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黑風高,正是夜行人出沒的有好時候。


    一倏矮小身影,起落之間,如流星劃空,疾速無比,自紫金山上飛射而下。


    金陵城內一家著名鏢局,名叫“通遠”,被人乘夜悄無息的摘去匾額,大門從外倒鎖。


    天亮之後,鏢局裏的夥計——張三,起來開門。門裏的門閂全已盡去,張三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這個大門他就是打不開,這種情形可說是絕無僅有,他心想:“毛病一定也在外邊。”


    當然,五尺圍牆,不要說鏢師,就像張三這樣久在鏢行混飯吃的人,也難不倒他,他翻身牆外,一看究竟,一張黑中泛紅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他本想把鎖弄開,但當他看清巨鎖之上,還貼著一張字條時,伸出的手馬上就又縮了回來。


    紙條上簡簡單單的寫著“擅開者死”,這四個字除了第一個外,其餘的三個,他倒還能夠模模糊糊的認個大概。


    他從背脊上冒起了一股冷氣,一言不發,翻回院裏,慌慌張張的把所見報告總鏢頭。


    這家鏢局創立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曆史,鏢路極廣。


    總鏢頭威鎮八方的羅信,年紀已過六旬,精神還是非常健旺,紅紅的臉,高高的身材,皎首蒼髯,慈眉善目,內、外、輕三種功力,都有極深造詣,一條十三節亮銀索魂鞭,使得更是神出鬼沒,威力無窮,出道以來,還沒有碰上對手。為人也很輕財重友,一諾千金,無論是黑白兩道,提起他這個人來,沒有不翹起大拇指,說一聲“夠朋友”,因此,就憑他的武功和人緣,他的鏢可以暢行長江南北、黃河兩岸,幾十年來,還沒有出過什麽事,賺了一筆很可觀的家當。


    羅信聽到張三的報告,紅紅的臉上鎮靜如常,並沒有出現一絲驚詫和不安,這種遇事不亂的沉著表現,使得這個惶恐的夥計心裏也因之安定了不少,羅信僅淡淡的對張三說聲:“知道了!”


    大廳上當中靠牆一張八仙桌上,斜放著那方他們平日掛在門上的招牌,招牌上的字,已經被來人用大力手法抹平,這在什麽時候?讓什麽人?用什麽手法給做了手腳?鏢局裏空有那麽多一向自命不凡的鏢師,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事先發覺或事後認得出來,這個臉他們可算丟得不小。


    五桌酒席坐滿了鏢局上下,包括了大鏢師和小夥計,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緊張和憤慨的神色。


    羅信敬過一巡酒,隨著自懷中取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遞給大家傳閱,信封裏裝著一張八行信紙,上麵僅寥寥的寫著十六個字:


    “五月端午,黃鶴樓前,佛令玉-,換取安全。”


    信紙上沒有上下款,僅在字尾畫了一枝梅花。


    令,自然是一種武林中的信物,佛令,自又是於佛門的,這是他們知道的。但是,什麽形狀?出自何代?有什麽特殊的效用和威力?他們就不知道了。


    同樣的,-,是一種玉器,一定非常名貴這是他們知道的,但是,什麽-呢?古玩還是武林秘寶?他們又不知道了。


    還有他們更不知道的,那便是總鏢頭羅信和這令、-二寶,以及與這來人究竟有什麽關係?


    難道……


    他們不敢胡亂的再想下去了。


    那麽,梅花又代表了什麽?一個人還是一個幫派?盡管他們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也沒有一個人說得出來,全廳上下不禁麵麵相覷。


    羅信等他們把信看完,然後以一種無比沉痛的語聲,即席宣布道:“鏢局自即日起歇業,幾年來承各位幫忙不少,除本人酌留一部分必需外,其餘的已全在帳房準備好,作為各位今後安家立業之用,現在請大家放懷暢飲,飯後就請即刻離開這是非之地,各謀生路,來!大家同幹一壞,祝各位前程似錦!”


    全廳的人立刻全部了起來,幹了一杯。


    大鏢頭千裏追風於幹,等大家坐好,然後說道:“總鏢頭,難道不能另外想個辦法?我們願意和你同生死!”


    話雖是於幹說的,卻代表了大家共同的心聲,他們覺得總鏢頭平日待他們全都不薄,他們不忍心在他遇到危難的時候,轉手一走,聞言全又站了起來,異口同聲的補充說道:“請總鏢頭收回成命,我們全願意和你共渡危難!”


    他們誠於衷,形於外,義憤之氣充舉辦了整座大廳,這一群平素極為粗豪的漢子,利害關頭,全都能夠表現出這種不平凡的舉動來,義之所在,拚頭顱,灑熱血,義無返顧,使得羅信深受感動。


    這一層他早已充分的考慮過了,這種血氣之勇,並不能他什麽幫助,他現在所需要的,是機敏、快速和秘密的行動,有了他們反倒礙手礙腳,說不定還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他默然有頃,把激動的情緒略為平定了一下,然後仍舊婉言拒絕了他們的請求,道:“各位兄弟能有這樣一句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此一頓,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平放在桌上,布包內有一個鋼膽,一堆鋼粉。


    他近年來很少親自走鏢,沒事的時候,便經常拿著一對鋼膽,在手裏不斷的揉動著,“嘩啦啦、嘩啦啦”。


    兩個鋼膽磨擦,發出一種清脆的聲響,像一曲輕音樂,聽來十分悅耳。


    布包內放著的,正是那一對鋼膽,完整的現在隻有一個,另外一個已經變成了一堆細粉,細碎的是那麽均勻,沒有一粒濁滓,誰有這麽高功力?全廳裏的人不由一凜,不用羅信再作解釋,也全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羅信把小布包照舊包好,繼續道:“來人功力極高,不是我們所能力敵,而且,這件事的因果極為複雜,也不是僅憑武功所能夠徹底解決的,現在我已經有了進行的步驟,人多反而不便,請各位盡管放心,以後如果真有借重之處,再請各位幫忙,現在我們不再談這件事了,請多喝幾杯吧!”


    眾鏢師和夥計都覺得總鏢頭的話,情理俱到,有些事又不便深問,既然幫不上忙,沒有理由再逗留下去,酒飯再好,在這種情形下,他們怎麽還有心吃得下去,於是紛紛向總鏢頭告辭,羅信也沒有再挽留他們,頃刻之間,他們便都從後門走了。


    鏢局裏頓呈空前的靜寂,三十多年的心血,一旦付之東流,羅信不勝感慨之。


    一個聲威遠震的“通遠”鏢局,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


    威鎮八方羅信果然是一個道義朋友嗎?那麽,天已三更多了,他為什麽還在書房裏一個人踱步著?他心裏不斷的想些什麽?


    “唉!”


    隻聽深長的歎了一口氣,接著便喃喃自語道:“這件事終於發生了,我該怎麽辦呢?我必須馬上先找到她……”


    初冬之夜,冷月淒清的街道上,傳來了三聲更鼓,打斷了他的思潮。


    他毅然下了決定,吹熄了燈,推開牆壁上的一道暗門,走進去了。


    暗門之內,是他息宿的地方嗎?


    隔著通遠鏢局隻有三家的一個住宅裏,主人深居簡出,從不與外界來往,鄰居也僅僅知道這一家的主人姓葉,至於叫什麽名字?長得是個什麽樣子?就沒有能夠人知道了。


    這夜三更,書房內燈火猶明,紙窗上映射出主人的身影,似在屋中漫步,忽然一陣輕微的鈴聲,傳入他的耳鼓,他緊走幾步,在一處暗鈕上按了一下,牆壁上便展現了一道一尺多寬的窄門,窄門開處,威鎮八方羅信昂然走入。


    “大哥!”


    “聽我說。”


    兩個人對坐燈前,低語了一陣,隨後打開一個壁櫥,取出許多道具,便開始化裝起來。


    葉姓主人化裝成羅信,維妙維肖,然後走進窄門,窄門複合。


    羅信化裝成另外一個麵貌奇古,道貌岸然的老者,原來的麵容一絲也不存在,技巧之妙,堪稱空前,天亮後,他便以這個偽裝的姿態,走出這所神秘的住宅,信步向西行去。


    這所密住宅,深夜的燈光和鈴聲人語,吸引來一個正在附近遊動的矮小身影,屋裏的一切盡收眼底,直到葉姓主人化裝成的羅信走出窄門後這個矮小身影再把羅信化裝的麵貌仔細的注視一遍,才悄然離去。


    一鉤新月斜斜的掛在晴空,無數繁星交互的眨著眼睛,似在無言的調笑,巍峨的鍾山,雄峙在金陵的一側,而這金粉豪華的六代古都,卻睡得那麽恬靜。


    一條矮小身形如疾風閃電,飛快的掠上這種靈毓秀的紫金山,到他早先棲息的一個岩洞,略事拾掇,便又疾奔下則去。


    他一麵走,一麵想,心中也在不斷的暗笑道:“一張紙條就把羅信這個老賊嚇得原形畢露!嘻嘻,看他這樣張惶失措的樣兒,顯見與當年公案有著密切關係。先不要點破他,且跟在後麵,看他究竟要到什麽地方地去?會見些什麽人?做些什麽事?這不是對於偵察事實真象很有幫助嗎?”


    他想著,突然又把身加快起來,生怕會把什麽好機會錯過似的。


    因此,羅信所到之處,都有人在暗中跟蹤著。


    羅信之所以能夠號稱“威鎮八方”,自不是僥幸而致,當然是有他的憑藉,幾十年的奔勞江湖,累積的經驗是何等的老到,何況他此時心裏有病,那能不特別注意,身後有人跟蹤,豈有久無覺察之理。


    這個老狐狸故作不知,仍一派安閑的神態,繼續趕路,但在他的心裏已經有了計較。


    當晚,到了一座荒林,他看了看四周景物,四無人家,正是動手的好地方,便坐下來吃了頓幹糧,調息了一會,覺得精力盡複,乃向暗中揚聲說道:“朋友,不要再躲躲藏藏的啦!出來亮亮相,說說看,追蹤老夫為了什麽?”


    暗影中人不虞行蹤被羅信發現,知道再躲藏也是無益,便也脫口答:“出來怎麽樣?難道還會怕你!”


    話完人現,羅信一看,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原來隨著話聲出來的,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身村姑裝束,青布包頭,模樣極美,看她那嬌憨樣兒,敵意不免消了不少,遂又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個胎毛未褪的小丫頭!究竟受了何人指使,這樣追蹤著我?隻要實話實說,看在你年輕的份上,老夫絕不難為你。”


    小姑娘一聽羅信所說,分明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裏,又恨他口齒不淨,便蓄意給他吃點小苦頭,羅信話完,她嬌“哼”了一聲,答道:“憑你也配說這樣大話!”


    “難道還想和老夫過過手?”


    “哼!十招之內,便要你好看。”


    “那我倒是有幸得會高人了!不過十招要是勝不了老夫,那該怎麽辦?”


    “從此不再追蹤你。”


    “還有你的師承和指使之人,也得告訴我。”


    “且慢得意,假如你輸了呢?”


    “任憑姑娘處置!”


    “我也不難為你,隻要你乖乖的帶路就行了。”


    羅信選擇這荒涼的樹林,本來就沒有存著好意,但當發現追蹤自己的人,竟是這樣一個小丫頭時,心意便軟了下來,隻想把她趕走,也就算了。


    不想小姑娘口齒伶利,針鋒相對,荒林原野,麵對強敵,竟無絲毫畏懼之意,不由又氣又愛,遂豪放的一笑,然後說道:“好!就這麽辦!進招吧!”


    小姑娘別看人小,心思卻極玲瓏剔透,她想羅信在江湖上既能名重一時,如無實學,何能在此?就拿自己跟蹤來說,是那麽遠,自己還很小心注意掩蔽,仍然被他發現,可見並不簡單。不要剛出師門,就要丟人,貽人笑柄,現在人在對麵,大話已出口,說不得必要時,隻有把師門絕學不準輕用的“飛空震宇十三式”絕學,搬出一用不可。


    這些事寫來雖長,但在小姑娘的腦海中,不過有如閃電般的飛快一轉,想定便即應聲說道:“我要在十招之內,打你兩個耳光,略微警誡你隨口罵人,留意了,我要進招啦!”


    要打羅信耳光,先說出來,而且動手之前,還要招呼他留意,小姑娘不但心地光明,而且也天真得很。


    話聲中,人也跟著飛身進步,一招“雙龍搶珠”,駢右手食、中二指,虛空作勢,點向羅信雙睛。


    這一老一小,相隔丈遠,對麵而立,小姑娘身高僅及羅信心口,差不多比羅信要矮了一個半頭,如果動手過招,小姑娘能攻向他的中下部位。


    羅信這個老江湖,對於小姑娘的臨敵鎮靜,已有警惕,心想如非大有來曆,便是身負絕學,料敵應變,便對自己中下兩部要害,特別了幾分注意。但怎麽也沒有想到,她一招出手,便點雙眼,明知自己就是不動,她的手指也夠不上部位,卻也懾於她的動作太快,手指尚隔盡遠,強勁的指風已刺空生嘯,如果不躲不避,不用雙指點實,就是指風所及,雙目也要全瞎,更覺所料不錯,那敢再有絲毫大意。


    隻見他就在小姑娘指風將及未及的一瞬,向左微移半步,便已避過指風,右手五指如鉤,立也趁勢拿向小姑娘的右碗脈穴,同時左掌立掌如刀,劈向她的右肩。


    小姑娘的這一招雙龍搶珠,原本可虛可實,用意乃在測探羅信的功力和化解的招架,那裏會驀然用實,現見羅信避招還攻,無論身形、步法、招勢、功力全都不弱,便比自己卻還差了一籌,心裏一定,便有了製敵之策,一式“月影移牆”,人便飄躍到了羅信身後,雙後點處,直指羅信“笑腰穴”。


    兩個人飛快的交換了三掌兩指,掌風強烈,指風似嘯,震得砂石枯葉,四散飄揚。


    小姑娘十招製敵,話已出口,那裏還願和羅信纏鬥,一式絕學“甘霖普降”已自施出,隻見一條嬌小人影如鳳凰飛翔,人已到了羅信頭頂,兩雙鐵掌化成萬億,已淩空蓋頂向羅信當頭壓下。


    羅信隻覺小姑娘的掌影如幕,掌力如山,籠罩著方圓三丈之內,如何化解,也逃不出這一式的威力範圍之外,迫不得已,拚用全力,用了一式“天王托塔”,身形微蹲,雙手向上擊去。


    隻聽得“蓬”的一聲大響。


    小姑娘的一條嬌小身影,淩空上飄一丈。


    羅信則雙腳入土五寸兩條手臂酸痛得再也抬不起來,眼冒金星,氣血翻湧。


    緊跟著兩聲“啪啪”脆響,羅信又挨了兩個耳光。


    小姑娘已自雙手叉腰,站在他的麵前,嬌聲叱道:“要不是下山的時候,師父告誡我,不要隨便傷人,臨時收了幾成掌力,你就不用再想離開這座枯林了。”


    羅信強厭下去的一口血,被小姑娘的兩個耳光和這一叱,再也控製不住,立刻“哇”的一聲,噴了出來,人也搖晃了兩下,終於還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再也沒有想到,在江湖上稱了幾十年的字號,一朝毀在一個這樣小的女孩子手裏,以後還有什麽臉麵見人?真想一頭撞死在這座枯林裏,但一想自己還有心願未了,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一生的冤屈和清白,誰會再給自己昭雪,他一口淤血吐出,人反倒輕鬆許多,便強攝心神,閉目調息起來。


    小姑娘雖然聰明伶俐,但她那能理解成人的心理,尤其是像羅信這樣成了名的成人心理。她看到羅信吐血,看到他搖搖晃晃的樣子,以為有意作給她看,不由又自嬌聲叱道:“你要死可不成,明天我還要你帶路呢!”


    小姑娘雖然刁蠻得近於無理,但是這又如何能夠怪她呢?因為她發現了他的秘室暗道,她看到他的偽裝,好人那會這樣鬼鬼崇崇的呢!她把他認定是位壞人,所以就不會再假以辭色了。


    羅信雖也不明白小姑娘的心理,但是他卻知道她天真、善良、年紀小不大懂事,所以他對小姑娘發嬌嗔,再也不去理會了。


    以後幾天,這一老一小同行同止,誰也沒和誰說一句話,終於這一天到了九江,她看準他落腳在一所豪華巨宅裏,便也去找她自己食宿的地方去了。


    也許是連日勞累過甚,再加上她年紀畢竟太小,警覺不足,頭甫著枕,便自香夢沉沉,等到一覺醒來,趕到羅信投宿的那秘巨宅,色已深,燈火全熄,再也查探不出什麽消息來了。


    第二天,天剛亮,巨宅的大門開處,自裏麵走出一個麵相奇古,道貌岸然的老者,循著官道向南行去,小姑娘亦步亦趕又自追蹤而去。


    這一老一小兩個人走了約莫頓飯光景,又自巨宅的大門裏,走出一個麵相奇古,道貌岸然的老者來,和頓飯之前出去的那個老人,無論是身材、麵貌、衣著幾乎一模一樣,看不出多少差別來,這個後出來的老者,卻逕撲江邊,上了早已備好一條江船,揚帆而去。


    四天之後,廬山五老峰嶺頭出現了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兩條人影,隻因霧太重,那後麵跟蹤的小姑娘,生怕失掉了前麵老者的蹤影,不得不加緊腳步,把距離縮短,不想那老者恰於這時停步轉身,事出猝然,欲避已是不及,隻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也把身形停住。


    老者仔細打量了小姑娘一眼,心裏不由暗暗奇怪,憑我的功力腳程,竟沒有把她甩掉,於是故作從容,向她婉轉問道:“小姑娘,已經四天了,你為什麽緊追著我?”


    “咦!你忘了,你不是打賭輸了,答應替我帶路的麽?”


    這種丟臉的事情,羅信倒是沒有和他提過,不由問道:“誰和你打過賭來?”


    小姑娘像亦有發現,立即嬌聲叱道:“你是誰?為什麽偽裝羅信騙我?”


    “我是誰你不必管,隻是羅信有幾句話,要我轉告姑娘,他這樣做,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對於姑娘所要進行的事有益無害。”


    “他人到那裏去了?”


    “已溯江西去了。”


    “你沒再騙我?”


    “我與姑娘無怨無仇,騙你作什麽?”


    “好,我信你。”


    語聲中,人影已杳,最後的一個“你”字,聽聲音已在三四丈以外,連用什麽身法走的,偽裝老者就站在對麵,竟也沒有看得出來,不禁心中一凜,感歎了一聲,便也轉身投入霧影之中。


    偽裝老者走沒多久,黑影一晃,小姑娘又已去而複返,見老者已不在原處,小蠻靴一跺,恨恨自語說道:“果然上了老賊的當,哼!以後再別遇見我,算你命長,我真粗心,一句‘已溯江西上’便把我騙走了,西方那麽大,隨處可以停船上岸,我到那裏去找羅信呢?同時,這個壞老頭又是誰?和羅信有什麽關係?時間還不太久,諒也走不多遠,我非先找到他,問問清楚不可。”


    說完,便也向適才偽裝老者的去向追了下去,但是,山路錯綜,雲霧迷離,她一時又如何能夠如願呢!


    看來行走江湖,武功固然重要,經驗也不可少,小姑娘就是因為經驗不足,一再上當,弄得現在兩頭撲空。


    小姑娘藝高人膽大,幹糧帶的又足,雖然上當,並不灰心,她看清當前山形,右邊較易著足,便盲目的向右行去,隻見她一個嬌小身形,起落如飛,穿行在雲霧之中,靈巧處有如一隻飛行的燕子,迅捷時又好像疾風閃電。


    就這樣走了有一個多時辰,入山愈深,山形愈險,那偽裝羅信的老人始終沒見絲毫人影,小姑娘在一個較高的峰頭停了下來,她想:“那偽裝羅信的老人可能沒有走這條路,不然,憑自己這樣快速的身法,早就應該追上了,哼!我再到那邊看看去。”


    想到這裏,便折轉身形,向來路奔回。


    她功力雖高,也能透視雲霧,三二十丈絕難她不倒,無如廬山的霧全國聞名,重重疊疊,無盡無休,何況峰回路轉,山嶺崎嶇,從沒來過,路徑不熟,來時身法太快,又沒十分注意,直到天色已黑,還沒有找到她來時的起足點。


    敢情在雲霧迷蒙之中,心急趕路,不知在什麽地方,竟自把方向走錯了。


    她停下身來,嬌罵一聲:“死霧,真討厭!”


    可是,罵完了之後,又該怎麽辦呢?


    她定了定神,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兩隻在眼睛,轉了一轉,喃喃自語:“且不管他,先找個地方歇會兒,等天亮再說。”


    她在附近已很快的兜了一個圈子,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岩洞,心裏不勝煩躁。


    忽然一聲狼嗥起自身後,嚇了她一跳。


    忙點足飄身,前竄三丈,轉身查看,那裏又有狼的蹤影呢!


    原來空山寂靜,聲可及遠,適才所聞狼嗥,起碼還在一裏之外。


    她不禁暗笑自己,為什麽這樣膽小?


    但是,也就在這一轉身查看瞬間,被她發現了一個很好的隱身之所。


    在她麵前約四五丈遠,一棵老鬆粗可兩人合抱,屹立在晚風中,枝葉隨飛搖曳。


    這棵老鬆枝幹虯結,濃葉如蓋,半身以上,枝幹分岐處,相當寬闊,足可容納得下她那嬌小的身軀坐臥休息。


    “這不比岩洞還好嗎?”


    她心裏這樣想著,再不遲疑,立刻進步騰身,直向那棵老鬆的枝幹間縱去。


    身起半空,距離枝幹還有丈遠,突見兩點慘綠光華,挾著一股腥臭氣味,迎麵撲來。


    事出倉促,嚇得她冒了一身冷汗。


    她已經看清那迎而撲來的東西,竟是一條約有碗口粗細的大蛇,兩點綠光,正是它的眼睛。


    兩下裏勢子都急,小姑娘一條嬌小的身子距離蛇頭,眼看不到兩尺,腥臭氣味,已是撲舁欲嘔。


    小姑娘畢竟身懷絕學,定力極強,臨危仍能鎮靜不亂。


    匆忙之間,隻見她猛提一口真氣,又掌向下微按,兩隻小腳虛空一彈,人又拔長一丈,就差那麽一點點,剛剛躲過巨蛇的撲噬,說險真險到極點。


    小姑娘突然拔升躲閃,出於巨蛇意料之外,到口美食,眨眼撲空,如何能夠甘心,立刻便與扭身昂頭,隨後追來。


    小姑娘趁著拔身瞬間,覷準老鬆一枝橫出來的枝幹,伸左手一把揮實,雙腿一蜷,便倒掛在這根枝幹之上,展眼下望,見巨蛇又已昂頭扭身,隨後追來,右手飛快的便向腰間一探。


    “嗆啷啷”一聲龍吟清嘯,一把精光耀目的短劍,已到了她的右手之中,迎著巨蛇來勢,勁貫劍身,斜劈而下。


    巨蛇眼看就要追及,忽發現小姑娘的右手之中,多了一把冷森森精光四射的寶劍,迎頭斜壁而下,想也知道這種神物利器,不可輕接其鋒,立即擺頭向外閃去。


    小姑娘寶劍出手,何等快速,那是它倉猝之間所能躲得了的,劍光過處,一顆半大蛇頭已自脫離軀體,向樹下落去,一腔腥血也跟著噴了出來。


    尚幸為了躲避劍鋒,向外閃出二尺,不然,這一腔腥臭的蛇血,不噴小姑娘一身一臉才怪。


    小姑娘見巨蛇雖已除去,驚魂仍自未定,兩隻灼灼閃光的大眼,還不斷的向樹身上來回搜索,直到證實確再沒有毒蛇盤據後,方才長籲了一口氣,飄身向事前看好的那個枝幹間落去。


    夜風強勁,“呼呼”的陣陣吹過,小姑娘有禪功護身,倒也並不覺得寒冷,隻是適才巨蛇侵襲的恐布影子,還深印腦海,不敢鬆懈戒備,手橫短劍,動用著她那靈活的耳目,不斷凝神向四外搜索著。


    上弦的半輪明月,自東方斜斜升起,照得山形地勢,曆曆如書,雲霧像一片白色的棉絮,圍繞著峰腰,平鋪在腳底,放眼遙望,漫無邊際,大小隱現幾個峰頭矗立在雲霧之中,這一幕雲海奇景,隻看得她意奪神迷。


    夜色漸深,虎嘯猿啼,聲聲傳來,有了適才的經驗,她知道這些東西,離著她現在存身的地方還遠著呢!


    清朗的月光,使她視界一清,無形中給了她一種安全的感覺,這些東西就是來到麵前,她又何懼?


    她也索性把短劍歸鞘,吃著幹糧,看著雲海,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無邊的幽美景色裏。


    又是“呼呼”一陣聲響,勁厲而短促,不似風聲,也沒有風從身邊吹過,把她從如夢如幻的境界之中拉回現實。


    她“咦”了一聲,向聲響來處看去,凝神又再看了一刻。


    “嗯!就是那個山穀,一切都等著天亮之後再說吧!”


    她這樣喃喃的自語著。


    天體運行,周而複始,夜盡了,黎明又悄悄的來到人間。


    她調息了一個周天,覺得精神十分充沛,整理了一下縐折的衣裳,飄落樹下,為了好奇心的驅使,先不去追蹤那個神秘老人,便躡足輕身,奔向昨夜傳出怪響的那個山穀中尋去。


    她走到穀口,向下俯視,穀口二三十丈以下,雲封霧鎖,淩晨的霧特別濃重,她雖有透視雲霧之能,卻也不能看到穀底。


    她深恐濃霧之中,有蛇獸潛伏,暴起傷人,立刻功行全身,勁貫雙掌,戒備著覓路而下。


    穿過濃霧,穀中光線雖仍昏暗,但她能看清周圍景物,她默意昨夜聲響來源,看清落腳之處,降到穀底。


    穀底怪石嶙峋,犬牙交錯,這卻難不住她,隻見她一個嬌小身形,輕似乳燕,飄忽起落,向右側尋過去。


    她懷著探奇的心情,邊行邊左顧右盼,不敢走得太快這樣約有頓飯光景,走出去不過兩裏多遠,隱隱的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不覺神清氣爽。


    她不禁心中暗想:“這是什麽香味,聞了那麽舒服,難道昨夜聽到的掌風,便與這般香味有關?”


    她又加強了幾分戒備,提氣輕身,使腳下不帶些微聲響,愈往前走,香味愈濃,她知道目的地就快要到了,便更小心起來。


    果然出去不到十丈,一眼瞥見左邊山壁上,有一個徑丈大洞,那股幽香便從這個洞中透出,回顧洞口兩側,又沒有發現打鬥過的痕跡。


    她走近洞口,向裏張望,洞徑黝黑曲折,雖以測知洞中景況,隻見她略一遲疑,便向洞裏走去。


    洞徑十分曲折,間有鍾乳倒垂,剛轉過一個大彎,一股極為強烈的掌風迎麵擊來,隱隱還聽到鐵鏈帶動的聲響。


    幸而她早已有備,聞聲立刻又退回到洞徑的這一麵來,掌風擊在洞壁上,震下來很大一塊碎石,足見洞裏的人功力極厚。


    她既然知道洞裏住得有這種武功極高的人,便不會再有毒蛇猛獸一類的惡物,一顆小心靈便放寬不少。


    稍待砂塵落定,聲音止息,便開口問道:“裏麵是什麽人?何故突下毒手?”


    “…………”


    她見久無回聲,不由有氣,暗忖憑自己的功力,適才那一掌,自信還可接得下來,膽氣立壯,便又順著洞徑向裏走去。


    這時,她在洞中已停留很久,目光已能適應洞中光線,轉過先前那個大彎,注目向前凝視,見六七丈外,靠著洞壁,盤膝坐著一個怪人,長發披拂,不辨男女,渾身上下衣服破襤不堪,此外,再沒有第二個人影。


    “站住!”


    聲音尖厲,內力十足,震得洞壁“嗡嗡”回響。


    她聞聲止步,不由嗔道:“凶什麽嘛!”


    雖在說著氣話,聲音還是悅耳動人。


    “小丫頭,誰叫你來的?”


    “你!”


    “我?”


    怪人被她說得一怔。


    小姑娘看他那驚疑錯愕的樣兒,不由“咭咭”笑出聲來,笑完補充說道:“昨夜我就住在上麵峰頭,半夜裏被這裏掌風驚醒,以為有人在這裏打架,所以今天跑來看看,剛才在洞外看清,並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一定是你一個人在練功夫,不是你叫我來的還有誰?”


    “噢!你倒很伶俐,叫什麽名字?”


    “翁若梅。”


    敢情這個小姑娘,就是奉命下山的翁若梅,和哥哥已經分了手,她的任務就是追蹤羅信,探查當年“玉-佛令”失落真象,並設法將二寶收回。


    “就是你一個人?”


    “你不信?”


    “呼”的一聲,怪人突然發出一掌,向若梅劈空擊來。


    若梅不防怪人突施暗算,洞徑不寬,躲避不易,猝然間,若梅也亮掌相迎,“蓬”的一聲,翁若梅退了一步,怪人坐著的身子,也向後一仰。


    怪人見翁若梅天真無邪,小小年紀,膽識氣魄全都不凡,這次有意相識,掌力隻且三成,翁若梅倉猝發掌,掌力也未用足,兩掌相遇,竟然功力悉敵,誰也沒占到什麽便宜,真正吃虧的,還是那無知的洞壁,被兩人掌風相激溢出的力量,又震下來一層古粉。


    怪人一掌相試,心裏甚為滿意,咭咭的笑了一陣,然後快慰的讚道:“好資質,好掌力!”


    翁若梅不知究裏,甚是惱怒,嗔道:“說得好好的,為什麽暗算我?”


    “試試看你究竟有沒有獨自行走江湖的能力。”


    “現在呢?”


    “武功倒還說得過去,隻不知道江湖經驗怎麽樣?”


    “反正壞人騙……”


    她說不下去了,這次來到廬山,還不就是受了羅信的騙。


    怪人經驗何等豐富,見狀立明所以,不由十分關切的問道:“你師父是誰?為什麽叫你一個人出來?”


    “不告訴你!”


    怪人見翁若梅頂撞她,也不以為忤,便又問道:“你可願意幫我去辦一件事?”


    “你本事這麽大,為什麽不自己去辦?”


    “你看!”


    怪人說著,伸手從肩後拉出一條鐵鏈。


    翁若梅走近怪人,仔細一看,鐵鏈有鵝卵粗細,長約三四丈,兩端穿過怪人琵琶骨,牢牢的釘在石壁上,怪不得他剛才發掌會隱隱的聽到鐵鏈牽動的聲音,她不由“啊”了一聲,問道:“誰有這麽大本事?能把你鎖在這裏!”


    “哼!本事?他也配!還不是陰謀暗算!”


    語氣裏,憤恨難平。


    翁若梅天性善良,不願再提往事,以免觸動怪人傷感,便岔開話題問道:“你要我替你辦什麽事?隻要不是壞事,我一定盡力替你去辦。”


    “嗯!什麽事等一會兒再告訴你,這洞裏有一股清香,你可會嗅到?”


    “早嗅到了。”


    “我不能讓你白替我辦事,如果我猜得不錯,這股香味可能是一種靈藥,快要成熟,才會散發這樣濃烈的氣息,我先指點你取得,就算我對你的一點酬勞。”


    “你先告訴我什麽事,如果我不能替你辦,這靈藥我也不要!”


    怪人見翁若梅說得義正詞嚴,斬釘截鐵,小小年紀,襟懷就這樣正大明朗,的確難得,他知道這孩子得了靈藥,功力增長以後,決不會去為惡江湖,同時自己托她辦的事,隻要她肯答應下來,也一定會辦得成功。


    內心至為激動和欣慰,當下便先簡單的告訴她說道:“我托你辦的事,是到一個地方,取回一件師門信物,順便再打聽一個人,如果他已改行向善,便放掉他,否則,如仍為惡人群,就立刻把他殺死,即可為世除害,也算替我報了仇。”


    這時洞裏香味更濃,翁若梅還想再問得清楚一點,剛要開口,怪人已將她止住,並且從頭頂間摘下來一條項鏈。項鏈的一端,係著一個錦兜,兜裏放著一個珠子,遞給她說道:“有許多靈藥,一經成熟,便要萎化,不能再多耽擱,記住,靈藥左近,難免潛伏得有蛇獸,以你的身手對付野獸,小心點大概不成問題,這棵珠子名‘雄魄珠’,專克蛇蟲,趕快去吧!有什麽話,回來再說。”


    翁若梅接過雄魄珠,掛在頭項之間,正要起身向後洞走去,忽聞前洞有衣袂帶風之聲傳來,立刻又將腳步停止。


    耳邊忽又聽到怪人催促道:“來人由我對付,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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