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兩個警察匆匆走過,朝指揮部那頭喊:“廠裏有幾個車間非法生產煙花爆竹!廠長剛自首!裏頭有易爆物!”


    話音未落,火場裏突然一聲震耳巨響,爆炸聲響徹天際,黑色蘑菇雲從漫天火光中騰空而起。


    衝擊波震蕩著空氣中的粉塵黑煙,撲了許沁一臉。


    幾處高聳的雲梯劇烈搖晃,火場上空的消防員瞬間被濃煙和火焰吞沒。


    幸存者,醫護人員,民眾,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烈火燒著磚塊水泥劈啪炸裂的聲音。全世界都在燃燒,全世界都在炸裂。


    可遠方的夜空中,仍閃耀著絢爛的煙火,提示大家今晚是除夕。


    控製不住了。


    要崩潰了。


    人群裏有人哭起來:“別再燒了。求求你了,別再燒了!”


    可是,她在求誰呢?


    所有人尚在驚駭之中,指揮部那邊有了動靜。


    成隊的剛從火場裏回來的消防員戴上頭盔,背上滅火器,準備再次進去。有的趁著間隙用水龍頭將自己從頭到腳淋濕,全然忘了現在是寒冬。


    一個消防員剛跑向工廠大門,裏頭再度傳來一聲爆炸,黑色蘑菇雲再度衝天。


    衝擊波震蕩,外圈商鋪在頃刻間一棟接一棟轟然倒塌,火焰,煙灰,塵土,漫天飛濺。


    警察命令救護車和醫療隊伍迅速撤後拉開安全線。


    塵土散去,裏邊一片汪洋火海,車間廠房處處火焰繚繞,幾棟樓炸成廢墟。


    攔不住了,在災難麵前,人的血肉之軀何其脆弱。


    許沁看著遠處那熊熊燃燒的樓房,恐懼像深海的海草將她全身捆繞。


    這感覺似曾相識,像噩夢裏出現過這樣的火海和大樓。


    她如同獨自站在地獄邊緣的人,動彈不得。


    “醫生!救命!”


    剛才第一個衝進去的消防員被倒塌的牆體砸中腦袋,他的隊友哭喊著將他背到救護車旁。


    可臨組的醫生檢查發現,沒呼吸了。


    他的隊友不肯放棄,嚎哭著跪在地上給他做心肺複蘇,那是一張年輕的臉,被火烤的通紅,裂出無數血絲。


    而他們的戰友們,還要迅速往裏衝,仿佛他們的生命不是命似的。


    “你們別進去了!讓它燒吧!別去了,會死的!”小南崩潰了,大聲哭喊。


    這一喊,更多的人衝消防員喊起來:“別去了!讓它燒吧,別去了!”


    消防員們充耳未聞。


    每個人都麵色沉重,心知凶多吉少,


    可誰都沒有辦法,沒了辦法,火一直在燒,不停下來,總得有人去把它攔住。


    能怎麽辦呢?


    他們的戰友已被困火場,奄奄一息等待營救;


    而背後是更廣闊的居民區,放任不管,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他們都不去,誰去呢?


    那墨藍色消防服上的黃色警示線刺痛著許沁的眼,她突然朝他衝過去:


    “宋焰!”


    宋焰正準備進火場,聽到許沁的聲音,始料未及,回頭時狠狠一怔。


    她頭發上臉上覆著煙灰,白大褂上全是血跡塵土,望著他,表情執拗而恐慌,語速極快,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做了一個夢,爆炸了,就是這棟!”她仇恨地用力指那棟樓房,眼睛卻盯著他,恨死了,“就是這棟!就是這棟啊宋焰!我……”


    她張了張口,說不出,再度張口,“我……”


    求你別去。


    會死的啊!


    求你不要去!


    求你不要丟下我。


    晶瑩的淚水湧上眼眶,她死死含著,搖一搖頭,什麽也說不出口。


    宋焰眼睛通紅,他一臉的傷痕,臉頰和嘴唇都是幹裂的:“許沁……”


    他無話可說。


    許沁望著他,一聲沒吭,她咬著牙,下一秒,眼淚瘋了般嘩嘩直流。


    你死了我會跟你一起的,絕對!


    她用力看著他:“宋焰,你帶我一起死吧。如果你會死,帶我一起死吧!”


    他狠狠一震,眼中出了淚霧,卻很快被滌蕩的熱空氣蒸幹:


    “我會回來找你。”


    時間緊迫,他沒有安慰,迅速轉身離開:“走了。”


    竟是這樣,匆匆一別。


    許沁立在原地,潸然淚下。


    呆站數秒,猛然發現視線中已沒有他的身影,她慌忙回頭搜尋,卻隻見他消防服上的警示線在火光中閃了一下,消失了。


    那一刻,許沁突然不哭了。


    她迅速抹掉臉上的淚,返身大步回到陣地裏去。


    害怕,恐懼,擔心,悲傷,所有個人的情緒在這場浩蕩的大火麵前已不值一提,做什麽都是於事無補。


    在心裏喊出那句話的瞬間,她就不害怕了。


    無論這場火結局如何,她和他的結局都已注定,隻有在一起,沒有別的選項。


    等天亮,是生是死,她都會和他在一起。


    有了這個認識,便無所畏懼了。


    她迅速收拾心緒,和自己的同事們一起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更多的消防車碾著廢墟開進廠區,時不時仍有爆炸聲傳來,仍有傷員被送出。


    許沁忘了這幾個小時是如何度過的,腦子像是麻木了,機械地浮現著讀書時課本上的內容,仿佛要將畢生讀醫之所學在這一晚用盡。


    噩夢持續了整整一晚。


    天快亮的時候,火勢終於被抑製,漸漸轉小。


    漸漸,大片大片黑色的廢墟浮現出來,黑煙繚繞。是終於勝利的標誌。


    終於,一批批消防員從廢墟中走出,回到消防車邊,一個個跟倒下的秧苗一樣癱倒在地,連喝水衝臉都顧不得,直接睡進了灰塵泥地裏。


    一撥接一撥的消防員從冒著青煙的火場中走出。


    那時,醫護人員的工作也臨近收尾,許沁忙完手中的事,立刻跑去找宋焰。


    地上橫著躺著的全是消防員,滿身泥灰,連刺眼的黃色警示條都被灰塵蒙住,所有人都像埋在土中,沉沉睡著。


    一張張臉都是陌生,許沁走過一輛又一輛的車,找了好久,終於看到來自十裏台的臉,是那次她在訓練場上點過名的。


    她像見到親人一樣跑過去,拿水衝衝他的臉,把他的眼睛洗幹淨。


    那孩子睜開眼睛,看到她,疲憊一笑:“嫂子。”


    許沁的淚一下湧上眼眶,忍住了:“你睡會兒啊。”


    “嗯。”


    旁邊傳來動靜:“嫂子……”


    許沁回頭,小葛躺在地上,嗓音沙啞:“幫忙……點個名……”


    “要是,你忘了,我告訴你。”


    許沁點頭:“好。”


    空氣裏仍是刺鼻的煙熏味硫磺味。她站起來,看看四周,清一清嗓子,竭力高聲道:“楊馳!”


    “到。”虛弱的回應來自她身後。楊馳舉了舉手,半月前在操場上英姿颯爽的人此刻狼狽不堪,應完便閉上眼睛沉睡了。


    許沁吸一吸鼻子,在冬日清晨的冷風裏瑟瑟發抖,聲音卻愈發清亮:“葛毅!”


    “到。”小葛回答,半闔著眼,等待她念完全員的名字才能安心休息。


    可許沁記憶力好,清晰地記得那張表格上的順序:


    “李成!”


    沒人回應,許沁一怔,心髒狂跳,她四處看,緊張起來,“李成!”


    “到。”他在睡夢中被叫醒,應答一聲。


    落了口氣,繼續,


    “鄒行!”


    “到。”


    一個一個點名,被點的士兵相繼安心睡去。


    點到最後,一個不少。


    許沁微微呼出一口氣,


    可……


    她看看四周,看著腳下七倒八歪的士兵們,另一種恐懼將她裹挾,她微微顫抖起來:


    “宋焰!”


    沒人回應。


    “宋焰!”


    所有人慢慢張開雙眼。


    “宋焰!”


    許沁發慌了,四下望,每個方向都竭力喊一遍,可沒人回應。


    小葛緩緩坐起來,


    “宋焰呢?!”許沁厲聲問,“你們連長呢?!”


    她抖得不成人形,雙手緊緊揪扯著身上的白大褂,心中的恐懼像是一張被拉滿了的弓,即將把她整個人折斷。她淒厲大喊:


    “宋焰!”


    “到。”身後傳來一聲疲憊而嘶啞的應答。


    許沁錯愕一秒,立即回頭。


    新年的第一抹陽光升起來了,柔和著灑在冬日蒼茫的大地上,


    他站在黑色的廢墟和鮮紅的消防車前,一身傷痕與灰塵,看著她:


    “到。”


    她愣愣的,孩子般踉蹌地撲上去抱住他,他接住她,將她緊緊摟進懷裏。男人一低頭,淚水簌簌滾落。


    一瞬間,所有的悲戚、恐懼、怨恨、痛苦都找到了出口,


    她在他懷中,嚎啕大哭。


    第68章


    夜色靜寂,路燈朦朧。


    白色轎車停在幹淨無人的街道旁,輕輕晃動著。


    滿車玫瑰清香,柔軟花瓣。


    氤氳著許沁緊張而急促的聲音:“會不會被人發現……被看見怎麽辦?”


    宋焰眼瞳深而暗,吻著她羞紅的臉頰,她如玉的肩膀:“這麽晚,不會有人。”


    “可是……啊……”


    “……疼?”


    “嗯。”


    “你太緊張了。”他伸手撫摸,“放鬆。”


    “……嗚……”


    她仰起脖子,嗚嗚喘氣,縮在座位不敢起身,被他撩著撥著,似乎害怕,卻又似乎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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