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這樣子想的,如果哪天我跟瑾瑜重新相遇了,一定要挑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們倆坐在同一張長椅上,然後我細細地將這一年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他,有歡樂有委屈,還有那深深的思念。


    但是我忘記了實現以上設想需要滿足一個條件,就是瑾瑜他要在等我。不過也不能怪他啊,我單方麵地自以為是,單方麵地信任他,單方麵地相信著,如果我真要為這“單方麵”求個結果,著實是沒人主可言了。


    這幾天寶寶的睡眠一直不夠好,因為不發燒不腹瀉,所以我也並不怎麽注意,然而之後的事實告訴我真的是我疏忽了。


    瑾瑜自那次在樓梯拐角處看到後就一直沒見到了,而再次正式見麵時,正是我這半輩子最失魂落魄的時候。


    寶寶出事那晚,z市的夜空還是挺美的,月兒圓星兒亮的,我照常給寶寶喂奶後哄他睡覺,不過孩子很反常,開始冒冷汗。


    我捏捏孩子的小手,他在哭,哭聲很低,不像以往那麽響亮,我開始慌了,將沙發上的小毯將寶寶包裹起來便出門了。


    出門太急,我還沒有換鞋,趿著一雙廉價的塑料花清涼拖鞋,鞋跟落在花崗岩樓梯上,是誇張的啪啦啪啦聲。


    小區離z時的兒童醫院很近,打的大概也隻要十幾分鍾,但是坐在出租車上,我覺得這段路程長得仿佛耗盡我一半生命。


    出租車司機見我不停掉眼淚,又瞧了瞧我懷裏的孩子,沒有問話,悶聲踩了好幾個油門。


    我有點失了神色,到兒童醫院的時候就連忙抱著孩子下車了,連車費都沒給司機。


    表妹說這司機是好人,都沒有攔住我。


    我點點頭,想到一件事:“後來我還遇上他過呢,好人有好報吧,前兩年他妻子剛給他生了對龍鳳胎。”


    表妹聽我說這話的時候沉默下來,過了會問我要不要喝點酒,我說好:“上回你從英國帶來的vodka還有嗎?”


    “有。”表妹站起身去酒櫃取酒,過了會,她拿給我斟了半小杯vodka,舉起酒杯說:“來,為我們那些緣分淺薄的人和事幹杯!”


    緣分淺薄,這四個字重得我胸口發疼,我閉上眼睛,濃烈的酒精刺得胃液翻江倒海。秦白蓮說我和那孩子有緣無分,賀昂說有些事注定是遺憾,陳梓銘說是因果報應。


    寶寶急診出來是小兒急性心肌炎,連夜住進了臨時監護室,我看著寶寶鼻上的輸氣管,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寶寶麵色蒼白,嘟嘟胖的臉頰顯得毫無生氣,秦白蓮不是告訴我孩子很健康麽,怎麽就突然心肌炎了?我捂著臉,斷斷續續的哽咽聲從喉嚨裏溢出。


    醫生叫我出去,他希望我能做好心理準備,孩子情況非常糟糕。


    我不相信,搖著頭說:“你騙人,這不可能。”


    醫生憐憫地看了我一眼:“孩子是早產兒,本來就先天不足……”


    我情緒激動地扯上醫生的白大褂:“什麽先天不足,他明明一直很健康的……好,那就先天不足,就心急心肌炎,但是你是醫生啊,你一定有能力救他的,一定有能力的。”我哭得泣不成聲,“所以求你了……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寶寶,他還那麽小,不能有事的……不能有事的。”


    醫生拉開我的手:“你先別激動,如果讓孩子住進無菌重症監護病房,還是有希望的。”


    世上有些話聽起來不錯,卻不是那麽靠譜;比如小時候在學校做錯事老師說她不會告訴家長,比如警察審訊犯人說的坦白從;比如這醫生說的有希望。


    我花掉宋黎明給我的3萬人民幣,換來我的孩子在重症監護室多活了兩天。


    其實醫生也隻是說有希望,是我將他話裏的希望放大了,他們做醫生的,說話一向比外交官還圓滑,比如這句“孩子還是有希望活下來。”還是孩子去世的時候他們說的那句“我們已經很盡力了,不過孩子還是沒能保住。”


    本來他們還建議過幾天給寶寶安排做個手術,如果手術成功,孩子就能出院了。但是我想,寶寶一定非常不樂於做手術,所以他才早早地走了。


    孩子住院這兩天,杜美美一直都在醫院陪我,孩子沒了那天,她似乎比我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趴在床邊一聲聲地叫著幹兒子。


    我抱著寶寶已經發冷的身子,我張張嘴,很意外腥甜的喉嚨還能發出聲音,“寶寶,你睜開眼再看看媽媽好不好,好不好?”


    我低頭看著孩子慘白的臉蛋,伸手去扒開他的眼皮,杜美美攔下我的手:“別這樣,小歌,讓孩子走得好點……”


    我沉默不言,摸摸孩子兩道像極了瑾瑜的眉毛,嘶吼出聲:“啊――”


    杜美美的眼淚一直沒停下來過來,嗚咽道:“這是命啊,這是命……”


    我擦掉掉在寶寶臉上的眼淚,摩挲著他小臉,像是第一次抱他的那會,細細地摸著他的眉毛眼睛嘴巴。


    剛出生的時候秦白蓮就說這孩子乖巧,不哭不鬧愛睡覺,如今,他睡得安靜,我怎麽不覺得他乖巧了,我想起孩子前段時間愛哭鬧,那會我還嫌他煩呢。


    我說:“寶寶,媽媽再也不嫌你煩了,你快點睜開眼,寶寶,睜開眼啊,你還沒學會叫媽媽呢……”


    科學依據說認不吃飯不喝水隻能活三天,而我很遺憾自己三天沒吃沒喝還存活在這世上,命本來就是玄乎的東西,該活的沒活,該死的沒死。


    宋黎明在寶寶去世的第二天出現,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然後幫我處理了寶寶的死亡證明書,以及之後的火葬事宜。


    寶寶還沒有戶口,醫院本沒辦法開死亡證明的,但是宋黎明這區委書記說了幾句話,醫院就有了辦法,所以說,權利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


    宋黎明問我:“真的不打算告訴孩子的父親嗎?”他問的時候還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就是瑾瑜。


    我搖搖頭:“孩子活得時候都沒有告訴,現在都沒了……”


    我沒繼續說下去,第一次,我發現自己人生荒唐得可笑,我像是自導自演完成了一部苦情劇,我無法將這故事抽絲剝繭後將給宋黎明聽,也無法說出這劇裏的歡樂悲喜,而我想宋黎明所知道的情節大概也是在他的道德三觀之外。


    這是一個可悲的故事,但是它似乎並不惹人眼淚,因為在這劇裏,秦潮歌本就是個自作自受的人物,而對於咎由自取的人物,大家的包容度一向很低。


    因為之前一直在等寶寶的爸爸給孩子取個名字,孩子的名字一直沒取,宋黎明給寶寶處理死亡證明書的時候隻能臨時取一個。


    我看了證明書上寶寶的名字,秦博遠。


    這真是個好名字啊,博遠博遠,名字好聽好念,還寄予了長輩希望孩子能有個遠大的誌向。不過名字雖好,寶寶卻還沒有叫上一天,我想老天爺真是小氣啊,我不奢求我孩子以後的路有多寬廣,就是希望他能在這世上走遠點、走久點啊,但是老天你是多麽不作美,連我這個微小的願望也不給我,寶寶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我都還沒有教他如何走路,您就把他從我懷裏奪走了。


    寶寶火葬的那天,杜美美一道陪我去,寶寶被運進燃燒室的時候,我發瘋似地抱著孩子的不肯撒手,我想看最後一眼啊,但是這最後一眼它怎麽也看不夠。


    我抱著寶寶說:“寶寶,媽媽再跟你說點事,你給媽媽認真聽好,你一定要聽好……別忘記了。”


    “寶寶,媽媽先跟你說聲對不起,是我不應該讓你出生,給了你生命卻沒有能力讓你享受生命……所以你給我記好了,下輩子投胎的時候千萬要把眼睛睜大些,千萬要睜大些,千萬不能像上輩子一樣糊糊塗塗做了我兒子……”


    “寶寶,媽媽的話你一定要記住啊,你要投個好人家,未婚媽媽的肚子千萬不要去,你要去一個健全的家庭,那樣才會有疼你爸爸媽媽,然後學會好好走路,一步一步走好你的人生,萬不能像你媽媽一樣,知道嗎?”


    “記住了嗎,寶寶,一定要把眼睛睜大點,一定給媽媽記住,一定要給媽媽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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