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夏桐才最終打開車門下了車去。


    夏桐說要回來收拾行李時,我問她要不要等幾天。她搖搖頭說遲早的事。


    我看著她走到院子前,緩緩地抽出放在上衣口袋裏的手,呆了一會兒,才用鑰匙打開門。


    我明白她的緩緩而行。


    她不僅是離開這個住了十一年的家,也是離開這段十一年的生活。


    車內憋氣得很,我下車來,斜靠在車身上。


    不知不覺,五月都過了一大半。以前的五月,總是令人開心的季節,溫暖又涼爽,適合任何活動。我記得我們常常去中學後麵的山坡上玩,那裏的草,在五月裏,總是嫩綠嫩綠的,柔軟卻沒有草漬,癢癢的但不紮人。那時,我們在那裏放風箏,聊天,睡覺,看天空……不知不覺一天的時間就輕搖搖地過去了。


    記得有一次,一隻七星瓢蟲飛到了子琛的手上,子琛坐在草地上,盯著小不點兒看了好久,嘴裏還默默地念著什麽,好像在數數。好一會兒,他才用腳蹭了蹭睡在旁邊的歐陽昊:“這……好像是什麽…七星…瓢蟲吧!”歐陽昊懶懶地睜開眼,朦朦朧朧地“嗯”了一聲。


    可片刻之後,他又扭過頭來,精神熠熠地問:“對了,書上說七星瓢蟲為什麽是益蟲來著?”夏桐特驕傲地嚷道:“因為它不吃葉子。”歐陽似信非信地努努嘴。就這時,許凡歎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說:“是嗎?我怎麽記得好像有句話叫什麽“七星瓢蟲,愛吃蚜蟲。”


    夏桐搓搓鼻子,說:“嗯,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我記得,那時的天總是藍藍的,那時的心情總是快樂的。


    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時,我才從回憶中出來。我無意識地瞟了瞟手表,夏桐進去很久了。我一抬頭,卻看到沈曼已經來到了我麵前。


    我還來不及說什麽,她卻甜甜地笑道:“好久不見了呀!”那說話的語氣讓我覺得我和她很熟似的,不過一想,在前段時間,我們的確是,隻是最近我真的太忙了。


    我簡短地說,最近太忙了。


    我準備問她為什麽會到這兒來,結果卻被她搶先問了。她似乎總是能在你要問問題的前一秒提出她的問題。


    她說:“怎麽不進去呢?”說話的口氣就好像這裏是她的家,而我是一個客人。我說:“哦!我在這兒等桐桐就行。”


    沈曼愣了一下,姍姍地笑:“夏桐出院啦!我,我還不知道了。”


    我說:“今天上午的事。”


    沈曼微笑道:“要早知道的話,我就會……”我沒有專心去聽她說什麽,但也感覺到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就消失了。


    我一抬頭就看見歐陽拖著箱子夏桐從院子裏出來了。旁邊是夏桐,戴著深紫色太陽鏡,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神。歐陽一直沒正眼看我們,直到他把箱子放進了後備箱。


    他就站在車後,兩隻手撐在車蓋上,抬眼看看我們倆,又馬上別過頭去,看著路邊的法國梧桐。而更多的時候,他會望向已經進到車內的夏桐。


    夏桐筆直地坐在副駕駛位上,一動不動。我看了看歐陽,他的臉色很不好,眼睫毛有些濕濕的。


    我說:“沒什麽事,我們先走了。”歐陽才緩緩挪開手,直起身子。


    我沒再多停留,隻是迅速地竄進車裏,開車走了。直到後視鏡裏,穿著黑色襯衫的久久佇立的歐陽昊越來越小……


    從那裏回來之後,確切說是從醫院裏回來後,夏桐一直沒說話,也沒有哭。我在想,是不是她的所有快樂悲傷都沒有了。


    半夜醒來,發現夏桐不在身邊。我倏地從床上跳下來,卻見夏桐穿著她的白色睡袍靜靜坐在落地窗邊的地板上。


    月光如薄薄的白紗,涼涼的,籠罩在她身上。她的皮膚被皎潔的月光映輝得晶瑩剔透。窗外的霧氣漸漸湧進來,她琥珀色的眼睛裏似乎閃耀著磚石的光芒。她似乎周身都散發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熒光,美得安安靜靜,美得淒涼清婉,美得驚心動魄。


    我輕輕從床上溜下來,向她走過去。地板上涼絲絲的,從腳底漸漸傳到心上。我到她身旁坐下。她並沒有看我,依舊蒼茫地望著外麵深邃的夜色。


    她的臉蒼白如她身上的睡袍。我慢慢抬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和夜霧一樣蒼涼的臉。她似乎感覺到了我手心的溫度,她望向我,眼神無限悲哀。她微微偏頭,將臉緊緊貼在我後上,痛苦地閉上眼睛。


    刹那間,我感覺到一股滾燙的液體流進我手心。指縫裏熱熱的,濡濕的。本來冰涼的心突然之間有被燙得幾乎要皺縮成一團。


    我想說什麽安慰她的話,可是我知道現在任何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夏桐就那樣輕輕地靠在我手上,默默地流淚。


    大雨


    我有一個親人,他是我的歐陽哥哥。


    我喜歡每天叫歐陽哥哥起床,雖然他總是害我遲到,但他在陽光下熟睡的樣子真的是好迷人。


    我喜歡倚靠在衛生間的門口,聽著剃須刀“吱吱茲茲”的聲音。


    我喜歡歐陽哥哥每次洗澡後,濕漉漉的頭發,濕濕的,滑滑的,軟軟的。雖然他總是對我吼:“你要是再敢碰一下我的頭發,我就把你踢出去。”可我卻是唯一能碰他頭發的人。


    我喜歡歐陽哥哥身上淡淡的香皂的味道,像森林裏的鬆樹上露珠的清香。


    我喜歡歐陽哥哥寬厚的背,很安全,讓我總是能安心地睡著。


    我喜歡歐陽哥哥溫暖的懷抱,好安全,好安心,就算是一直睡下去,永遠不醒來,也沒關係。


    我喜歡歐陽哥哥溫暖有力的手,暖暖的,暖遍全身,從手指到腳趾,一直暖到心底,而且,它總是給我力量,拉著我一路向前。雖然,它會把我的臉擰得好痛好痛,雖然它會把我的頭發揉地亂七八糟,雖然它會把我的手腕握得生疼生疼。


    我喜歡歐陽哥哥的鼻子,高高挺挺的。鼻尖涼涼的,像小狗。雖然這個比喻使他踹了我一腳,但我喜歡小狗。


    我喜歡歐陽哥哥亮亮的眼睛,我總是可以在裏麵看見我。歐陽哥哥的眼睛像深邃的大海,有時是月光下的大海,平靜無波;有時是陽光下的大海,湛藍澄澈;有時是星光下的大海,幽然神秘,有時是微風下的大海,微波粼粼。


    我喜歡和歐陽哥哥搶遙控器,雖然常常威脅我:“你要是再動一下遙控器,我就對你不客氣!”


    我喜歡和歐陽哥哥住在一起。


    可是,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走出歐陽哥哥的生活,走出我以前的生活了。在那裏,我曾經所有的回憶,


    小沐總是問,那天在醫院,是不是有誰去看我了,是不是對我說了什麽。我始終沉默。小沐不是一個喜歡問問題的人,更不是一個勉強別人回答問題的人。但,這次,她沒有了以往的冷靜與理智,也沒有了以往的堅守與信仰。是那天,我把她嚇壞了吧!


    對不起,小沐。


    可是,小沐,我真的無法告訴你。


    那個人,果真是個精明的人,她料到了我不會把她說的那些話講出來,才會那麽放肆的吧!而我,確實不會講出來,那些我一想起就心如刀絞的話,侮辱了我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擁有,所有的過往。


    我唯一能做的隻有離開,離開我十一年的幸福生活。


    再也不可能和歐陽哥哥在一起了!再也沒有歐陽哥哥了,他是歐陽昊,和江涵水任蕭一樣,我的同學而已。


    僅此而已。


    今天,回家收拾行李,歐陽哥哥隻是問確定要走嗎?不知道為什麽,我不禁很悲憤,確定要走嗎?現在我能不走嗎?你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我能怎樣,賴在這兒做電燈泡?


    隻是,我有什麽資格生氣。確實是我先喜歡許凡的。


    我現在知道了,那隻是喜歡,不是愛。


    歐陽哥哥,我愛你!我愛的是你!


    一直以為我對你的感情隻是對哥哥的感情,可現在我錯了,不是說錯了可以改的嗎?但為什麽我現在已經不能改了,不能回頭了?為什麽在我明白所有事情的時候,歐陽哥哥你卻愛上別人了?你總是給我百次前次的機會,為什麽這次卻不肯給我機會了?


    或許,那個人說的都是對的。以前那些美好,被來就是假的。


    我不會鬧,也不會告訴你我愛你,因為我不要你內疚,不要你有負擔,我要讓你過的開開心心,就像你之前為我做的一樣。


    於是,我對你說,我很喜歡許凡,我很喜歡和許凡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比較開心。


    你對我笑了,說,許凡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以後不要太任性,不要亂吃東西,記得好好睡覺……


    可是,歐陽哥哥,我以後要離開你的照顧了。


    不過這樣也很好吧!對你,對我。因為,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妹妹怎麽可能愛上哥哥呢?所有人都不會允許的。


    這樣你就會過得幸福吧!


    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和許凡在一起,不任性,不亂吃東西,好好睡覺……(隻是,那樣,我還是我嗎?)


    許凡很好的,我會好好愛上他,真正地愛上他,幸幸福福的。


    或許,很多年後,我和許凡,你和我的嫂子,我們在媽媽的生日那天聚在一起。或許,很多年後,我們就會成為最幸福的一對兄妹了……


    第二天,許凡來接夏桐去學校,帶著她的一切行李。


    在車上,夏桐在許凡懷裏,大聲地痛哭,很久很久。委屈,心酸,痛苦,怨恨……全都溶進了她的眼淚裏。許凡紫色襯衫上濕濕的水漬不斷地擴散開來,一層一層。


    許凡摟著她,似乎比夏桐還要痛苦,夏桐的一切情緒似乎都傳到了他的身上並得到了升華。


    夏桐一直哽咽著,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一句話:“都是假的嗎?隻是可憐我嗎?”


    許凡的眉心於是皺得更深了,他一遍一遍地說:“不是的,不是的……”


    我陡然間明白了為什麽夏桐最近會有如此反常的舉動,因為那個去醫院探望她的人揭開了她心裏最深的傷疤,同時否定了我們和夏桐之間的一切。


    自己的一切記憶擁有徹底地被顛覆,對於夏桐,她唯一能做的就隻有縮進自己的殼裏麵吧!


    夏桐搬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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