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過去, 離訂婚宴隻剩下三天。


    薑枳還在被嶽冉的電話支配。


    “一連七天,每天都要跟我打兩小時電話, 媽,我隻是訂婚, 又不是結婚,有必要把每個步驟都確認的那麽詳細,那麽隆重嗎?”


    薑枳現在一看到嶽冉的電話就覺得頭疼。


    “訂婚也很重要啊。”


    嶽冉不高興地撇撇嘴,對一旁給她削蘋果的薑順堯抱怨。


    “你閨女嫌我煩,她不想跟我打電話!”


    薑順堯無奈地搖搖頭, 將手裏的蘋果剜出一塊,約是半個拇指的大小, 塞進了嶽冉的口中。


    在她咀嚼的同時, 他用嚴厲的聲音隔空跟薑枳喊話。


    “你媽為了能把你這場訂婚宴布置好,整天熬夜,她不嫌你煩就不錯了,你還敢嫌她煩?”


    老兩口聯手凶她,薑枳頭大。


    “……我也沒說覺得煩啊,就隨口抱怨兩句。”


    “隨口抱怨也不行!”


    嶽冉冷哼哼她。


    “我能同意你嫁給池徹就不錯了,現在又勞心勞力幫你籌辦訂婚宴,就為了讓你不丟麵子, 你還敢抱怨?”


    嶽冉一直不滿薑順堯當初作出的決定,從他答應池徹帶薑枳回池家起,就時不時地跟薑順堯鬧小脾氣,拿話刺兒他。


    薑順堯雖然沒覺得自己的決策有誤, 但畢竟忤逆了嶽冉的意思,該挨懟。


    所以每天老老實實地聽她擠兌自己。


    反正等嶽冉發現池徹優點,她就不會再懟自己了。


    哪知,發現優點前,薑枳先打來了電話,告訴他和嶽冉,訂婚的日子已經訂好了。


    先斬後奏。


    一點都不靠譜!


    那次後,連薑順堯也生了池徹的氣。


    雖說薑枳後來又打來了電話,向他們兩人解釋。


    “池徹不同意訂婚,他說這是和老薑同誌的約定,絕對不能反悔,是我威逼利誘、又哭又鬧,他才心軟的。”


    那老兩口也隻是勉強接受了,而且在後來是越想越氣。


    氣到每天晚上睡覺,兩人都要先例行歎氣一番。


    “池徹這孩子是優秀的,池家禮金給的也是挺厚重的,但……但我還是覺得他們池家人是不是太不看重咱們家枳枳了?”


    說話的是嶽冉,決定訂婚後,池徹的父親和繼母都沒聯係過他們。


    就仿佛薑家不存在似的。


    薑順堯也不滿,但也不能在嶽冉生氣的時候火上澆油。


    他壓下心裏的失望,寬慰她。


    “池老不是打過電話嗎?在池家,誰都沒有池老位置重,他親自打電話,約我們見麵,誇枳枳,足以說明池家看重枳枳了。”


    “可是……”


    薑順堯打斷嶽冉。


    “那兩個大人本來就不靠譜,他們以前都沒對池徹盡過父母責任,你還指望他們在池徹訂婚時擔起這份責任嗎?”


    一般交談說到這裏,都會停止。


    嶽冉安心睡去,可薑順堯閉不上眼,一次次看著窗外的月亮無聲歎氣,鬱悶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直到前幾天的微博事件發生,看著池徹這麽保護自家閨女,兩位老人才真正全麵地接受了這個女婿。


    甭管家裏人是個什麽德行,池徹他本人確實靠譜。


    於是,嶽冉也開始認認真真操辦起了兩人的訂婚宴。


    今天其實隻剩下最後一項任務了。


    將賓客名單再對一遍。


    “我爸這邊的親戚怎麽來的這麽少?”


    薑枳看著名單蹙眉。


    “還不是因為之前那件事嘛,你爸不是把合作夥伴介紹給薑文意了嗎,他為了把握住那些客戶,在外麵肆意散播你爸黑心的謠言。薑家的親戚在那段時間,全站了隊,一水兒地跟薑文意走了,還有人落井下石,跟著說你爸的壞話。”


    嶽冉想想那些侮辱性的詞匯,就不高興。


    明明薑順堯什麽都沒做過,他們卻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雖然後來澄清謠言後,那些人又想站回你爸這裏,但我不可能給他們這個機會的。哦對了,前幾天,說謠言說的最凶的你那個表叔,他竟然還敢帶著一家三口來找我們,說是看親戚。”


    “呃……然後呢?”


    薑枳問。


    “然後我沒給他們開門啊,他們在門口站了20分鍾,見我真的沒開門的意思,就罵罵咧咧地走了。”


    嶽冉冷笑了聲。


    “反正你爸那邊的親戚,隻有你姑姑一家三口會來,其他人一個都別想,我一張請帖都沒發。”


    同甘難共苦,正常。


    母親的做法也正常。


    薑枳沒說什麽,低頭繼續看名單,看到登記嶽家名字的位置,挑挑眉。


    “那舅舅那邊呢?我怎麽沒在名單裏看到舅舅家的名字。”


    在薑枳看來,父親家的親戚靠不住是有可能的,但母親的家族可是大族,嶽家幾起幾伏,從長到幼,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不可能會因為薑家敗落就回避吧?


    提到自家哥哥,嶽冉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沒打算瞞著女兒。


    她如實告訴薑枳。


    “剛破產時,嶽家被薑家連累,也受了不小的虧損。所以,即使他們幾個月沒有聯係我,我也隻是覺得他們在忙,忙著補虧損,努力度過困難期。”


    “但當你和池徹訂婚的消息傳出去後,你舅舅和舅媽忽然就不忙了,一周給我打七通電話,還要約我和你爸去他家吃飯。”


    “……哦,你是覺得舅舅一家是為了錢才和你熱絡的?所以不想請他們了?”


    薑枳覺得嶽冉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她也了解母親,母親最看重感情。


    她可以接受家道中落的打擊,卻不能忍受感情的一點瑕疵,像是小孩子的思維,幼稚又珍貴。


    陪母親又八卦了一會兒,薑枳掛斷了電話,然後像是解脫了似的,伸開四肢向床上一倒。


    床旁不遠處是書桌,池徹在處理公務。


    聽見薑枳躺倒在床上的聲音,不回頭,也能想象得出現在的她臉上是多麽放鬆的表情。


    他的嘴角勾了勾。


    總算應付完了。


    哪知,身後的薑枳忽然長長歎了口氣,聽上去有些鬱悶?


    池徹擱下筆,回頭看她,果然蹙著眉,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怎麽了?”他問。


    “我家這邊的親戚能來訂婚宴的好少,隻有十個人。”


    薑枳直起身,見池徹好像沒明白她的意思,又補了句。


    “這樣會不會讓你在父母麵前丟人?你爺爺會不會不高興?”


    池徹的一言一行都在受人監控,好多人等著抓他的把柄。


    薑家窩裏鬥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等訂婚宴上,他們發現嶽家的親戚也沒來幾個,會不會猜測嶽家也在窩裏鬥?


    或者更慘,他們會不會猜測薑嶽兩家不給池家麵子?


    原來是在擔心自己。


    池徹起身坐到薑枳身旁,用手輕拍拍她的背,安撫道。


    “不丟人,挺多的了。”


    話說出口,池徹覺得短短七個字,聽起來太應付,也太蒼白。


    沒有說服力。


    安慰別人的最好辦法,就是舉出一個比她還慘的實例。


    池徹想了想,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最佳實例。


    “池家的所有親戚,比起我,都更疼乘風。霓家那邊雖然沒有和我同齡的小輩,但自我母親死後,就沒有人再願意看到我。”


    他們比池揚還抗拒池徹。


    覺得池徹如果不出生,霓杳就不會死。


    嘶……


    自己是幾歲知道親生母親原來不是唐令薇來著?


    八歲,還是九歲?


    池徹想不起來了,好像是個還愛吃糖的年紀。


    那時候的他很小,很單純,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唐令薇的偏心就是其中一件事。


    別人告訴他:“不一樣的,你和乘風不一樣。”


    “不一樣?”


    池徹迷茫,都是喊‘媽媽’,哪裏不一樣?


    而且自己成績比乘風好,自己比乘風懂事兒,就算要差別對待,也是偏愛自己才對吧?


    後來知道了,原來唐令薇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親生母親另有其人,她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


    池徹解脫了,甚至覺得有點高興。


    不是親生母親就好,那她差別對待自己,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


    雖然親生母親去世了,但是自己還有外公外婆。


    乘風雖然有愛他的媽媽,但是乘風沒有外公外婆呀。


    池徹很高興,打聽到了霓家的位置,逃課去了霓家門口——


    是闊氣的宅邸,看上去和池家不相上下。


    可滿心希望的池徹卻被攔在門外,站了十幾個小時,從陰天站到雨落,卻連外公外婆的模樣都沒見到。


    嗐,活的像個孤兒。


    當時的他很難接受,很崩潰,但現在的池徹不僅能坦然接受,甚至還能麵無表情地提起,為了安慰薑枳。


    可但凡有點共情能力的人,在聽了這些話後,都隻能愈發的難過。


    要是能因此感到安慰快樂,那肯定是有心理疾病。


    薑枳鼻子一酸,眼圈直接就紅了。


    “你這麽說……我怎麽可能會覺得欣慰啊,真是,你都要把我惹哭了……”


    剛說完,眼皮上下一眨,淚珠就滾了出來。


    吧嗒吧嗒,接二連三地掉到他的手背上。


    池徹被突如其來的眼淚攻擊的一怔,隨即失笑,連忙抽出至今遞給薑枳。


    “怎麽說哭就哭。”


    她也覺得難為情,拿紙巾把眼淚擦幹,然後抽著鼻子忿忿道。


    “還不都是因為你,故意說悲慘過往惹我哭。”


    薑枳每次害羞,臉上都會浮出淺粉色,特招人喜愛。


    池徹看了心動,剛想低頭吻她。


    手機嗡嗡響了兩聲。


    他看了眼屏幕上跳出的信息。


    【何家退婚,何遇和阮甜甜分手了。】


    這些天,唐令薇急的日夜睡不著覺。


    池徹不僅將生意經營的順風順水,現在連老婆都要娶到手了。


    等他把成家立業都做到,這個池家繼承人的位置他豈不是坐穩了,別人再難扳倒?


    正急的上火間,有人將池徹的微博內容發給了她。


    看著薑枳曾經送給池徹的支票與禮物,唐令薇終於又見到了希望。


    她給老爺子打電話,裝作不經意間提起這件事。


    哪知池老卻說他調查過了。


    “支票他沒動過,隻是保存在相冊裏。”


    “那送的鞋和衣服,還有表,他都穿過戴過啊。”


    唐令薇著急,不小心將目的暴露。


    池老“哦”了聲。


    “我人是老了,跟不上時代了,怎麽,現在年輕人談戀愛送兩件禮物都不行了?”


    “哪兒是兩件啊,四百……”


    唐令薇忽然噤聲。


    可已經來不及了。


    池老冷笑道。


    “你倒數的清楚。”


    交談失敗,唐令薇黑著臉掛斷電話,轉頭又播了池揚的電話。


    開口就是發嗲。


    “老公,你在幹嘛呢?忙?能有多忙!你能不能對正事兒上點心?!”


    池乘風在一旁沙發上擺弄手機,聽見母親的聲音突然拔高,就知道自己老爸肯定不是在忙工作。


    大概是推杯換盞的聲音被聽到了吧。


    池揚可能是安慰了唐令薇兩句,她的麵色緩和了許多,語氣也又切回了嬌滴滴的訴苦模式。


    “你知道嗎,你的寶貝大兒子違反了規定,他在繼承家業前接受了薑家的幫助,老爺子居然不管,還幫他說話!”


    ……


    父母兩人通話,池乘風懶得聽,但又不能走。


    因為這兩人是在幫他奪取池家繼承人的位置,是在幫他,他要是現在走了,顯得白眼狼,辜負兩位老人的籌劃。


    即使池乘風對繼承池家並不感興趣。


    他懶得擺弄生意上的事情,比起賺錢,他更想當一個紈絝,開開賽車泡泡酒吧。


    香煙美酒溫柔鄉,那才是他的追求。


    少年叛逆期,池乘風也跟唐令薇抗議過。


    他大喊著拒絕:“我不要繼承家業,我對這些沒有興趣,你能不能放過我,你能不能別管我!”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在父親帶著情婦回家,也一直保持著微笑沒失態過一次的母親,崩潰的模樣。


    不吃不喝,失魂落魄,掩麵抽泣。


    從那以後,他就再沒反抗過。


    忽然回憶起過去,就沒仔細聽父母的談話,等回過神時,唐令薇已經掛斷了電話,冷笑著‘啐’了聲。


    看來父親是不打算管這事兒。


    池乘風挑挑眉,沒覺得意外。


    他這個父親就是這樣,別人都說池揚偏心他,但池乘風知道,他不偏心任何人。


    因為他根本沒有心,就是個人渣,敗類,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沒事,兒子,別擔心,媽還有別的準備。”


    唐令薇不屑,就知道池揚靠不住,指望他?黃花菜都涼了。


    “過兩天的訂婚宴上,我給他們一個驚喜,雖然不至於讓池徹失麵子,但肯定……”


    唐令薇對她的計劃侃侃而談,但池乘風壓根沒往腦子裏過。


    他好奇地盯著母親的表情,臉上有憤怒、有冷意、有不甘心,但卻沒有傷心。


    對於父親的拒絕,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傷心。


    想得出神,池乘風忽然就沒忍住,問了句。


    “媽,你愛過爸嗎?”


    看母親神色忽然僵住,疑惑地看向自己,池乘風搖搖頭。


    “沒事,我就突然好奇,隨便一問。”


    但問完,池乘風就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什麽年代了,還要問愛不愛這種事兒。


    池揚長得是不錯,但是個人渣,他母親隻要不瞎,就絕對不可能愛上池揚。


    怎麽想,都隻可能是為了錢嫁給池揚的。


    要有愛,哪怕有那麽一丁點愛,在池揚帶女人回家時,她都不會表現的那麽鎮定。


    男女之間,你圖我貌,我圖你錢,各取所需是常態。


    因愛結婚的反倒不如這些實在的夫妻長久。


    從池乘風問了那個問題後,唐令薇就一言不發,笑起來也僵硬。


    他以為母親是覺得尷尬,便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家,出去約了群狐朋狗友鬼混。


    等第二天再回家時,兩人就能將這尷尬一幕忘記了。


    可在他走後,唐令薇也沒能恢複常態,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了書房。


    在去往書房的路上,她的腦內一直在回放兒子提的問題。


    “愛過嗎?”


    她喃喃念著,似是品味一般,反複念著這三個字。


    應該是愛過的吧。


    一個人孤身闖到大城市,雖然長得好看,但反倒受到了更多的侮辱,從老板到同事,沒一個不想揩油的。


    揩油後還要罵她賤,這是最難忍受的。


    那時候,池揚突然出現,風度翩翩、語麵含笑,說喜歡她。


    教她認字,給她彈琴,帶她看風景。


    那時候的她哪兒見過這種人啊,哪兒知道約會原來還可以這麽高雅,原來不是所有男人和你約會,都是想占你便宜。


    當然會心動。


    那又是從什麽時候不愛他的呢?


    啪——


    她走到書房門口,打開燈,從書架上拿出從前她最愛翻的那本書。


    書名簡單,就隻有一個字,叫《她》。


    不識字的唐令薇,就隻讀過這一本書。


    那還是剛認識池揚時,他一個字一個字教她讀的,他特別有耐心,每晚帶她讀一章。


    書的內容不複雜,很短,是平鋪直敘的一個小故事,不過內容挺傷感的。


    講的是民國期間的一對青梅竹馬,克服重重難關終於在一起後,女方突然逝世,然後男人一蹶不振,跟著自殺。


    ……


    有幾年沒再翻過這本書了?


    記不清年份,反正是從嫁進池家的那天起,她就沒翻過了。


    因為在那天,唐令薇知道了,原來池揚有個前妻,是他的青梅竹馬,兩年前去世了。


    原來《她》就是霓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06 23:32:25~2020-03-08 18:13: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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