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亦名湘山,在嶽陽縣西南洞庭湖中,登嶽陽樓望之,全山在目,相傳因舜妃湘君遊此,故名。


    君山聳立湖中,遠遠望去,雲煙飄涉,極富濤情盡意,名山各湖,相映生輝,不知激動了多少兒女情懷,英雄肝膽!


    八月十三日,嶽陽方府“四秀莊”,派了數十幹練管家,推帶了無數財物,分訪君山以捕漁為生的居民,許以重金,統統都被請出君山去了。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四日,二條大船,帶來了數百工人,和許多應用之物,連夜趕工之下,搭起了四座高台,裝飾得美輪美煥。八月十五日上午,全部設施工程,業已告成,一幹工人,都被送離君山。


    於是,整個的君山,便在一批皂色勁裝大漢的控製之下,如非持有“四秀莊”的信物,請帖,任何人不得再行登山。如果既無請帖又無信物之人,有與參加評理大會,則必須前往“四秀莊”登記集合,乘坐“四秀莊”的專用船隻,才能無阻的進人。


    申時未到,君山上已是人如潮湧,聚集了武林中許多極有聲望的高手。山頂廣場上的四座高台,分凝四方,留下中間一片空地。


    坐南朝北的是主台,台上正中四列檀木太師椅,是備供邀請而來評理的江湖知名之士坐的。


    旁邊斜斜的擺著四張鋪了紅布的長泉,桌後也是,一色檀木太師椅,這是‘四秀莊’四個主人的位置,


    坐東朝西的高台上,是被害人青衣羅刹座位居中,其隨行人的座位分列兩旁。坐西朝東的高台,是鐵心秀士曾弼與其有關人專用的了。坐北朝南的高台,是備供一些不速之客所共用的,這座高台最大,所容人數最多,坐位也沒有前述三台講究。太陽未下山以前,四座高台,都是空空的。所有前來之人,盡可四處遊樂,隨意飲酒用食。


    今天的天氣理想不過,晴空萬裏,清風徐來,水波蕩漾,湖滿粼光,好一個中秋佳節的黃昏。少頃,冰輪冉冉而起,湖光山色,頓時換上一層銀白色的柔和大外衣,在玉潔清輝的光芒裏,顯得是那樣慰貼沁人。


    一葉扁舟,從微微蕩漾的水波中徐徐而來,遠遠望去,隻見滿船月光中,站著一位羅衣飄曳的仙子,她的後麵站著一位護駕書生,在縹縹緲緲如煙似霧中,有如從天而降。一陣掌聲,迎接那葉扁舟靠岸。錦心紅線曾月霞全身素白,在冷風清光之下,更顯花顏月貌。傾刻之間,四座高台,已有二座坐得滿滿的了。隻有左右二台,仍是空無-人,鐵心秀士曾弼尚未現身,青衣羅刹也未見到來。鐵心紅線曾月霞高坐主位第二席之上,辣手書生陰森則靜靜的站在她的背後。


    又是片刻過去,一隻小船載來了一個臉瘦牌子長,身材似竹杯,身穿藍色長袍的老者,挽著一個青紗蒙麵,青衫飄飄的女人,後麵跟著上岸的是四男四女,八個俊秀後生,人人目泛精光,顯然都有極深厚的功力。一共是十個人,奔上了右台。


    青衣羅刹居中而坐,百變天尊刁逢仇以監護人的身份,坐在青衣羅刹的右邊,其餘四男四女,分站在他們二旁。十個人占了一座高台,顯得空空蕩蕩的。


    大家的目光,掃向一人未見的左台上,每人心中都在心中想著:“鐵心秀士曾弼會不會來呢?我要是鐵心秀士曾弼該不該來呢?”突然有人指著一條分波逐浪而來的白線道:


    “大約是鐵心秀士曾大俠到了!”


    那條白線,在銀霞照耀之下,快似流光,一眨眼間,已經看出是個儒衣飄飄的人影,站在一方竹片之上,浮水急駛而至。漸漸接近,大家又能看出那人的麵貌和服色,他是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衫,貌似中年的文士。君山上一千群雄,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認識他的。


    於是便有人特別提醒大家,揚聲道:


    “果真是曾大俠到了!”


    識與不識都起了陣,嗡嗡之聲,掀天而起,蓋沒了整個的君山。鐵心秀士曾弼身形微起,用“平步青雲”上乘輕功身法,就像是拾級登山一樣,淩空上了岸。憑這一手功力,在座之人,便無人可及。他一路點頭含笑的走上了左邊高台。


    錦心紅線曾月霞盈盈立起,花枝招展的以大禮相見道:


    “孩兒叩見爸爸!”鐵心秀士一揮手道:


    “霞兒免禮,辛苦你了。”接著又作了一個羅盤揖道:


    “在下曾弼,有勞各位俠駕賜教,無任感激。”然後,平目視去,落在青紗複麵的青衣羅刹身上,神色一戚,道:


    “刁姑娘,二十多年歲月如水而逝,你還這樣記恨於我麽?”


    右台上的青衣羅刹未動,竟給了鐵心秀士曾弼一個不理不睬。鐵心秀士曾弼一陣哈哈朗笑,借以掩去臉上的尷尬之色,四平八穩的就正中太師椅上坐下,這一座高台,隻有他一個人。


    這時,一片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大家緊張地等待著好戲的開場。錦心紅線曾月霞回首低聲向辣手書生囑咐了幾句話。辣手書生陰森立即走到台邊,對一排靜立待命的勁裝漢子道:


    “夫人有命!評理大會開始,由此刻起,君山不準任何人踏入一步,如有逞強好事之徒,不聽勸阻,強行登山,以連環飛怒對付便了。”


    那一排勁裝漢子齊聲應了一聲:


    “是!”星散如飛,朝君山四向分途奔去。


    正台當中的太師椅上,巍巍蛾峨的站起一個麵如古月的茄袍老人,看他的年齡,怕不已將近百歲左右了。他幹咳了二聲,發出洪銼似的聲音,道:


    “老夫吳正幹!”


    吳正幹三字一出,哄然之聲,陡然暴發開來,無數訝疑不信的臉色,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交織成了一幅迷惑嘈雜的圖畫。雲山苦叟吳正幹,論功力,在武林奇人異士之中,算不了什麽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他卻一生公正無私,爭得了武林人物崇高的敬仰。天大的糾紛,隻要有雲山苦叟吳正幹一句話,莫不煙消雲散,是非分明。


    隻是他已數十年未曾在江湖上露麵了,人們隻是在心底存著對他的向往而已。現在,他竟突然出現在評理大會上,而且還是全會的主腦,這一個意外,怎不令人驚疑不置?好在場中不乏年老望重見過吳老的人,一人說是,二人同意,三人頷首,他縱令人不是雲山苦叟吳正幹,也無人對他懷疑了。何況!他實實在在便是貨真價實的雲山苦叟吳正幹哩!


    一種發自內心的激蕩情緒,像缺了口的黃河似的,一蕩千裏,翻起了震天撼地的歡呼之聲。久久,歡聲始漸漸停息下來,代之而起的,是千百道凝注的目光,集中在苦叟吳正幹身上。雲山苦叟吳正幹泰山般待大家的情緒從激蕩中平息下來之後,拱手一捐,謝了大家的愛戴,道:


    “老夫辱承方夫人付以主持本會之重任,尚清各方英雄俠士,舊友新識,多多賜教,共助曾刁兩家,化戾氣為祥和,當此月圓花好的良辰美景,為江湖憑添佳話。”話畢,緩緩的在掌聲中坐了下去。


    原來存著某些憂慮之人,都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好的結果,必將順利產生,於是都安下心來。就當大家心情由沉重而漸變為樂觀的時候,忽然從湖邊傳來陣陣強發射之聲,不並聞有人叱責道:


    “你們睜開眼睛看著!我們是誰?”


    “夫人有命,評理大會已經開始,任何人不得登山!二個小子還不滾回去!”


    大家一起轉頭望去,隻見湖邊岸上,一道白色光芒,繞著一條藍色人影;一道微帶碧色的光芒,繞著一條杏黃色的人影,在萬怒齊發之下,突破箭雨,行雲流水似的上了山道。那麽密集的連珠怒箭,縱是等一的江湖高手,也不免難於應付。那二條人影是誰?毫不為強怒所阻,其功力的罕絕,可見一般了。


    大家正猜測間,隻見那二人已經越過了箭陣,發出一聲龍吟風聲,二道光華同斂,現出一男一女二個神清氣朗豐姿美容的少年人來。同時,在他們身前竄出數十條人影,把他們團團圍住。


    錦心紅線曾月霞竟是不認識這二個少年男女,櫻唇一綻,似乎要說什麽話,辣手書生陰森咳了一聲,在她耳邊輕聲道:


    “那女的是三莊主方幼梅!”


    錦心紅線曾月霞一怔,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地道:


    “那男的是誰?”


    辣手書生陰森迷惑地搖了一搖頭,他也不知道那豐姿少年是誰?


    方幼梅離開“四秀莊”未久,錦心紅線的手下,自是有很多人認識她,當時便有人大聲叫道:


    “三莊主駕到!”錦心紅線曾月霞接著“嗬”了一聲,道:


    “請三莊主登台!”


    她聲音清越,無須傳話,便已直達阻路之人的耳中,隻見人影一分,讓出了一條人衙。方幼梅“咦”了一聲,用傳音神功對那少年道:


    “奇了!大莊主的名頭竟比不上三莊主了?”方少鬆一笑道:


    “我離家之時,這批牛鬼蛇神尚未找到混飯的地方,他們怎會認識我?”方幼梅道:


    “錦心紅線曾月霞總不能說不認識你吧!何以也不招呼你?”方少鬆玉顏一赤道:


    “她或許是恨透我了!”


    “不見得,據我在家一段日子中默察所得,她心中仍有你重要的位置。”方少鬆尷尬地輕笑道:


    “她簡直是癡人作夢了。”


    其實,他們那裏知道,這個錦心紅線曾月霞,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錦心紅線曾月霞了。她,是假的錦心紅線,真的曾月霞,和方少鬆是沒有行過禮的真夫妻。雖憑的父母之言,卻沒有見過麵,自然不認識自己的丈夫了。


    方少鬆和方幼梅說話之間,已經步入了會場。方少鬆抬眼見到了鐵心秀士曾弼,獨個兒坐在左邊高台之上,驚訝之色陡現,搶行數步,就在台下,躬聲施禮道:


    “小婿叩見嶽父大人!”


    台上的鐵心秀士曾弼臉上掠過一道異樣的表情,似是想不到他會來似的,還了半禮道:


    “賢婿免禮!”


    這時,錦心紅線曾月霞和一批牛鬼蛇神的臉上,不知變化了多少種顏色。辣手書生陰森失驚地輕聲道:


    “他是大莊主方少鬆!”


    錦心紅線曾月霞雖被“製心之術”和迷魂藥物製住了心神,但聽說當麵的俊美少年,就是“四秀莊”的大莊主,自己的夫婿,心坎裏,無由的動了一動,也說不出是什麽理由,湍起了一絲不平凡的感情。


    方少鬆和方幼梅被人引導著,一同走上了正台。錦心紅線曾月霞想起剛才竟未認出自己夫婿之事,不免心怯怯的紅起了嬌軀,欠了一欠身,不便再說什麽。反而招呼方幼梅道:


    “梅妹!嫂嫂失迎了!”


    這樣正好使方少鬆更認為她是生他的氣了。方少鬆一笑,在主位首席上坐下。


    這是一個非常尷尬的場麵,錦心紅線曾月霞真是被藥物迷失了本性,辣手書生陰森縱有推波助浪的用心,一時也打不開這個難處的局麵。看戲的人,更是心神皆癡的,不願失去道可能發生變化的瞬間。全場又是鴉雀無聲了。


    方少鬆從懷中掏出一片長約三寸,寬約一寸,厚僅二分的黑色石片,高舉齊眉,無由無故的,用一隻小小的玉錦,敲了二十一下。聲曾清脆,但使人聽了,有點心麻的感覺。同時,全場之人,又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辣辛之味。方少鬆所敲出的清脆石片聲,隻使百變天尊刁逢仇冷笑了二聲,並沒有過份擔心他這古怪動作。


    隻有那陣辛辣的臭味,使他皺了一皺凶眉,告訴青衣羅刹道:


    “這陣鼻味來得古怪,你快快開始你的表演吧!夜長夢多,遲恐生變。”


    青衣羅刹一頷首站起身來,走到台邊,向著天下群雄一福,道:


    “難女刁麗卿,要當著各位好朋友的麵,請鐵心秀士曾大俠,給我一個公道。”


    盡過江湖禮數,聲音頓時一冷,指著對台的鐵心秀士曾弼,惡形惡像的罵道:


    “姓曾的,你始亂終棄,我二十多年的含悲生活,總算等到了今天的日子,你這無恥喪良的醜類,今天還有什麽話可說?”


    鐵心秀士俠名動天下,誰不知他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來賓之中,總有許多未受百變天尊刁逢仇影響的人,他們都為鐵心秀士曾弼起了不平之感,至於那些受了百變天尊控製的人,也有二種不同的反應:


    被百變天尊刁逢仇‘製心之術’所製之人,隻覺得青衣羅刹有不畏強梁的勇氣,令人可佩可敬。被百變天尊刁逢仇藥物所製之人,隻覺得鐵心秀士曾弼一生英名,栽在這君山評理大會上,未免有點太不值得,隱隱的產生一種愛莫能助的相惜之心。四座高台上的人,有著各種不同的感情,和各種不同的想法。


    這時,大莊主方少鬆又將那石片敲了二十一下,這是第二次的怪異動作了。錦心紅線曾月霞,橫了他一眼,方少鬆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左台上的錦心秀士曾弼,由於青衣羅刹的指摘,臉上盡是痛苦愕悔之色,似乎在良心上,有著無邊的苦痛,精神沮喪地道:


    “刁姑娘,一切都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我真該死,隻望你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份上,給我一條自新之路,我鐵心秀士曾弼當著天下群雄,向你謝罪了。”他雙膝一屈?竟真的在那高台之上,直挺挺的跪下去了。


    鐵心秀士曾弼的如此表現,太使人失望了,他不但沒有半點骨氣,也沒有半點羞惡之心。他竟是這樣,一個虛名欺世之人。有些人笑了!有些人則為武林正派人物,長聲一歎。


    大莊主方少鬆的劍眉,差不多快要擠成一條線了,他氣沮而疑惑地又舉起了手中的石片,敲了二十一響。這二十一響一落,隻見許多人的臉上,神色陡然一震,似是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心靈上有了大大的轉變。


    凡是中了“製心之術”的人,都在方少鬆第三次敲擊石片的怪動作之下,脫出了迷津,恢複了向己的靈明。這種心靈上的轉變,不是身受“製心之術”的人,是無法領會的。百變天尊刁逢仇聰明一世,在這緊要關頭,被人做了手腳,竟猶茫然無知。大家的神智清明了,對於左台上鐵心秀士曾弼的過份丟人,更加看不下去,臉上都有了熱熱的感覺。這種就是武林人物,全體之羞!


    方幼梅隻氣得差不多要掉下眼來,她再也顧不得錦心紅線曾月霞坐在她和方少鬆的中間,情急地道:


    “哥哥!曾伯伯怎樣了哩?”


    方少鬆劍眉一豎,霍的站起,施展“一心禪功”,發出“驚心靈魄”的功力,傳音對鐵心秀士曾弼二個人道:


    “嶽父大人,縱有難言之隱,也應另作良圖,請速重振雄風,不能讓老魔遂了心願。”旁人隻見他嘴唇亂動,卻不知他說的什麽?


    他是左台的上鐵心秀士曾弼,雖被方少鬆的話靈得心神皆顫,卻仍初衷不變地跪地不起,而且,更仰天呼號道:


    “刁姑娘!你饒了我吧!”


    此舉,隻把一個方少鬆羞得喟然一歎,跌坐太師椅中。再也無顏開口了。


    青衣羅刹冷笑數聲,道:


    “你要我饒你不難,隻要你當著天下群雄麵前,休去神簫俠女李若華那賤人,和我立刻成婚圖圓,萬事皆休。”鐵心秀士站起身來,一陣哈哈大笑道:


    “卿妹,你此話當真麽?”連稱呼口氣都變了。青衣羅刹也由冷冷的聲音,變得清脆地笑道:


    “當著天下群雄在此,誰還騙你不成!”鐵心秀士曾弼神氣活現地朗聲誓再道:


    “我鐵心秀士曾弼和神肅俠女李若華夫妻關係,從今日起,一刀兩斷,再無關聯,有請各位好朋友公證之下!”


    無恥得叫大家都變了顏色。一片長籲短歎的聲音,連清光四射的朗月,也羞得悄悄的躲枉一片浮雲之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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