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雍凜覺得頭一天可以忍忍就過去的話,那麽第二天,這種疼痛幾乎將他整個人打敗,他終於體會到顧念說的,“連床都下不了”是什麽樣的滋味。


    顧念起床洗漱之後,遲遲沒看見他出房門,進來就看見雍凜抱著被子躺在床上,目光呆滯直視天花板,奄奄一息的模樣。


    顧念吃了一驚,趕緊過來:“你怎麽了?”


    “經痛”這個詞,雍凜打死也吐不出口。


    但他不說,顧念也明白了,她皺著眉頭思考:“怎麽回事,之前我都不會痛成這樣的。”


    她靈光一閃:“你昨天是不是吃了涼的東西了?”


    雍凜也想起來了,他一直有夏天喝冰水的習慣,昨天的確是喝了好幾杯加冰的檸檬水。


    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嬌弱了。


    顧念道:“這個樣子肯定沒法上班,先請個假吧。”


    連顧念都能每個月強忍疼痛去上班,雍凜覺得自己沒道理不能,所以他還是從床上坐起,打算去換衣服,結果剛一下床,臉色就是一白。


    顧念趕緊扶他坐下:“有人生理期吃雪糕也沒事,但有的人不行,我去給你請假吧,你好好休息。”


    換作從前,雍凜對因為生病而柔弱的女性,一方麵是出於男人保護的心態而憐惜她們,另一方麵卻是對弱者高高在上的憐憫和觀察,這本是世間大多數男人的正常態度。


    之前兩人交往期間,顧念曾生過幾回病,生理期的時候兩人一起吃飯,她也會告訴雍凜不要點冷的,但那時候的雍凜雖然麵上答應,心裏卻有些不當回事。


    當痛苦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別人很難設身處地去理解別人,男人與女人更是這樣,哪怕女人說生孩子如何疼,絕大多數男人也不會感同身受,甚至還會覺得女人為了博取同情和憐惜。


    雍凜抱著被子頂住腹部,心裏第一百零一次咒罵讓他們倆互換身體的罪魁禍首。


    顧念已經撥通經理的電話:“john,我是顧念……咳,的朋友。”


    說得太溜差點露餡,顧念趕緊圓過來:“她今天生病了,沒法上班,我想幫她請個假。”


    電話那頭的john有些意外,語氣變得客氣許多:“好的,您是雍先生吧,麻煩您代我轉告和問候一聲,讓nina多休息,您如果有空,也歡迎常到我們門店來做客!”


    雍夫人是m&j的大客戶,雍凜的身份,john自然也是知道的。


    顧念和他寒暄兩句,掛了電話,又去煮糖水,她一個人在外地讀書工作,這些日常瑣事早就不在話下,很快把熱騰騰的紅糖薑水盛出來放在雍凜床前。


    “紅糖薑水緩解經痛最管用,你記得趁熱喝。”


    雍凜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挺屍狀閉目養神,半句話都不想多說,也沒注意到顧念的悄然離去。


    經過第一天的手忙腳亂,當顧念再次來到公司時,已經能夠掩飾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了。


    除了陳莊之外,他還有一個叫林琳的秘書,負責打電話訂機票,確定出差酒店之類的瑣事,林琳年輕美貌,精明能幹,對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明白,也有感情穩定的男朋友,絕無跟老板玩辦公室曖昧的念頭。


    林琳和陳莊兩人分工明確,為顧念省了不少工夫。


    顧念簡直開會開出陰影了,林琳剛進來,她就問:“今天有會議嗎?”


    林琳:“沒有,不過麗景新城那邊的建設進展不太順利,您上回說要找個時間去看看,今天安排正好比較空,可以今天過去。”


    顧念含糊答應:“好,我考慮一下,有需要就叫你。”


    林琳出去之後,顧念就撥通了雍凜的電話,詢問他這件事。


    雍凜的聲音有些懨懨的:“那邊的進度拖一拖也無妨,過幾天我再和你一起去。”


    顧念:“好,林琳和陳莊拿了不少文件進來,需要我簽字,你的筆跡我模仿不來,回頭再帶回去給你簽。”


    雍凜原本還擔心顧念對新身份會不能適應而頻頻出亂子,但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應該是多餘的,顧念雖然不能說適應得很好,但起碼態度認真,也很謹慎,這讓雍凜很滿意。


    他沒法想象這場互換身體的意外會維持一輩子,所以假如顧念現在捅的簍子越多,他將來需要收拾的爛攤子也就越多。


    不管兩人分手時有沒有不舍,還是不是想為這段感情再努力一下,在發生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之後,彼此都暫時沒了談情說愛的心情。


    現在他們相處起來更像一對不得不臨時湊在一起共患難的同伴,而不是什麽分手怨侶。


    一個每天裝成霸道總裁去上班開會,麵對一堆工作無從下手,一個因為來了大姨媽,隻能躺在床上挺屍。


    此時此刻,兩人身處異地,卻不約而同歎了口氣:無論如何,趕緊恢複正常吧!


    上天明顯沒有聽見他們的禱告,臨近下班,顧念又接到雍夫人的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去,家裏可以開始準備晚餐。


    顧念一個頭兩個大,心裏暗怪雍凜讓她答應下來,隻好說了個時間,末了又道:“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邀請一位朋友同行。”


    “是女朋友?”雍夫人問。


    “……算是吧。”不帶雍凜去,她一個人肯定無法應付雍家父母,好歹有個人陪著,心裏也不那麽發虛。


    “阿凜,其實……哎,算了,你想帶就帶上吧,回來再說。”


    雍夫人的未竟之意讓顧念仿佛察覺了什麽。


    先前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雍凜父母自然也會知道顧念的存在,以顧念對雍凜的了解,他那種性格,並不會被父母隨意牽著鼻子走的,所以哪怕父母不同意,他很可能也會堅持自己的意見。


    不過雍凜父母對這樁婚事是否看好,顯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去跟從沒見過麵的“爹媽”打交道啊!


    隻要想想見麵時的情景,顧念就煩得頭大,她隻得再次撥通雍凜的電話。


    電話那頭,雍凜的聲音平穩多了,表示自己已經好轉,晚上可以如期和她回家吃飯。


    顧念:“那下班後我開車去接你吧,你自己先換身衣服。”


    說了兩句,擱下電話,見手頭暫時沒什麽需要自己處理的了,顧念從手提包裏摸出一本英法詞匯對照大全,一個字一個字地對照學起來。


    法語因其淵源,在歐洲,尤其是m&j這種品牌的總部很受看重,有些內聘職位上甚至寫著法語優先,可見重要性。顧念不是英語專業出身,法語更是零基礎,但她如果想要在這個行業上真正有所發展,就得不斷學習。


    對已經開始工作的人而言,重拾學習比讀書時還要困難,之前上班,她都是利用晚上的時間看一會兒書,因為跟雍凜談戀愛,本來就少的業餘充電更被擠壓得幾乎沒有,現在反倒陰差陽錯,多出不少空閑來。


    顧念一邊用耳機聽著法語發音,一邊艱澀地念著單詞,磕磕巴巴的讀音連她自己聽著都難受,幸好作為頭號領導,辦公室足夠豪華,別人也不會亂闖,一天下來,居然還真學進去了一些。


    平時午飯雍凜一般會跟陳莊一起解決,順便跟助理聊一下工作,增進交流,換了顧念,對著陳莊也不知道要聊什麽,索性讓林琳幫自己叫了外賣在辦公室裏吃,陳莊估計是覺得老板還在跟女朋友鬧分手的低潮期,也很識趣地沒來打擾她。


    快到下班時間,顧念生怕陳莊忽然又從哪裏冒出來通知她去開會,二話不說趕緊閃人,開了車回去接雍凜。


    回到公寓,雍凜正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雜誌,一邊等她,懷裏還抱著個抱枕,看上去有些乖——他自己毫無察覺——這個舉動是為了想讓肚子有點東西壓著,會舒服一點,顧念以前生理期也經常這麽做。


    “這些是要你簽名的,你簽好了明天我再帶回去。”她將厚厚一疊文件放在桌子上,“快去換衣服吧,我給你媽說了七點,現在已經六點出頭了,路上肯定還塞車。”


    雍凜:“我已經換好了,走吧。”


    顧念:“……”


    她看著對方這一身黑衣黑褲,嘴角微微抽動。


    顧念:“你換身裙子吧。”


    雍凜想也不想:“我不要穿裙子。”


    下麵涼颼颼的感覺太可怕了。


    顧念:“……那為什麽要穿一身黑?”


    雍凜臉色難看,半天才道:“不穿黑色褲子的話,我怕會側漏。”


    顧念:“……你用的是多長的衛生巾?”


    雍凜:“最長的那款。”


    顧念無語:“那你擔心什麽,而且就算漏,也不會漏到上衣啊!”


    雍凜一臉“我不想跟你講道理”的表情。


    顧念扶額投降。


    這麽一身黑穿過去,知道的說是去前男友家裏吃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參加葬禮。


    雍凜他爹媽說不定會覺得女方是故意去給他們添堵的吧?


    雍凜堅決不肯穿裙子,也不肯換淺色的褲子,沒奈何,最後顧念選了一件米色上衣,給他配個淺黃色的手提包,又梳起兩鬢頭發,挽到後麵,用發夾別住,將黑褲子的銳利柔化掉,頓時變得嫵媚起來。


    顧念顯然對自己的成果滿意極了,以前看著鏡子不覺得,現在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更有一種別樣的新奇。


    她忍不住勾起雍凜的下巴,笑嘻嘻道:“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上哪裏找喲,簡直是奪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精華!”


    雍凜:“……”


    還要點臉不?


    哪怕雍凜再喜歡顧念,這麽惡心的話他從前也說不出口,聽見原本屬於自己的聲音說得如此真情實感,他簡直快把身上的雞皮疙瘩都掉光了。


    晚上七點,兩人準時抵達雍家。


    s市最貴的房子在市中心,也就是雍凜公寓所在的那一片區域,但真正想要住得舒服,還得是離市區有些距離,位於江邊的獨棟洋房,起碼空氣清新,寬敞舒適。自然,造價也是不菲。


    驗證身份,大門打開,車子駛入車庫,保鏢上前招呼,那頭雍家的一樓迎客的門也開了,幫傭模樣的女性站在門口朝這邊望過來,顯然是在等他們。


    顧念忍不住開玩笑:“這排場都能拍電視劇了。”


    雍凜:“這排場已經不算大了,更誇張的也有。”


    他不是在炫耀,隻是實話實說。


    改革開放之後,國門打開,那些能夠抓住潮流崛起的新貴,如今都一個勁兒地往上靠攏,跟差不多地位的人比,跟上麵比,跟國外的豪門比,攀比之風日盛,攀比的內容也都千奇百怪。


    顧念在m&j的時間不長,但工作緣故經常會接觸這方麵的人,也聽了不少八卦。


    據說有幾位名媛特別喜歡拿m&j的包來炫耀攀比,而且還不能是擺在門店裏出售的普通款,得是隻有vip客戶才能買到的定製款。其中一個人因為經常能買到特殊定製款而備受追捧,成為名媛圈中的名人,她還經常將包po在網上,久而久之,在網上也小有名氣。


    結果某天這位名媛的某個手包,被扒出亞洲區僅有一個,而且那一個已經在別人手裏,也就是說,她手裏那一個是高仿,當時這事鬧得挺大,名媛死不承認,還說自己的確是在m&j門店買的,最後m&j官方不得不出來澄清事實,表示那一款包的確已經在另一位客戶手中。該名媛淪為笑柄,被網友們嘲笑沒錢還要強行炫富,從此在網絡上銷聲匿跡。


    但許多網友不知道的是,該名媛並不窮,她的家境其實不錯,隻不過還不足以支撐她這樣龐大的開支,為了能夠打入更高的圈子,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又因為太過高調被人看不順眼,才會鬧出這些笑話。


    顧念的心性和心誌都不錯,這讓她能從一個並不富裕的普通家庭裏脫穎而出,得到現在這份不錯的工作,所以也能堅守住本心,不會被行業裏的各種奢靡浮華迷花了眼,但並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樣。


    正因為雍凜見多了這種想要通過捷徑少奮鬥許多年的人,所以才對顧念的選擇特別不理解,哪怕現在兩人換了身體,他也忍不住教訓對方:“社會的競爭隻會越來越激烈,父母的起點決定了孩子的起點,你去跟那些家境普通的男人結婚,辛辛苦苦去掙一套學區房的錢,又或者讓孩子上普通小學,將來去跟那些優秀學生競爭,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雍凜的話,不能說不對,但顧念覺得,他將一切都功利化了。


    “隻要孩子自己足夠優秀,就能通過努力上進得得到更好的未來。”


    雍凜哂笑:“人類這個群體,真正的天才很少,絕大部分人的智商都不會相差太遠,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後天的環境不重要嗎?”


    顧念沒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兩人已經離客廳正門很近,等在門口的中年阿姨迎上來,笑容滿麵:“小凜回來了?”


    “於嬸等很久了?”雍凜在半路上給顧念介紹過雍家幾名幫傭,於嬸在雍家時間很長,快十幾二十年了,等於是看著雍凜長大的長輩,也管著雍家所有幫傭。


    “沒有沒有,剛出來,飯菜都做好了,就等著你們……這位是?”


    於嬸的目光落在雍凜身上,帶了些探究和好奇。


    顧念:“這位是我朋友,叫顧念。”


    於嬸:“原來是顧小姐,快請進!”


    她的視線從雍凜空空的兩手上掠過,笑容微微淡了一些。


    第一次到男朋友家裏,連個禮物都不帶,真是沒禮貌!


    雍凜潛意識裏還將自己當成雍家的人,回家哪裏需要帶什麽禮物,所以他根本沒意識到於嬸的態度為何一下子轉變。


    顧念在車上就想到了禮物的問題,但當時時間太倉促,她就沒有多此一舉地出言提醒。


    反正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他們本該分手,也不會有上門拜訪的事情,雍家對她的印象好不好,顧念沒有看得特別重。


    兩人跟著於嬸入內,雍夫人正坐在沙發上看雜誌,見狀起身,笑盈盈拉過兒子,眼裏既有欣喜,又有為人父母的抱怨。


    “媽還以為你又要借口工作忙,不肯回來呢!”


    被當成男人已經很尷尬了,還要被一個陌生人當成兒子,簡直是尷尬翻倍,好在顧念從事服務業,專業素質很不錯,麵對的客戶五花八門,討好一位保養得宜,愛子心切的阿姨並不難。


    在最初幾秒的尷尬之後,她很快反應過來,順勢扶住雍夫人的手臂,帶她一起坐下。


    “我這不是真忙麽,爸把那間公司交給我,我肯定不能辜負他的期望,隻要有空,我立馬就回來看你了,就是路上來得著急,沒買什麽禮物。”


    兒子忽然變得貼心,雍夫人自然覺得熨帖。


    “你肯回來我就很高興了,一家人還要什麽禮物?”


    話剛說完她就想起旁邊還坐著一個外人,“一家人”意有所指,怕被人家女孩子誤會,又不好收回來,笑容微微凝滯了片刻。


    顧念細心,立刻注意到了,心裏有些好笑。


    如果她還是原來的自己,說不定會受傷難過,但現在在顧念身體裏的卻是雍凜。


    顧念覺得這一幕實在有點好笑,但她非但不能笑,還要苦苦忍耐。


    她為雍夫人介紹雍凜:“媽,你還沒見過顧念吧,她是我朋友。”


    是朋友,而不是女朋友。雍夫人發現其中的一字之差,心想兒子還不是糊塗到底,麵上也露出客套和氣的笑容,對雍凜道:“歡迎顧小姐上門來做客,我聽說你們要來,特意讓廚師多做了菜,等會兒不要客氣,當成自己家就行了!”


    這本來就是他的家。雍凜的心情複雜難言,淡淡道:“好的,謝謝。”


    顧念:“媽,你不是說自己做菜嗎,怎麽又讓廚師動手,有櫻桃肉嗎?”


    雍夫人忙把放在雍凜身上的不多的注意力拉回來:“有,當然做了,就知道你喜歡吃這個,我親自做的,你爸應該也快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雍凜的父親,這棟房子的男主人從外麵進來。


    “來了。”他朝顧念和雍凜兩人點點頭,麵部表情雖然稍稍柔和下來,但長久身居高位帶來的氣場卻不是那麽容易收斂的,顧念麵對他時,沒法像麵對雍夫人那麽自在,隻能開口叫一聲爸,順帶介紹了一下雍凜。


    “好,顧小姐,歡迎來做客。開飯吧。”雍子文說話很簡短,幾乎沒什麽寒暄客套。


    一句話,廚房的人立刻動了起來,熱氣騰騰的菜陸續上桌,四人分長桌兩邊落座。


    這頓飯吃的是中餐,雍家沒有“食不言”之類的規矩,餐桌上還是可以交流一下感情的。雍子文問顧念最近做得如何,顧念含糊回答了兩句,雍子文有些不滿意,但想想兒子接管那家公司之後一直幹得不錯,他也就沒有多說。


    雍夫人因為兒子回來,心情很不錯,笑眯眯問:“小凜,你和殊也有聯係麽,我聽說你們去吃飯了?”


    顧念被問得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殊也”是誰,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但她反應也算快,含糊答了一聲。


    雍夫人:“殊也那孩子從國外回來,對國內的人情世故不是很懂,你有空多帶她到處走走吧。”


    當著別的女孩子在場,她也沒有說出更直白的話,算是保持了最基本的禮數。


    雍凜最煩他媽成天要給他介紹對象,克製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插嘴道:“雍凜不喜歡她!”


    話一出口,飯桌上的氛圍就僵了一下。


    連雍子文也抬起頭,看了雍凜一眼。


    雍夫人微微皺眉,似笑非笑:“我問的好像是小凜吧?”


    顧念忙打圓場:“顧念說得對,我的確不喜歡她,她性子比較急,把我要說的話提前說了。”


    這已經不是性子急的問題,而是知不知禮數,有沒有家教的問題了。雍夫人露出不快,臉上明明白白寫道。


    自己跑到別人的身體裏,回家去見爹媽,卻被爹媽嫌棄,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估計世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一輩子也碰不上這種奇遇。


    雍凜很心塞,再也不開口,埋頭吃飯。


    吃完飯,雍子文道:“小凜,你跟我到樓上來,我有些事問問你。”


    這十有八九是有工作上的事要談,顧念雖然這兩天已經惡補過一些資料,但還是怕自己會在雍父麵前答不上話,趕緊拿雍凜當借口:“顧念是我帶來的,我總得當好陪客,有什麽事下回再聊吧。”


    這看在雍氏夫婦眼裏,又成了兒子維護女朋友的行為。


    經過飯桌上的那一幕,原本就對顧念不是很感冒的雍夫人,印象就更不好了,但她總算知道給兒子麵子,不要當場駁斥,所以依舊笑道:“那這樣,天色不早了,我先讓司機送顧小姐回去吧,你晚上就在這裏過夜好了。”


    顧念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行,我明天還要上班,這裏離市區太遠!”


    雍子文皺眉:“我也在市區上班,早點起來不就行了,難得在家過夜還諸多推搪。”


    顧念看了雍凜一眼,後者似乎沒有感應到她的求助信號,看著茶幾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頭雍子文已經安排好客人的去處了:“天晚了,這裏很難打到車,於嬸,你打電話讓小唐開車接顧小姐回去吧。”


    顧念總算知道雍凜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專橫獨斷是從哪裏來的了。


    眼看再說下去就要吵起來,顧念隻好不出聲,任由於嬸把雍凜送出門。


    雍凜本來不是一個對父母言聽計從的乖寶寶,他在家裏也有自己的主見,不至於被父親牽著鼻子走,問題是他現在在顧念的身體裏,說什麽做什麽都要考慮顧念的身份,根本放不開手腳,隻能往顧念那裏看了一眼。


    顧念會意,忙道:“於嬸,你去休息吧,我送她出去就行。”


    沒理會雍凜父母那邊的反應,她迅速帶著雍凜出了門,往院子方向走,一邊小聲說:“今晚就不該來!”


    雍凜不肯承認自己決策錯誤,隻能給她出點主意:“等會兒你早點睡,別給他們問你問題的機會,不然我爸一說起工作就沒完沒了。”


    顧念很鬱悶:“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雍凜的心情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


    那一瞬間,幾乎同時,兩人拋開了前男女朋友身份互換的尷尬,油然而生一股惺惺相惜同病相憐的戰友情。


    留下來的顧念理所當然受到了雍子文的傳召。


    雍家以房地產起家,後來又涉足珠寶行業,跨度比較大,也許是繼承了祖上的經商天分,雍子文硬是憑借自己對時代局勢的把握和精準的眼光,經營出這份偌大家業。雍凜現在手頭做的,就是從雍子文手上分出去的一間房地產公司,單獨負責幾個項目。


    隔行如隔山,顧念一點也不想去和雍凜的父親討論什麽“房地產的政策調控和國內房地產行業的走勢”,所以在依依不舍送走了雍凜之後,她立刻扶額裝頭暈,說要回房休息。


    雍子文皺眉:“剛進來的時候不是好端端的?”


    顧念虛弱狀:“可能是這幾天連著開會,太累了。”


    雍夫人自然是護著兒子的,聞言就道:“那快回房休息,媽讓人燉了蟲草水鴨湯,回頭給你送上去。”


    得了雍夫人的話,顧念忙不迭起身:“爸,媽,那我先回房了。”


    雍家是複式兩層,於嬸等人住樓下,主人和客人住樓上,顧念上了二樓,眼看樓上有好幾個房間,她下意識推開離自己最近的那一間。


    “小凜?”


    顧念扭頭,後者正站在樓梯口,疑惑地看他。


    雍夫人:“你進爸媽的房間有事嗎?”


    顧念:“……”


    後背霎時冒出冷汗,虧得她反應夠快,幾秒鍾之內還真編出一個借口:“我剛才好像聽見裏麵有聲音,所以想進去看看。”


    說罷顧念推開門往裏麵看了一眼,回頭朝雍夫人笑了一下:“應該是我聽錯了。”


    “……”雍夫人莫名對兒子的精神狀態出現了某種擔憂,她走過來,探向顧念的額頭。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讓你爸爸不要那麽早給你壓擔子的,哪怕在總公司再幹兩年都好。”


    顧念順勢挽住她的手臂:“爸也是為了我好,早點出去,才能早點獨當一麵,我不可能永遠都活在爸的羽翼下。”


    “你這孩子,跟你爸一樣要強!”雍夫人有點無奈,又隱含疼愛。


    當年息影嫁入雍家的時候,演員和商界人士的典型結合,不知多少人羨慕她攀上高枝,又有多少人在背後不看好他們,一年年過去,娛樂圈不乏和雍夫人選擇了一樣歸宿的演員,更多的是因丈夫出軌或移情別戀而導致婚姻破裂,還有苦苦維持著那一張麵子而不肯離婚的,更有被男方那張“假富豪”的皮所騙,結婚沒多久就跟著丈夫一起破產的。


    相比之下,雍夫人劉玉珊何其幸運,不僅婚姻和順,丈夫事業有成,連生的兒子都優秀出色,羨煞無數旁人。


    劉玉珊嘴上不說,心裏未必不是這樣覺得。


    顧念:“媽,你白天電話裏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劉玉珊表情一頓,自然而然帶著顧念走到雍凜的房間門口。


    原來雍凜的房間在倒數第二間,顧念會意,推開房門,裏麵果然一應是雍凜式風格的布置陳設。


    劉玉珊將門關上,一臉欲言又止。


    顧念推了張椅子讓她坐下:“怎麽了?”


    劉玉珊:“昨天,李導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想讓我去演他新戲裏的一個角色。”


    顧念一愣:“哪個李導?”


    劉玉珊:“李封導演。”


    顧念恍然,捧場道:“媽你也太厲害了,都息影那麽多年了,還有名導來找你演戲,真人不露相啊!”


    劉玉珊被兒子誇得心花怒放,但自家知道自家事,她還沒有自大到無視事實,真以為自己演技傲視群雄了。


    “其實事後我找人打聽了一下,事情不是這麽簡單,因為李封導演名氣大,事先跟投資方說好了,男一女一都留給他自己選,但其他人選就沒有限製,所以男二男三那些,都是有些背景進去的,其中有一個女四號,演技特別差,戲份又在整部戲裏起到比較重要的作用,所以李封就想將她換掉,如果換上別人,沒背景沒來曆,投資方不一定肯,他就想起我來了。”


    顧念開玩笑道:“那也得是你演技過關,人家才會想起你啊!”


    聽見這句話,劉玉珊有些感慨。


    當年沒嫁人之前,她也曾拿過國內電影新人獎的,圈中許多人都覺得她演技有股靈氣,堅持下去未必就不能成大器,但一來當時跟雍子文已經談婚論嫁,對方提出讓她婚後息影,二來,說老實話,有雍子文那麽優秀的結婚對象放在眼前,娛樂圈又是一個浮華之地,年輕的劉玉珊很難不心動不搖擺。


    圈中從來就不缺乏有才華的人,即便劉玉珊被普遍看好,她也不敢篤定自己會一直紅下去,左右權衡之下,她最終選擇了息影嫁人,當個錦衣玉食的全職太太。


    這些年雍子文的事業越做越大,雍家早年失散,後來在海外發展的親戚也都陸續聯係上,族人互通有無,資源共享,雍家的勢力越來越龐大,劉玉珊妻憑夫貴,自然跟著受益匪淺,政商名流圈中,任誰都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雍夫人,誰還會記得她當年也隻是一個出身平凡的演員而已?


    但人總是缺啥想啥,在劉玉珊內心深處,未嚐沒有一絲對當日選擇的遺憾,而李封這一通電話,將她這份遺憾重新激活。


    劉玉珊見顧念沒明白自己的意思,輕咳一聲:“阿凜,你說,我要不要答應李導?”


    顧念:“媽要真的很想去,就答應下來吧。”


    劉玉珊麵上一喜,隨即又遲疑:“可你爸那邊,可能不會答應。”


    顧念這才明白劉玉珊為什麽要特地將雍凜叫回來,又關起門來說這番話。


    雍家是雍子文當家,劉玉珊再風光,大事也輪不到她作主,且不說劉玉珊曾經答應過雍子文的話,時隔多年,雍家夫人重新出山演戲,搞不好會讓人以為雍家快不行了,還得劉玉珊出來賺錢補貼家用。


    劉玉珊遲遲不敢跟丈夫開口,就希望能先得到兒子的支持。


    顧念沉吟片刻:“媽,這件事,你還是得先和爸商量一下。”


    劉玉珊歎了口氣:“我知道,說是肯定要說的,可不知道怎麽說,他的性格,你也知道,我看十有八九不會答應。”


    顧念:“你們都結婚這麽多年了,你為這個家一直默默付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我們家的情況,根本不用去在意流言蜚語,演戲也是愛好,我當然支持你,這麽一件小事,爸應該能理解你的。”


    劉玉珊聽得感動,兒子的性格跟老子很像,打從十幾歲之後,就沒和她說過這麽貼心的話,為人父母能得到兒女的體諒,比大冬天裏泡了熱湯還要暖和。


    “謝謝你,阿凜,我回頭好好跟你爸說一下吧。”


    把人開導好,再送出門口,顧念長長舒了口氣,回想今晚種種,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假如她和雍凜沒有分手,假如沒有發生這一樁意外,今晚坐在雍家遭遇滑鐵盧的人應該是她。


    雍夫人劉玉珊出身普通,但這麽多年耳濡目染下來,氣質和修養都提升上去,哪怕再不滿意顧念,也沒有口出惡言,比起電視劇裏演的那些惡婆婆,已經算是很好了。


    顧念相信,以雍凜的性格為人,說要結婚並不是空話,哪怕家裏人不滿意,他也不會就此放棄她,但一樁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能夠繼續走下去,並幸福美滿嗎?


    從雍凜父母身上,顧念仿佛看見了自己和雍凜的未來。


    同樣是事業和愛情的抉擇,劉玉珊選擇了後者,放棄了前者,但她心裏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才會有今日的猶豫。


    顧念隻是外表柔弱,內心並不比雍夫人更加弱勢能忍,雍夫人尚且還會後悔,她更是不想讓自己將來後悔。


    所以她和雍凜兩個人,有朝一日回歸正軌,也注定是他們從此陌路,不再交集之時。


    但交往以來那些甜蜜的日日夜夜,怎麽可能說忘就忘?


    顧念還記得,有一回他們去野外露營,下山的時候遇到大雨,山路泥濘積水,車壞了,電話也打不通,最糟糕的是顧念的腳還崴了,是雍凜背著她一步步走到了山下,足足一個小時的路。


    一輩子能遇上一個合適的人,產生一場合適的愛情,本來就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事情,然而這世上還有更多難題,單憑愛情是無法解決的。


    譬如兩人家境的懸殊差距,譬如他們對男女分工的不同看法。


    顧念之前堅持婚後工作,其實內心也早已隱隱料到雍凜父母的反應,未必沒有存著爭一口氣的想法。


    家庭出身的差距,生來就有,這不是她能夠選擇或改變的,但後天的努力卻能證明一個人的價值。


    假如她在事業上有所成就,起碼能夠向雍凜的父母證明雍凜的眼光沒有錯,雍凜選擇和她在一起並沒有錯,更能在以後與雍凜分擔壓力,共同麵對風雨,這才是她所認為的婚姻和愛情。


    不過現在想再多也無益。


    顧念揉掉眼角的濕潤,直接翻了個身,將枕頭蓋在臉上。


    淡淡的香味飄入鼻子,那是枕頭洗幹淨又被暴曬過後的味道,還熏了不知名的香料,不嗆人,很舒服,顧念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好像過了沒多久,她忽然被門外一聲摔門聲驚醒,緊接著是一句女聲控訴。


    “雍子文,我在你眼裏,就是一株必須依附別人的菟絲草對嗎!”


    聲音不大,但也許是睡得不沉,顧念一下子就驚醒過來。


    那句話之後,外頭一下子顯得更安靜了。


    顧念坐了一會兒,起身推門出去。


    外麵走廊燈光昏昏亮著。


    顧念仿佛能聽見自己腳下的棉拖與木地板之間的摩擦聲。


    樓下的幫傭們可能也聽見了剛才的動靜,但沒有一個人不識趣地出來張望。


    雍夫人劉玉珊正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側臉一大半淹沒在陰影中,隻有胸口的急劇起伏泄露了她的內心。


    顧念的理智告訴她應該裝看不見,畢竟她現在並不是真正的雍凜,不宜插手別人家的家事。


    但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上前,輕聲叫了一句:“媽。”


    劉玉珊微微側頭,無言看她。


    顧念暗歎口氣,扶著人來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媽,你沒事吧?”


    這句話就像一個按鈕,打開了劉玉珊的淚閘,她的眼睛瞬間濕潤。


    “我跟你爸提了去客串演戲的事了。”


    顧念明了:“爸不同意?”


    劉玉珊:“他讓我別自降身價去拋頭露麵,說雍家又不是養不起我!”


    沒等顧念說話,她又道:“這些年嫁進你們家,我自問戰戰兢兢,沒出過錯,你爸讓我息影我就息影;你爸讓我打理那個慈善基金會,我明明不懂也不感興趣,還是努力去學;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爸那邊有些親戚,眼睛長在頭頂上,覺得我演員出身,放在舊社會就是個戲子,誰都能踩一腳,覺得我能嫁入你們雍家,就是祖墳冒青煙了,可這些我都沒給你爸說過!他呢,他體恤過我嗎?!”


    語調越說越急促,顧念輕輕拍撫她的後背,劉玉珊喘了口氣,繼續說:“我從年輕起就喜歡演戲,現在嫁給你爸那麽多年,你也這麽大了,難道我就不能重新撿起自己的愛好麽?什麽叫自降身價,難不成我原來很低賤,嫁人之後才飛黃騰達的?”


    顧念輕聲道:“你們這麽多年夫妻,爸這樣說,的確是過分了。”


    劉玉珊委屈:“何止過分!其實我知道,他打從心底就從來沒高看過我,自從和他結婚,我不說沒有自己的事業,連去逛街吃飯,都不能挑自己喜歡的牌子,生怕丟了他的人,丟了雍家的麵子!他倒好,從來都不認為我為他犧牲了多少,反引以為理所當然!”


    “現在我隻不過是想去李導的戲裏客串一把而已,那可是李導啊!他這種級別的導演,我年輕時想去演他的戲,都找不到門路,人家也看不上我,你爸卻連圓我一個夢都不肯……”


    她見顧念不吱聲,不由埋怨道:“你跟你爸一個樣,半句話都不肯多說,難不成我上輩子欠了你們雍家的?”


    顧念無奈,她不是真正的雍凜,又不能評斷誰對誰錯,隻得道:“前幾天我和顧念發生爭執,原因與這件事也有些相似,我希望她辭職,她卻想婚後還繼續在m&j工作,所以……”


    她本是隨口說一件事來安慰對方,沒想到劉玉珊一聽,注意力竟全不在自己身上了,趕忙抓住關鍵詞問:“你要跟顧念結婚?”


    顧念抽了抽嘴角:“現在沒有這種想法了。”


    劉玉珊鬆了口氣:“小凜,顧念那孩子我晚上也見著了,的確是個好孩子,也很漂亮,就是一點,可能家境普通了些,所以從小見識有限,但這也怪不得她……”


    她絞盡腦汁措辭,避開那些可能會令兒子感到不悅的用詞。


    “說白了,你和她從小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看見的事情,學到的東西都不一樣,不提家境出身,你在英國留學那麽多年,她卻是在國內長大的,別的不說,朋友圈就不一樣,怎麽談得到一塊去?你們現在甜甜蜜蜜,那是熱戀期還沒過,等到新鮮感沒了,難保就會後悔。”


    劉玉珊想必也是知道兒子個性強,決定好了的事情鮮少聽勸,尤其是在大事上,連丈夫都未必說得動他,所以並沒有陳述自己個人對顧念的種種不喜歡,而是從雍凜的立場上來給他講道理,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顧念苦笑:“媽你就不用操心,我們理念不合,不會在一起的。”


    她哪裏知道自己隨口拿來勸慰對方的例子,竟會引發雍夫人這麽大的警惕。


    劉玉珊拍拍兒子的胳膊:“能嫁入雍家,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她既然沒有眼光,你也不用為她傷神。我聽說她還是一個普通店員是吧?m&j聽著光鮮,想要往上走,哪裏是那麽容易的,我每年也沒少和他們那裏的人打交道,知道裏頭水可深了,勾心鬥角樣樣不少,小姑娘心氣高,有誌向很好,就是太天真了。”


    敢情您忘了您自己剛才還為了去拍戲的事,抨擊丈夫不支持您擁有自己的愛好和事業,怎麽現在碰上兒子的事情,立馬又變了立場?


    顧念啼笑皆非,一麵覺得劉玉珊雙重標準,一麵又有些隱隱的羨慕。


    不管如何,劉玉珊肯定是一位為兒子著想的好母親。


    將自己這麽多年來的種種不滿都吐槽出來,劉玉珊心情也好一些了。


    “你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的,媽不該拉著你說這麽久。”她起身往外走。


    顧念:“那你跟爸好好說說,可別吵架了。”


    劉玉珊:“知道了,這麽多年夫妻,我還不知道他脾氣麽?”


    顧念送她出門,這才折返回來。


    可這麽一通折騰,她也睡不著了,索性趴在床上打開手機,給雍凜發短信。


    你睡了沒?


    雍凜本來就不舒服,經過晚上那頓食不知味的晚餐,更是心塞到胃疼,回到公寓以後就吃了止痛片,連衣服都懶得換,直接倒頭便睡,自然也沒看見顧念的短信。


    止痛片裏的安神作用讓雍凜這兩天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下來,這一覺睡得有點久,直到一個電話將他吵醒。


    他迷迷瞪瞪接起電話,潛意識裏以為還是陳莊過來請示公事,直接就說:“能拿主意的你自己先拿主意就行了,不用事事問我。”


    那邊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道:“nina,是我,john。”


    顧念的門店經理?


    雍凜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隨之清醒過來。


    “有什麽事嗎?”他揉了揉眉心。


    john嗬嗬一笑,也沒計較他的失禮,語氣依舊隨和關切:“你身體怎麽樣了?”


    雍凜一愣,猛地抬頭看時鍾。


    早上十點正。


    距離他本來應該到門店的時間,已經晚了半個小時。


    雍凜:“我睡過頭了,現在馬上就過去。”


    john溫聲道:“你要是不舒服,今天就繼續休息吧,我讓同事給你代班,隻是以後提前給我說一聲就行了。”


    言下之意,顧念沒有請假,導致門店本來應該值班的人數少了。


    雍凜有些不是滋味,卻不得不道:“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我今天不請假,現在就過去,半小時內應該能到。”


    掛斷john的電話,雍凜一邊起身準備換下這身皺巴巴的衣服,卻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這種不祥的感覺來自他身上。


    雍凜皺了皺眉,回頭往床上看,整個人頓時連同表情一起僵住了。


    隻見淺藍色的床單正中,多了一大攤深色血跡,乍一看像犯罪現場。


    他定定盯著那團血跡看了三秒,忍不住摸向自己身後,臉色又往難看更進一步,稱得上麵如菜色了。


    雍凜簡直快要瘋掉。


    連380mm都阻止不了側漏,難不成他下次要買成人紙尿褲嗎!


    下一刻,雍凜以百米三秒的速度衝進洗手間。


    微有潔癖的他一邊清洗,一邊抓狂地想:那些女人每個月都得來一回,她們到底是怎麽忍受這一切的?


    如果夏天在空調房裏也就罷了,如果是在室外,不一會兒就渾身上下冒汗,再加上生理期出血……


    想到這裏,雍凜隻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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