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鍾後,三個臭皮匠每人抱著瓶鮮橙多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發呆,剛剛被護士以打擾周圍房間病人休息的名義罵了一頓,都顯得有些灰頭土臉。阿顏的氣色倒恢複了一些,喝了兩口飲料定定神,說道:“沒、沒法直接收,隻能想辦法找出這東西的根源,說不定比硬來效果好。”


    林言問什麽意思,小道士解釋道:“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個女孩雖然病中體弱,但醫院這麽多病患偏偏找她肯定有其他原因,解決了可能它自己就走了。”


    “它、它一直在重複‘怎麽還不來’,可能是哪個心願未了的遊魂,陰氣很弱,剛死沒多久。”


    林言心裏動了動,他突然想起蕭鬱,便忍不住把最近的疑惑一股腦兒對小道士講了,半晌轉頭看著跟在身邊的鬼魂,輕聲說:“上次隻顧著弄走他,很多事都沒問清楚。”


    阿顏坐在椅子上蜷成一團,邊用牙啃飲料瓶瓶蓋邊聽林言說話,樣子乖的像小貓一樣,醒了想說:“鬼有等級之分,今天這個隻能靠附在活人身上才能活動,人死了它也沒了,但跟著你的這隻很強,非常強。”


    阿顏繼續道:“鬼魂初成並沒有形態,但如果魂帶怨氣,屍身又葬在陰氣極重的地方,很可能化為厲鬼害人。厲鬼百年修為幻身,時日再久成真身,成真身時不必像今天一樣借助‘撞客’,甚至能不畏陽氣在白天活動。與其說它們是鬼,還不如說它們是妖或者牲畜。”阿顏掐著手指:“最難應對的惡鬼稱為萬宗真身,需用特殊陣法,再加天時地利人和方能克製,一旦過程出了岔子,施法者很可能被活溺喪失神智,反而被惡鬼所害。”


    “上、上次擺陣,師父做了一個替身糊弄那鬼,他才露出空檔,要不然想除他恐怕要集十五個以上童子的元陽布陣才有希望。”阿顏突然詭異的衝林言一笑:“那還是他剛重入人世處於混沌中才騙的過,現在恐怕……林言哥哥,不出預料的話,他應該已經想起些什麽了吧?”


    林言回憶起講座發生的種種和這鬼越來越像人的舉止,暗驚道難道這鬼真的在恢複記憶?他點點頭,答道:“講座那天好多事情是他告訴我的,他能說話,但不多。”


    阿顏神經質的嘿嘿一笑:“你、你四柱純陰,是最適合養鬼的體製,他跟著你時間越久越成氣候,想起的事情也越多。”


    “不過……”阿顏夢遊似的朝遠處看著,手指緊緊捏著飲料瓶,回過頭對林言咧開嘴:“小心,小心。”


    “我隻能說萬事皆有因果,別的我幫不了你了。”


    不知道為什麽,林言覺得小道士在說這些話的表情和語氣好像在暗示什麽,養鬼……林言使勁吸了口醫院混著消毒水味的空氣,皺眉道:“不說這個,咱們得先把阿舟小表妹救出來,要找附身的原因,是不是得先找到死者是誰?”


    阿顏點了點頭,尹舟托著眼鏡有點迷茫:“沒幾天時間了,醫院一個月死幾十號人,挨個兒找根本來不及。”


    林言歎氣道:“那也沒辦法,先去調醫院近期死亡的人的記錄,說不定有什麽線索。”


    說歸說,幾個人經過剛才一番折騰都累得夠嗆,癱在長椅上動都不想動,林言正暗自調整狀態,蕭鬱忽然走到跟前,蹲下來雙手按著他的膝蓋。


    林言轉過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嗎?”


    蕭鬱沒回答,輕輕低下頭把側臉枕在林言膝蓋上,長發瀑布似的鋪在背後,林言習慣性的想伸手摸他腦袋,轉念一想自己也還生著氣,便端起架子,寒著臉不說話。


    半晌蕭鬱抬起頭,雙手在林言腿上用力按了按,站起來轉身往走廊深處走。


    “你幹什麽去?”林言壓著聲音問,見他不回答隻好緊走兩步跟在後麵,蕭鬱悄無聲息的回到小陽病房門口,徑直從門板中穿了進去。林言滿心疑惑,隔著門玻璃小心往裏觀望,隻見屋裏小陽媽哭累了正坐在床邊,胳膊撐著額頭打瞌睡,女孩則又保持林言他們進門時的樣子等在窗戶旁。


    蕭鬱走到女孩背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來的事讓林言目瞪口呆,隻見翻白眼的女孩轉身靜靜的“看”著蕭鬱,臉上第一次露出正常的人類表情,嘴角往下咧著,一副委屈的要哭出來的樣子。蕭鬱身量高挑,此時便幹脆蹲在女孩麵前,很柔和地撫摸她的頭發。他們在交談,林言睜大了眼睛,盡管他聽不見,但兩人的表情和微動的嘴唇讓他相信,他們確實在用一種自己不懂的語言交流。


    小道士和尹舟這時也跟了過來,好奇的扒著玻璃往裏看,見到小姑娘此時的樣子也都不由吃了一驚。


    “她在自言自語?”尹舟驚道:“這是說什麽呢?”


    “殮文。”小道士沉聲道:“古時祭祀用來與死者溝通的語言。”


    林言看著屋裏和諧的畫麵,手指不自覺的摳著門縫,邊磨牙邊憤憤道好你個蕭鬱,在家凶的要死,出來跟小姑娘說話一副柔情似水的樣子,你就是看人小姑娘長得漂亮,這麽小都不放過,朱子理學都學狗肚子裏去了,這個你再想也沒用,我早定下了,等她再大幾歲我帶她去看電影逛遊樂園,看你個遺老還拽個什麽勁……


    “哎?跟著你的那哥們在裏麵?”尹舟在林言肩上拍了一下,林言正在心裏咒蕭鬱咒的興起,冷不丁被這麽一拍,嚇得寒毛都豎起來了。


    “我靠你什麽時候過來的,一聲不吭想嚇死人啊!”林言捂著心口抱怨。


    “我剛吭那麽大聲你沒聽見?!” 尹舟詫異道:“……哎你臉紅個什麽勁。”


    阿顏聞言深深看了林言一眼,沒做聲。


    房間裏的交談似乎結束了,蕭鬱站起來,俯身揉了揉女孩的頭頂往外走,小陽則又不依不饒的轉身扒著窗戶。林言咬牙切齒的等在門外,暗道再也不信他那套伎倆,反正跟誰都會使……


    走神間蕭鬱已經站在麵前了,林言賭氣別過臉不看他,蕭鬱卻無所謂,從林言口袋裏抽出便箋條和特意買的軟頭水筆開始寫字。


    “我靠神了!”尹舟看著懸空的筆和紙,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蕭鬱把紙條往林言手裏一塞,隨即退回到他身後站著,林言一低頭,淺綠色的紙條寫著兩行字,第一行是一串大寫數字:“叁伍壹零零肆”,第二行則是一句話:“他在等他父親。”


    “父親?”尹舟看著紙條上的字,忽然一拍巴掌:“哎我知道了,怪不得它找上小陽,小陽是單親,我姑父去年去世了,上星期我來醫院守夜還聽她說想她爸來著,八成她身上那東西覺得自己跟她同命相連……那這行數字是什麽意思?”


    林言捏著紙條也很不解,問蕭鬱時他卻搖頭不說話,林言忍不住嘀咕:“什麽嘛,又摸腦袋又笑的說了半天,也不問明白了……還不是看人家小姑娘好看……”


    “鬼、鬼魂的記憶是殘缺的,他們隻能記得想要的東西,能記得數字就不錯了。”阿顏突然開口,目光銳利的朝林言削過去。林言的臉一燙,趕忙低頭掩飾,心說明明查人呢,怎麽動不動就想到奇怪的地方……


    話說自己怎麽老被個死人搞得心神不定啊,這樣不行,不行。林言暗自捏著拳頭。


    尹舟見兩人都不對勁,雙手往腦後一抄,在走廊裏四下環視了一圈,看到樓梯口值班護士麵前的電腦時眼睛突然亮了,輕佻的吹了聲口哨:“看哥哥的,有得玩了。”


    憑著林言一副討女孩喜歡的清秀長相和尹舟一連串嘴上抹蜜似的恭維,很快三個臭皮匠就把護士姐姐的電腦騙到了手,尹舟聚精會神的盯著屏幕,十指在鍵盤上飛竄,鼠標點的哢哢直響,十五分鍾後往上一扯嘴角,整個人猛地向後靠在轉椅椅背上,眯起眼睛叫道:“搞定,竟然是醫院的信息,比查外麵方便多了。”


    林言湊到電腦前一看,主頁上赫然顯示:“351004,周錦天,男,11歲,5月11日死亡,死亡原因:內髒破裂引起腹腔大範圍出血。”底下附了一份遺體認領表掃描件,右下角家屬簽字的位置龍給鳳舞寫著兩個大字:“周墨”,旁邊蓋著小小的紅章。


    “從數據庫裏扒出來的死者信息,這行數字是停屍房的床號。”尹舟摸了摸腦袋:“這鬼是個孩子,怪不得就知道扒著窗戶,敢情眼巴巴等他爹接他去上學呢。”


    林言用手機把頁麵拍下來,笑著在尹舟腦後推了一把:“好樣的。”


    醫院對麵的酸辣粉店。


    林言一向不喜歡在醫院附近吃飯,總覺得到處都是愁眉苦臉的病人家屬和隨處飄散的傳染病菌,但這家酸辣粉格外有名,林言把車開出去老遠,做了半天思想鬥爭還是折回來了。林言舀了勺熱湯,心滿意足道好吃的晚飯絕對是成功人生的一半。


    小道士去打工的餐飲店上班了,尹舟留在醫院看病人,順便查資料,林言一個人坐在小吃店裏,麵前一張油膩膩的橘黃塑料桌上擺了兩份熱騰騰的酸辣粉,一份放在自己麵前,一份推到對麵,隻有他自己能看見的“人”正坐在對麵椅子上側著臉發呆。鬼似乎真的不用吃東西,林言歎了口氣,對著空氣小聲問道:“你不吃不睡,天天跟著我到處跑,累不累?”


    蕭鬱沒理他,修長的手指撐著下巴,側臉的輪廓在漸暗的天光裏分外好看,桌子位置靠窗,路燈的暖黃色光暈刷過他修挺的鼻梁,皮膚細的像瓷,摸起來也像瓷,冷冰冰寒浸浸的。


    還是一副別別扭扭的樣子。


    “不好意思,椅子能借一下麽,我們坐不開。”少許稚嫩的男音響起,林言一抬頭,一個高中生打扮的男孩正抓著蕭鬱的椅子背,見林言愣神,指了指隔壁一大桌正嘰嘰喳喳的男生女生,女孩妝容誇張,男孩子帶著耳釘,校服用藍黑水筆畫滿塗鴉,店裏人多,他們缺了好幾把椅子。


    “有人。”林言沒好聲氣兒的答道。


    “我看你坐在這好久了,沒人呐。”男孩不屈不饒。


    “我說有就是有,現在沒有等會也會有。” 林言有點不耐煩。


    “神經,不就一把椅子,凶什麽。”男孩嘟囔道,臨走回頭衝林言翻了個白眼。


    “不好意思。”林言對著男孩的背影小聲說,不知道為什麽,沒人看得見蕭鬱這回事總讓他有點焦躁,林言猶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動伸手摸了摸蕭鬱雕塑品一樣的手指,輕聲說:“很寂寞吧,全世界那麽多人,隻有我一個看得見你,還對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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