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是周六, 本來說好了池徹送她進考場後,在外麵等她。


    但在周六淩晨, 兩人剛剛睡下,池徹手下一個主管打來了電話, 說是和薑家合作的新項目出了紕漏。


    失態嚴重,不能在家中處理,他必須立刻去一趟公司。


    於是池徹立馬起床換衣服,係領帶時發現薑枳被吵醒了,他這才稍稍放慢了一點步調, 站到床邊,一手捏著領結除, 一手捏著領帶底, 拉緊的同時,俯下身子在薑枳額頭落下一吻。


    “繼續睡吧,我盡量在你考核前趕回來。”


    池徹即使在換衣服,燈光亮度調的也是最低檔。


    可薑枳在睜眼時還是被光晃到了眼,雙眼一酸,連忙閉緊,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睜開,來回試了好幾遍, 才勉強適應光線。


    “不用。”


    薑枳抽出紙巾,將眼角被光刺出的一點眼淚擦掉。


    “你專心忙你的工作,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考核結束我就回家, 然後就不出門了,你不要擔心我。”


    她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鼻音,聽著勾人。


    但比起悸動,池徹更覺得心疼。


    他趕緊將燈關了,把薑枳又按回了被窩裏。


    考核從九點開始,薑枳八點半就往門外走。


    張肆幫薑枳開門時,順便看了眼時間。


    “才八點半?小姐,現在去是不是有些早?”


    “不早,時間還有點緊呢。今天是最後一天去學校了,以後應該不會再去了,所以打算從後門進學校,這樣就能沿著南湖繞一圈,看看景。”


    薑枳探出頭,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指著外麵的花園說。


    “張叔你瞧,連家裏的花園景色都這麽美,南湖豈不是更好看?”


    張叔跟著向外瞧了眼,不知道是因看了鬱鬱蔥蔥的花園,還是因薑小姐的語氣輕活,他看完竟然真覺得心胸開闊、心情大好。


    人也仿佛年輕了幾歲。


    立春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兩個月內薑枳一直在家裏窩著,就算是去上課,也是快去快回。


    車開到練舞室門口,出是練舞室,回就是車門內,連學校的風景都沒欣賞到。


    學校內最吸引她的除了優質的教資力量,就是四季交替,一年都鬱鬱蔥蔥的景色。


    春夏秋冬,無論哪天,校園道路的兩側都開著當季的花朵,上下課都能聞到花香。


    景色最美的春季差點被錯過,薑枳可惜了好久,早就打定主意要在夏季來臨前至少欣賞一次。


    而今天就是最後的機會,因為在今天考核結束後,她就不會再出門了,除非夏素薰那件事徹底解決。


    所以,在環湖時,她一直囑咐司機開的慢一些。


    可今兒是考核日,即便有大好春光在眼前,也沒幾個人有心賞景。


    知道自己注定落選的薑枳,是其中一個。


    而知道自己早就內頂成第一的王豔萍,是另外一個。


    她手肘抵著窗沿,手背抵著下巴,麵帶微笑欣賞著學校內的春色。


    櫻花樹栽在教學樓兩側,每棵間隔了一段距離,但同樣花季的薔薇碧藤爬滿了整片牆,有它做背景,恰好填補了每棵櫻花樹之間的空白,放眼看去,目之所及全是嬌美的花朵。


    每次微風習來,都會抖落不少花瓣落地,但王豔萍不覺得可惜。


    想想這些被吹落的花瓣,日後被會被人踐踏,最終和泥土混在一起,就令她激動不已。


    “這不就是薑枳嗎~”


    她輕聲哼著小曲。


    “什麽是我?”


    說曹操,曹操到,薑枳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王豔萍回頭,瞧見薑枳還是在用平時那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居高臨下地打量自己。


    她習慣性握緊了拳頭。


    但兩秒後,她不僅鬆開了拳頭,還朝著薑枳神秘莫測地笑了笑。


    “我說外麵的花像你,之前裴學長追求你時,不是給你念過一首酸詩嗎?裏麵誇你‘嬌美處若粉色桃瓣,舉止處有幽蘭之姿’,不記得了?”


    記得是記得。


    但薑枳不信她會有誇自己的心思,將自己比作花瓣?嗬,恐怕是落進泥土裏的花瓣吧。


    看著語麵帶笑的王豔萍,薑枳眯起眼注視了她幾秒,終於從那偽裝的笑容中找出了盎然的戰意。


    “原來如此。”


    薑枳朝她挑了挑眉。


    “那個拿錢買了第一名額的女生,就是你?”


    她聲音不小,但幸好其他人都在考場前排隊,提心吊膽緊張著接下來的考核。即使在走廊拐角的窗前待著的兩個人,都是第一名的最佳候選者,也沒人有心思往這邊瞧。


    所以隻有薑枳和王豔萍兩人能聽到彼此的對話。


    王豔萍沒料到薑枳會知道這件事,臉色大變,先是環視四周,見沒人瞧過來,才拉住薑枳的胳膊問。


    “你怎麽知道的?”


    薑枳甩開她的手,“嘖”了聲,看向王豔萍的眼裏全是厭惡。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既然已經做了,又何必去追究我是怎麽知道的。”


    薑枳懶得和王豔萍多費口舌,在她看來,這種走歪門邪道的人讓人不齒,所以嫌棄地瞧了王豔萍一眼,便離開了。


    但正因為薑枳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讓王豔萍腦補了更多。


    她怕薑枳知道,並不是怕薑枳會因此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


    她隻是怕薑枳在知道後,會拿更多的錢將第一名買回去,如果薑枳真的做了,那她這幾個月來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天知道,王豔萍為了求那個人出資讚助自己奪得這個名額,付出了多少。


    清白與名譽,她都賭上了,要是連這樣都壓不過薑枳……


    正這樣想著,伊拉莎忽然喊了薑枳的名字,要薑枳過去,說是有話要私下和她說。


    教練的這一舉動,更是讓王豔萍心裏發虛。


    難道真的功虧一簣?


    要麽都說,人壞事做多了,心裏就有鬼了。


    薑枳什麽都沒說,似是而非的兩句話,加一個輕蔑的眼神,就足以讓五分鍾前還興致高昂,覺得終於大仇得報快活不已的王豔萍,跌落穀底。


    而這樣驚惶不定的她,也注定了不能在接下來的考核中,發揮出自己平時最完美的水平。


    甚至還不如她一般情況下的水平——


    王豔萍在跳到曲子結尾處,腳崴了一下。


    這是連班級中成績最差的學生也不會出現的低級失誤。


    她小心翼翼地抬頭,果然,評委席的評委們臉上都露出了不悅的神情,各個皺著眉,跟彼此交談。


    要不是聽到了他們交談的內容,王豔萍都要哭了——


    “這就是那個資助我們舞團的?”


    “是她……”


    “不是說她跳得也很好嗎?不是說她平時的成績是第二名嗎?怎麽跳成這個鬼樣子?”


    “太緊張……失誤了吧?”


    “緊張就失誤?以後每個月都要去不同的國家,在最大的舞台上跳舞,她是不是次次都緊張,次次都失誤?”


    “……那您的意思是?駁了他們的資金資助?”


    王豔萍聞言立馬豎起耳朵。


    幸好,對方隻是表情難看,回答的內容卻還是讓她滿意的。


    “……錢都收了,怎麽駁回,就給她第一吧,把剛才她失誤的舞蹈錄像刪除,別給人留下話柄了。”


    知道自己還是第一,那就意味著,薑枳沒有砸錢,或者說……池徹舍得為她花的錢,還不如金主為自己花的多?


    不,應該不是後者,想想池徹給薑枳送過的禮物,絕對不像是小氣的主。


    所以,是薑枳在知道了這件事後,沒有采取任何應對措施?


    為什麽呢?


    還有,既然已經知道今天考核的第一名已經內定了,那薑枳又為什麽要來學校參加這場考核呢?


    薑枳的生命正受到威脅,難道不是能減少就減少出門的次數嗎?


    王豔萍雖然安了心,但腦內卻冒出了更多的疑惑。


    這些疑惑在薑枳進考場前,回頭朝她輕蔑的一笑裏找到了答案——


    薑枳不跟她比誰砸錢砸的更多,多半是因為看不上她的手段,覺得她下作,覺得她髒。


    薑枳不願意和她同流合汙,劃分成一類人。


    擱在從前,王豔萍肯定會被薑枳這一眼氣得跳腳。


    可幾個月過去了,在這幾個月內她為了打敗薑枳,親身體驗了世間能有的一切汙糟事,連她也覺得自己髒,根本不介意薑枳是怎麽看她。


    無所謂。


    能贏薑枳,那就行了。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不同,不是種族、不是國籍、更不是長相美醜,甚至不是性別。


    人與人最大的不同,是三觀。


    王豔萍起初是因為心氣兒高,所以想比過薑枳。


    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她逐漸忘記了想要比過薑枳的初衷是什麽。


    她寧願自踐身價,先用身體換來了人脈,然後通過人脈,搭上了本地的某個煤老板,成了他的情婦,每天從學校下了課,就直奔煤老板為她租的公寓內,等煤老板回家。


    對方在那方麵的嗜好古怪,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可煤老板答應了王豔萍,隻要她能忍到四月,就願意為她出資買下直升芭蕾舞團的中國名額,於是王豔萍臥薪嚐膽,還真就忍下來了。


    忍到現在,王豔萍已經磨掉了全部心氣兒,她才不管薑枳會不會看不起自己。


    她隻在乎自己終於在眾人麵前,贏了薑枳一回。


    而薑枳,她不了解王豔萍是被包養,還是當小三。


    她的鄙夷隻是因為,作為一個芭蕾舞者,薑枳熱愛芭蕾,並將它當做畢生事業,畢生所求,認真對待,芭蕾對薑枳來說是神聖的,是不可侵犯的。


    可王豔萍竟然將那麽肮髒的手段用在這上麵,她玷汙了薑枳十幾年堅持追求的理想,玷汙了薑枳想要為之奉獻一生的行業。


    她之所以在知道第一名被買斷的情況下,還來參加考核,理由很簡單。


    她想為自己十幾年的努力,畫一個句號。


    哪怕這個句號不會特別圓滿。


    薑枳在考場裏爬好等待音樂響起的時候,聽見了考官們的對話。


    “這就是薑枳,她從入學後,在每一場考試中都保持著第一名,從沒有被打敗過。”


    “……第一名又怎麽樣,剛才那個第二名能犯那麽低級的錯誤,我覺得這個第一名也不會有多厲害。伊拉莎還跟我吹牛,說這個第一名是她很多年都沒見過的芭蕾天才,嘁……還要為了給她爭名額,向內部抗議買斷行為。”


    “有多厲害你自己看看不就行了嗎?音樂馬上就開始了。”


    “算了,就算她跳得再好又能怎麽樣,第一名已經定下了,我們還不如聊聊天。”


    ……


    考官們開始交談起生活上的八卦小事,沒有人往認真舞蹈的薑枳這裏看。


    但無所謂,她不在乎。


    這種舞團,在同意用金錢購買舞團名額的那一瞬間,就讓薑枳失去了參加的欲望。


    就算今天給了她第一名,她也不去。


    音樂響起,薑枳放空了大腦,她專注在自己的舞蹈內,專注於正在與即將出現的每一個跳躍和旋轉內。


    她的抬臂與踢腿,每天要練習無數次。


    她已經可以保證,連續跳上三遍曲子,每一遍裏的每一個動作,都和另外兩遍完全相同,精確到度數和厘米。


    千百次專注認真的練習,讓她的身體擁有完美的肌肉記憶——


    因為每一遍練習的姿勢都可以用完美來形容,所以哪怕她僅靠著肌肉記憶,無意識去跟著曲子跳,也不會出錯。


    可又因為,她秉承著‘每一次舞蹈都要投入全部身心,進入狀態,忘記自身與舞台外的一切’,所以她的舞蹈不僅姿勢完美,連情緒都豐富到了一定境界。


    無論外行內行,隻要看上一眼,就再挪動不了目光。


    開始,有人用餘光掃見了薑枳的舞姿,好奇地朝那裏看了一眼,忽然啞聲。


    接著,有人因為這個啞聲的考官不回自己話,反而一臉震驚地看著前方,於是也跟著他的視線忘了過去,同樣失聲。


    終於,邊談家長裏短邊打哈欠的考官們,停下了他們無營養的交談,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已經進入忘我狀態舞蹈的薑枳。


    室內變得很靜,除舞曲外,再沒有其他響聲。


    直到曲子結束,才有人輕聲感慨了句——


    “還真是奇才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下麵還發200個紅包!明天睡醒和前一張一起發!


    晚安哦各位小仙女!


    感謝在2020-03-14 15:11:14~2020-03-14 23:18: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athy 15瓶;時遇傾城色 5瓶;楊紅豆、小胖胖脦 3瓶;五十嵐、貓咪不吃魚、黑白色調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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