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腳下踏著的石板,微微一陣搖動,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室頂鑲嵌的明珠旁邊,一方石塊摔掉下來,牟漢平驚愕的飛退數步,抬頭望去,卻見室頂露出一個小洞來。


    牟漢平輕輕舒了口氣,閉目默禱道:“弟子得蒙厚愛,實感十分惶愧,弟子如能習得寶笈奇技,定當趨步後塵,盡瘁光漢驅滿大業。”


    禱畢縱身躍起,左手攀住小洞洞口,右手探入洞內一摸,果有一隻鐵匣放在洞中。


    牟漢平躍落下地,將鐵匣打開,隻見匣內平放一本絹製書冊和一份羊皮地圖。


    那絹製書冊封皮正楷工書“馱雲劍術要訣”六字,下署蠅頭小字“皇明遺孤獨臂老尼覺心”。


    再將那張地圖打開,地圖繪的是金銀財寶埋藏地點,據圖示,那財寶藏處卻在此穀西麵一座山峰的半腰。


    牟漢平將地圖劍訣俱都取出,恭敬的捧著移放在石桌上,伏地四拜,暗中重作一番默禱後,始起立打開劍訣默讀。


    “馱雲劍”顧名思義,以輕靈迅疾為主,潑辣灑脫是其精髓,全譜共十八招,一招三式計五十四式,六招為一階段,分別冠以名稱,前段“馱雲”,中段“映日”,後段“遄飛”。“馱雲”段輕巧快疾以亂敵人之神,“映日”段猛烈淩厲以炫敵人之目,“遄飛”段潑辣狠毒取敵性命。


    劍訣內,圖文並備,解說極為詳盡,但牟漢平卻絲毫不敢輕忽,一字一句皆悉心體會,一圖一式都仔細觀摩,以他的聰明才智,自不難融會貫通,心中了然。


    他用心的將劍訣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就抽出了背上斷劍,開始按式練習,如此心力交匯,時間在劍風呼嘯中,匆匆飛去,肚中如鼓雷鳴,也充耳不聞……


    數日以後,洛陽街頭出現了一個麵容清臒的少年,他背負著寶劍,神態灑脫的走進東大街豪華的悅賓酒樓。


    剛剛踏上樓梯,樓上有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走下來,兩人將要擦肩而過時,由樓上下來的那人突然停了下來,他壓低聲音喊道:“少幫主……”


    這少年正是剛由嵩山幽穀裏,練得絕技出山的牟漢平,他聽得喊聲,微微一愕,抬眼望去,卻見一個身軀偉岸粗壯的漢子,正恭謹的在身旁站著。


    他覺得這人很是眼熟,但已忘卻在哪裏見過,不覺心中有點窘迫,隨拱手道:“兄台是……”


    那漢子聲音粗濁的道:“少幫主不記得我了,我曾在龍須堂當差。”


    牟漢平恍然想起,這人正是幫中龍須堂副香主,青麵獸熊勝。慌忙含笑道:“原來是熊大哥。”


    熊勝道:“這裏不是談話之地,少幫主請跟我來。”


    牟漢平道:“就在這酒樓上,暢飲三杯,豈不更好?”


    熊勝囁嚅地四下略一張望,道:“這……”


    牟漢平微微一知,率先向樓上走去。


    熊勝蹙著濃眉由後跟著上來,牟漢平找了一張靠窗的卓子坐下,俊目電疾的向座中食客一掠,見除了幾個商賈人等以外,隻靠裏樓角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胡鬣銀白、身材瘦小的老者在自斟自飲。


    牟漢平招呼熊勝坐下,熊勝勉強就座後,壓低了聲音道:“少幫主不知……”


    牟漢平含笑截斷他的話,道:“小弟知道。”


    熊勝迷惑而錯愕的望著他,牟漢平拍手喚來酒保,吩咐道:“給爺們先來三斤熏腿,一斤白幹。”


    酒保吆喝著下去以後,牟漢平若無其事的道:“熊大哥這一向可好?”


    熊勝躬身道:“不敢勞少幫主動問,熊勝這一向都在到處奔波,打聽少幫主消息,和本幫各地兄弟聯絡。”


    牟漢平點點頭道:“各地幫中兄弟的情形還好麽?”


    熊勝重重的歎了口氣,正要答話,卻見牟漢平臉色驀地一變,趕緊將話咽住,回頭一看,見酒保正施施然端酒過來。


    牟漢平臉寒如冰的望著酒保放下酒菜,突然一聲朗笑,舉杯向身後的銀須老人道:“老丈獨飲太顯寂寞,小子敬你一杯……”


    話聲甫落,手腕一抖,酒杯電疾平射而出,直向樓角銀須老人飛去。


    那老人嘻嘻一陣怪笑,尖聲道:“哥兒,不敢當,我老頭子消受不了。”


    說著微抬右手,那隻箭疾射去的酒杯驀然飛回。牟漢平冷笑一聲,手腕一拂,那隻飛回的酒杯陡然在空中停住。


    那老人嘻笑之聲更響,枯癟的嘴內齜出兩隻慘慘銳牙來,道:“好小子,真有兩下子。”


    酒杯停滯著,在微微地顫抖,滿杯的酒卻並無一絲潑灑下來。樓上酒客皆驚愕得目瞪口呆,都被這神奇的事情楞住了。


    熊勝環眼暴睜如鈴,緊張的望著,少頃,忽聽“波”的一聲,酒杯粉碎跌落,杯中之酒,如雨點似的飛濺開去。


    那老人陡地斂去臉上嘻笑的顏色,雙目精光暴射的再三向牟漢平打量,突然爆出一陣更響的嘻笑,嚷道:“好小子,聽說你得南拳北腿真傳,果然不假。”


    牟漢平從容笑道:“堡主功力超絕,確是盛名不虛。”


    老人嘻知地連聲嚷著走出座位。牟漢平迎了上去深深一揖,道:“堡主可願共供飲一杯?”


    老人連道:“好,好,今日咱們就喝個痛快。”


    牟漢平向熊勝道:“熊大哥,見過殷老堡主。”


    熊勝一愕,心想:“江湖人稱這銀鼠堡主為銀髯仙鼠,當真一點不假,這老兒生相舉動,果真猶如一隻耗子。”


    心中想著,正要上前見禮,突聽殷鬆嚷道:“你這隻呆鳥,看我做什麽?別看我這副耗子長相難看,我年輕時也曾風流過一陣子呢!”


    熊勝彎腰作了個揖,心中卻罵道:“這老兒當真比耗子還機靈,我心裏想的事他都知道。”


    抬起頭見殷鬆兩隻尖銳如刃的目光,正盯著他。他趕忙別過頭去,殷鬆“哼”了聲,坐了下來。


    牟漢平喚來酒保,撤換了酒菜,殷鬆笑道:“我老兒這兩下子,從來沒有失過手,不想今日卻栽在你這小子手裏。”


    牟漢平道:“堡主手下留情,否則小可哪是敵手。”


    殷鬆見牟漢平如此說,臉上願出欣喜的神色,牟漢平又道:“十日之前,小可曾在米倉棧道遇及令郎。”


    殷鬆欣然道:“噢?你遇見他麽?他正和一個姓荊的女孩在一起……”說著,他突然呆一下,舉手在自己額頭之上狠拍一記,慌忙道:“哎……”


    牟漢平苦笑一下,道:“堡主無須再對小可隱瞞,小可早已知道此事。”


    殷鬆愕然道:“你怎會知道?那女孩已改麵換裝……”突然,他嘻笑的麵孔拉了下來,頹然的道:“你小子想來是屬貓的,我這隻老鼠鬥不過你,要退避三舍了。”


    說著離座而起,頭也不回的走下樓去。


    牟漢平楞了一下,失笑道:“這位殷堡主和傳言中一樣,行事真是神鬼莫測。”


    熊勝罵道:“這種怪物……”


    話未說完,耳中突聽殷鬆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尖聲喝道:“你這隻呆鳥,膽敢背後罵我,日後遇上,小心你那身厚皮!”


    牟漢平也以傳音答道:“堡主何須與他一般見識,小可未能相留共飲一杯,深感遺憾呢!”


    又聽殷鬆嘻笑道:“你小子是有心,我老兒隨時奉陪。”


    說畢再也不聞聲息,想已遠去,牟漢平回頭向熊勝道:“似此江湖奇人,熊大哥不可莽撞無禮,加以得罪。”


    熊勝道:“少幫主說得是。”


    不一會酒保重新換上酒菜,二人開懷暢飲起來,熊勝囁嚅了一會,問道:“方才酒菜之中,可是被殷鬆那老兒施了手腳?”


    牟漢平頷首道:“是的,趁酒保登樓時,他以‘百步神砂’絕技,將藥粉彈入酒菜之中。”


    熊勝“哦”了一聲,突然興奮的道:“想不到數月光景,少幫主武功已精進到這個樣子,熊勝放心了。”


    牟漢平微微一笑,熊勝趁機將各地幫中兄弟情形,詳細的向牟漢平說了。


    牟漢平極為感動,豪壯的道:“熊大哥,你傳知各地兄弟,牟漢平隻要有一口氣在,決不使眾位失望。”


    熊勝喜不自勝,環眼中射出炯炯光采,捧壺斟滿一杯,仰首而幹,剽悍的道:“隻要少幫主有這一句,我熊勝刀劈斧砍也甘心了。”


    牟漢平感激得一陣鼻酸,強笑道:“好,小弟敬大哥一杯。”


    熊勝霍然立起,仰頭牛飲而盡,肅然道:“少幫主不可再這樣稱呼,拆煞熊勝了。”


    熊勝勉強坐下,兩人重又相對豪飲起來。


    待酒足飯飽,日已偏西,牟漢平醉意微醺,更是意氣飛揚,言談舉止之間,流露著前所未有的灑脫和豪氣。


    杯殘碗橫之後,牟漢平會了酒賬,兩人走下樓來,看天色已晚,即就近找著一家客店歇息。


    牟漢平本不善飲,此時酒意滿胸,進入客店,即昏然欲睡。熊勝吩咐小二小心伺候,自己也找了一間客房,躺倒歇息,不一會即鼾聲大作。


    牟漢平躺在客店床上,頭腦昏沉,心神浮蕩,眼前的一切都似在微微晃動著,身子也慢慢的顯得虛浮起來,幾似置身波濤洶湧的海上,隨著巨浪翻飛……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由睡夢中醒來,隻覺口中幹澀,頭痛幾欲崩裂,他輕輕的呻吟一聲,睜開雙眼,但見屋中一片漆黑,想來已是深夜。他摸索著想爬下床,驀地,心中一跳,黑暗中卻見兩隻晶亮如寒星的目光,閃閃灼灼的懸在床前。


    他大驚之下,電疾挺身縱落下地,卻聽一個柔媚的聲音冷冷道:“哼!我要暗算你還能等到現在嗎?”


    牟漢平定了定神,他現在內功修為已然爐火純青,片刻之間,即已看清屋中人影。卻是薛伏蓮。


    牟漢平寧靜了下心神,澀聲道:“現在什麽時候了?”


    薛伏連晃亮火折,點上油燈,答道:“醜時光景。”


    牟漢平心中很是羞愧,他不明白,憑他此時的內功修為,何以會飲些水酒即如此燦醉,驀地,他霍然跳起,疾然將手往懷中一探,劍訣地圖仍在,玉玦卻不翼而飛。


    他呆呆的楞在當地,臉色一片蒼白,半晌,他突然想到劍訣地圖未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薛伏蓮詫異的望著他,見他忽驚忽喜,心下大為奇怪,問道:“你怎麽啦?可是得了什麽邪病了?”


    牟漢平止住了笑聲,轉身在房內各處搜索,果然,有隻紅紙圖,穩靠的卡在油燈的把手上。


    牟漢平將紙團打開,上麵歪斜的寫著一行字,是:“老鼠成了精,自然能鬥過貓。”


    下麵畫了一隻胡子特別長的白鼠。薛伏蓮驚道:“你讓這老頭子給動了手腳?”


    牟漢平沒答話,默默的將紙條在燈上燒了。薛伏蓮急道:“快看呀!東西是不是丟了?”


    牟漢平突地靈機一動,裝著喪氣的神情坐在床上,木然道:“玉玦丟了……不過這樣也好。”


    薛伏蓮跳起道:“什麽?玉玦被那老兒偷去了你還說好?”


    牟漢平嗒然道:“既已被竊去,還如何尋他?”


    薛伏蓮尖聲叫道:“去追呀!到銀鼠堡他老巢去追呀!”


    牟漢平故作有氣無力的道:“他不會返回銀鼠堡,玉玦合璧,他早已按圖尋寶去了!”


    薛伏蓮目瞪口呆,半晌始倒抽一口冷氣,道:“你說玉玦合璧?兩塊殘玦都在你手裏?”


    牟漢平點點頭,薛伏蓮雙目死盯著他凝注半晌,陰冷的道:“那你丟了玉玦為什麽還笑?”


    牟漢平道:“我為這塊殘玦,被江湖人物追得走投無路,現在豈不省卻這些煩惱了嗎?”


    薛伏蓮恨恨的對他“呸”了一聲,鄙夷的轉過頭,縱身穿窗躍去,飛上屋頂,頭也不回的在夜色昏黑中疾奔而去。


    牟漢平望著她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冷笑一聲,返身坐在床上,運氣調息起來。


    天亮以後,牟漢平喚起熊勝,吩咐他繼續奔走,聯絡散落的幫中兄弟,並囑他即日起,在洛陽重整分舵,網羅零散幫眾。


    熊勝連連答應,牟漢平結算了店錢向西而去。


    他匆匆一路行來,至潼關岔路向北,數日之後,來到黃陵,偶然之間,聽到一件奇事。


    他此次重來西北,本意為尋找漠北雙雕,搏殺複仇,不想這件奇事對他起了強烈的誘惑。他決定暫且耽擱數日,待查探清楚以後,再往漠北。


    這件奇事發生在黃陵以東,約十裏之遙的赫家堡,堡南百一座土岡,岡側有一間殘破的土地小廟,這土地廟寬闊隻不足兩丈,卻出了怪物。


    據當地村人傳說,這怪物極似一隻龐大的蝙蝠,來去如電,禦風飛行。每於月黑風高之日,即四出攫人而噬,這怪物專以吸食人之腦髓,五爪如鐵,將人頭顱戳刺吸食後,即棄屍土地廟內,飛躍而去。


    牟漢平並非因此事傳說神奇而生誘惑,就因為這傳說太過神奇他才生了懷疑,他決不相信天地之間,會有鬼怪作祟。數月以來,他已深切的體會了江湖的險惡,他認為這決非鬼怪,隻是一個江湖人物,在此鍛煉一種殘忍陰毒的絕藝而已。


    為此他留下來,他自信以目前自己的功力,對付任何人皆可為所欲為,他憎恨這種殘暴血腥的屠殺,故他決心留下來查看明白。


    首先,他趕到赫家堡察看了一下地勢,見那土岡旁有一灣極深的水塘,塘水澄清而冷冽,塘邊生滿了繁茂的蘆草,從土岡上,隻能看到土地廟的一截屋脊,廟牆和門房則隱留在蘆草裏。


    牟漢平在土岡上來回巡逡了數遍,並不見有甚痕跡,轉至土地廟前,距廟尚有數丈,微風裏卻飄來一股腐爛屍體的臭氣。


    他急忙閉住呼吸走進廟內,隻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堆積著數十具屍體。


    牟漢平伸手拖出一具屍體細心察看,卻見頭臉一片血肉模糊,五隻指印深深的嵌入腦內。


    牟漢平目睹此情形,心中血脈賁張,勃然大怒,原來這哪是噬人鬼怪,正是武林人物在以活人生命,習練“陰風五鬼爪功”。


    他切齒的咒罵一聲,退出廟外,心中思忖,是什麽人如此殘暴惡毒?


    他心中苦思,兀自想不出是何人物,最後決定暫回黃陵,待月黑風高之夜,再來此處坐候。


    回到黃陵,在街上飯館吃過了飯,漫步走回客店歇息。


    轉過街角,突然一呆,原來角壁上出現了梅花標記。


    牟漢平大覺詫異,心想韓梅蕊追蹤唐智已去蜀中,怎的在此突現梅花標記?


    他細察壁上劃痕,淩角猶新,可以斷定確是剛劃不久,他急急依著所示的方向,向前找尋。一會工夫,卻來到自己投宿的客店。


    客訓門口果然也劃了標記,他不動聲色地走進店來,故意高聲呼喊小二伺候洗漱,果然西邊廂房之門,倏然打開。


    牟漢平緊行幾步,走入廂房門內,隻見韓梅蕊憔悴的倚桌站著,滿臉俱是風塵之色。


    她癡癡的望著牟漢平,過了半晌,垂下眼瞼輕聲道:“你有點瘦了!”


    牟漢平一陣激動,歎道:“姑娘卻是真的瘦了!”


    韓梅蕊柔弱的道:“我隻是有點累,別的倒沒什麽。”


    牟漢平感動的望著她道:“姑娘為在下如此奔波,實在……”


    韓梅蕊截斷他的話道:“你不要這麽說,反正我自己心甘情願就是了。”


    牟漢平蹙眉歎息一聲,道:“姑娘今日方到此地嗎?”


    韓梅蕊道:“嗯!唐智那廝機警異常,他在跨越米倉山區時,發現我在跟蹤,即立時轉向,往東進入湖北地界。他不知我追蹤他是何意圖,卻以為‘淩雲崖’有意尋他,見處身之地,距王屋山‘淩雲崖’太近,忽又折返向北,一直奔來此地。”


    牟漢平道:“那廝現在何處?”


    韓梅蕊道:“在城東赫家堡。”


    牟漢平大大一愕,道:“赫家堡?赫家堡有武林人物嗎?”


    韓梅蕊道:“少時打聽一下自會。”半晌,她抬頭望他一眼,道:“我剛才落店,你怎會這麽快就趕到了?”


    牟漢平遲疑一下,道:“在下並不知姑娘到了此地……”


    韓梅蕊詫愕的道:“你不知道?那麽你……”


    牟漢平輕輕歎了口氣,道:“說來話長,我由米倉山一下折回,直往嵩山去了。”


    韓梅蕊愕然的望著他,他道:“這件事很秘密,但我告訴你……”於是將往嵩山尋寶的一切經過說了,最後補充道:“我此去關外,本欲尋找漠北雙雕,追查殺父仇人蹤跡,不想經過此地,遇到一件奇事而耽擱下來。”


    韓梅蕊沉默了一會,顯然她為了牟漢平的未曾在後追隨而感到不快,但又為了牟漢平能順利習得寶笈武功,芳心微感震撼,她道:“賀喜你習得寶笈神功。”


    牟漢平道:“如姑娘有意,在下可將寶笈劍術與姑娘共同研習。”


    韓梅蕊芳心很是安慰,她微微一笑,輕輕歎息道:“各人自有緣分,一絲也勉強不得,你有這番情意,我已經很是感激了。”


    牟漢平道:“姑娘對在下情深如此,在下隻是感到無法報答而已。”


    韓梅蕊道:“這些話你不要說了,隻要你不厭煩,我心中已感到滿足,就是刀割火燎也甘之如飴了。”


    牟漢平感動的走近她,伸手握住她一雙柔荑,默默向她凝注一會,韓梅蕊微微顫抖著嚶嚀一聲,倒入他的懷中。


    傍晚時分,兩人一起吃過晚飯,韓梅蕊經過一陣仔細梳洗,風塵盡去,神色顯得很是煥發,兩人在房中悄聲細語,眨眼之間,鼓起二更。


    兩人匆匆由窗中躍出,縱上屋脊,似兩縷輕煙般,直向城東奔去。


    盞茶工夫,兩人奔到赫家堡外,牟漢平煞住腳,回頭道:“今日適值夜黑風高,說不定咱們此去,能一舉兩得呢!”


    韓梅蕊驀地臉色驟變,漫聲道:“那可好。”


    牟漢平道:“在下曾經苦思,可始終猜不透有什麽武林人物,隱匿在這赫家堡中,唐智那廝在江湖上,頗有聲名,和他交往之人,顯非無名之輩,但據在下所知,黃陵地麵,並無黑白兩道江湖人物。”


    韓梅蕊道:“小妹也曾這樣想過,但確實看到那廝匿入此堡之中。”


    牟漢平道:“那我們先挨戶細察一遍,總要尋出跡象來……”


    韓梅蕊答應一聲,兩人重新起步向堡內奔去。這赫家堡,名雖為堡,實在不過是一較大村落,堡外以土壤作牆,圍繞四周,堡內除靠南有一片瓦房外,其餘皆是粗陋茅舍,兩人穿梭堡內,查看數遍,但見一片寂寥如死,絲豪沒有一點聲息。


    牟漢平暗暗皺眉頭,尋思道:“這樣瞎撞,終究不是了局,這堡內兀也奇怪,怎的連一星燈火都沒有?”


    想著欲回頭和韓梅蕊商議,但四下一望,不覺一愕,韓梅蕊卻已不見影蹤。


    他心中不覺“突”的一跳,一個奇異的意念,霍然進入腦中,他倏然飛身,電疾在近處察視一遍,夜黑如漆,蟲聲悉索,卻沒有一點痕跡。


    他心中的奇異意念,漸漸擴大,使他的頭腦慢慢混亂起來,一團塊壘遊積在胸口,他在意識中感覺到眼前的事情逐漸複雜了。


    首先,他想到韓梅蕊——


    這個使人心弦怦動的少女……


    她突然失蹤了,為什麽呢?


    被人劫持了嗎?不可能,韓梅蕊不是武功平泛之人,她是黑狐馮禹嫡傳弟子,黑狐聲名顯赫,武功已入化境,為人更機詐百出。


    是的,她為人機詐百出,日下已執武林權勢牛耳,一崖三堡名雖平列,然一崖威勢顯赫,三堡根本無法望其項背,馮禹嫡傳弟子,武功機智,自非易與。韓梅蕊之武功,牟漢平深知底細,不談其他,單憑她之武功,放眼江湖之中,絕沒有一人,能將她在瞬息之間,毫無掙紮餘地製住。


    除非是黑狐馮禹——


    想到這裏,牟漢平心中大大一跳,忖道:“難道這老狐狸當真到了麽?”


    若果真如此,倒不足為奇,韓梅蕊已經背叛師門,被淩雲崖高手四出躡蹤追捕,想黑狐心地狹窄,桀驚狂悖,如何受得了親離徒叛之辱,恨極之下,親自追捕也是常事呢!


    但——


    事情怎能這樣湊巧,目下武林人物,皆在關洛或蜀中聚集,她為何忽然到此偏僻之地,她是追蹤來此,還是適巧相遇?


    如她是追躡來此,尚有可說,韓梅蕊沿路留下梅花標記,她躡蹤追尋,自然容易。但這梅花標記,淩雲崖眾人俱能認識,韓梅蕊又為什麽不另約別的標記?


    這豈不是有意泄漏蹤跡?


    想著,牟漢平心中又是一跳,修長的眉峰,霍然緊蹙起來。


    那麽韓梅蕊——


    這難不成是一個圈套嗎?


    想到這裏,他憤怒的哼出聲來,但隨又想到,韓梅蕊為自己千裏奔波,形容憔悴,可憐楚楚的樣子,似又不像有意加害,不過有一點,韓梅蕊態度的轉變,的確有點突然,以她從前所表現的潑辣陰毒,和現在柔馴淒苦的樣子相比,確是有點不可思議。


    那麽,她並未往蜀中追蹤唐智,卻在追蹤自己了?否則自己出關行蹤如此詭密,她哪能得知?


    最後,他下了個結論:就是在此除非不遇淩雲崖之人,否則就是韓梅蕊設計將自己誘來此地,有意陷害。


    想著,黑暗中他冷笑一聲,忖道:“以我眼前功力,除非黑狐馮禹到此,別人可就未必能將牟某如何!”


    四周的靜寂,使牟漢平生出一種懍然的感覺。按理,一個村落縱使夜深人靜,也多少應該有點雞鳴犬吠的聲息,可是這裏沒有,自從他踏入這赫家堡起,他就沒有聽到一點有生氣的聲息,人們睡夢中的囈語,或鼾聲起伏的鼻息,連草底蟲鳴都沒有,隻有風過樹梢、枝葉披拂的輕響,和枯草飛旋的微聲。


    這真是一個怪異的村落——


    驀然,隨風吹來一股奇異的氣味,竄入他的鼻子,那氣味很奇特,他一時想不出是什麽。陡然,他心中一震,身形暴射而起,電疾向堡南奔去。


    那是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牟漢平驀然驚覺,堡南那土地廟中的屠殺,又開始了。


    片刻之後,他已能遠遠望見那座土岡,在黑夜裏,像一隻龐大的野獸似的伏在地下,風吹著蘆草發出一陣“沙沙”的輕響,昏黑中的蘆草將土地廟密密的遮蓋起來。


    牟漢平腳下不停,身形疾如弩箭,繞過蘆草,縱上土岡,運集功力,準備一舉斃敵。


    他實在憤怒到了極點,他一路再三的提醒自己,這凶手如此殘酷暴虐,動手時務必就地格殺,堅決不留餘地。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土岡上並無凶手蹤跡。


    他躍下土岡,奔至土地廟前,晃亮火折看著,廟內除日間堆積的屍骸以外,也並無新添屍體。


    他一時如墜五裏霧中,呆在當地,夜風慢慢勁冽起來,廟內殘屍腐臭,使他有點暈眩,他趕緊退出廟外,一陣風來,火折被吹滅了,無邊的黑暗,又重新將他包圍——


    他極力鎮定一下心神,仔細的再將周圍察看一遍,仍然沒有發現一絲可疑的痕跡,他漸漸對自己懷疑起來,方才那種奇怪的氣味,當真是血腥嗎?


    隨即他肯定的對自己保證,那確是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這氣味由何而來呢?既不是在這土岡小廟,難道是在別的地方嗎?


    那麽是什麽地方呢?


    他重新蹙眉苦思起來,由聞到這股氣味開始——


    突然,他想到那股氣味,在赫家堡是非常濃烈的,而現在卻聞不到了,是的,一絲也聞不到了。他重重的吸了口氣,品味著,除了田野草青的氣息以外,一點別的怪味都沒有。


    按理,他肯定那殘酷凶手的屠殺,一定不在這裏了。


    他想,那股氣味既然在赫家堡非常濃重,唯一的方法,隻有在那附近細細尋找。


    他又想到方才的風向,而事實上方才根本沒有什麽風的,縱然有的話,現在七月天氣,多半應該是南風的。


    他一邊想著,一邊急急的向赫家堡奔進,不多一會,已望見那一片隱約在黑夜中的房舍。驀然,他急急奔行的腳步霍地停了下來,原來他又聞到了那股中人欲嘔的血腥氣息。


    他細辨這氣味傳來的方向,卻是赫家堡內。


    他不禁大大迷惑了——


    急急趕進堡內,堡中仍像方才一樣的靜得出奇,前邊即是堡中唯一的那片瓦房,他躍上屋,向各院落一看,每一間房門都緊閉著,毫無一絲聲息。


    他躍入院中,突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股血腥氣味,濃重的在空氣裏浮蕩。他躍近一間房門,輕輕推開,裏麵沒有一點聲音,他將火折晃亮,閃目一望,立時楞在當地。


    那是一間朝東的廂房,明間裏桌椅俱備,擺設得很是整齊,方桌上燭台傾倒,一張靠背椅上,赫然坐著一個滿麵血汙的屍體。


    牟漢平搶步上前,扶起他軟垂的頭顱一看,頭骨上五個黑洞,仍在汩汩的滲著血水。


    他呆立一刻,恨得剛牙連銼,返身進入內間,隻見雕花的大床上,僵臥著一個女人,床單上滿處皆是一灘一灘淤黑的血跡。


    他退出房外,進入對麵廂房,房內同樣有著形象慘烈屍體。


    於是他再轉向堂屋,這院中所有房舍他一一踏遍,所見到的,皆是頭顱碎裂、留有五隻爪痕的屍體。


    牟漢平似乎發了狂,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景象,也從未想到會有人手段如此惡毒殘酷,狂烈的憤怒無處發泄,他淒厲地長嘯一聲——


    他一聲長嘯尚未住口,突然北方不遠之處,也傳來一聲尖銳嘯聲。


    牟漢平楞了一楞,大出意料之外,這嘯聲有點像韓梅蕊,她以嘯聲和自己呼應,不知是何用意?


    他這時已認定韓梅蕊是有意算計自己,故她的一切,這時都變作了邪惡的敵對行徑,他想:“她嘯聲定是在招呼同黨,傳言發現我的蹤跡。”


    他滿腔的憤怒在激蕩著,身影疾如電射,躍上屋脊,直向韓梅蕊嘯聲發出之地奔去。


    他一路想著:“不必你們來尋找我,你們淩雲崖這般喪心病狂的東西,勾結滿酋,甘作鷹犬,如今為練一種邪功,卻又如此屠殺無辜……”


    他一路急急前奔,一會工夫,已到西北堡角,他閃目四望,細細尋找,突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


    那是一種舞劍劈風,和衣袖拂動的響聲,是拚鬥激烈時特有的聲音,他想不出會有什麽人在此激鬥,凝神辨清了方向,身形似箭,急急奔了過去。


    在堡北的土牆腳下,兩條人影正在撲飛縱躍的激烈拚鬥。牟漢平飛奔向前,抬眼一看,不禁一呆,原來拚鬥的兩人中,一人正是韓梅蕊。


    韓梅蕊見牟漢平來,急著叫道:“呆著幹什麽?快擒住這廝,他就是殘殺無辜,練‘五鬼陰爪’的那個人……”


    牟漢平冷冷的道:“你們淩雲崖有的是人,怎還用得著我出手?”


    韓梅蕊聽了似覺一楞,怒道:“你說什麽?”


    牟漢平冷笑道:“何必裝模作樣!”


    韓梅蕊沒有再答話,隻“哼”了一聲,就別過頭去,和那黑衣人影繼續惡鬥,牟漢平向那人仔細一看,隻見他五短身材,瘦骨嶙峋,鷹嘴鼠目,一身黑衣,兩手曲抓如鉤,招式陰毒詭異,全力和韓梅蕊拚搏,出手淩厲已極。


    過了片刻,韓梅蕊已漸漸不支,牟漢平冷眼旁觀,心中不覺迷惑起來,心想:“韓梅蕊目下處境險劣,淩雲崖如有人埋伏在側,怎的還不現身,到底弄的什麽玄虛?”


    又過了一會,韓梅蕊招式呆滯,已危在旦夕,仍不見淩雲崖之人現身出來,牟漢平屏息靜慮,細察四周動靜,除風過葉鳴的微響以外,確是並無人跡。他困惑的皺皺眉頭,陡聽一聲驚呼,夾雜著一陣咭咭怪笑,牟漢平閃目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韓梅蕊劈出之劍,無法收回,那黑衣人的一隻毒爪,已堪堪抓到她的頭頂。


    牟漢平大喝一聲,身疾如電,黑衣人不暇傷敵,抽抓擰身,避過銳鋒,大袖披拂,虛晃亂敵眼神,左手“無常追魂”五指如鉤,驀由腋下穿出,直奔牟漢平麵門。


    牟漢平“風擺楊柳”,腳下連踏,晃身左穿,左手家傳綿掌絕藝,一下“推手”,迎搏敵爪,右手凝聚七成功力,一招“山崩石裂”,隱挾風雷,直向黑衣人擊去。


    黑衣人受他拳勢所驚,疾然閃退尋丈,牟漢平如影附形,“一鶴衝天”,騰身半空,一招“晴天霹靂”,挾雷霆萬鈞之勢,向黑衣人連肩帶背踢落。


    黑衣人大駭,雙手連揚,發出暗器略阻牟漢平腿勢,急切間倒地連滾,閃入一蓬叢林背後,飛躍逃去。


    牟漢平落下地來,欲待追趕,忽聽身後傳來哭聲,回頭一看,見韓梅蕊正伏在一棵樹幹上,嗚嗚的痛哭著。


    他皺了皺眉,,冷然的道:“你哭什麽?”


    韓梅蕊越發哭得厲害了,肩頭不停的聳動著。牟漢平不耐的道:“你不必這樣……”


    韓梅蕊霍地轉回身,嘶聲叫道:“我怎麽樣?”


    牟漢平一時張口結舌,半晌道:“你……”


    韓梅蕊哭著道:“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牟漢平啞然道:“我!”


    韓梅蕊咽聲哭著道:“為了你。我叛師逆祖,受盡委屈,你卻這樣對我……”


    “我,我並沒……”


    韓梅蕊聽得牟漢平的口氣軟下來,更是傷了心,她嘶喊著道:“你還說,你剛才說的什麽話,作的什麽事?你……”驀然她一把抓起插在地上的寶劍,向頸間抹去,道:“反正我江湖已經沒法立足,還是死了……算了!”


    牟漢平飛身搶過她的寶劍,整個的心,像糊了油的癱軟下來,方才的疑慮和憤怒,都一股腦兒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緊緊抓住她的手,顫聲道:“你不要這樣,是我不好……”


    韓梅蕊仍嗚咽的哭著,牟漢平再三嗬慰,才使她慢慢平靜下來,兩人依偎著,過了好久,韓梅蕊始啞聲的道:“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誰?”


    牟漢平道:“像這種殘暴惡毒的人,縱然人不殺他,天也會罰他的。”


    韓梅蕊道:“他就是‘漠北雙雕’的烏雕。”


    牟漢平托地跳起,吃力的道:“你說,你說……”


    韓梅蕊道:“他就是烏雕向雲忠。”


    牟漢平頓時臉色一片鐵青楞立當地。半晌,韓梅蕊道:“你不用難過,天下雖大,他總逃不過……”


    牟漢平歎了口氣道:“唉,想不到我是這樣愚鈍無能……”


    韓梅蕊道:“這不能怪你,你根本不認識他,當然會錯過。”


    牟漢平道:“可是他有特征呀,而我卻未曾想到。”


    韓梅蕊柔聲道:“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這不算什麽,以後總能把他捉到。”說著她停了一會,又道:“你剛才那樣對我,總有緣故……”


    牟漢平一時呐呐說不出話來,韓梅蕊催道:“說呀!”


    牟漢平支吾地道:“噢……噢,怎麽我們一起走著突然不見你了,我當時因為在一心一意的在察看堡中情形,沒有留心到你,你怎麽會突然走失了?”


    韓梅蕊不快道:“哼,我又不是小孩子,‘走失了’!”


    牟漢平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突然不見了,我心急得很,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韓梅蕊道:“你想什麽?”


    牟漢平猶豫的道:“我想你也許被淩雲崖的人擄走了。”


    韓晦蕊道:“哼,他們想擄我還沒那麽容易,除非我師父到了……”


    牟漢平搶著道:“就是,我也怕會是這樣。”


    韓梅蕊沉默了一會,道:“我師父目前不會急著抓我,她自己的事還忙不了呢!”


    牟漢平道:“你師父武功是值得人佩服的,就是為人太過下詐。”


    韓梅蕊怒道:“你胡說,你怎麽可以這樣罵我師父?”


    牟漢平道:“我說的是實話。”


    韓梅蕊冷笑道:“哼,江湖上光明磊落的人有幾個?”


    牟漢平道:“可是她甘作清廷鷹犬……”


    韓梅蕊霍地跳起,喝道:“住嘴!”


    牟漢平呆得一呆,無可奈何的道:“好,好,我們不談這個。”


    韓梅蕊冷冷的道:“你們青龍幫倒是大義凜然,暗下糾結策動反清複明大業,可是,得到的是什麽結果?”


    牟漢平說道:“身為炎黃後裔,驅逐韃虜,光複漢室河山,是我們做子民的分內之事,計什麽勝敗榮辱?”


    韓梅蕊冷笑一聲道:“哼,不計勝敗榮辱,你們是俯仰無愧的大丈夫,我們都是卑鄙齷齪的江湖宵小,是嗎?”


    牟漢幹惶然道:“我並沒有說這個呀!”


    韓梅蕊尖聲道:“師父為人下詐,弟子還能好得了嗎?”


    牟漢平心中大感不快,悻悻的道:“我隻是實話實說……”


    韓梅蕊忽“呼”地掄起長劍,憤恨的道:“好,我這個江湖宵小,今天倒要向你領教幾招!”話聲未落,一劍連肩帶背向牟漢平劈來。牟漢平斜肩塌身,疾閃躲過,正要分說,韓梅蕊劍花飛灑,又一劍淩厲刺到。


    牟漢平心中大急,連連閃避,躲過韓梅蕊潑辣搶攻的數招,正要說活,突然韓梅蕊猛然將劍擲落在地,背身捧臉痛哭起來。


    牟漢平喘息甫定,呆在地上站了半晌,暗中歎息一聲,忖道:“怎麽女孩子都是這樣難纏,唉,罷了!”


    但見韓梅蕊肩頭聳動,哭得傷心,心中又感不忍,隻得硬著頭皮,跨前兩步,結結巴巴的澀聲道:“是,是在下說錯了話,姑娘……”


    韓梅蕊怒叫道:“不要理我!”


    牟漢平無可奈何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韓梅蕊哭著說道:“我師父為人不好,我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你怎麽能當著我的麵這樣,這樣說……”


    牟漢平低聲道:“是,是在下不好。”


    話剛出口,突然不遠土牆腳下的一蓬樹叢中,一陣簌簌響動,一個童稚聲音道:“哥,真丟人,還自詡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呢,這麽沒出息,讓女人眼淚鼻涕的一磨蹭,還管什麽殺父的仇人,魂都飛啦!”


    牟漢平大吃一驚,霍地轉過身,韓梅蕊已先他一步,躍身向那草叢撲去。


    草叢中“刷”地射出一條瘦小人影,“呀呀”怪叫著縱入了另一蓬樹叢。


    韓梅蕊正在氣怒攻心,含憤出手,哪裏還容得他逃去?空中拳腿擰身,纖手連連猛揮,一蓬銀雨,帶著“嗤嗤”風聲,疾然向那瘦小人影射去。


    那人影怪叫聲中,在樹叢中一陣竄躍,瞬間聲息俱寂。韓梅蕊落下身來,將劍插入鞘內,冷笑道:“算你命短,撞在姑娘手裏……”


    驀然另一蓬樹叢中,又一陣簌簌響動,陡聽那童稚的口音“呸”了一聲,鄙屑地道:“憑你也配?”


    韓梅蕊一呆,風然飛身,又待撲出,猛覺身側勁風一拂,牟漢平已疾躍身前攔住。那童稚的聲音又道:“哥,這隻小狐狸好潑呀!有那種師父,就有這種徒弟,當真是鷂鷹孵不出鴿子來。”


    韓梅蕊恨極切齒道:“哪裏來的小賊,給我滾出來!”


    樹叢中“嗤”了一聲,牟漢平朗聲道:“是葆玲老弟嗎?請出一見如何?”


    那童稚聲鄙夷的道:“嘿,我還以為你六親不認了呢!敢情還記得我,哥,走!咱們就出去亮亮相,看那小狐狸能把咱們怎樣?不然還以為咱們怕了她呢!”


    也許那被稱作“哥”的人不願現身,又聽那童稚聲音不平地道:“怕什麽?我要是你就上去先砍他三刀……走啊!”


    牟漢平一楞,不知他指的是什麽,拱手道:“那位兄台如不嫌棄,也請現身一敘如何?”


    片刻,樹叢後一聲嘩響,一條瘦小人影邁著方步,搖搖擺擺的走來,正是刁鑽頑皮的銀鼠堡少堡主殷葆玲。


    韓梅蕊杏目圓睜,狠狠的向他望著,殷葆玲怪模怪樣的作了個不屑的表情,韓梅蕊大怒,嬌叱一聲,就要撲去,牟漢平慌忙攔阻,韓梅蕊揚手一掌,疾向牟漢平迎麵劈來。


    牟漢平猝不及防,險險被她劈中,急切間左手一封,塌胸卸肩,仰身倒縱數尺,一股勁風拂麵而過,頓時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疼。


    急忙抬頭看時,韓梅蕊和殷葆玲在這一瞬之間,皆已不見蹤影。


    他愕得一愕,心中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淩厲的夜風,拂起他長衫,發出“劈啪”的單調響聲,他輕輕一聲歎息,陡聞身後一絲輕微的響動。


    他霍然轉身,不禁一驚,丈許之外的一棵樹下,站立著一人,正雙目灼灼的望著他,不言不動。


    牟漢平向他細一打量,不覺更為吃驚。但見那人身材纖細,身穿一件肥大長袍,束發無冠,死灰灰的一張臉,由頰至頸,帶著一塊長達半尺的血淋淋傷痕。


    他眼光森寒如冰,灼灼的向牟漢平望著,臉上毫無一絲表情。牟漢平倒抽一口冷氣,暗道:“天下竟有這醜惡的人……”


    隨著幹咳一聲,道:“在下牟漢平,敢問兄台……”


    那人森寒的眼光,使牟漢平渾身起了一種栗栗的感覺,他遽然停住口,僵持了一會,那人森寒的眼光陡地黯淡下來。牟漢平呆了一呆,拱手道:“敢問兄台貴姓?”


    停了半晌,那人突然聲音尖澀的道:“你要尋唐智嗎?”


    牟漢平又是一愕,詫然道:“兄台……”


    那人僵木的轉過身,冷冷道:“隨我來!”


    說畢,不待牟漢平回答,向堡中徑直走去,牟漢平呆了片刻,那人走出數步,見牟漢平並未跟來,冷木的道:“這點膽子都沒有嗎?”


    牟漢平俊眉微揚,朗笑一聲,隨後跟來,兩人一路默然疾行,相互皆沒說話。那人左彎右拐,似對堡中道路甚為熟悉,不一會工夫,來到一堵牆前,牟漢平略一辨認,卻是那片瓦房後院的圍牆。


    那人在牆邊,冷冷地對牟漢平瞥視一眼,擰身躍起,縱上牆頭。


    牟漢平隨著縱身上牆,那人沿著牆頭又向右走出數丈,驀然大袖一展,躍下地來。


    牟漢平隨著躍落地下,閃眼向四周一看,卻是那座宅第的花園,那人在前邊仍急急的走著,牟漢平皺皺眉頭,正欲起步追去時,那人已在一間花房的門外停了下來。


    牟漢平走向前去,疑惑的向那人望了望,那人木澀的道:“就在這裏!”


    牟漢平心中疾然數轉,猛抬右臂,一掌將門劈開……


    門開之後,一股惡濁的血腥味,由房內迎麵撲出,他傍著門邊停了一刻,見屋中再無任何可疑動靜,始掏出火折晃亮,走了進去。


    那是一間冬天焙花的暖房,四壁無窗,隻在山牆上砌出兩條磚縫,以備通風。房中花台處處,盆泥堆積,靠門處一片零亂,盆破花折的狼藉一地,一座塌毀的花台上,正仆臥著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俯麵跌臥,左臂似已折斷,虛虛的軟搭在花台上,背心衣衫破碎,頭顱一片血肉模糊,腦後赫然深嵌五隻爪痕,淤血已在發際凝結,厥狀至為可怖。


    牟漢平在屍體上撕下一塊衣角,略略將他臉上血跡擦淨,認出這人正是那“千手靈狒”唐智。


    他恨恨地猛啼一下牙根,站起身,陡聽那人在背後寒聲道:“你何不搜搜他懷中,也許留下線索也說不定。”


    牟漢平驚詫的抬頭望了望他,那人“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他急急在唐智身上搜了一遍,除了暗器火折和一些散碎銀子以外,並沒有什麽可疑之物。


    正欲站起身來,突覺身側勁風一拂,牟漢平大驚疾閃,回頭望時,見那怪人正站在唐智屍體旁邊,麵目冷木的伸手抓向唐智淤血凝結的發絲之中。


    牟漢平詫愕的望著他,隻見他在血汙的發叢中一陣撥動,抽回手時,卻抓出一塊血跡斑斑的布條來。


    那怪人兩指夾著布條,生怕玷汙了自己手指似的,向牟漢平晃了晃,尖聲道:“接著。”


    說著抖手向牟漢平甩了過米,牟漢平避過正麵,側身接住布條,那怪人冷冷的道:“這布條細小不能束發,藏在發絲之內必有用意,你何不仔細分辨一下?”


    牟漢平將布條展開細看,因血跡汙染,雖隱約能見一絲筆墨痕跡,但瞧不甚清,望了一會沒有結果,就撕下一片衣角,將布條包了塞在懷中,拱手向那人道:“兄台指點盛情,牟某感激萬分。”


    那怪人不答,隻冷冷的“哼”了一聲,牟漢平又道:“如兄台不棄,可否賜告……”


    那怪人尖澀的截斷他的話,道:“我姓邢。”


    牟漢平道:“邢兄可要等候葆玲老弟麽?”


    那怪人澀聲道:“等不等都不關緊要,他自己會回去黃陵。”


    牟漢平道:“兄台和葆玲老弟既也宿在黃陵,你我先回客店坐候如何?”


    那怪人雙目灼灼的望了他一會,點點頭,於是兩人走出房來,飛身躍過圍牆,徑直向黃陵奔去。


    一路上,牟漢平思潮翻湧,心中極為紊亂,幾次想停下步來返身回去,他倒並不擔心韓梅蕊會有差池,以韓梅蕊的武功,應付殷葆玲的戲弄綽綽有餘,隻是他總覺得心中不安,他不知為什麽想起要丟下她,匆匆回去,他霍然想起韓梅蕊那淒苦幽怨的眼神,那悲切哀慟的啜泣……


    她雖然出身惡邪,但看得出對自己倒是一片真心,可以說她拋棄了一切……唉,她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卻換得我對她的疑忌!


    我不該刺傷了她的心,我必須要向她妥為解釋,我要告訴她,我並不對她的出身歧視,她背叛了淩雲崖,孤苦無助,心裏的暴躁猜忌是免不了。


    我必須要容忍她一些,一個背叛師門的人,她心裏的惶恐和不安,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一個月以來,她的形貌因愁苦而憔悴,不是顯而易見的麽?她為了我,唉!她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我不能在她痛苦的心靈上,再增加痛苦的刺激,她一切都是為了我呀……


    想著他幾乎脫口喊了出來,他霍地煞住腳步。那姓邢的怪人在一旁冷冷的道:“怎麽?”


    他“唔啊”地支吾了一聲,不自覺的又抬起步來,前邊黃陵的城垣,已隱隱在望了,他歎了口氣,腳步越來越乏力起來。


    那怪人突然冷哼一聲,牟漢平轉頭望了望他,不覺一愕,眉頭陡地緊皺起來。


    他轉頭之間,適巧看到那怪人麵部的側影,那輪廓的線條顯得熟悉已極,他想不出這輪廓像誰,但知道這是一個非常熟悉的人,但一時又說不出這人到底是誰。


    那怪人平穩而迅捷的走著,顯得輕身功夫很有根底,他望也不望牟漢平一眼,寬袍大袖,使他行路的姿勢有點不倫不類。


    他頭上的發絲烏黑閃亮,那閃亮的烏發下麵,生了那樣一張可怖的麵孔,簡直使人無法相信,牟漢平邊走邊偷偷的向他打量,突然他心中一震,不覺腳步又戛然停了下來。


    方才那一時想不起的熟悉輪廓,像極了荊娘。


    那怪人見他又突然停下步來,不耐的尖聲道:“你是怎麽啦?”


    牟漢平隻得又“唔啊”應了兩聲,重新抬起腳步。


    他心中越發的紊亂了,他偷眼望去,不隻側麵的輪廓極為相似,漸漸他發現那身材,那尖澀的嗓音……


    突然他想起殷葆玲現身前的那句話,他心中狂喜起來,但偷眼一瞥身邊那醜惡的麵孔和冷森直視的眼光,歎息一聲,又低下頭來。


    來到黃陵城下,兩人縱身躍上了城牆,那怪人冷木的道:“目下天色就要大亮,街上遇到行人不便,在下先行一步……”


    說著不待牟漢平答話,身形暴射而起,幾個起落,即隱入幢幢房舍黑影之中,失去蹤跡。


    牟漢平呆得一呆,輕輕一聲歎息,也自回到客店。


    當夜韓梅蕊沒有回來。


    第二天牟漢平在客店中等候了一天,韓梅蕊仍然沒有回來。


    牟漢平心中感到焦急了,他想不出韓梅蕊,為什麽會遲遲不回來的原因,是賭氣他去,還是遭到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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