大了,不會走丟啦。”


    他臉一紅,哼一聲:“切,誰看你呀?”


    再後來,她越來越漂亮,他也越來越帥氣,找夏時交往的男生,找夏時退出的女生都漸漸多了。


    他打架的次數也隨之劇增,絕大多數都是為她。


    他從沒說過喜歡她,卻比任何人都護她。


    他很喜歡且擅長貝斯,和朋友們組了樂隊,有了他自己的朋友圈子,有個女孩以高超的dj打碟技術加入他們的樂隊,成了言焓少有的異性朋友。


    樂隊曾有過一段異常輝煌的日子,聞名深城。樂手們的友誼也非比尋常,卻有一次,言焓不肯去慶功,要去接夏時放學。他因為忙失約了很多次,那天他答應了夏時。


    平日裏有人說dj女孩喜歡言焓,他以為是玩笑,並沒在意。


    女孩或許是仗著什麽,酸味十足地說了句:“是公主嗎,放個學還要人接回家,沒長腿啊。”


    言焓不耐煩地皺眉:“就是公主,怎麽了?!”


    作為另一個學校的校花,dj女孩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在那天釋放,纏著攔著不讓他走,又哭又鬧,整個隊的樂手都在勸和,女孩質問言焓:“我哪裏不好,哪裏比不上你家弱不禁風的小公主了?”


    言焓甩出一句:“長得太醜,倒胃口。”


    那次,由於各種原因,事情鬧得很大。


    在那之後,樂隊散了。


    也是那次,因她受的傷害,他暴怒之下差點兒失手殺了人,是她撲到他懷裏攔住,驚恐地哭喊:“我沒事。小火哥哥你別這樣,別這樣。”


    他握著肩上她哭得顫抖的腦袋,終究克製住,血紅著眼說:“他媽的以後誰敢動夏時一根頭發,我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時間一天天地過,他一天天地拔高,不知不覺中,他都還沒有意識到,回頭看,就已經愛她到了骨子裏。


    見不得她受欺負,看不得她流眼淚。隻要她跟在他身邊走,低著頭,含著笑,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心情就很好。


    或許,隻有一種解釋,是命裏血裏注定的。


    分明下定心保護她一輩子,分明發誓:他媽的以後誰敢動夏時一根頭發,我要他的命!


    可現在,有人把他最心愛的女孩拆得七零八落,第一年,失蹤,第二年,一根骨頭和碎肉,第三年第四年,更大片的骨頭器官和組織……


    可現在,有人把夏時弄不見了,從世上消失了,他卻不知該去要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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