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天氣逐漸轉了涼,一彎弦月遠遠的垂掛在天邊,慘白的月光透過小竹林斑駁的灑落在地麵,竹葉隨風搖晃,照在石亭中飲酒的人身上,影子被拉長,變得窄窄的,竹林深處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是裙擺拂過落葉的摩挲。


    “唐姬,是你”瑞王抬頭一瞥,卻不見訝異“你來此作何”


    “王爺”唐儀福了福身,向前道:“妾願為王解憂”


    “你的琴聲愈發令人神往”方才唐儀在溪水旁撫琴,瑞王便早已知是她。


    “王爺錯了,琴聲隻能忘憂,何能解憂”唐儀坐在一旁,為瑞王斟了酒,又見他停著望向自己,不急不緩道:“臣妾對近日之事已有所了解,今江先生危在旦夕,唐儀願替江先生為王分憂,共謀大事”


    “你可已有何對策“瑞王語帶期許。


    唐儀搖搖頭:“聽說今晨皇上清醒了,廢太子之事可還順妥?”


    “廢太子之詔中書府三日前便已擬好,隻是父皇昏迷,未能印上龍璽,我已暗派杜究去中書省催促,想來…… 明日便會有答案”


    “先不說事過三日,皇上是否會回心轉意,此次廢太子之事疑點重重,太過倉促,太子妃為人謹慎,處事周密,此次卻栽在自己人手上,其中貓膩,恐對我等不利”


    唐儀說的不錯,若說廢太子之言是皇帝盛怒下的氣話,此時廢太子詔又尚未加蓋璽印,那皇帝還有的是反悔的餘地,但若是傅婀以此布陣,以構陷太子之罪嫁禍,易王遠在信南還好,瑞王怕是逃不了要著了道。


    “本王擔心正是如此。”


    “還有易王,他戰功顯赫,如今又替君南巡,治理信南大河水患,在百姓中聲望了得……”


    “他是回不來的”瑞王陰鷙的雙眼蒙上一層寒霜:“本王絕不會讓他能夠活著回來”


    破婁廊,擒阿佐大汗,鎮壓匪軍,安定望滬,易王海適曾立下諸多大功,因此封賞不斷,朝中勢力早已與瑞王旗鼓相當,連著海湉也被賜了嫡公主的封號[1],此番南巡曆時大半餘年回來,又必有封賞,因而遭到瑞王忌恨。


    “王爺既已安排好,臣妾也好放心,就是此時,太子妃若真是兵行險招,那我們也隻能將計就計,勢必將其牽製,讓太子再無翻身之餘地”


    “本王如今寸步難行,且行且看罷”


    “王爺受苦了”唐儀從背後環上瑞王,頭靠在背上,輕柔道,明明瑞王與太子同為嫡子,地位卻天差地別,還總有庶出的易王與爭寵,瑞王明顯一愣,放下酒杯,握住腰上柔荑“好在本王還有你”


    “王爺哪裏的話,能夠侍奉王爺是妾身的福分。”瑞王擁著唐儀入懷,兩人喃喃絮語。


    “倒是許久未見到朔了,朔兒可還聽話”


    “朔兒很乖的,今兒文微邀我去邢家探望大公子波兒,你知道的,那孩子騎馬的時候被馬蹄子踢傷了,府中事多我走不開,就讓文微帶著朔兒去了,我想著這兩娃玩得好,就讓朔兒去邢府小住幾天,陪陪那孩子”


    “朔兒大了,本王是不會虧待他的。王妃不懂事,怕是沒少為難你們母子,本王...好在你將府內外你都打理得很好,讓本王很是放心。”


    唐儀依偎在瑞王懷中,嬌嗔道: “我記得王爺曾說過你很欣賞臣妾的野心,可是王爺你知道嗎,成全王爺才是我唐儀最大的野心。”


    瑞王眼中漸蒙上一層陰鷙,胸腔被極度壓抑著, 悶著口氣,隔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向著黑暗中望去,眼中竟是淚花閃爍。長期的自憐自艾,逼著他掙脫了倫理道德的枷鎖,逼著他走向瘋狂,來滿足他不可高攀的欲望。


    傅婀覺得心堵,糟心的事不止一件兩件,今晚恐又不能好眠,依稀記得她給孩子織的小衣還剩了個袖子,平日傅婀空閑少,一件小衣竟是斷斷續續的織了大半年,索性扔下手中的經書,讓人拿了針線,就著燭光織了起來。百萋在旁勸說:“已是亥時,主子不妨早些歇下罷”


    傅婀抬眼比劃著:“就剩個袖子了,今夜便趕好也罷,你們先下去歇著吧,不必過來了”


    百萋將床榻旁散落的書籍捧起,與碧初福身退下,掩好房門,走了不遠,百萋問碧初道:“今兒下午韓侍郎來過了?”韓侍郎是傅婀母舅。


    “來過了”


    “可是跟主子說了些什麽”


    “你問這些作甚”碧初稍顯疑惑,隨即道:“聽韓大人說,這兩日韓大人與太傅打人四處托人找關係,通人情,但……收效甚微,太傅大人急壞了,好似也得了病的”


    “不該啊……我看主子似有對策…”碧初向前走著,見百萋停足不前,又回來扯了扯百萋袖子“姐姐,你神遊呢”


    “無事,”


    過了不久,傅婀總算收上最後一針線,百萋趕上前去,低聲說著“真好看”邊將小衣收好。傅婀打個嗬欠,深吸口氣,手撫上腰背,隻覺酸疼,伸手胡亂捶了幾下,倒是舒暢不少,隻是腹中疼痛更甚,隱隱似有動靜 傅婀不免佝僂著,捂著小腹,忍不住哼唧兩聲。百萋慌了神:“主子,你這是怎麽了,要不我去叫個大夫”


    “不了,你來扶我躺下,許是累著了,你也別緊張,我睡上一覺便能好”


    百萋扶著傅婀躺下,便道:“算這日子,該有七個多月了,主子是該準備產婆與嬤嬤了”


    “春時邊說要準備著,總歸是沒有空閑去做這些”


    “那也不能再拖了,息合院那邊可是早早的……”百萋正整理著被子,也沒注意說話,好在到底是反應快,及時停住繞開道:“明兒我便去著手準備”


    傅婀眼中閃過笑意,語氣卻是輕狂不屑:“媚蘭九個月的肚子了,估計下月初府中便能安排喜宴”


    次日清晨,傅婀起了個大早,打算入宮覲見,才梳洗罷,換上宮裝,百萋從外匆匆趕來,附著耳語幾句,傅婀一愣,從袖中拿出一塊黑玉貔貅玉墜,緊握在掌心,神色肅穆,緩緩道:“走,帶本宮去見他”


    孟秋七月,天光尚未大亮,薄霧渺渺,清晨的桂樹花上還掛著露珠,空氣中彌漫著清幽的花香,庭中的梧桐樹下負手立有一男子,素衣白裳,碧玉高冠束發,傅婀過去的時候,男子正背對著,望向池塘邊的一圈枇杷,許是太早宮人還未打掃庭院,男子腳下踩著泛黃的像扇子一樣梧桐葉,背影從容而挺立。


    “你便是著貔貅玉墜的主人嗎?”傅婀立在他身後,手中吊著玉墜如是問。


    男子聞聲轉了過來,俯身拱背,揖讓進退:“在下江宴鍾,拜見太子妃”


    傅婀一把便將玉墜收回手中,暗恨自己冒失了,眼中隱有戒備之色。江宴鍾頓感四周氣氛徒然變冷。傅婀生硬道:“久聞江先生大名,未嚐能見,但不知江先生今日來我太子府可有何要事?”


    江宴鍾並不答話,也從袖中掏出一塊貔貅玉墜,伸到傅婀麵前:“此物是先師所贈之遺物”。你看那貔貅其身形如虎豹,其首尾狀似龍,其肩長有對翼卻不可展,且頭生一角並後仰,通體純漆如墨光潔透亮,紋理無暇而細致,色濃質稠而滑膩。


    “是…是你?”傅婀緊攥著手中的貔貅玉墜,迷茫道:“是你嗎”


    “當年在下偶然途經梅塢山,見太子妃陷險,得幸能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相助一二罷了”江宴鍾抬眼望向傅婀,眼神清澈,卻宛若冰霜利刃般鋒利,像要將傅婀看穿似的,傅婀隻覺得那眼神太過刺目,忍不住一顫,但她很快鎮定下來。


    “偶然?江先生真會說笑。當年本宮梅塢山遇險可是你的主君瑞王爺的手筆。”她本想說主子,但也敬江先生為人,隨即改口主君。“難道說先生竟是不知情?”


    “太子妃果然比傳言中更加睿智過人“


    “還是說江先生這是……叛主”傅婀刻意放緩了語調,咬著叛主二字。


    “娘娘不必試探在下。君子有所為,亦有所不為。”


    頓時兩人靜默無言。


    五年前,瑞王的人假傳傅婀說太子邀其梅塢山賞雪,又暗中設險,欲刺殺傅婀,傅婀當時被人所救,醒來時,手中便緊拽著這貔貅……


    “承蒙先生搭救,玉墜既是……”傅婀躬身行禮,欲還玉墜。


    “娘娘可曾想到過會有今日”江宴鍾還禮 ,像老友般的語氣打斷傅婀下言。


    傅婀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神色,江宴鍾連忙道:“娘娘數十年如一日般替太子苦心籌謀,太子對娘娘卻不能有半分體諒,太子妃可曾有過後悔”江宴鍾向前走進,正視著傅婀“盈滿則虧,娘娘不會不懂吧,凡事唯望太子妃顧全大局,切莫顧此失彼,在下言盡於此,告辭”


    江宴鍾效力於瑞王,傅婀為太子出謀劃策十年間,兩人雖為朝中之事交手無數,但這卻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相見。


    傅婀坐在馬車上,回想起剛才的江宴鍾,又忍不住拿出那貔貅玉墜來回輕撫其紋理。五年前江宴鍾已效力瑞王又為什麽要救我,救了我為什麽又留下線索讓我察覺幕後主使是瑞王,今日他來見我閉口不提政事,卻又說那般話是為何,傅婀感覺自己走進一張大網,被緊緊裹住,不能動彈。


    【1】嫡公主:海湉的封號熹微是嫡公主專用的封號,指海湉被賜與嫡公主的封號,但並非是嫡公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謀春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羨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羨淵並收藏盛世謀春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