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竹三年與世隔絕,對於近年來的江湖中事,可說是一無所知,他雖早已洞悉他嫂嫂為一假冒之人而且窩藏極大禍心。並也對鐵心秀士曾弼抱著堅定的信心,相信他決不是一個為非作惡之人。但是,他卻也希望從雙親的口中了解一下兩位老人家的看法,以作為自己處事的參酌。於是他就著慈母的口氣道:


    “媽,你這話怎麽說呢?”方小竹這種昧於江湖情勢的問話,方老太太尚未及有所表示,便先已引起了擎天手方蔭臣的疑訝,他道:


    “竹兒,你流浪江湖三年,難道連這種轟動天下的大事,都一無所聞嗎?”方小竹俊臉微紅,自覺出語有欠考慮,卻一時又不能將自己學藝之事托出,隻好尷尬地含糊道:


    “孩兒這三年之中,實則並未在外流浪,其中種切,因時機未到,未便稟告兩位老人家,尚請兩位老人家原諒!”方老太太見愛子言詞閃爍,不由不悅,悻悻地道:


    “你在自己父母麵前,也說話吞吞吐吐的,必然沒有做什麽好事情!”


    方小竹惶急地道:


    “媽!你老人家責備的是,孩兒……孩兒……。”他終究還是有所顧慮。


    擎天手方蔭臣為人雖極嚴謹,但知子莫若父,他對方小竹的機警多智,和忠誠無欺的品格,知之甚多,相信他決不會做出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此時不肯明言,決非居心不正,而是有其原因或用意存在,當時笑道:


    “孩子沒有回來,你念著孩子,現在孩子回來了,你卻又叨叨不休”方老太太展顏笑道:


    “我氣他對父母不說實話,誰要你插咀!”擎天手方蔭臣道:


    “這就是武林人物與平常人不同之處!”方老太太搖頭歎道:


    “開口武林,閉口武林,我看還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好!你看!我們這一家被弄得妻離子散,多慘啊!”說完瞪了擎天手方蔭臣一眼。


    擎天手方蔭臣不願和老妻多作爭辯,笑了笑也就不再開口。方老太太道:


    “兒子,你要真的不知道你爸爸的好親家——曾大俠的事情,為娘的便說幾件給你聽聽!”


    擎天手方蔭臣苦笑道:


    “我有我的看法,你有你的見解,不要總是放不過我好不好!”


    方老太太又氣道:


    “你口口聲聲為他姓曾的辯白,我冤枉了你麽?”擎天手方蔭臣讓步道:


    “好!好!好!你說你說!”


    方老太太輕咳一聲,正要開始訴說,方小竹忽然心中一動,奔去牆邊,揭起壁上古書,伸手欲將塞在傳音孔中的毛巾拔出。擎天手方蔭臣大為不解,急止道:


    “竹兒,你這是幹什麽!”方老太太道:


    “好,就讓那鬼丫頭聽聽,我才不怕她呢!”方小竹解釋道:


    “媽要說的既是眾所周知的事,讓她聽去也沒有會麽關係,若我們一切都瞞著她,反會使她另生機心,防不勝防。”擎天手方蔭臣略一沉吟,點頭道:


    “孩子之言甚是有理,以後我們談到機密之事時,盡可如此之般。”說著,用手指在桌上虛劃了“筆談”二字。方小竹含笑點了點頭,隨即取下了傳聲孔中的手巾。


    方老太太這才重新開始敘述。她對鐵心秀士曾弼成見已深,語氣之間,充滿了忿怒,她道:“和她有過露水姻緣,生育一女,年將二十,要求夫妻父女團圓。而我們那位好親家曾大俠竟然置之不理,連這種到處拈花惹草,始亂終草的事也做得出來,可見其為人之一般了。”


    方小竹聞言之下,麵現驚訝之色,但因他對鐵心秀士曾弼已有定見,並未據爾置信。擎天手方蔭臣搖手道:


    “夫人,你如此論事的方式有欠公正,結論也下得太早。”方老太太恨聲道:


    “你總是護著你那位好親家,難不成是因為你們同是男人麽?”擎天手方蔭臣苦笑道:


    “夫人,你在評斷曾大俠之同時,似乎也應將那身份不明的青衣羅刹,向曾大俠提出的威脅條件一並說出來,才算公允吧?”方老太太默不作聲,顯然她已承認她在措詞之間,分了輕重。


    擎天手方蔭臣又是一歎道:


    “倘若曾大俠依了那青衣羅刹的條件,與神簫俠女離異,轉而與她結合,那還成了什麽世界?那青衣羅刹如果真的有情有義,何必定要排斥曾大俠正配夫人神簫俠女?由此推斷,青衣羅刹的目的,並不在夫妻父女的團聚,而是存心拆散曾大俠的家庭,打擊曾大俠的威望,她如此做法,顯然另有陰謀,我們怎可不察?”


    這番話說得極其有理,但方小竹卻忽然劍眉連蹙,不住地以眼色製止乃父,因為他覺得這些話實不宜讓曾月霞聽去。


    擎天手方蔭臣因不知曾月霞的身份,其想法與方小竹恰好相反,他倒希望曾月霞能將這段話聽去,以表示他對曾大俠的同情。因此,他沒有理會方小竹的眼色,依然一口氣把話說完。


    方小竹情急之下,連忙手沾茶水,在桌麵上寫道:


    “這件事,依孩兒之見,以順著母親為宜。”同時,更故作忿然之語道:


    “曾伯父白璧蒙瑕,行誼實有虧損之處,青衣羅刹縱有不良居心,他卻不應有所規避。”


    擎天手方蔭臣一時那能理解方小竹的用心,聽了這話之後,忍不住瞪了方小竹一眼,大聲道:“小孩子懂得什麽!”方老太太哼了一聲,道:


    “孩子不懂什麽!卻沒有像你攀龍附鳳……你看你那好親家,跟我家結親三年以來,不但沒有上門來看過我們一次,就連音信也沒有一點,他眼中那有我們方家這門親戚在?還虧你說得起勁哩!”


    方小竹俊目微一眨動,立即又順著母親的口氣道:


    “早在三年之前,孩兒便已知道這事必然結果了,隻是未及向二位老人家稟告而已。”擎天手方蔭臣和方老太太同是一怔道:


    “此話怎講?”


    方小竹決心利用曾月霞偷聽的這個機會,表示出自己完全相信了她的鬼話,並不惜暫時造成自己父母對鐵心秀士曾弼的誤解,以減少他們被猜忌的危險,從而自己才能沒有後顧之憂,放手一幹。於是,他便把曾月霞冒名代嫁之事,以及她那番飾詞,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雙親。這樣一個驚人秘密,隻聽得二位老人家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許久許久,擎天手方蔭臣始一聲長歎,憤慨地道: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鐵心秀士曾弼竟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我當初真瞎了眼,看錯人了。”方老太太見自己的看法獲得了證明,老懷彌暢,衝著擎天手方蔭臣道:“這一下,你總該死心了吧!”擎天手方蔭臣心服口不服,仍然“哼”了一聲。方小竹進一步又道:


    “嫂嫂是個受人壓迫苦命人,她近年來的作為,雖頗使二位老人家不滿之處,但卻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她為了擺脫鐵心秀士曾伯父的約束,做一個真正的方家人,不得不培植實力,以求自保,二位老人家今後應多予她諒解才好!”方老太太被方小竹說動了真情,抹著老淚道:


    “她真是個可憐的女子,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她。”


    這是由衷之言,所以說得真情畢露,隻聽得遠在十數丈之外偷聽的曾月霞心中大感快慰,認為自己的巧言,已發生了預期的效果。擎天手方蔭巨也道:


    “我明天就找她來好好地談談,承認她是我方家的媳婦,幹脆讓她複姓正名,氣氣那位自持尊貴,目中無人的鐵心秀士曾弼!”言下已決心與鐵心秀士反目。


    方小竹如此做法,隻是要消除曾月霞對自己父母的猜忌之心,那希望父親真的與鐵心秀士曾弼為敵,聞言忙道:


    “嫂嫂身世堪憐,用心良苦,她曾再三要求孩兒,不要將此事告訴二位老人家,孩兒已經答應過她,因此二位老人家最好還是暫勿提起此事,以免她感到難堪!”擎天手方蔭臣道:


    “真相既明,如果再讓她委屈下去,便是我們的不是了。”方老太太更一個勁的道:


    “竹兒,你這就去把她叫來,為娘的要疼愛她。”方小竹笑道:


    “二位老人家有這樣的心意,嫂嫂已足感安慰了,何必一定要馬上明白表示呢?須知此事關係重大,在我們羽毛未豐之前,仍以保持心照不宣為宜,以免曾伯伯獲悉後而提高警覺。”


    擎天手方蔭臣略作沉吟,點頭道:


    “好,一切聽你的。”


    方小竹得心應手的導演了一劇虛虛實實的好戲,內心之中,既歉疚,又愉快,別過雙親,退出別院,向前廳走去。一路之上,他心中思潮起伏,將三年來的諸般事件作了一番徹底的分析。


    他從有人冒名代嫁之事想到自己的非凡際遇,又從自己的際遇想到青衣羅刹的出現江湖。忽然間,靈台一朗,終於給他想出了一個大概。


    他歸納的結論是:


    “早年,鐵心秀士曾弼因持身不慎,或由於某種特殊原因,失足惹禍,與青衣羅刹發生了孽緣,生下一女。而此女顯然就是自己這位假嫂嫂錦心紅線。因為,設非她出於鐵心秀士曾伯伯的血緣,為同父異母所生,豈能與曾家姊妹麵貌酷似若是?同時,青衣羅刹的突然出現江湖與曾伯伯的不敢挺身而出,亦均可作為此推測的注腳。”


    另外,青衣羅刹支使其女打入我家的用心也很明顯,錦心紅線入門之初,即借鐵心秀士曾伯伯之名,謀取‘龍虎玉錢’,而後又收羅江湖雜流,擅稱‘四秀莊’,持強鄉裏,具目的無非是要破壞曾伯伯的聲譽和曾方兩家的感情。如此不擇手段地打擊曾伯伯,可見青衣羅刹對曾伯伯根本無情義可言,她之出現江湖,並非如此自稱的要與曾伯伯重破舊好,而是有特殊陰謀。


    再則,憑曾伯伯在武林中僅次於武林至尊的聲望和武功,青衣羅刹若無所恃,豈敢輕易尋霧?那麽,在她的背後,必還隱藏著更厲害的人物和更大的禍心。而另一方麵,鐵心秀士曾伯伯必也因為看清了這一點,卻由於青衣羅刹的關係,不便親自出麵,乃轉與‘武林至尊’商量,培植出一個第三者,以應付隱隱而來的一場武林劫運。於是,自己便在陽煞李伯伯的安排之下,困處於翠薇島三年,學得了稀世罕見的武功。


    事實上情形正是這樣,方小竹所推想的一點也沒有錯,方小竹一把問題想通,心中又激動又緊張,既感激於曾伯伯對自己成全的美意,又擔心於今後責任的沉重。如何才能不負他老人家的所望呢?要消彌這場武林隱禍該從何著手呢?有了,青衣羅刹是關鍵人物,隻要能找到她,弄明他們陰謀的底蘊,才能決定應付之道。事不宜遲,老呆在家裏總不是辦法,我得馬上著手進行。而且,‘龍虎玉錢’和失去的奇書也得盡速找回來。他主意決定之後,滿懷高興,不由脫口道:


    “就這麽辦,”那知一語剛了,忽然有人接口道:


    “竹弟在想什麽?”方小竹聞聲回頭,但見不知何時,他那位假嫂嫂錦心紅線已笑吟吟站在麵前,他微微一怔,顯得甚不自在。


    錦心紅線曾月霞因已偷聽了方小竹與兩位老人家的談話,是以毫未疑及其他還以為方小竹少年氣盛,已決心助自己對付鐵心秀士曾弼呢!可憐她,不但不知道鐵心秀士曾彌是她的生身之父,同時更不知道青衣羅刹是何許人也。否則,她便不一定會作如是之想了。“其中錯綜複雜的情節,後文當有交待。”


    這時她對方小竹猜疑盡消,一心想將他拒為己用,討好道:


    “竹弟,嫂嫂今天處你出口胸中惡氣可好?”方小竹茫然道:


    “小弟心中並無惡氣呀!”曾月霞認真地道:


    “難道你對醜吳用王德打你一掌之氣,就真的一點不放在心上麽!”方小竹心中暗暗嘀咕,口中卻笑道:


    “王前輩是嫂嫂的朋友,小弟怎能計較。”


    曾月霞道:


    “竹弟,嫂嫂可不領你這個情,四秀莊正值揚名立威之際,堂堂四莊主,豈能平白受人侮辱,嫂嫂我可放不過他呢。”她因心中已消除對方小竹的猜疑,竟改變了留下醜吳用王德的原意,要以醜吳用的性命,來爭取方小竹的向心了。


    方小竹生怕醜吳用無心泄出他的秘密,不同意道:


    “嫂嫂如此對付江湖朋友,豈不令人齒冷麽,依小弟之見,還是高抬貴手,放過他算啦。”


    曾月霞冷冷的道:


    “醜吳用王德不過一個江湖末流,為人一無可取,心性狡猾,極難控製,正好借他立威,以收殺雞儆猴之效。竹弟盡可放心,嫂嫂對於此中得失,自有分寸。”


    方小竹見曾月霞口氣堅決,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付。曾月霞見方小竹劍眉深縐,猶疑難決不由輕聲一歎道:


    “竹弟,你為人雖是多智,隻是心腸太軟,立身險惡江湖,難免會上當吃虧,須知你今天放過了他,日後必成後患。因為嫂嫂已從他的眼色之中,看出他對你心存極深怨毒,你們之間的過節,隻怕不僅是一掌之恨吧!”


    這話說得方小竹毛骨然,暗暗心驚,惟恐再僵下去會露出馬腳,於是,心念疾轉豪放的一笑道:


    “嫂嫂維護之情,小弟心領,如蒙看得起,就請由小弟自行處理,看我能不能收拾得了他。”執拗之態皆露,正是他的本性。曾月霞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


    “是嫂嫂措詞不當,急惱了你!好!好!好!嫂嫂不插手就是,但吃了苦頭,可不能怪嫂嫂言之不早啊。”


    方小竹見曾月霞已同意由他自己出手,心下略寬,豪氣幹雲地又道:


    “二年前小弟尚且無懼於他,何況二年後的今天,小弟自認武功又已稍有寸進,豈還會把他放在眼下!”曾月霞見他一派小孩脾氣,不由笑道:


    “好!嫂嫂今天就看看竹弟一顯身手。”


    方小竹雖想隱瞞自己的一身絕學,卻也不願表現得太過庸劣,唯恐弄巧成拙,同樣招人生疑,於是決定到時以家傳絕學對敵,並想好了一套對付醜吳用王德的方法,當下昂首道:


    “嫂嫂,包你不會失望,我這就去會會他!”大步走向前麵。


    二人腳下剛動,忽見迎麵奔來一個綠衣丫環,綠衣丫環在曾月霞耳邊低語了幾句,曾月霞立即瞟了方小竹一眼,道:


    “竹弟,快走”!搶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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