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蘭提督賴臣剛過四十, 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兩年前, 尼德蘭聯省共和國剛剛成立不久, 他就被議會推舉出來, 派駐到遙遠的東方。


    在此之前,尼德蘭爆發了多次資產階級革命, 西班牙在尼德蘭的控製區域越來越小, 加上天時地利人和, 尼德蘭的手工業和商業發展異常迅速, 日積月累, 整個地區的繁榮甚至超過了依靠海上霸權而富裕起來的西班牙和葡萄牙。


    賴臣出身於新興的資產階級,對於如今占據著濠境的葡萄牙人,也十分蔑視的。在他看來,這兩個國家非但沒有把聚斂來的財富反饋於民,反而收攏在一起供貴族老爺們揮霍,這對於國家的發展並沒有好處,目前大不列顛勢力的擴大,總有一天會與西班牙爆發一戰,這幾乎已經是許多尼德蘭人的共識了, 所以麵對一個跟西班牙同樣漸漸腐朽的葡萄牙,他又怎麽可能生起敬意呢?


    尊敬應當是賦予強者的。


    “嗨,我說親愛的賴臣, 你就不出去喝一杯嗎?”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手裏拿著兩杯紅酒, 笑容滿麵。


    “範德裏安, 我在想,接下來我們就不去攻打濠境了。”


    叫範德裏安的人大吃一驚:“你開什麽玩笑?這是我們早就定下的計劃,把葡萄牙人趕跑,濠境就是我們的了!”


    “不不,”賴臣搖頭,“我想我發現了一個更好的去處,剛才和那幫東瀛人說話的時候得到的信息。”


    範德裏安不以為然:“我的朋友,你覺得那些矮子會給我們什麽更好的建議?他們無非是希望我們占領的地方離他們的日本更近一點,將來他們打到明國的時候,可以給他們更多的支援。”話語裏不掩輕蔑。


    賴臣哈哈一笑:“你錯了,恰恰是因為那個地方,他們並不希望我們去,所以我才會發現的。”


    “什麽地方?”


    “流求,和它附近的澎湖列島。”賴臣用手指著一處,“你看,這個島嶼實在太大了,濠境可能還不到它的十分之一,我們可以在這裏建一個軍事港口,和一個貿易船隊。原先我以為這個地方是明國的領土,必然守衛森嚴,但是從現在我們占據海壇島的情形來看,明國軍力也不過如此而已,這個島嶼孤懸海外,明國的兵力防守肯定更弱,如果可以趁機占領,那是再好不過了,葡萄牙人的艦隊和火炮畢竟不是擺設,我們沒必要去那裏和他們苦戰。”


    範德裏安瞠目結舌了半天,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道理:“我的天,這真是一個瘋狂的計劃!但是我的夥伴,你要知道,如果明國日後要收複這個島嶼呢,難道我們要與明國作戰嗎?那可是一個龐大的帝國,聽說他們也有了自己的海軍!”


    賴臣露出狡猾的笑容:“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占領了,那可不是紳士的作風!這是‘租借’,知道嗎,就和那幫葡萄牙人一樣,先把濠境拿下了,然後再向明國提出租借,既成事實,明國不也無可奈何嗎?”


    “好吧,我的朋友,你真是太瘋狂了!”範德裏安扶額驚歎,“但是我得承認,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不過那島上的兵力你派人探查過沒有?”


    “已經讓霍華德帶幾艘小艦過去探查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來,為尼德蘭的輝煌幹杯!”他端起桌子上的紅酒,朝夥伴示意。


    “為了尼德蘭的輝煌!”範德裏安仰頭一口將酒咽下。


    “聽說之前的兩百年,因為海盜橫行,明國索性關閉了國門,那麽大的一個帝國,連一支海軍也沒有,就算現在他們的水師開來與我們作戰,你能指望他們現在那支新興的水師能有多大的作用?”


    範德裏安張大嘴巴:“他們怎麽會有如此可笑的想法?因為海盜多,所以幹脆不讓國民出海?我的上帝,這簡直太可笑了!”


    賴臣聳聳肩:“所以說東方人的思維你永遠也不可能理解,就像那幫東瀛蠢貨,居然想讓我們打進明國內陸去,與他們在朝鮮的戰爭遙相呼應,最後會師?上帝!開玩笑麽,我們是海軍,不是陸軍!再說了,你覺得我們離開了船,能比明國士兵本土作戰更厲害?”


    範德裏安笑得喘不過氣:“噢,真同情你,我的朋友!”


    兩人正在說笑,外頭響起敲門聲。


    “進來。”


    一名提槍的士兵推開艙門,“閣下,霍華德上士回來了,他還帶回了幾個明國人。”


    賴臣和範德裏安麵麵相覷。


    “是奸細嗎?”


    “不知道,上士正在審問,您要去看看嗎?”


    “嗯,我這就去,把涼川正也喊上。”


    涼川正是日本那邊派來的使者,在此番合作中,負責尼德蘭與日本的溝通事宜,此人是個大阪商人,口才流利,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更難得的是,他還通曉西班牙語和中國話,又兼任起翻譯的職責。


    甲板上,幾個漁民縮在一起瑟瑟發抖,霍華德問的話他們一個字也聽不懂,這讓霍華德倍感挫折,幸好之後涼川正就趕來了,等到賴臣他們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涼川正對著幾個明國漁民說話,一會兒疾言厲色,一會兒又輕聲慢語,又對著他們拍拍打打,上下打量,似乎在確認他們的身份。


    賴臣道:“涼川,這幾個人是奸細嗎?”


    涼川道:“不,提督閣下,我盤問過他們了,他們確實是這附近的漁民,我老家就是打漁的,所以我很清楚他們說的是否是真話,比如說怎麽從海水來看魚兒的走向……”


    賴臣有些不耐煩:“但這些對我們有什麽幫助嗎,這幾個人是不能放回去了,如果他們不能提供什麽有利的情報,還是不能留他們。”


    涼川把賴臣的話翻譯了一遍,那幾個漁民嚇得麵無血色,拚命叩頭,其中一個戰戰兢兢對涼川說了幾句,涼川回過頭,很高興地道:“閣下,他們說他們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可以給我們帶路,讓我們順利上內陸去。”


    賴臣挑眉:“那你問問他們,熟悉去流求的海路不?”


    涼川很詫異,啊了一聲:“閣下,我們不是要往內陸去麽,關白大人吩咐了……”


    範德裏安打斷他:“我們是尼德蘭海軍,不是你們的海軍!”


    “是是!”涼川不敢再問,大阪人是日本人裏少有的異數,他們身上有著更濃厚的商人色彩,趨利避害,見風使舵,而不會像一般日本人那樣頑固不化。


    他忙又與那幾個漁民說了幾句,然後對賴臣道:“閣下,他們說他們認識路,也去過幾次。”


    賴臣揮揮手:“那把他們帶到小艦上去關起來,到時候讓他們帶路。”


    “是!”幾名士兵隨即把那些漁民帶走,漁民們聽不懂他們的話,以為自己是要被拖去殺死了,嚇得哇哇亂叫。


    範德裏安不放心:“他們要是對方派來的奸細,故意帶錯路呢?”


    賴臣搖搖頭:“範德裏安,你忘了,明國人,連同那些倭人,個個都以為我們會往明國內陸去,現在我們偏偏要去流求,他們怎麽可能猜到,而且在我們的控製下,那些漁民還能對外聯係嗎?”他頓了頓,露出一口白牙。“如果明國水師來了更好,我正愁沒地方打一仗呢,讓他們看看我們海軍的厲害!”


    陰暗潮濕的底艙裏,蘇二吐了口唾沫:“快,給我鬆綁,老子剛才被那倭寇捏了好幾下,可惡心死我了!”


    “你小聲點,想把他們都引來嗎!”


    “放心吧,門關得很嚴實,還上了鎖,他們還怕咱是奸細呢,要不是侯大人英明,事先找了我們這種從小在海邊打漁的兵,剛才非露陷不可!”


    “那種破鎖也能難倒小爺?幾下就開了!”


    “廢話那麽多作甚!快幫我也解綁了,趕緊!”


    “就好了就好了!”


    星夜下,一隊船艦揚帆起航,離開海壇島,往東邊的島嶼駛去。


    寧靜的大海上倒映著璀璨星光,粼粼微瀾,開闊明亮,放眼望去,仿佛置身天與地的相接之處,美妙不可言喻。


    其中一艘輕帆船上,幾條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從底艙下麵溜了上來,分頭潛向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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