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九溪言莊,雲霧繚繞,微風習習。


    溪水叮咚,雪白的玉蘭花瓣隨風墜下,在晶瑩剔透的水流裏漂浮。


    甄意低著頭,茫然而忐忑地走在薄薄如紗的霧氣裏。


    一朵玉蘭花瓣從她麵前飄過。


    她呐呐地隨風抬頭,望見了一樹繁花,如玉似雪。一樹枝椏上開滿大朵大朵的花兒,一片葉子也沒有,雪白雪白,映襯著藍得滴水的天空。


    好美!


    她停住了腳步,呆呆地仰頭望。


    言格走在前邊,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回頭。


    就見她仰著小臉,望著美景勝雪的玉蘭花樹發呆。起初,她的表情有些怔怔的疑惑,漸漸鬆緩下來,染上霏霏竊竊的歡喜。


    那個表情,言格再熟悉不過。


    看到彩虹,看到布穀鳥,看到精致的路燈,看到路邊蹦達的麻雀,看到街角的炮仗花,她都是這樣興奮而驚喜的表情,擺著手推搡他:


    “言格快看,好漂亮啊!”


    “言格快看,好可愛呀!”


    此刻,她還是她,任何時候都有一雙發現美好的眼睛,即使身處陌生與不安裏,本性裏卻還是那個甄意。


    隻是這次,她不會在他身邊又蹦又跳,喊:“言格你看呀。”


    她望著玉蘭花樹凝望了一會兒,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腦袋緩緩垂下來,小心地斜斜地看他一眼。


    他一身白衣,側身立在木板橋邊,身後兩三株新綠的流蘇樹,襯得他愈發身姿頎長而清雋。他就那樣安然立著,溫和淡淡地看她,不親近也不疏遠,保持著有度的距離,不帶半點兒的壓力。


    她又默默低下頭去了,挪動腳步跟在他身後,走到離他一兩米遠處,便停下。等他拔腳,她才跟上。一邊走,一邊不停四處看。


    終究,她跟著他回了庭院。


    他走路不帶腳步聲,而她不知為何,走上露台,分明小心克製,還是把木板踏著吱呀響。


    他走在前邊,極淡地牽了一下唇角,為她熟悉的喧鬧。


    進了屋,言格回頭問:“口渴嗎?”


    她原本有早起就喝水的習慣,今天一起來就仿佛醉酒一夜情了般驚慌失措的逃竄,現在應該口渴了。


    甄意聽言,愣愣的,嗓子真的幹得冒煙,不知道他怎會如此貼心。她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他調了一杯溫水,遞到她手裏。


    她去接時,他習慣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一愣,直直看著他。他也察覺到不對,須臾間就把手收了回來。


    甄意愣愣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她垂下眸去,捧著玻璃杯喝水,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潤進嘴裏,舒心;或許是山裏的泉水,還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四處打量,目光落到窗邊的茶台前,頓了一下。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溫淡道:“想喝茶嗎?”


    她咚咚地搖搖頭。


    “嗯,空腹喝茶傷身。”他眸光清淺,“而且,你也不喜歡喝茶。”


    甄意沒答,轉身在屋子裏漫無目的地走動,窗棱外的海棠枝芽探進了屋裏,陽光在葉子上跳躍。


    她走來走去,目光卻總是往他身上瞟,時不時偷偷看幾眼,又抿著杯沿喝水,抿著抿著,嘴角便抿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是開心的。


    他見了,問:“怎麽了?”


    她克製地抿著唇,可本身就是忍不住的性子,終究咧嘴笑了,不無開心和不好意思地說:“你長得真好看。”


    言格稍稍愣住,12年前第一次見麵,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類似於此。


    生平第一次,他意識到有副好皮相是件好事。倘使他長得歪瓜裂棗,她從他的床上驚起,隻怕就一去不回頭了。


    他為自己這膚淺的想法覺得可笑,眼眸裏染上淡淡的笑意,說:“謝謝。”


    這一笑,清淺如蓮,叫她又呆愣了半晌。她也不知為何,他一笑,她的心便怦怦直跳。她別過眼神去,咬著玻璃杯子,小聲問:“你這麽好看,有女朋友嗎?”


    時光似乎回到了從前,一點一點開始重疊。


    他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答道:“沒有。”


    她聽了也沒表示,等著他繼續。


    “但是,有未婚妻。”


    “哦。”她拇指搓著玻璃杯,問,“你的未婚妻……是我麽?”


    “是。”


    甄意又“哦”了一聲,臉有些紅,小聲嘀咕:“我聽那個叫安瑤的女生和我說了,我生了一場重病。


    我忘了一切,自己和自己的名字,隻是,我聽她說,我曾深愛過你。”


    輕風吹過流蘇,樹葉沙沙,天地間安靜得隻有風聲。


    甄意坐下來,把玻璃杯放在茶幾上,又從口袋裏拿出兩摞大頭貼,隔了半刻,有點兒臉紅地說:“我的手機裏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格接過來一看,全是他。他都不知道甄意什麽時候拍過他這麽多照片。


    他穿著白大褂,低頭在實驗室裏喂猴子;他插著兜,走在精神病院的大草地上;他卷著袖子,在廚房裏給她煮東西吃……更多的,是他閉著眼,安然熟睡的模樣。


    言格從來沒見過自己睡覺的樣子,也沒想過熟睡中的自己,看上去溫靜而安寧。


    其實,是因為有她在身邊。


    他劃著手機裏的照片,薄唇輕抿,抿出細碎的笑意:“我都不知道你拍了這麽多照片。”


    而她靜靜凝望著他低頭淺笑的樣子,心跳凝滯,呐呐半晌,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說完,又困窘得小聲道,“以前……我為什麽會愛上你?因為你對我笑嗎?”


    言格微愣。


    他其實很抱歉,那麽多年,他都沒怎麽對她笑過。


    甄意說完,又低下頭去了:“真是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是你的未婚妻,可我記不起來了。”


    “沒關係,我記得。”言格把手機還回去,溫和地說,“我可以講給你聽,也可以帶你去把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再走一遍。……隻是……”他聲音低了下去。


    “隻是什麽?”


    “隻是,怕你不相信。”他微微彎了彎唇,心卻開始發疼。


    “不相信什麽?”


    “不相信你曾那樣炙熱地愛過我。……因為……就連我自己也很難相信。”


    一室的靜謐。


    甄意望著麵前這個從容而淡雅的男人,不知為何,莫名覺得,他說的一切,她都會相信啊。


    不知為何,她很想知道和他在過去發生的事,很希望她能夠記起來;可如果記不起來,她也希望和他有新的開始。


    因為,這個全新的世界,對她來說,隻有他能給她莫名的熟悉與安全感。而且,她依稀覺得,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哪兒都好。


    她主動地問:“我以前是做什麽的?”


    “律師。”


    “律師?”


    “我帶你看幾個視頻。”言格起身,準備拉她的手,看到她並沒有完全準備好的神情,又頓住,手懸在半空中,緩緩收回來插進兜裏,一言不發地往書房的月牙門走去。


    甄意跟著他進了書房,坐在書桌前。他立在旁邊,彎著腰身,打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找出網絡上她上庭的視頻給她看。


    她望著視頻裏自己意氣風發的模樣,驚訝,意外,欣喜。


    看著看著,她臉上洋溢起了笑容,漸漸放大,最後竟樂不可支。


    “笑什麽?”他低頭問。


    “好厲害。哈哈,”她快樂極了,樂嗬嗬地笑,“言格你看,我好厲害。”


    這個熟悉的句式叫他心裏微微一磕,像被什麽溫暖的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是,你很厲害。”


    她看得入迷,托著腮說:“我真想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仰頭看言格,目光灼灼,等待他的回應。而他說:“你是個很特別的人,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值得擁有這世間的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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