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伏蓮“咯咯”一笑道:“少在我麵前哭窮。”


    牟漢平道:“你以為我有多少個五萬兩銀子,我現在是‘幫毀人散’,真正的窮措大了!”


    薛伏蓮道:“好了,我們別再在錢上費唇舌了,再說下去,你還以為我真是個財迷轉向的女人……”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短箋連同那五萬兩銀子交給牟漢平道:“羅!給你。”


    牟漢平一怔後,道:“薛伏蓮,你這是什麽意思?”


    薛伏蓮道:“這張短箋,原是我師叔從韓梅蕊身上搶走的東西,因為事關‘淩雲崖’機密和你的身世,而且當時你的武功尚未登堂窺秘,若一旦讓你知道身世之後,恐怕你一時不忍,找上仇家理論,冤枉賠上一條小命……


    “令堂就是昔日邪中邪‘七毒天王’的徒兒‘花鳳’段玖瑤,因行走江湖之夕,遇上仇家,以從欺淩,正當生命垂危之際,被令尊救下。日久情生,便身相事,令祖不願意他兒子娶一個黑道邪魔的魔女為妻,堅決不允這門親事……”


    牟漢平驀而驚叫道:“你是說,我母親就是‘花鳳’段玖瑤,昔日天下第一美人,常公逸的師妹?”


    薛伏蓮道:“不錯!”


    牟漢平道:“那與‘黑狐’馮禹又有什麽關係?”


    薛伏蓮道:“馮禹乃‘厲神君’的女兒,令尊行道江湖,遇上了她,意欲委身相事,令尊乃性情中人,與令堂已有肌膚之親,雖然為令祖所拒,但依然守情專一,乃以有家室婉拒,因而觸怒了她。


    “那時令堂已身懷六甲,而且在‘七毒天王’保護下,馮禹雖然有‘厲神君’撐腰,但對她卻無可奈何。


    “於是,馮禹更是懷恨在心,無時無刻不作報複之態,當令祖仙逝後,令尊去與令堂團聚的時候,馮禹又勾結了令堂胞妹‘花狐’段玖英,她們算準了令尊到達時日,由你姨母勾結常公逸,並在酒中下了淫藥,發生了苟且之事,令尊不察,一怒離去。”


    牟漢平道:“這一點我已聽到羅前輩提過,隻是沒有你說得那麽詳細,而羅前輩言辭隱約,並未說明‘花鳳’段玖瑤即是家母。”


    薛伏蓮道:“馮禹計謀得逞,又再次托人向令尊提及婚事,當時令堂仍不知道情海起波瀾,將你送到令尊處之後,苦苦等待心上人的歸來,令尊看到你,頓時憬悟其中必有蹊蹺,乃再次往駐馬鎮,而且堅拒馮禹這門親事。馮禹在羞怒交迫之下,竟將令尊擄至‘淩雲崖’,寫了一封信給令堂,彼若不自盡,便將令尊殺害。令堂伉儷情深,毫不思索地接受了這條件,以換得令尊的自由,而常公逸亦發現自己一時被人利用,竟害死了師妹,一氣之下,憤走江湖,在經過長途的歲月,始查出‘花狐’的下落,憤而殺之,也就歸隱,開了一家‘集珍軒’,長伴令堂,永不複出。”


    兩人並肩前行,薛伏蓮將牟漢平的身世原原委委說了出來,牟漢平恍然大悟,當初父親要他離開,可能是受到某種壓迫,要他藝成之後,才可以返回幫中,就是怕自己功力不足,而得悉真相之後,鋌而走險,非但功不成,反而丟掉一條小命,這時他對薛伏蓮真是感激不已。


    越走越快,路也越走越荒僻冷寂了。他們正在沿著一個斜坡走下來,斜坡下是條極窄的穀地,再往前,又需翻上另一道山嶺。


    牟漢平側眼看了薛伏蓮一眼,感喟的道:“說真的,薛姑娘,我發牢騷是一回事,心裏想的又是一回事。我除了感激你幫我了解身世之外,你這人還有幾分可取之處,至少對我不賴,前前後後幫了我不少的忙。現在,我想借此機會,向你奉勸幾句肺腑之言。”


    薛伏蓮迅速的道:“請指教。”


    牟漢平低沉的道:“江湖上的生活,總是動蕩不安又危機重重的,尤其對你一個女孩子來說,更不合宜。你人長得俏麗,追逐者大有人在,何不急流勇退,擇人而事?安安穩穩的過那後半世的日子,強似在江湖中打滾,刀頭上舐血,若是弄到後來栽了跟頭,豈非更為不值,我勸你此去之後,找個人嫁了吧!女兒家的世界在家裏,並不在這紛亂邪惡的江湖道上。”


    薛伏蓮沉默了一陣,輕輕的道:“牟漢平,為什麽告訴我這些話?”


    牟漢平道:“為了你好。薛姑娘,人生的道路,並非全是平坦順當的,總也有坎坷與崎嶇,江湖道上尤為如此。你收手引退,找個伴兒做搭檔,過那相夫教子的正常生活,你將會發覺,這才是真正的享受到生命,這才真正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慰藉與滿足。”


    薛伏蓮忽然笑了笑,那種笑,不知怎的,叫人覺得有點苦的意味,道:“說真話,這些個道理我並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想到,但是,如果真的要朝這上麵做去,可就很難了,難得叫人心裏泛酸,進退維穀哩……”


    牟漢平道:“這要你下決心才行。其實,我倒是不覺得真有什麽難處,隻要你自己往外退,相信誰也不能拉你,也拉不住你……”


    薛伏蓮像是試探著些什麽的道:“如果……我真為了想嫁人生子,而不顧一切犧牲,甚至遭人責難,你會認為這是正確的,值得麽?”


    牟漢平毫不考慮的道:“當然!”


    薛伏蓮又道:“你也會原諒我為了此一目的,而做也的不得已的行為?”


    牟漢平看了薛伏蓮一眼,不解的道:“這是什麽意思?”


    薛伏蓮急忙笑了笑,趕快解釋著道:“我是說,如果我為了退出江湖,為了要嫁一個和我相愛著的人,為了真正過那種女人的生活……若為了我這些目的,而勉強自己必須接受某種不願接受的行為代價時,我是應當的嗎?”


    牟漢平想了想,緩緩的道:“這卻要看你自己勉強要做的那些事情而定了。有時候,某些品德操守或做人上的問題,往往要比個人的理想更值得重視。”


    薛伏蓮不自然的抿抿嘴,顯然心不在焉的道:“哦,是這樣!”


    牟漢平忽道:“你在想什麽?或者,你有什麽心裏想表白的意思不便出口?”


    薛伏蓮立即掩飾自己不安的反應,她誇張的笑著道:“見你的大頭鬼了,我在想什麽,我什麽也沒想,而且,對你,我有話何須隱瞞?犯不下。”


    牟漢平點點頭,道:“但願如此就好。”


    薛伏蓮指指前麵那道起伏的嶺脊,笑笑道:“送我翻過那道嶺脊,你就打道回府吧!我不敢勞駕遠送了。”


    牟漢平道:“其實這也沒有什麽,這一送我倒得到了很大的收獲,第一,我收回了五萬兩銀票。第二,我獲悉自己的身世,也鞏固了我今後做人處世的方針,假如不是處於這特殊的情形下,我倒真要好好的謝謝你,既然你這麽說,我也就不客氣,但願能有重逢之日,我再補償你今夜對我的贈予。”


    薛伏蓮哼了哼,道:“我知道,你是想回去與申姑娘談窩心話吧!”


    牟漢平笑道:“倒不完全是為了這個理由,我跟她結合雖然不怎麽光明正大,她使用的手段也很卑鄙,但其情有可然,何況她母親為了武林正義犧牲,古人說:‘蓋棺才能定論。’這話不無道理。一個昔年聲名狼藉的惡魔,舉世皆知的淫娃,居然付出如此重大的代價,申伯母雖然表明要我不必重視此事,申姑娘自己也把這檔事潛藏心靈深處,絕口不提,這正是她操守的表現,我認為值得可取。至於年齡的差距,那並不是婚姻的障礙,隻要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外麵的徘言,反過來說,你與荊娘都是一個好女孩子,你也曾救過我,助我於危難,但我總覺得你和我像隔著一層什麽的,距離拉不攏,感情也難以相通。至於荊娘,她有女孩的天真,但卻潛藏著一種狡黠的報複心,這種天生具有的個性,使人望而生畏,卻步不前……”


    薛伏蓮忙道:“我可沒有你這樣的感覺,我還認為我們彼此之間熟絡的很呢!”


    牟漢平聳聳肩,道:“但願如你所說,也但願是我多疑。”


    薛伏蓮臉色一變,瞬又恢複如常,佯嗔道:“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有什麽好叫你疑心的?人總不能剖開心肝五髒給人驗,要不,我真給你剖開,讓你看個清楚,你當我姓薛的是什麽人?”


    牟漢平一笑不言,片刻後,他們已經穿過了窄穀,攀上了嶺脊,本來應該順嶺而下,但是,薛伏蓮卻徑自朝橫裏右邊走。牟漢平跟了上來,迷惘的道:“喂,你朝哪裏走呀,直下了,嶺角便有一條山道往外通出,順著那條路走,即可轉出山區之外,你現在卻是個怎麽走法呀?”


    薛伏蓮一邊往側走,一邊笑著道:“你就隻曉得這條路,我卻發現了另一條捷徑,從嶺脊右邊直走下去,是條荒廢的羊腸小徑,小道的盡頭,也接著你說的那條路,不過,卻近了三裏多,少繞了一個大圈子……”


    牟漢平“哦”了一聲,遲疑的道:“是麽?你有沒有搞錯?”


    薛伏蓮一下子站住腳步,氣籲籲的轉過身來,雙手叉腰道:“你呀,這一趟送我,從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不情願的。如果閣下實在為難的話,請到此止步,我也實在不敢勞駕了。這條捷徑,我來的時候才經過,豈會弄不清楚!你怕再走遠了,現在就請回府,我一個走算了……”


    牟漢平無奈的道,“好,好,算你對!我們就照著你說的路線走,這總行了吧!”


    薛伏蓮忽又“咯咯”笑說道:“本來嘛!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哪有像你這樣磨磨蹭蹭、彎彎扭扭的。你還是在送救命恩人,可不是伴著仇家走路,瞧你那副狗態樣子!”


    牟漢平“嗤”了一聲,道:“但願是救命恩人,而不是我前世的討債鬼轉投生來的。”


    薛伏蓮一邊朝著黑暗崎嶇的嶺脊右側方走,邊笑道:“我們先別抬杠,牟漢平,那申妙嫦,現在約莫經過申大當家的說項,名分已定了吧?”


    牟漢平道:“你,你怎麽知道?”


    薛伏蓮輕輕一哼,道:“察言觀色,再聽人說話,照常情推測,哪有不中之理?再說,你剛才說了一大堆,什麽其情可憐呀,兩情相悅啦……”


    牟漢平沒有爭辯,二人順著嶺脊朝下走了去,地麵起伏不平,凹凸坑石極多,山風強勁,天地一片黝黑,樹梢在風中呼嘯,遠山近岔,全幻似巨魅投影,幢幢參差,橫豎不一,周遭的山岩樹叢,看上去也是那樣的模糊難辨了………


    這時,薛伏蓮忽然沉默下來。


    牟漢平問道:“你好像又在想什麽心事?”


    薛伏蓮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在想……你真的很愛那申妙嫦麽?”


    牟漢平肯定的道:“當然,我用我全部生命的熱力去愛她。”


    黑暗中,薛伏蓮的麵部肌肉,起了一種不易察覺的巨變,她似在呻吟般的道:“你要娶她麽?”


    牟漢平道:“完全正確,我要和她成立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家,生一群可愛的孩子……噫?你怎麽啦?嗓子有些不對。”


    薛伏蓮勉強笑道:“沒有什麽,真的沒什麽……牟漢平,我隻想告訴你,有時候,人們做的事,並非他們情願那樣做的,他們受著不可承擔的壓力,遭到難以抗拒的逼迫,他們心中痛苦,但他們隻好硬著頭皮去做。人是自私的,都光顧著本身的利害,往往將自己的解脫,建築在別人的災難上,這不是說這人沒有天良,隻是他逼不得已……”


    薛伏蓮的話越說越低,越說越快,好像在辯白什麽,解釋什麽,申論什麽,但卻更像是在後悔什麽,到了後頭,她的語聲竟顫抖起來……


    此刻,他們已來到嶺腰——剛好是一排峭壁並立的下麵,那排峭壁斜斜伸出一點角度,宛似民間風,除非站在壁頂邊緣,否則,上下全看不到,這裏是一片較為平坦的窪地,有峭壁擋著,山風也似減弱了很多。


    正扶著薛伏蓮小心走路的牟漢平,聞言之下,不由一陣疑惑,謹慎的問道:“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你真的想說些什麽?薛伏蓮,你……”


    他才說到這裏,薛伏蓮猛的掙脫他的手指,像發了狂一樣飛奔而去。


    牟漢平怔了怔,本能的追出幾步,便立刻就停止了,他靠近一塊山岩,他思索薛伏蓮的話,想到韓梅蕊,也想到申妙嫦……


    山區的生活是平靜的,但是在平靜中,誰也觸摸得到那種沉悶緊張的氣份,山雨欲來前的寂然,往往便是風號雷奔大震蕩的前奏。


    牟漢平自從被沙俊峰帶到“鐵膽墟”,在焦急的期盼中,心情漸漸比較煩躁起來,他已多少失去了才開始時那種沉穩的安祥,因為,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待多久?


    與“淩雲崖”的仇怨,是必須要解決的,這一點他非常清楚,他喜歡越早了斷越好,他厭惡像這種漫無天際的等待下去,他不情願心裏老是有層陰影罩著,更不願精神上一直有所負累,他希望幹幹脆脆的落個結果,好與歹全無所謂。


    當然,他和申妙嫦的這段情感也該有個完局了,他們已有夫妻之實,雖說那是在不正常之下的合體,但總要有個解決,本能他可以不理,但他也的確受到“玉麵黑心”羅玉仙精神的感召,他決心負起責任來。


    但“淩雲崖”這檔子事,對他來說,關係太大了,如不徹底解決,難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幫眾,難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這些焦躁煩悶的日子裏,牟漢平唯一的能夠平靜及安寧,便是與申妙嫦相處的時候,她絕口不提那檔事,像大姊照顧弟弟似的予他安慰,予他鼓勵……


    他曾要求會同申昌玉的人,合力主動出擊,卻被申昌玉所分析的現實利害情況否決了他的想法——申昌玉不讚成遠兵攻堅,因為“淩雲崖”後麵的一股力量來自“黑樓”,申昌玉顧慮“黑樓”會以遊走閃避的戰法偷襲他的老巢,而“黑樓”自“冷麵一尊”折翼後,就揚言誓不滅牟漢平而不罷手,“鐵膽墟”處於山區,易守難攻,聚兵出戰,遠不如以逸待勞。


    於是,隻有繼續等待了。


    牟漢平正在房裏無聊的踱著步,門兒輕敲,申妙嫦端著一隻瓷碗,翩然而入,她將碗放在桌子上,對著牟漢平嫣然一笑,道:“別在那兒‘踩磚’啦!來,喝下這碗蓮子粥吧!冰糖熬的……”


    牟漢平走了過來,重重坐下,歎了口氣,道:“這些天來,心裏越來越煩了。”


    申妙嫦依在一邊坐下,體貼的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也曉得你的急躁,但又有什麽法子呢?寒天飲水,點點滴滴在心頭,你的責任是何種重大,振興青龍幫,策動反清複明大業,這些都需要你,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怎麽可以如此浮躁呢?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


    牟漢平望著那碗蓮子粥,又看著申妙嫦,苦惱的道:“我又何當不明白你的見解有理,但這麽一天又一天的等下去,到底要到何時才是個了局?”


    申妙嫦柔聲道:“不要著急,漢平,爹說過‘快了’,我們不妨撐持下去,‘淩雲崖’那邊會忍不住的。”


    牟漢平在桌沿上敲了敲,道:“這不用說我也知道,問題是他們要到什麽才會忍不住找了來?妙嫦,你知道我心頭的壓力有多重,隻要一閉上眼,我就可以夢見父親被害的情景。青龍幫到處屍體狼藉的慘狀,還有……”


    申妙嫦輕聲道:“還有什麽?”


    牟漢平低聲道:“我們倆的婚事。”


    申妙嫦柔柔的一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我還以為有多大的難題在身上呢……漢平,不要以我為念,我以不潔之身冒漬了你,已經心裏不安了,你還有荊娘、薛伏蓮,甚至可以在紅鳳師妹之中,找一個適合的作終生伴侶,今生今世,我會像大姊一樣永遠照顧你……”


    牟漢平伸手握住了申妙嫦的柔荑,深沉的道:“嫦姐,我不許你那樣說,雖然行為有欠正大,但那是出於善意,而又是為了武林浩劫所作的犧牲,至於以前,那並不是於你的自願,而是在情不得已之下被人強暴的,那人已經死掉,事情也就過去了,不可諱言,韓梅蕊在我心上占了很大的分量,我曾為她的死傷心過好一陣子,但死者已矣,留作長懷念吧,假如你同意,我想今後在祖先堂前為她立一個牌位,至於我,你已知道我受恩師重托,反清複明大業是何等艱巨,我需要你這樣任意道遠、深明大義的妻子,來和我同甘共苦,同事中興大計。”


    申妙嫦眼眶有點濕潤,道:“漢平,你把我說得太好了,我同意,凡是你決定的我都同意。”


    牟漢平看著眼前的人,道:“隻要等我把個人的恩怨一旦解決,我們一天也不耽擱,馬上成親,因為中興大業是長遠之計,即使在我們手上不能完成,我們也將交代孩子,像愚公移山一樣,子子孫孫綿延不絕。”


    申妙嫦熱淚盈眶中,激動的道:“謝謝你,漢平,謝謝你不厭惡我,不鄙棄我……”


    牟漢平道:“嫦姐,你不可如此自卑,漢平對你,夫婦何求?”


    申妙嫦一下子撲到牟漢平懷中,淚如泉湧,她又是感動,又是喜慰的顫著聲說道:“漢平,哦,漢平,你叫我怎麽說好?”


    牟漢平輕輕擁著她,真摯的道:“什麽也不用說,嫦姐,你答應嫁我,你將心中一切都告訴我了……”


    申妙嫦抽噎著笑了道:“想想,恍如一夢……漢平,自我對你做下那件糊塗的事之後,我便像毒蛇噬心一樣,日夜不安,當我了解自己身世之後,原想奉養老父以終天年,卻鬼差神使的將你送來了,更承蒙你不棄於我,相示以心,掏之以識,你非但不嫌棄我不貞,反而愛我憐我,喜我悅我,又如此真誠的要領我來同度此生。哦,漢平,你隻幫我解脫桎梏,更美化了我的一生。”


    牟漢平溫柔的吻幹了申妙嫦頰上的眼淚,低緩的道:“不要說這些話,嫦姐,我隻是愛你,我給你的,遠不如你給我的多,未來的希望,精神的依托,以及子孫的綿延,都是係於你身,你是給我揭示生之奇跡的人,敢是我們牟家的好媳婦。”


    申妙嫦用手輕輕的撫摸著牟漢平的下顎,而牟漢平的下顎卻是髭根紮紮的,她深情隱於閃動的淚波中:“漢平,我們都自對方心裏獲得了以前以後部不會再有的,我們要好好珍惜。漢平,我會做你的好妻子,做孩子的好母親。”


    牟漢平深深的一笑道:“我知道,你會的。”


    中妙嫦也滿足的笑了道:“漢平,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我們給他取個名字叫幼平,你說好嗎?”


    牟漢平雙瞬中閃耀著興奮的光采,他點頭道:“當然好,如果是女孩我們叫她雅君。”


    申妙嫦自牟漢平懷中坐了起來,她的麵龐上洋溢著一片喜悅的憧憬,道:“漢平,男孩子一定要長得像你,頭角崢嶸,儀表堂堂。”


    牟漢平也低沉的道:“女孩子卻需長得像你,娟秀清雅,嫻淑端麗。”


    ……


    驀地,“嚓嚓”數聲,打斷了他的沉思,非常非常突兀的,幾支火把亮了起來,在這幾股青紅焰芒的閃動下,緊接著又有數十支火把連續燃起。


    那種火光的映幻,帶著極度詭秘恐怖意味——青慘慘融和著赤毒毒的冷森色調、宛似吞吐著的蛇信。


    於是,牟漢平驚愕的發現,幢幢人影,恍若鬼魅般在跳閃的光華中一一出現。


    那些人,像飄浮在虛無間的鬼魂一樣。


    渾身的血液驟然間宛似要凝固了——牟漢平在倏起的震撼中,已認出對方的身份來,全是“黑樓”的人。


    先是一刹那極為短促的驚愕與迷惘,但瞬息後,牟漢平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至少,他已恍然了大部分由這現實情況所牽連著的內涵。他知道,自己已身陷重圍了。


    “黑樓”的凶手們布好了這個陷阱在等他人進,而引誘他墜入陷阱的人,竟是薛伏蓮!薛伏蓮出賣了他。


    血液中似泛著冰屑,全身發冷,牟漢平此刻內心的沉痛苦澀,遠較他對現勢惡劣情況的緊張。


    他實在寒透了心,也傷透了心。人,竟是這樣的奸狡狠毒,變幻無常的怪物麽?不應該是這樣的,這實在沒有道理,


    一個在不久之前還和你談笑風聲、細語委婉,甚至推心置腹又千裏跋涉而來向你冒險傳警的人,竟然會是一個誘使你步向死亡之途的凶神麽?她那張姣好的容顏之後,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副醜陋的鬼臉。


    為什麽?薛伏蓮是為了什麽要這樣做?


    牟漢平那裏,火毒毒的火把光輝照耀著他的麵龐,他的麵龐在蒼白中透著暗青,他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但臉部的肌肉卻僵木了似的緊扯不動,他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雙目的光芒卻冷銳如刃,森酷得不帶一丁點人性的意味了。


    火把閃耀著,由起伏不勻的四周緩緩向中間圍攏——以牟漢平為中心。


    線條人影在晃搖的光芒中,徐步的走近了牟漢平。


    走在最前麵的一個人,生了一副叫人見過之後,便永世不能忘懷的相貌。


    這個人身材特別魁梧高大,青光油亮的大葫蘆腦袋,低額角,淡黃眉,雙眼深凹,鼻子巨大而平扁,嘴巴汪濕,厚而外翻,露在黑袍之外的肌膚上,更長滿了粗黑濃密的汗毛,看上去,這不是個人,宛如一頭經過不完整的蛻變過程,而仍形成人狀的大猩猩。


    牟漢平記起了申昌玉曾給他形容過的曹羿的長相,現在,他知道申昌玉的形容是多麽逼真落實啊!


    這宛似一頭大猩猩的人物,果然不需第二眼,他即能認出對方的身分來——曹羿,他的號稱“鏽劍邪綱”,是“黑樓”的最高首腦。


    在曹羿右邊,站著一個臉色青白、瘦長無須的人,這人年齡在三十二、三上下,他的兩條手臂極其怪異地長過了膝頭,穩定的垂直著,他年齡雖不大,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陰鷙氣質,尤其是他那雙隱泛青芒的細眼,微微眯著,就像是一雙蛇眸。


    曹羿的左邊,緊立著一位長臉方頷、鳳目隆鼻的威武人物,此人形色冷沉,氣度擁容,人往那兒一站後,沒有開口,已然隱隱散發著一種凜冽嚇人的力量。


    他的身旁是個須發皆白、金魚眼、突唇的老者,這老者五短身材,麵無表情,但那兩雙凸出的眼珠子裏,卻不時流閃出一股狂野又悍厲的光芒。


    最側邊,也是一位老年人,大約有七旬的高齡,精神卻矍鑠得緊,雞皮鶴發,掩不住他飽經滄桑世故之色,顧盼之間,另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狠樣。


    這些人,除了曹羿之外,其他幾位,並不需介紹,牟漢平也可以一一猜中他盯的身分——那雙臂特長的陰鷙青年,是曹羿的義子,“千臂童子”雷一峰;那長臉方頷,形相威武的中年人,乃是“黑樓”二樓主“乾坤一指”杜無雙;金魚眼的老者,為“黑樓”大執法“手劍”餘非;餘非身旁的七旬老人,則必是早已退隱離位的前任大執法陳宗無疑。


    這陳宗號稱“無上三劍”,在劍術上有異常深的造詣,也是一位大有來曆的人物。


    他在執掌“黑樓”刑旗的歲月中,不知把多少英雄好漢的生命從心中搓掉,也不知流了多少人的血,毀了多少人的一生。因為處歲大了,才在不久前交出了“黑樓”的刑權,悠閑自在的在“黑樓”中頤養天年。


    曹羿待陳宗是十分禮遇的,對這位積了多少年汗馬功勞的屬臣,也順理成章負起了供養的責任,如今,居然也把這位退休養老,不問世事的老將拉了出來,可見曹羿對牟漢平是如此的慎重其事,又如何切齒痛恨,欲聚全力而殺之了。


    他們六個人的六雙眼,一眨不眨的凝視著牟漢平,好像在專心看著一個天外飛來的稀罕怪物,也宛似生恐一眨眼時,牟漢平便會在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們全是那樣牢牢的、定定的盯著牟漢平。


    六個人眼裏,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深沉又冷酷的。


    山風刮著,帶著淒厲的呼嘯自峭壁頂端卷了過來,四周的火把在閃動,在搖晃,幢幢的人影,便在火光映幻之下,變幻出許多奇形古怪的影像,而遠處卻是一片黑海,深深的,猶若蕩漾著喋血黑海。


    有清脆的“劈啪”聲響起,當火把把青紅光焰跳動的時候。


    沉默中似乎有死亡的呻吟,沉寂的黑暗裏,他的聲音粗魯得宛似夜梟的號叫:“牟漢平,我真是為你惋惜。”


    牟漢平吸了口氣,冷木的道:“曹大樓主,何時如此多愁善感呢?”


    曹羿“嗬嗬”怪笑道:“如果說,憑你這副好身手,早早投效了我,還怕沒有揚眉吐氣的一天?可惜你我沒有搭擋的緣分,卻相反的成了對立,這樣一來,就實在太可惜了!”


    牟漢平冷冷的道:“我們之間,還是不要有緣份的好。”


    曹羿點點頭,道:“所以隻好毀了你!”


    牟漢平靜靜的道:“隻怕是不一定會如你的意。”


    曹羿伸手劃了個圓圈,笑嗬嗬的道:“人該有個英雄氣概,具有不屈之誌,這是對的。但是也不能不麵對現實。牟漢平,難道你自認為憑你一己之力,可以抵我‘黑樓’全部的精銳?”


    牟漢平搖搖頭,道:“我不能。不過,我會竭盡全力多拉你們幾個人陪我上道。我可以斷言,當我倒下去的時候,‘黑樓’今晚站在這裏的各位,也不會有多少人僥存了。”


    曹羿“咭咭”怪笑道:“你的勇氣可嘉,我卻不以為你將有索取如此高昂代價的機會。牟漢平,以你的本領來說,我們當然免不了會有損傷,但是,絕不可能有你想像中的那麽多!”


    牟漢平生硬的道:“那就要看我的道行與諸君所施的手段了。”


    站在曹羿身邊的雷一峰,突然語聲冷峻的插進來道:“姓牟的,在我們跟前稱狂賣狠,你還算不上是塊材料!”


    牟漢平陰沉沉的道:“我知道你叫雷一峰,就算你是雷皇帝,我一樣也能摘下你的狗頭當球踢。”


    雷一峰雙目倏現赤紅,他尖銳又昂然的道:“姓牟的,你不隻是狂妄,更是愚蠢幼稚得可憐,當我們分你屍身的時候,你將因你這些囂張的言詞,更要被斬得零碎一點,我會叫你的同黨再也湊不全你這一身。”


    牟漢平狠毒的道:“我若碎骨分屍,雷一峰,你必也逃不掉形魂灰飛的厄運。”


    雷一峰眼皮子急速跳動,嗔目欲裂的轉向曹羿,道:“幹爹,孩兒請命了此梟。”


    曹羿慢吞吞的一擺手,笑道:“不急啊,阿峰,我包管你在今天晚上,一定能有出這口惡氣的時候。”


    風儀不凡的杜無雙,輕咳一聲,開口道:“牟漢平,你準備吧!我想你也不會希望我們會以一對吧……”


    牟漢平強悍的道:“當然,在‘黑樓’來說,公平的拚鬥才是反傳統的。”


    雞皮鶴發的陳宗,大喝如雷,人雖老,火氣卻大,道:“好小輩,你殺本門所屬,已是罪大惡極,累仇如山,眼看死在臨頭,你猶在這裏耀武揚威,簡直狂悖疾癲,混賬至頂點!”


    牟漢平冷冷一笑,不屑的道:“老鬼,你好好待在姓曹的褲襠下吃碗閑飯,卻偏要跑出來獻醜賣乖,我怕你這身老骨頭卻要埋葬此處了,你以為找著你那腐朽的破招牌就能唬住人?錯了,你的‘無上三劍’如今除了能鬼劃桃符般的比量著裝腔作勢外,還有什麽用?”


    陳宗聽了,頓時氣衝鬥牛,暴跳如雷,大叫道:“膽上生毛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看我這就活劈了你!”


    牟漢平一挺胸,昂然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老狗操的,你不夠瞧!”


    杜無雙一把拉住欲往前行的陳宗,沉穩的道:“牟漢平,你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幫的少幫主,須知口舌逞強,不是好漢行徑。”


    牟漢平尖銳的道:“以眾欺淩就更狗屁不如了。”


    雷一峰大吼道:“放你的屁!”


    牟漢平鄙夷的道:“幹兒子,你以為你又是什麽三頭六臂?你比誰都要使我惡心。”


    雷一峰雙目如血,暴烈的叱道:“姓牟的,你不要賣你的口把式,我會撕裂你的臭嘴,一顆一顆敲落你的牙齒,再叫你含著血吞回去,你等著瞧,我會使你嚐到真正惡心的滋味。”


    曹羿向雷一峰使了個抑止的眼色,陰陽怪氣的道:“牟漢平,在這樣的情勢之下,你居然仍有如此的氣魄,倒不能不說你相當硬劄,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多說話,而留點精神準備在生死界上掙一掙!”


    牟漢平沉沉的道:“你不是我,否則,你也不會為了馮禹那老幫子賣命,搞出如許大的縱漏了!”


    曹羿臉色一沉,煞氣森森的道:“牟漢平,你是在調侃我?諷刺我?”


    旁邊的雷一峰大叫道:“幹掉他!”


    曹羿忽又咧嘴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種!我但願你一直在最後都這麽有種才好!”


    牟漢平平靜的道:“我會盡量不使你失望。”


    曹羿目光灼灼的注定牟漢平,半晌,他揮揮手,於是,站在他左右的人立刻分散開來,小心翼翼的往前包抄上去。


    牟漢平的臉龐上一片鐵青,雙唇緊閉,斷劍已經握在手上了。


    曹羿笑得有如一頭剛剛和雌猩猩交配過的雄猩猩,滿足而自得,道:“牟漢平,你做夢也不會想到‘黑樓’會有這一記奇招吧?我們冒險潛進‘鐵膽墟’,又頗花了點時間挑選這塊好風水地可真不容易呢!我們為了要幹掉你,不得移枕就教,而且擄住天地癡嬤和天山禿鷲,讓薛伏蓮來引你入口,如果我們把陷阱布得太遠了,你就不會上鉤了,哈哈……”


    牟漢平這才知道薛伏蓮何以會出賣他,冷森森的道:“你不要把算盤敲得太如意,曹羿,這裏是申昌玉的地段,也是他的勢力範圍,一旦被他們發覺你們的潛入,不論你們是什麽牛鬼蛇神,隻怕就要全部橫著的往山外抬走了。”


    曹羿哈哈笑道:“我們已極其謹慎的通過了他們七道卡哨,避過了三撥巡列隊伍。這方十分隱密,為嶺腰的窪地,下麵看不見上麵的動靜,高處又有峭壁斜伸,正好遮住火把的光亮,而距離山道又遠,聲音不易傳出,當然,我不敢說絕對不會被他們發現,隻是,當他們發現這裏的時候,你已死亡,一切已成為過去,我們早就遠飛三百裏之外了。”


    雷一峰冷淒淒的道:“你死了之後,申昌玉便找我來這裏又有何用?他又沒有起死回生之能,那時,他唯一可做的,就隻有哭號著四處找齊湊攏你的屍體了。”


    牟漢平陰森森的道:“如果我死了,申昌玉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你們,刮掉你們各位的老根。”


    曹羿大笑道:“不錯!為了你這乘龍快婿,他會這樣做的,但那時我們以逸待勞,坐候於山門之仙,客主易位,形勢上又是一番風光啦!”


    牟漢平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就要看你們努力的結果啦!”


    “千臂童子”雷一峰悶聲不響,倏忽掠進,兩支長臂幻成千百條暗影,風卷雲湧圈上。


    牟漢平暴退,斷劍藍光如水,一閃猛翻,寒流迸射,逼開雷一峰。


    花白的胡子飛揚,“手劍”餘非大鳥般淩空撲落,雙掌如劍,石火般吞吐伸刺。


    牟漢平猝移三步,刀芒似電,突然劈削,餘非一挺彈開,“無上三劍”陳宗的“古銅劍”卻浪灑千層般在一片瑩瑩冷光中,當頭壓下。


    斷劍飛快迎上,在連串金鐵交擊聲裏,陳宗身形欺人,“古銅劍”旋空而起,於飛揚的炫目花斜映下,罩向牟漢平。


    劍回刃繞,牟漢平四周的寒芒滾動,裹著他往外硬闖,陳宗始避開鋒麵,杜無雙一指似紅,在虛無中倏戳牟漢平眉心,其快無比,詭異至極。


    刹那間,牟漢平的劍光旋舞,一芒如電,陡然電射而出,正迎對方戳來手指。


    在這一招名曰:“投世”的劍法突現裏,杜無雙逼不得已,疾迅掠開。


    觀戰的曹羿大喝道:“‘天’、‘玄’二組‘犰殺手’何在?”


    暗影裏,三條大漢鬼魅般悄掩而上,其中之一舉起一根又粗又重的鎖鐵棍,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牟漢平的腦門,另兩個卻鬼鬼祟祟的分散在左右,抖手間,八支銀白色的短小無羽箭射了過來。


    這玩意,牟漢平知道這名叫“迷魂箭”,它內裝迷藥,是一種極為陰毒的暗器,不敢用劍去磕,身形貼地滾翻,劍刃仿佛藍焰旋舞,環弧相套,猛往四周擴展。一招“輪回”,那兩名施暗器的“玄組”犰殺手,已突的尖號著倒跌出去,二人齊齊肚開膛破,血雨同腸髒一起灑上了半天。


    人影倏映,杜無雙一指飛來,牟漢平劍彈若虹,反斬上去。後麵,“手劍”餘非暴閃而進,雙手豎立如劍,穿刺似電。


    牟漢平猛躍兩丈,那使實鐵棍的“天組”犰殺手,由下往上倒擊,牟漢平冷冷一笑,身子一蜷,順棍滑落,劍斜“劈刷”響中,這位使棍的大權半個腦袋已飛向一旁。


    就在這時,“手劍”餘非的左掌沿掠過牟漢平的背後,他掌風如刃,帶起了牟漢平肩處溜赤紅鮮血。


    牟漢平哼也未哼,大旋回,“映日”劍式中的“收魂”一招驟出,左右光華急閃,刃口居中飛劈,餘非剛剛得手,但一條左臂同時被斬斷。


    怪號如泣,餘非踉蹌倒退,雷一峰的兵器也現出來撲救——那是一對“日月環”。


    迎著雷一峰,牟漢平插劍猛彈,“落莊”搏敵,身與劍俁,一個跟頭撞向對方,雷一峰雙環擊空,慌忙閃躲,陳宗的劍勢已排山般的壓倒。


    牟漢平往斜刺裏搶步,又是一式“收魂”,精芒暴現裏,陳守的“無上三劍”同時展開,陡然間,寒芒如電,風雲變色,在一片尖銳的劍氣破空聲中,天與地全被這瑩瑩光華遮掩,像一片廣闊雄渾的半透明瀑布般罩在牟漢平的頭頂。


    於是一副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麵出現了,牟漢平的身形突然晃動,在晃動的刹那間,幻成數十個牟漢平的影像,每個影像,又全被卷在森森藍光中,分成許多個不同的、不規則的方向,長短角度行向陳宗,如果有人來得及數一數,將會發現這一共有四十九個影像,四十八個假的,一個真的。


    此乃牟漢平“馱雲劍法”第一招“馱雲”與第二招“映日”中的最後一式絕活——“地煞”。


    “馱雲劍法”共分三段,第一段“馱雲”輕靈快速,第二段“映日”猛烈淩厲,牟漢平卻綜合運用於一式。


    “無上三劍”破滅了,光寂影頹,陳宗打著轉,往外滾去,每一滾動,身上的熱血全噴灑得像幾十個水管在漂水一樣。


    杜無雙目眥皆裂,他的“乾坤指”在牟漢平的招數下斂之瞬息,點向牟漢平後腦。牟漢平一扭身時,“噗”的輕響,杜無雙的鐵指失去準頭,但已截進了牟漢平的肩肉中,這一戳之力,直將牟漢平撞出三步。


    眨眼間,藍汪汪的劍芒,流閃在牟漢平雙手,然而,刀鋒猝然自牟漢平的狂旋下由中間暴劈,又是那招“收魂”,兩溜寒茫泫花了人眼,這居中突現的一劍,便當頭砍開了杜無雙的麵門,濃稠的鮮血與腦漿頓形成一團醜惡的圖案,展現於一刹。


    時間、距離、角度,拿捏得準確無比,一麵紫光閃閃,布滿倒須利鉤的羅網便在這時飛卷過來,扯著牟漢平的下半身,將他卷了一個大跟頭。


    顧不得腿股上的血肉模糊,牟漢平咬牙挺身躍起,右側一個魁梧大漢虎行上來,“雙刃劍”偏斜而出,指向牟漢平左胸。


    牟漢平劍起如電,連斬帶劈,這魁梧大漢慌忙倒躍,但卻驀地肩頭血濺,這位“巨靈煞”怪吼一聲,連連的往外翻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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