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無言溜去了。


    夏,悄悄的來臨。


    在江南,這個時候已經是繁花似錦,萬紫千紅,爭奇鬥豔。


    在北國也已和煦送暖,麥浪搖風了。


    整個大地活潑潑的,充滿了生機。


    但在武林則孕育著無邊肅殺。


    暴風雨即將要展開序幕。


    “得,得!”啼聲不疾不徐,由遠而近,帶起了一片霧樣的煙塵。


    近了,已走入視線之內。


    嘿!好漂亮!


    人如玉樹馬如龍。


    兩匹馬一黑一白,驃口好,毛色潤,雖然說不上是什麽千裏名駒,隻看她現在不疾不徐的步調,是那麽平穩矯捷。


    就不是平常的貨色。


    馬上人,一男一女。


    男的貌比子都,一領儒衫,略帶點書生氣,瀟灑之中饒有幾分率雍容氣度,但也不像是會武,除去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之外,一點會武的象征也看不出來。


    女的更是集古今美女之大成,潔白宮裝,視托著如花粉麵,愈顯嬌豔,譽之為瑤池仙姬、蕊珠宮主實不為過,並且秀美之中另蘊含一種高貴莊嚴的氣質,使人見了之後,不敢再多看第二眼,否則,就像是褻瀆神明似的,會由衷的感到不安。


    兩匹馬並排而行。


    兩個人顧盼自如,從容笑語,看年齡頂多不過十五六歲。


    是那一個豪富人家的女子出來遊蕩,何以又不帶從人。


    官道盡頭,出現了一座城池,城垣巍峨,雄峙道左。


    “梅妹,前麵就到了,切記師父的叮囑,遇事要沉著鎮靜。”


    男孩子說。


    “是的,哥哥,不要替我擔心,我會謹慎的。”


    女孩子答。


    原來是兄妹倆,怪不得長得如此相像。


    開封也算是大城了,為什麽人還是那麽不開眼?


    人馬過處,路人齊都停足,兩雙眼呆怔怔的,仿佛都出了神。


    這又何當能怪路人不開眼,就以盛產佳麗的江南來說,像這兄妹倆的品貌也不多見哩!


    一所規模很大的宅第,大門緊閉,門縫上縱橫交叉貼著兩張封條。


    白色的封條已變成了暗黃,可見已經過不少的日子。


    馬上的少年男女目睹此情,不由一陣黯然神傷。


    馬沒停,人的臉色稍變即又複原。


    他們終於到了一家客棧門首,甩鐙離鞍,怎麽下來的,連站在麵前的店小二也沒看清。


    店二小接過韁繩,順手交給看馬小廝,親自引導著兄妹倆,進了上房,沏茶送水,伺候得倒也殷勤周到。


    兄妹倆在一間房門,即未再外出一步,連晚飯都是叫到房裏去吃,致令聞訊趕來,想一睹廬山真麵目的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夜色愈濃了,燈火逐漸熄滅。


    約莫三更,一條黑影捷若猿猱,掠入客棧,直撲後進。


    這個人好大膽,竟欺近上房窗前,點破窗紙向裏張望。


    屋裏光線漆黑如墨,這個人似乎已有所見,足見內力已有火候,目力不凡。


    遂見他自懷中掏出一物,逕向屋中投去。


    星月微光下,所出之物閃爍生光,像是一支匕首。


    “察”,屋裏已經有了響聲。


    他不再怠慢,即循原路飛快掠走。


    這個人出去不到十丈,自對麵房坡後,又掠起一條人影,緊跟著前行人身後,相繼消逝在夜影中。


    沉沉夜色中,一所宅第忽又亮起燈光。


    這家人起床怎麽這樣早?


    不,像有急事呢!


    大廳裏燈火輝煌亮如白天,已有十幾個漢子,勁裝佩劍等在那裏了。


    一個紫麵長髯老者,自屏風後轉出,逕自在一張虎皮椅上坐下,環目一掃,兩道有如冷電似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個大漢的臉上。


    隻看得這個大漢不由自主的把頭低了下去。


    “朱坤!”


    “弟子在!”


    大漢應著,頭還是沒敢抬起來。


    “為什麽不敢看我?”


    這個叫朱坤的大漢,像已有了決定,昂然把頭抬起。


    老者目光殺氣極濃,瞪視著他,問道:“剛才去了何處?”


    “客棧。”


    朱坤實話實說,出於老者意外,反而使他一怔,微頓,才又問道:“做過什麽?”


    “通知翁氏兄妹逃走。”


    老者兩眼幾乎都要冒出火來,臉色變得更是怕人,半晌,才嗯了一聲:“拉下去,給我亂刃分屍!”


    “嗆啷啷”一陣聲響,十幾個大漢兵刃已撤在手內。


    朱坤倒背雙手,昂首闊步,直向廂外走去,大有視死如歸的氣概,愈使紫麵老者暴跳如雷,連聲催快。


    朱坤步出大廳,甫下石階,一道金刃劈風聲響,直向頂門劈下。


    他直若無覺,依舊向院心走去,如讓這劍劈到,朱坤那還有命在?


    眼看這一劍距離他的頂門已不足一尺,斜刺裏亦飛來一劍,把這劍架開,發出一聲金鐵交鳴巨響。


    兩把劍已自震開,兩個人也各退好幾步。


    兩個人怒目相向,敢情全是自己人。


    首先發劍的那一個大漢問:“你這是何意?”


    “反正他也跑不了,急個什麽勁?難道你忘了幫規?”


    咦!這就奇了!


    開封城裏會有殺人的組織?聽他們對話,好像是幫會中人,殺人還有規矩!


    朱坤已在院心轉身立定。


    十幾個大不漢也在他四周圍定,各個手中執著明晃晃的兵刃,意有所待。


    紫麵老者還沒出來。


    不,他被人纏住了。


    “老糊塗!起初我聽說翁家的事與你有關,我還不相信,現在證明一點也不錯,咳!”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最後還長歎了一口氣,意似對於紫麵老者此舉十分不滿。


    聽她的口氣,與紫麵老者還相當接近。


    “不假又怎麽樣?我的事不要你管!”紫麵老者怒吼著。


    “翁柏年與你一盟在地,你把他夫婦害了還不算,兩個孩子都還年輕,你也放不過,你還有良心沒有?”


    女人的聲音愈說愈氣,最後竟罵出口來。


    “老虔婆,你給我滾!”


    “好!我滾!你這樣一意孤行,可別後悔!”


    女人的聲音愈來愈遠,想已走了。


    紫麵老者高大的身形,出現在廳門口。


    “朱坤,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不後悔?”


    “不後悔!”


    “還有什麽話說?”


    “弟子死不足惜,隻可惜,你老人家一世英名……”


    “住口!”


    適於這時,一中年夫婦自後院慌慌張張的跑來,跪在紫麵老者身前,說道:“啟稟莊主,夫人走了。”


    “小姐呢?”


    “他走了。”


    紫麵老者麵顯黯然神色,半晌,喃喃自語道:“那走了也好。”


    稍後,瞥向院心,一跺腳,喝道:“執行!”


    頓見五六道劍光,如風向朱坤劈下。


    朱坤自忖必死,緊閉雙目,不言不動,靜待命運的宣判。


    豈知,劍光監身,半天不覺痛苦,睜眼一看,也被當前景象怔住了。


    一男一女兩個少年,擋在自己身前,正是那翁氏兄妹。


    何以不逃?反來自投虎口!


    什麽時候來到身前的?以自己修為,竟無所覺?


    難道都已學成絕藝?若果屬實,自己空替他們白擔了一腔心事。


    再看圍在身後的大漢,已全退出一丈開外,而且,其中六個人長劍已經脫手,到了翁氏兄妹手中。


    莊主挺立大廳門口,目瞪如鈴,亦無表示。


    這是怎麽回事?


    朱坤陷於迷惘中了!


    “老賊!家父母與你何仇?你為何設計陷害?兩位老人家現在何處?如鬆兄妹願聆一言,你如交代不出,今天便休想活命!”


    紫麵老者依舊原地未動,也沒說話。


    “老賊,難道你聾了不成?怎不答我問話?”


    還是朱坤有經驗,發覺情形有點不對,在後說道:“翁公子,莊主恐怕受了暗算!”


    三個人立刻撲到紫麵老人麵前,細一檢查。


    紫麵老者已經氣絕,背後命門穴上,中了一粒毒芒,因而致命,想是他遭受暗算當時,逼住了一口真氣,所以屍身未倒。


    毒芒體積細小,呈六角形,隱泛藍光,顯係經過劇毒喂製,見血封喉,何況又在命門要穴之上,那裏還能有救?


    三個人將老者屍抬入廳中,剛剛放好,院中又傳來一片重物倒地聲響。


    趕出一看,十幾個大漢也都中了暗算,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如鬆兄妹暗中下手這人過分陰險狠毒,立意追擒此人,探詢下手動機。


    幾乎同時,兄妹倆已飄上屋頂,四下打量。


    夜色沉沉,那裏還有一絲人影?


    朱坤亦隨後跳上房來,見狀歎道:“公子,賊人已經逃走,且請隨我到後院看看再說吧!”


    咳,真夠慘!


    除去莊主夫人同愛女已經先走,不知吉凶如何,整座莊院,剩下的活人,隻有朱坤一個。


    如果他不是緊隨在翁氏兄妹身邊,恐怕也難幸免。


    竟外的變化,淒慘的景象,困擾著廳中三人,卻理不出絲毫頭緒。


    突然,朱坤撲到紫麵老者屍身麵前從他貼身的衣服裏,搜出一串鑰匙,向翁氏兄妹說:“兩位請隨我來!”


    在紫麵老者的書房和練功室裏,開啟了所有能夠開啟的箱篋抽屜,僅搜了兩件可供探索隱秘的物件。


    一件是署名柏年致子雲的信,信裏值得注意的辭句是:“……你我均在危險中,弟或有脫身之策,至於暫忍須臾,容當另謀正本清源之道……”


    如非同名巧合,則署名柏年的人,應是翁氏兄妹之父,子雲乃紫麵老者之名姓魏。


    根據信中話句,翁柏年與魏子雲非但無仇,且同陷於險境中。


    信中可資推敲之疑問,計有三點:


    第一、翁魏二人,早已知自身陷於險境,究竟為了什麽?危險的程度又如何?如以今日魏家遭遇之慘,則所謂危險當有滅門之虞,何又不早謀對策?


    第二、翁魏二人,武功有獨到之處,俠名久著中州,以二人如此身手,獨岌岌不可終日,那麽這個能令二人畏懼如此之甚的人又是誰?


    第三、翁柏年究竟已否脫身?現在何況?如已遭難,仇人是誰?


    這個問題在翁氏兄妹來說,也最重要。


    為人子女的,如雙親仍在,當尋訪蹤跡,奉養天年。如已遇害,亦須追索仇蹤,手誅元凶。


    另外一件,是一個寸半長寬窄的銀牌,正麵雕刻著一個骷髏頭,背麵刻的是號碼,編號是十五。


    骷髏頭代表著什麽?一個人還是一個幫會的名稱?不管是人或是幫會,以骷髏作為標誌的,總不是什麽好路道。


    “朱兄,素昧平生,承你幹冒大難,通風報信,這種恩情使我兄妹非常感激,但也因此,引起這件意外的殺戮,也使我兄妹十分難過。如我推論不錯,暗中這人,絕不會就此罷手,說得更明白一點,從現在起,朱兄我和兄妹,隨時都有被突襲的可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還有幾個疑問,想請朱兄一番解釋。”


    “公子請問,朱坤是知無不言。”


    “朱兄與魏老前輩是何種關係?”


    “魏老是朱坤恩師。”


    “哦!我兄妹倒失敬了,但不知令師共有幾個門人?”


    “先師共收有門徒五人,我居長,另外四個師弟子陣屍院中。”


    “其餘的人身分如何?”


    “除被公子奪去兵刃的六個人,來曆不明外,其餘的人,除開我四個師弟,全是先師昔年後下得力的人。”


    “令師以前作何生業?”


    “保過一段時間的鏢,十年前就已收歇了。”


    “令師原籍也是開封?”


    “不,先師原籍山東惠民,五年前,也就是尊府出事的那個時候搬來的。”


    “關於舍間的事,朱兄可有耳聞?”


    “我隨先師到達開封的時候,府上的房子已被官家封閉,究竟出了什麽事,先師也緘口不變一字。”


    “令師的鏢局何故收歇?”


    “鏢局的業務正在鼎盛時期,突然收歇,迄今還是個謎。”


    “鏢局歇業後,令師可曾與別人往來過?”


    “鏢局歇業後,先師從未和任何人往來過,隻有一個神秘客,曾到過先師家中去過兩次,一次在鏢局歇業不久,一次在搬來開封之初,來時都在深夜,不準任何人接近,兩次都在我做完夜課之後,被我在遠處發現,以後我再無所見,是不是隻這兩次,就不得而知了。”


    “神秘客有何特征?”


    “身材麵貌因隔得遠,所以未曾看清。”


    “銀牌的來曆,朱兄可有所知?”


    “以前從沒有過,這還是第一次。”


    問了半天,一點也沒得到要領,看朱坤的神色極為誠懇,不像有所隱瞞,翁氏兄妹便不願往下再問。


    三個人又經過一番研討,得到三點結論。


    第一、沒有正確的消息,能夠證明翁柏年夫婦已經遇害,仍須繼續探查,但不是急在一時的事,急也於事毫無補益。


    第二、敵人的用意在殺人滅口,杜絕後患,手段是陰險毒辣至極,自即日起,三個人必須提高警覺,謹慎提防,已走的魏氏母女也在危險中,如何予以救援?取得聯絡。


    第三、暗下毒手的人,必與翁、魏兩家之事,密切相關,如能將他捉住,一切真象當可揭穿。


    不過,如論武功、機智,這個人也要列為一個勁敵。


    魏子雲之所享譽中州達二十年,自非幸致,然而在這個人圖謀之下,卻死得不明不白,事前毫無所覺,則這個人的武功當在魏子雲之上,自無疑問。


    而暗算院中眾人,卻乘著三人檢查魏子雲傷勢瞬間,時候拿捏極準,就因這一點,則他的經驗之富,心計之深,更屬可怕。


    還有他用的那六角毒芒,體積極小,破空無聲,而且見血封喉,尤為厲害。


    對於這樣一個人,要想生擒活捉,當非容易。


    然則,三人在這院中停留這麽久,這個人何以不再下手?


    莫非另有險謀?


    抑或有所顧忌?


    翁氏兄妹現身救人,身法之輕靈神速,奪劍、封穴,拂退眾人,手法之幹淨利落,顯示出武功高絕,深不可測,這個人如有顧慮,當是自忖非敵,恐怕一擊不中,泄漏行藏。對他本身有所不利。


    否則……


    “不好!”


    “什麽事?”


    “來不及了,快隨我來!”


    朱坤想到這裏,不禁汗流浹背,顧不得仔細解說,當先掠出廳外。


    翁氏兄妹隨後跟蹤。


    翻出城牆,順官道向東疾奔。


    遠處傳來一聲垂死前的絕望吼聲。


    朱坤輕功展至極限。


    翁氏兄妹因為顧及朱坤的安全,不敢離他過遠。


    夜風呼嘯,黎明前的天色,愈發黑暗。


    趕到發聲之處,隻餘一片淩亂的腳印,顯示出不久之前,這裏曾經有過打鬥。


    三個人在方圓一二十丈範圍處,展開搜索。


    “啊!”翁若梅的聲音。


    兄妹關心,翁如鬆當先飛掠而至,急問:“梅妹,怎麽回事?”


    “一具死屍,好難看!”


    朱坤也循聲趕將死屍從草叢中拖出。


    死屍兩眼被大力指法點瞎,勁力直貫後腦而出,因而致命。


    兩眼眼珠外凸,尚有一絲接連,血流滿麵,狀極猙獰可怖,無怪翁若梅嚇得要叫。


    左手藏著一雙特製手套,質料極為柔軟,不知何物製成。腰裏著一袋六角毒芒,顯與屠殺魏家凶手極有關連,不是凶手本人便是同夥,兵刃是一把普通長劍,此外,搜遍全身,再無其他物件。


    朱坤將六角毒芒和手套取下,揣在身上。


    “朱兄,是否想到令師母安全,這才匆匆趕來?”


    “正是如此。”


    “如我揣測不錯,令師母已被高手所救,請看死者被製手法,頗似佛門金剛指。”


    “但願能如公子所料才好,我們回去吧!”


    回到開封,東方已現曙光,翁如鬆道:“朱兄,如無可緊的事,何不同到客棧,再商對策?”翁如鬆關切的邀請。


    “深夜之間,客棧憑空多出一人,必讓店家懷疑,還是天亮再見吧!”


    “那麽朱兄可要多加小心!”


    翁如鬆再次關切的叮囑。


    “公子放心,朱坤自知謹慎。”


    珍重聲中,三人舉手作別。


    天雖然就要亮了,朱坤可不敢稍有怠忽。


    他清楚的知道,從現在到天亮,雖然還不到一個時辰,但這短暫的時刻,對於他是非常的重要,也是最為危險的一刻。


    他並不怕死,卻也不願隨意輕生。


    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為師門昭雪冤屈,報複血仇,為武林掃蕩魔氛,清除敗類。


    憑他現時的武功,他明白這種希望近於渺茫,甚至到天亮前,能否保得命在,也還大有問題。


    但他與翁氏兄妹相處不過一個多時辰,已察覺出這兄妹倆的武功資質,比他要高得很多,而且還都很年輕,假以時日,必有非凡成就。因此,決定追隨這兄妹身邊,互相合作,來達成這個願望,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何況翁魏兩家,本有淵源,密信所示,兩家遭遇極有關聯,並肩偕手,正是對付共同敵人唯一的方法。


    本著這種信念,在離開翁氏兄妹之後,他便躍下房來,藉著房屋的掩蔽,慢慢的極為小心的走向歸途。


    到了魏家,不敢直接翻牆而入,先用手攀住牆頭,探出頭來,向裏張望,直待再無可疑征兆,才貼著牆頭,翻入院中。


    師父莊院,景物極熟,藏身暗處,並不回房,靜觀有無其他變化。


    他這樣做,還是算是做對了,免去一場殺之禍。


    頓飯之後,一條黑影自前院掠過,進入他師父房中,隨著“索、索”之聲,不斷傳來,像在翻檢什麽重要東西。


    神秘客不知有無所得,又自走了,看他臨去身法,當真快到極點。


    朱坤躲在暗處,他才長長籲了一口氣,走進師父房裏,東西淩亂一地,他又重新仔細的檢查一遍,覺得再無重要的東西值得注意了,這才回到他自己住處,檢點了一個小包袱,懷著憤怒而又傷感的心情,離開了這個曾經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


    翁氏兄妹回到客棧,也是思緒紛雲,無法入睡。


    十年前,父親便把自己兄妹送到師父那裏。


    想必那時就已知道即將步入厄運,才這樣安排,以免行動受到累贅。


    臨下山前師父也曾這樣叮囑過:“你們父母魔難未已,但卻有驚無險,遇有任何變化,盡管沉著應付,泰然處之。”


    十年了,故鄉依舊,人事已非,為人子女的,遇到這種情況,又如何能夠釋然於懷?


    從父親致魏子雲的信件裏觀察,兩家不但並無仇隙,而且遭遇同樣惡劣。


    在這背後威脅兩位老人家的,又是誰呢?為了什麽?


    何以魏子雲又要對自己兄妹暗下毒手?


    事機不密,魏子雲首先作了犧牲品,這樣看來,圖謀加害自己兄妹的,果然另有其人,絕不會因為魏子雲之死,而放鬆自己兄妹,這倒不可不防。


    暗中行動的這個人,恐怕也是爪牙之一,像他這樣詭詐老練,又如何能夠生擒活捉呢?


    哼!無垢神僧的徒弟,豈是如此好欺?走著瞧,倒看誰成誰不成!


    兄妹倆又交換了一下意見,坐了一會禪功,天也就大亮了。


    朱坤按時到了客棧,把別後所見告訴了翁氏兄妹。


    三個人商定了一個欲擒故縱的辦法,早飯後,離開開封向西而去。


    朱坤搶作了長隨的模樣,隨在翁氏兄妹之後。


    在他們離開魏家的時候,草草將師父、師弟,胡亂挖個坑埋葬了,牽出了魏子雲的坐騎,大門從裏倒鎖。


    三騎人馬,踏著曉霧,向中牟進發。


    午初時分,已出了四十多裏,隱約間,前麵已顯出村鎮。


    正行間,一老人歪歪斜斜,邊走邊歌,迎麵而來。


    隻聽他歌聲道:


    “凶!凶!凶!莫前行,大頭妖怪八雙手,滿身都是臭烘烘,一支短棒三雙眼,打過西來打遍東!


    凶!凶!凶!莫前行,紅衣女子會念經,妙舞長歌皆兵,一曲笛兒銷魂魄,製敵作憑兩棵蔥!


    莫前行!莫前行!趕吉避凶乃英雄,莫逞豪強莫逞能,世無煩惱多自取,何若回頭走別徑!


    …………”


    別看老人走路歪斜,酒意醺醺,腳底下還真不慢,就這兩三闋歌聲瞬間,已擦肩而過,走得不見了影兒,以後歌辭已聽不清楚。


    三個人起初也未在意。


    若梅且覺得音韻鏗鏘,十分有趣。


    待細辨歌詞,再證以歌聲,字字清晰入耳,步法亦極神奇,而且走得極快。


    分明是風塵奇人,托歌寄意,指示自己三人,前有強敵,避之為吉。


    等想清楚了,再想找尋老人時,那還能看到絲襟片影?


    如此奇人,交臂失之,心中不無怏怏!


    意料中,老人所指強敵,必與昨夜暗中行凶之人有關。


    若要如此,何必舍近求遠,再回開封,在來敵之中隨便捉住一個活口,豈不就可追問出這個危害翁、魏兩家的主謀之人,究竟是誰?


    翁如鬆初生之犢不怕虎,豪氣幹雲的朗聲問道:“朱大哥,你可聽說過適才那位老人家所指的人物是何來曆?擅長什麽功夫?”


    經過昨夜一聲凶殺事件,無形中,已把雙方的距離拉近,如今同仇敵愾,彼此間的稱呼已經改正過來。


    朱坤年已三十多歲,早年在師父的鏢局裏,也曾單獨走過鏢,江湖見聞自是極多,聞言答道:“昔年江湖上,有一個獨腳大盜,名叫八臂瘟神韓章,擅發各種暗器,無一不毒,稱手兵刃名瘟臒棒,內藏毒針、液煙,操縱機關在棒柄處,與人交手之時,出敵不意,可暗發傷人,這兩種東西,可單獨發射,也能同時並發,實屬防不勝防。此人如在,當已年逾七旬。


    不知那位老人所指的是不是他,如果相遇,兩位弟妹還須特別小心。


    至於所說紅衣妖女,以前還沒聽說過,如照老人所說,似乎也不是什麽正當出身的人物。”


    “我們暫避一時還是迎上前去?”


    “自然迎上前去,如要事事顧忌,什麽時候才能找出主凶?”


    “對!說得有理,大哥陪著你就是!”


    朱坤也被翁如鬆幾句話,激得豪性勃發。


    入鎮略進飲食,再又繼續上路。


    既有警訊,三個人的心裏都起了異樣的感覺。


    在翁氏兄妹是初逢大敵,心情未免有些興奮和緊張,但卻絕無絲毫恐懼。


    朱坤則不然,他心裏在嘀咕著,唯一希望是千萬不要遇到八臂瘟神韓章本人才好。


    一輪紅日,隨著馬蹄行進的方向,向西移動。


    愈接近中牟,三個人的心情變化得愈厲害,恨不得敵人馬上就出現在跟前,分個輸贏才好。


    事實沒有讓他們過分失望,但也不盡合乎他們的理想。


    敵人終於出現在他們麵前,除去攔在路上的兩個人外,道路兩邊還有十二個,每邊六個。


    攔路的兩個人,一個是七旬左右的老人,身材中等,頭卻特別大,另一個卻是十幾歲的美麗少女。


    “各位久等了!”


    翁如鬆不待他們開口,便首先說了話,臉上還帶著微笑,像在招呼闊別的老友。


    一句話,說得十四個武林豪客大為詫異。


    十四個人麵麵相覷,二十八道眼神,不停在自己一群人的麵孔上來回搜索,像在找尋著什麽。


    “這位老人家,可是韓章韓老前輩?”


    “不錯,你認識老夫……”


    話一出口,他覺得這麽說,有些不妥,馬上住了口,心也就更為驚疑,不知道是誰把消息走露出去?


    同時,對於馬上三人,更覺得有些莫測高深。


    他們既然知道有人在此攔截,居然還敢前來,而且安坐馬上,不帶一絲驚慌,分明像有恃無恐。


    莫非……


    他又麵向三騎人後,用目張望。


    黃土平原,一望無際,並沒有看到一絲人影。


    翁如鬆看到他這種驚慌不定,疑神疑鬼的樣子,暗覺好笑,不再理他,轉麵又向紅衣少女問道:“姑娘怎麽稱呼?笛兒可曾帶來?”


    紅衣少女似乎比韓章要鎮靜得多,聞言答道:“看不出你倒還很聰明大膽,姑娘的姓名你還不配問,笛兒嘛!稍時少不得要獻一回醜,爸爸他是翁柏年的孽種……”


    “住口!”


    翁如鬆笑容頓失,臉上如罩寒霜,喝止少女繼續狂言,又目注韓章問道:“尊駕率眾將路攔住,莫非想白日行劫?”


    “小輩,既知我名,當知我的來意,是聰明的,隨我走,老夫念你年輕,絕不為難你就是了。”


    “要是隨著你走,這並不難,隻要你肯答覆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主使你的人是誰?住在什麽地方?”


    “無可奉告!”


    “那麽請讓路!”


    “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還不下馬受縛?”


    翁如鬆見多言無效,知道不動手是不行了,示意妹妹和朱坤同時下馬,叮囑二人一句然後才徐步走向韓章,相距丈遠站定,又道:“就隻你一個?”


    言下含有極端輕蔑之意。


    韓章大怒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但他還自恃身份,沒有搶先出手。


    “他不成還有我呢!”


    紅衣少女也接了一句。


    “何不一起上,也免得耽誤時間。”


    “堂主,殺雞焉用牛刀!讓我來擒他!”


    韓章還真的為翁如鬆氣派所懾,弄不清他的深底,不敢貿然出手。


    現見挺身而出的,正是手下得力香主青萍劍孫鴻,一柄劍足有二十年的火候,功力不弱,有他出手,自己正好從旁看看這個大孩子的武功路數,再出手製服他,想定便道:“孫香主,小心”


    “小子!還不亮你的兵刃!”


    “公子爺身無寸鐵,那裏來的兵刃,你隻管進招,對付你,兩雙手大概足夠了。”


    孫鴻氣得渾身直顫,一言不發,踏洪門,走中宮,直扣天門,刺雙眼,點心經一招二式,劍出如風,劍法功力確都不俗。


    翁如鬆不避不躲,炯炯雙眸,注定敵眼,待得劍勢走到,微一閃晃,左手一揮一彈,但聽“當啷”聲響。


    孫鴻虎口全裂,長劍也已脫手落地,人也不再挪動,敢情是被製在當地了。


    翁如鬆身法、手法,除若梅外,敵我雙方,全沒看清,一招製敵,這是何等武功?


    朱坤一見,大為興奮,心也安定不少。


    賊黨全體,立被鎮住。


    “刷、刷、刷”一連躍進五條身影,分從正、左、右三麵撲向翁如鬆,情急救人,竟是刀劍齊揮,漫無招式,蜂擁而至。


    在五匪撲向翁如鬆同時,被製匪徒忽騰身而起,不回本位,反向若梅身前落去,五匪不由一愕,身形兵刃因而也都一頓。


    敵方人多,深淺不知,如果實行群毆,自是不利自己,翁如鬆有此一念,遂利用五匪微一頓瞬間,故技重施,迅速出手,等到五匪警覺中計,再想出擊,已經慢了一步,隻覺眼前藍影一晃,手腕一震,不僅兵刃被奪,人也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那個撲向若梅的匪徒,落地的姿勢,更不雅觀,竟是撲倒在地,敢情並不是出於自主而是翁如鬆弄了狡計,隻不過他是怎麽弄的手腳,全場之人,竟沒一人看清。


    韓章與紅衣少女,在孫鴻進陣之時,已退出場外掠陣,隻因場中所生變化太快,快得使他們想出手搶救,都來不及。


    韓章老奸巨猾,見狀已了解翁如鬆心意,想生擒活口,逼問口供,鷹眼一轉,亦已有了詭計。


    遂見他自佩囊內,取出兩物,抖手便自射出,一奔如鬆,一奔若梅,投射手法卻是武林罕見。


    射出之物,約有鵝卵大小,見風即燃,拖曳著一溜藍色火光,分向兩處射到。


    “毒磷彈接不得!接不得!快躲!”


    韓章暗器出手,朱坤已自看到,立刻暴喝出口,招呼翁氏兄妹快躲。


    “轟、轟”場中爆出兩聲巨響,接著便是人號馬廝的聲音。


    頓時煙塵蔽空,砂石四淺,威勢的確嚇人。


    等到煙塵落定,翁氏兄妹和朱坤聚到一起,向場中看去。


    被製穴道的六個匪徒,無一幸免,正遭受著磷火焚身之苦,有的尚在悲號,有的已經暈死過去,其狀之慘,不忍卒睹。


    自己乘來的三匹馬,一匹也已受到六匪同樣的命運,在地上翻滾悲嘶,另兩匹已跑得不知去向。


    韓章和紅衣少女,及所率另六名匪徒,也已乘機逃逸無蹤。


    翁如鬆還想對場中人馬施救。


    朱坤卻道:“這毒磷彈一經沾身,除所中非致命所在,當時忍痛割下,落個殘廢,還能保得一命外,像現在情形是無可挽救,為免他們忍受痛苦煎熬,結果仍難免一死,倒不如幫助他們早得解脫的好。”


    三個人六掌齊揮之下,場中悲號聲瞬即靜止下來。


    “老賊心腸好毒,為了傷敵,竟不惜將自己人一並葬送。”


    “與其說是傷敵,不如說是殺人滅口。”


    “噢!我明白了,他是自忖沒有力量能夠將六個救出,故不惜出此下策。”


    一直不曾開口的若梅,這時也說了話。


    馬匹已失,隻好步行,幸而距離中牟已經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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