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船上,坐的全是武林人物。


    從他們肩頭露出的兵刃,可以這樣斷定。


    早晨遊湖的那個老頭子,赫然也在其中。


    其實非常明顯了。


    他們將不利於翁如鬆。


    船漸漸駛近。


    船娘的臉色,羞色已褪,代之而起的是驚懼的青白色。


    她雖不全認識他們,起碼也認識一半。


    這些人都是杭州城的瘟神太歲。


    誰惹了他們,準保鴨飛狗走,性命全完。


    “公子,公子!”


    她再顧不得他的叮囑,悄悄呼喚,聲音已有些顫抖。


    翁如鬆沒有反應。


    來船更近相隔已不足十丈。


    呼叫不應,她隻有開船,以求躲避。


    “臭婊子,你敢開船,等會有你的樂子!”


    來船上,已傳出粗魯的喝罵聲。


    要在往日,這聲喝罵絕對生效。


    今天船娘似為翁如鬆豐神所陶醉,不知那裏來的勇氣,對於來船喝罵,竟似充耳不聞,掉轉船頭,飛也似的逃去。


    船娘生長水麵,靠劃船養生,駕船的技巧,自然嫻熟不過。


    可是來船駛船的也是能手,她這種希望顯然就要落空了。


    因此,她逃的快,後麵追得更快。


    四條船已經成扇麵分開,每船相隔兩三丈。


    她想轉向都不可能了。


    兩下裏的距離在逐漸縮短中。


    “臭婊子,看你還往那裏逃?”


    她可是真急了。


    “公子!”竟不計後果,大聲喊叫起來。


    翁如鬆還是沒有動。


    追船更行迫近,已追五丈之內,而且距離仍在繼續縮短中。


    “臭婊子,你是在找死,那小子究竟是你的什麽人?要這麽幫助他?”


    怒罵聲中,追船上,驀然竄起一條高大人影。


    這條人影拔高三丈,式化蒼鷹入海,斜向翁如鬆坐船撲去。


    眨眼之間,已臨翁如鬆坐船上空,立又勁貫雙掌,猛向船娘劈下。


    身法、掌力,都非庸俗身手。


    距離頭頂丈餘高下,船娘已感勁風壓體。


    船娘居然仍能鎮靜不亂。


    不知是否巧合。


    船娘左手貫力,將舵驀向外推,右手中槳亦同時加力前劃。


    翁如鬆聽坐一條小型遊艇,驀然轉向右前方,箭一般疾,竄出一丈多遠。


    來人身手再高,事出意外,力已用盡,再想變式,那還能夠。


    “撲通”一聲。


    一條高大身軀立即沉落水中。


    四條來船並排前追,橫廣不下十丈。


    翁如鬆這條遊艇,這一改向右前,雖將燃眉之急解去,而最右一條追船仍筆直前進,這一來,兩下距離更為縮短,已不足兩丈。


    遊艇離岸,尚有百十丈遠。


    慮於這種情況之下,船娘智計俱究,暗想自己必要時尚可藉水逃生。


    遊湖相公一落人手,性命便告完結。


    空費力一場,人沒救成,自己也不能再在西湖存身了。


    “還不停船!”


    喝聲來自右麵船上。


    想是考慮到自己人落水之鑒,船上的人已不敢冒昧行險,出聲嚇阻了。


    船娘雖仍不甘束手被擒,但離岸這麽遠,追船已近,就是想逃,也有力不從心之感。


    偷眼向翁如鬆看去。


    不知何時,他已自醒轉,正在向自己微笑。


    心想:“真是不知死活,就算你會點武功,人家人多呀!”


    不過,她心裏雖是這麽想著,可沒說出口來。


    她不說話,翁如鬆反倒不甘緘默了,他道:“姑娘高義,在下心領,請把船停住,讓我問問他們。”


    “你說什麽?”


    船娘似乎沒有聽清翁如鬆的話,訝異的問。


    “請姑娘把船停住吧!”


    “臭丫頭,客人已叫停船,你還敢強作主張?”


    右麵的船已經追到一丈以內,稍具武功的人都已能躍了過來。


    船娘知再逃已是無益,索性將船停住了。


    左麵三船瞬即劃了過來。


    將遊艇四麵圍定。


    翁如鬆從容不迫,先將船娘喚進艙來,然後朗聲問道:“那一位是負責人?”


    “小子,有什麽話,衝著老夫說吧!”


    發話的正是早晨遊湖二老之一,翁如鬆看著似乎有些麵熟,隻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我與尊駕素不相識,湖中追逐,特命老夫相請至莊一敘。”


    “貴莊主高姓上名。”


    “到了莊裏,就知道了。”


    “在下有事在身,恐怕有負貴莊主厚望了。”


    “這可由不得你!”


    “這倒奇了,去不去,我自己不能作主?”


    “你說的一也不錯!”


    “憑著什麽?”


    “你難道是瞎子?”


    “名勝區域,還敢行劫不成?”


    老者“嘿嘿”笑道:“打劫談不到,強請罷了!”


    “如果我不去呢?”


    “李三,過去開船!”


    老者自恃人多,不再理會翁如鬆,強命手下過去開船。


    一人操舟大漢,應聲便向翁如鬆船上跳來。


    “回去!”


    眼看李三已快落上船頭,如鬆信手一揮,又把他那個龐大身軀給揮了回去。


    “小子還有一手,老夫來了。”


    翁如鬆露了這麽一手,功力不弱。


    老者知道非自己出手不可了,喝聲中,已向翁如鬆船上躍來。


    他自負武功極高,打算先把翁如鬆製住,再帶回莊去。


    李三是個手下人,又是奉命行事,翁如鬆心存厚道,隻用了一二成功力,把他揮退,並沒痛下煞手。


    老者錯估翁如鬆功力,以為不過如此,故敢躍身過來拿人。


    他這一輕敵躁進,可吃了大苦。


    對付老者,翁如鬆可不敢掉以輕心,同時他見老者來勢太猛,不知自己與老者功力,孰強孰弱?


    最大的顧慮是他不會水,覺得不能讓老者搶上船來。


    是以,他幾乎已貫全力,迎著撲來的身子,雙掌向上找去。


    老者見翁如鬆對自己也敢用掌相抗,霜眉一堅,也結貫了幾成勁力,雙掌下壓。


    即使他貫足全力也未必是翁如鬆之敵,這一輕敵,那還不大上其當?


    但聽“砰!喀嚓!”兩聲大響。


    老者一個削瘦的身子已被擊飛,遠向五六丈外湖麵落去。


    同黨欲救不及,老者已墜入湖中,湖麵上立刻冒起一片鮮血,人也未見浮起。


    顯然的,老者不但落水,而且也已對掌受傷。


    翁如鬆所坐的遊艇也禁不起這種大力的震蕩,船底裂了一大塊,湖水及時洶湧灌入。


    四條來船,已有一條向老者墜水之處劃去。


    其餘三條上的人也都把兵刀亮出,船出向外退了開去。


    這情形十分顯明。


    翁如功力之厚,已使來人震驚,自忖均非敵手。


    但離岸尚有百十多丈,翁如鬆遊艇已壞,於理已不能走,且也不能久持。


    他們把船退到五六丈外,采取監視態度,既防翁如鬆搶船,又存下僥幸心理,想等翁如鬆遊艇沉沒,不用費用就可捉到活的,回莊請功。


    船娘看看破船,又看看翁如鬆,心裏是又驚又喜。


    驚的雖,遊艇已壞,敵人環伺,離岸還有那麽遠,怎麽樣才能度過目前難關?


    喜的是,自己沒有看錯,這個文弱相公果然是武林中人,武林之高,迥出想像之外,如能結識此人,對於自己將大有幫助。


    翁如鬆似已看穿她幾分心事,徐聲說道:“姑娘,連累你了!”


    “相公不要客氣。”


    “姑娘在這裏已無法存身,還什麽親人?容在下稍盡寸心。”


    “先別忙談這個了,你看船快要沉了,怎麽辦呢?”


    就這片刻工夫,湖水已湧入半艙,還在繼續猛往裏灌,用不了多少時候就得沉沒。


    翁如鬆好像熟視無睹,還在慢條斯理談這談那。


    船娘如何不急。


    翁如鬆已成竹在胸,隻因尚有所顧忌,所以沒有即刻采取行動,聞問,遂道:“姑娘不必著急,在下已有離去之法。”


    說完,即又轉對一船說道:“看你們今日行徑,可見平常為惡慣了,姑念初次相遇不忍不教而誅,記住了,如仍不知悔改,再碰上我,就沒有這麽輕鬆了!”


    這條船正是攔在離岸最近的這一麵。


    那個沒有動手的老人正在這條船上。


    他已答了話,道:“小子,你先別得意,等你遊艇沉了,有你好受的。”


    “你以為這就把我困住了,不給一點顏色你們看也不知少爺的厲害,看掌!”


    掌隨聲發,劃空生嘯,淩厲勁風,帶起一片浪潮,無數水花,遙向敵船擊去。


    匪黨大驚,立即掉轉船頭,向旁避去。


    水中運動,那有掌風快速,避過船,船尾被擊正著,碎去一角。


    賊黨似已有人被浪潮卷入水中,船也在湖麵打起旋來。


    翁如鬆氣氛時機更不怠慢,取過船槳,劈裂再塊,握在右手,左手將船娘挾起,足點船頭,藉勢衝霄而上,恍如一片藍煙,呈一弧形,遠向四五十丈湖麵落去。


    右手碎獎,立刻甩出,稍沾即起,兩個起落,已達岸上。


    紅日已落,彩霞滿天,掠上湖岸,已是暮色蒼茫。


    船娘手理頭發,笑對翁如鬆道:“公子,你好俊的功夫!”


    先前在遊艇上時,與敵對峙,他還能沉得住氣,此際,卻急急問道:“姑娘家住何處?還有什麽親人,須急速通知?及早避開,如容匪黨上岸,就麻煩了!”


    船娘與翁如鬆恰好相反,這個時候她倒不慌了。


    不過,臉上卻籠上一片黯然容色,慘然說道:“我是隻身幸逃虎口,就住在船上,隨身隻帶出一個孩子,已兩歲大了。”


    “寄養何處?”


    “靈隱寺!”


    “靈隱寺?”


    “嗯!”


    “大嫂想也是我輩中人,且必有一段悲慘身世,先把孩子取回,一切慢慢再談吧!”


    “他有病。”


    “什麽病?”


    “據靈隱寺道悟方丈說,他是五陰絕脈,恐雖長咳,謝氏一家,隻餘此一點骨血,偏又生得這個絕症,蒼天也太無了!”


    說到傷心處,船娘不禁流下淚來。


    “真是五陰絕脈?”


    “道悟方丈那麽說的。”


    “大嫂不必悲傷,如真是五陰絕脈,我倒能治。”


    “真的?”


    船娘似乎還不大相信,但眼淚已止,臉上充滿希冀之色。


    “走,大嫂,領我去看看。”


    彩霞已退,暮色漸濃,兩條身影沿湖奔去,瞬即消逝暮我台。


    靈隱寺道悟方丈乃出身少林,為少林掌門道本禪師之師弟,船娘為其世交侄孫輩。


    船娘避禍來到杭州,即托庇於這位高僧。


    靈隱寺始常來靈隱寺,僧人俱多相識。


    知客見兩人形色匆忙,知有要事,忙引導二人逕赴方丈室。


    道悟方丈察言觀色,已知發生事故,即問:“靈姑,有何意外?”


    謝靈姑遂適才遭原原本本向道悟禪師說了,並且向禪師引進了翁如鬆。


    道悟仔細向翁如鬆端詳了一陣,念了一聲佛號,才道:“小施主福澤深厚,魔難也很多哩!”


    翁如鬆謙遜了幾句,並請禪師指引迷津。


    靈姑恐牽累靈隱寺,忙將來意說出。


    老禪師徐徐言道:“不要慌,也不要怕,老鈉乃劫數中人,想逃也避不了的,我還有話要和你們說呢!”


    靈姑見這位世交長輩這麽說了,不好再堅持己見。


    隻聽老禪師續又說道:“翠湖山莊乃天運幫東南分壇,莊主摘星手費羽乃是分壇壇主,該幫實為元朝廷卵翼之組織,專為胡虜網羅武林高手,以為驅策,不甘屈服的一律格殺。


    靈姑一家,便在這種陰謀之下被害的。”


    翁如鬆“哦”的一聲。


    道悟禪師這段話給他破解了不少疑問。


    老禪師對於翁如鬆的驚“哦”有如未聞,接著道:“自然,被害的人,絕不止靈姑一家,凡是稍具頭腦,不肯盲從的人,在猝不及防,眾寡懸殊之下,能不被害者幾希,靈姑能夠逃得活命,還算不幸中大哩!”


    同是僧人,少林掌門道本的猜疑顧忌,與道悟的熱誠豪爽,簡直有雲泥之判。


    翁如鬆對於道悟不禁由衷起敬。


    同時,以一思全,自家、魏家的被迫害,可能都是出自天運幫的陰謀策動。


    為了證這一推斷,為由問道:“禪師,天運幫徒與一般武林健者,如何加以區別?”


    “很難,很難!不過較有職司地位的人,均持有該幫的骷髏令。


    骷髏令係一金屬牌,上刻骷髏頭,背後則印有號碼,此牌分金、銀、銅三種,以定職位,以及武功高下。”


    “像費羽這樣的人,應持那一種令牌?”


    道悟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殺害大嫂全家的凶手是誰?”


    靈姑的身分現已盡知,由於同仇敵愾,翁如鬆頗有伏義除害之心,是以這麽問。


    “老衲曾暗入費莊數次,未能探知有關靈姑的事,以老衲之見,欲正本清源,隻有將天運幫徹底摧毀,方是正理。”


    “禪師高見,如鬆敬佩無以。”


    “老鈉身許佛門,唯有‘嗔’念,尚未能戒除淨盡,倒叫小施主見笑了。”


    “佛祖也曾說地‘殺惡人,即是善念’。禪師這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襟懷,即見佛心。”


    道悟連聲誦佛不止。


    翁如鬆又問:“翠湖山莊建於何處?”


    “淨慈寺後山林中。”


    翁如鬆側顧靈姑道:“大嫂,你等我片刻,我想到天運幫東南分壇去看看。”


    靈姑蛾眉微蹙,關切的道:“如弟,人單勢孤,還是不要前去涉險的好。”


    靈姑還想攔阻。


    道悟禪師已接著道:“去是不妨,如被發現,切記不可戀戰。”


    翁如鬆又問了一下路徑,作別自去。


    翁如鬆去後,靈姑深怨道悟,不該鼓勵翁如鬆前去涉險。


    道悟微笑地說道:“這個孩子紫氣已透華蓋,縱有事故,也必有驚無險,未來清澄武林,光複故土,說不定要落在他們這一輩年輕人的身上,不讓他多曆練,怎麽能成?”


    遂喚來小沙彌,領著靈姑去看她的孩子。


    且說湖上四船匪徒,見翁如鬆挾著一個大人,隻利用兩塊槳葉,便能飛渡百丈湖麵,這種功力,他們見也未曾見過,那還有膽再追


    匆匆將落水之人全部救起,除對掌受傷老者已奄奄一息之外,其餘的人隻是喝了幾口湖水,尚無大礙。


    返回分壇,已然天黑多時。


    副壇主雙手金槍華雷,據報大怒,立刻如何香主以上人員,大廳議事。


    華雷人如其人,性情非常暴烈。


    他大發雷霆,是有道理的。


    一方麵,總壇護法金翅鵬聶曉峰正在分壇作客,去了十幾個人,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都沒收拾下來,當著聶曉峰的麵,顯得分壇無人。


    另一方麵,分壇壇主摘星手費羽,恰有事外出,這件丟臉的事,偏巧讓頂他上。


    他性情本極暴烈,試想如何不氣?


    分壇的人在費羽麵前還敢講話,對這個副壇主卻畏之如虎。


    原因是,華雷脾氣陣青陣白,顯然怒極。


    香主以上二十多號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反是金翅鵬聶曉峰身是客位,總壇護法,地位也比分壇壇主為高,看到這種尷尬場麵,首先打破僵局,徐徐說道:


    “華兄,還是讓張香主把經過的情形,詳細說一遍,也好研究對策。”


    對於手下,華雷可以發威,對於總壇護法,他可不能不賣帳,聞言,顏色略變,答道:“這藍衫少年,與總壇嚴命追索的人,極為相似,所以兄弟於據報後,立即派人前往捕捉,不想去了十幾個人,全是廢物,護法,你說有多氣人!”


    聶曉峰接道:“如果真是那翁姓少年,倒不能說張香主他們沒用了。”


    “這是為什麽?”


    “翁柏年之子,我也沒見過,但據鄧護法說,他帶了七個得力的人,在開封追捕此子,除開他僅以身免,帶去的人全部遇難,還是讓張香主說說經過,再作打算的好。”


    “那翁姓少年竟有這麽厲害!張香主,你把今天的情形,從詳報告給護法聽。”


    張香主就是那個在船上沒有動手的老人,單名一個緒字,立即將湖中圍捕經過,很詳細的說了一遍,連翁如鬆的形貌、年歲、衣著,都形容得一絲不漏。


    聶曉峰沉吟半晌,肯定的說道:“這麽說,這個藍衫少年八成就是翁柏年之子,還真不能放過。”


    華雷不服的道:


    “我就不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被他形容得好像天神下降,簡直然言聳聽,脫卸責任。”


    張緒不敢爭辯。


    聶曉峰卻道:“華兄不可輕敵,鄧護法就是吃了輕敵的虧。”


    “依護法之見,這件事該怎麽辦?”


    “翁柏年之子,總壇誌在必得,自然不能放過,我想先把他落腳的地方摸清,看看有無同黨,再下手拿人。”


    華雷立即派了內撥人,分赴城內外客棧,查探翁如鬆落腳之處,叮囑他們:“查明確實,立即回報,不可打草驚蛇,被他溜走。”


    同時,他也恨靈姑有意維護翁如鬆,也派了一撥人,活捉回莊以便拷問。


    聶曉峰又建議,增強分壇防務,以防翁如鬆潛入。


    華雷立時照辦。


    大廳裏,隻剩下來賓一主。


    在凡脾氣躁的人心裏多半存不住事。


    半晌,華雷忽然問道:“護法,佛令落於金陵何處?”


    “什麽人?”


    “嗖嗖”兩聲。


    聶曉峰和華雷,先後竄出廳來。


    燈光閃耀下,翁如鬆昂然立於院中。


    他循著道悟禪師指示的路徑,已到翠湖山莊多時,廳裏對語,全已入耳。


    華雷指派人手,探查他和靈姑的下落,他無動於衷。


    他既沒住客棧,靈姑也不在船上,所以,一撥一撥的人出去,他知道這些人,勢必空勞往返。


    他不但不曾動心,反暗暗驚喜。


    分壇的高手被華雷調遣一空,正是天假其便,讓他向這個然害武林,與自己勢不兩立的組織實施報複。


    為自己,也為全體被害人,他要第一次伸出鐵掌,向這個惡勢力痛加懲戒。


    分壇高手不分散,他還有所顧忌,不敢冒昧行動。


    現在,華雷一撥接著一撥,把人都派出去,何異給他幫了一個忙。


    正當他將要有所行動,陡然之間,又聽到有關佛令的消息。


    佛令、玉-,是他念念不忘的兩件東西,是他恩師無垢上人交代他兄妹倆必須尋到的寶物。


    玉-雖已落入一名少女之手,這少女很可能就是他的胞妹翁若梅,即或不是,他也有一副圖在手,也算得到了一半。


    獨有佛令,迄令仍無片段消息。


    想不到寢寐以思,卻又無從探知的消息,卻在這天運幫分壇意外的得到。


    試想他如何能不又驚又喜。


    他驚喜得幾乎發狂,因而也忘了自己設身何處。


    雖然,他隻是輕輕的“哦”了一聲。


    靜夜之中,這一聲“哦”又如何能逃得過大廳裏麵,兩個內家高手靈敏的聽覺?


    翁如鬆本就想利用機會,實施報複。


    是以,他在聶曉峰暴喝之時,已自隱身之處飄落院中,昂立相候。


    這一對麵,聶曉峰和華雷同是一驚。


    華雷那裏還能忍得住,一聲怒喝:“小子,你好大的狗膽,大爺正要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看掌!”


    怒喝聲中,他已搶先動手,進身出掌。


    他人生得極是魁梧,兩隻巨靈似的手掌,一擊天靈,一按前胸。


    形態之猛,聲勢之惡,大有一舉將翁如鬆擊斃之意。


    經過道悟禪一來番敘述,翁如鬆已對天運幫痛恨入骨。


    對於這種認賊作父的武林敗類,他已決定,除掉一個是一個,絕對不再留情。


    但他也知道,孤身犯難,身入虎穴,不宜硬拚硬架,虛耗內力。


    說實在的,他也有些為華雷的猛惡聲勢所懾,認為華雷在天運幫中,既能擔當一麵,武功必不凡,硬拚硬架,對於自己,實有百害,而無一利。


    因此,覷準華雷不得切近,掌力已快及身,右移一步,避開天靈,左掌立掌如刃,橫削華雷一方之霸,粗中有細,武功造詣,確非一般身手可比,何況對於翁如鬆已有先入之見,進攻之中,豈能不注意防守變化。


    翁如鬆移步還擊,他已撤招變式。


    他應變雖然夠快。


    但翁如鬆點向腹結穴一指,是用虛空穴法,一縷疾風,“嘶嘶”作嘯,相嘯又近,任是華雷躲閃得快,衣服也被穿了一洞,劃過皮膚,也覺得火辣辣的生痛。


    華雷原本還有不服之心,一招受創,不無懍然於心,警惕遂也大增,出招晚自加了小心。


    翁如鬆對敵經驗不多,初遇強敵心裏難免也有戒懼,十成功力,頂多也隻能展出六七成來。


    在雙方俱有戒懼,俱都防重於攻的情形下,眨眼間便已過了十招。


    這十多招,雙方身法、動作都快,但招式卻是微吐即收,誰也願用實。


    翠湖山莊這財已是警號頻傳,適才卸命離去的香主們已有部分趕來。


    翁如鬆匆忙想到,硬拚硬架固然不宜,拖延纏戰,如等匪黨群集,則更不利。


    同時,經過這十多招,雙方深淺也約略有了個譜兒,信心一生,勇氣大增,招式頓見威力。


    驟然之間,翁如鬆好像換了另外一人,華雷立被迫落下風。


    他可沒有想到,同黨的增援,無異加速自己的滅亡。


    他那種火暴脾氣,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總壇護法和自己屬下麵前,這個台,他怎麽下得了?


    一聲虎吼,拚盡餘力,強行反攻,想扳回一點顏麵。


    困獸之鬥,確也不可輕侮。


    雖然不及頓飯時間,其間變化實大,翁如鬆已非初時的縛手縛腳的畏怯之態。


    但一條靈活的身影,飄忽閃晃於層層掌幕之間,掌指並避招攻敵。


    華雷驀覺曲池一麻,手勢一慢,緊張著“砰”的一聲,巨闕穴上挨了一掌重的。


    他那高大身軀直被擊兩丈,摔在地上掙動一下便即了帳。


    聶曉峰雖已看出不妙,還沒來得及搶救,華雷已自橫屍就地。


    分壇香主香更是看也不曾看出。


    翁如鬆這掌雖然收了震懾作用,但也激怒群匪。


    一陣兵刃響動中,群賊兵刃全已出鞘。


    聶曉峰更領先進場中。


    “小子,上門欺人,手段過於毒辣了!”


    “客氣,客氣!和你們比,還差得遠呢!”


    翁如鬆回聲譏諷,更已加強戒備,心說:“如單打獨鬥,小爺正好命你們練練拳掌,如敢不讓道義,哼,就莫怪小爺心狠手辣。”


    果然,他這裏想還未了,匪黨已發動群毆。


    “護法,小賊上門欺人,先把他收拾下來再說。”


    一賊領先,九賊齊動,六七件明晃晃的兵刃,分從不同方向,攻上前來。


    能在天運幫列身香主之位,在江湖上,自也小具聲名,在武功各有獨之處。


    六七個人,六七件不同兵刃,分從四麵,攻上身上,用心之險,較之華雷尤有過之,而遠不及。


    聶曉峰配合九匪攻勢,更起身空中,盤旋頭頂,自上而下,劈了一掌。


    他匪號金翅鵬,輕勸自有特殊造詣,躋身護法,武功自更超人。


    他這一掌,翁如鬆覺得比群匪兵刃,尤為淩厲。


    翁如鬆臉布殺機,一聲怒嘯。


    就在群賊堪堪攻近身來瞬間。


    火靈掌五大絕招,“神火天降”、“祝融威儀”、“三昧降魔”,連續施出三式。


    翁如鬆怒極恨極,下手那還再留情。


    頓時之間,但見烈焰應勢而出,紛向場外上空卷去。


    群匪方慶收功在即,做夢也沒想到,翁如鬆還有這麽一手絕活。


    他們恃眾行凶,全是放心進攻招式,變起突然,再想閃避,怎能如願。


    “啊!”“哼!”連聲中,六七個匪徒,變成了六七個火人,不多一會,全都變成一塊焦碳。


    金翅鵬聶曉峰總算是輕功出眾,功力超人,處身空中,更是早燭先機。


    他見華雷斃命,挺身而出,那是因為身為總壇護法,聲譽地位攸關,不容他臨陣示怯。


    其實他對翁如鬆敢於隻身犯險,獨入虎穴,臨敵而又從容不迫,早就存了極大警覺,如非身懷絕學,絕不會這麽莽撞。


    他起身發掌,與其說是配合群賊攻勢,不如說是存心取巧來得恰當。


    如能趁隙得手,自是大功一件,如果情形不妙,脫身也較容易。


    翁如鬆掌勢一發,烈焰驟湧,他便預感分壇今夜算是完蛋了。


    他那還有膽再留下去,六七個香主之類的匪徒遭殃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大廳房頂,回頭一瞥,亡魂皆冒,趁翁如鬆沒有發覺瞬間,便自狼狽逃走。


    分壇頭目以下的人,遠遠的站在外圍,看了這般情勢,也都腳底揩油,逃命要緊。


    翁如鬆怒猶未出但也不願對這些嘍-一類的人為難,放任他們,各自逃命,最後放了一把火,把翠湖山莊燒得幹幹淨淨。


    這座天運幫東南分壇,就此煙消瓦解。


    翁如鬆離開火場,心頭覺得去了一片重壓。


    初次出手,就瓦解了天運幫一個分壇,這個舉動,對於天運幫,雖說處不了什麽重大打擊,但多少總也出了一口惡氣。


    他懷著愉快的心情返回靈隱寺。


    嘿!


    方丈室前,黑壓壓擠滿了許多僧人,全部在停候瞻仰這一朵武林奇葩。


    靈姑懷著抱著一個兩歲大小的孩子,更笑容滿麵,快步迎上前來,口中說道:“鬆弟,你真了不起!”


    “咦,大嫂怎麽知道的?”


    “方丈也去了,在你被圍擊的時候,老人家本想上去接應你,但當看到你那種震古鑠今的掌勢,老人家便先回來了。”


    “多謝方丈垂注。”


    “老衲算是開了一次眼界,房裏請。”


    群僧也自散去。


    和尚是出家人,本應六根清淨,一塵不染,但對翁如鬆除去杭州一霸,也是倍極關懷。


    天運幫東南分壇,雖還沒有直接騷擾到這座古寺,但不可否認的,對於這座古寺,卻有著潛在的威脅,如今被翁如鬆徹底毀滅,他們又如何能無動於衷。


    進了方丈室,翁如鬆這才留決到靈姑懷裏的幼童。


    “大嫂,這就是你的令郎?”


    他邊說邊已接抱過來。


    大概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緣法。


    這個孩子在入家之後,什麽人都不讓他抱。


    今晚對於翁如鬆可說是例外。


    翁如鬆雙手一接,他便撲了過來,一雙小手不斷在翁如鬆頭上摸來措去。


    “你看看是不是五陰絕脈?”


    翁如鬆一麵逗弄孩子,一麵替他診脈,然後又摸了摸身上骨胳,笑對靈姑道:“不錯,是五陰絕脈,交給我了,十年之後,我保管還大嫂一個生龍活虎的孩子,而且……”


    “而且還傳他一身功夫是不是?”


    翁如鬆點點頭。


    靈姑心境大為開朗,接著:“那麽就收他做個徒弟吧!”


    “不,他隻能算我師弟。”


    “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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