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頭的短發,不像她那個年紀的孩子那樣,中間挑一圈頭路,係一個小辮。她是正中略偏一些的地方,分開,額前留幾絡不規整的散發,然後用火剪燙得蓬鬆了。發少的一邊,挽在耳後,發多的一邊,就由它垂下來,遮住一些臉頰。這果然使她成熟了不少。妹頭的臉是一種略短的瓜子臉,這種瓜子臉是比較俏麗活潑的。她的眼睛是杏眼,分得較開,就使臉相變得開朗了。因為眼睛分得開,鼻梁這兒就自然顯得有些平,事實上,從側麵看,她還是有鼻梁的,甚至算得上挺拔。但這一點埋沒無礙大局,相反還給她帶來另一樣好處,就是年輕。盡管她遠遠沒到需要顯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弄堂裏的流行觀點,說塌鼻梁比高鼻梁顯年輕。妹頭的嘴很好,是標準的嘴形,畫上畫的那種,端正。在後來看來,是嫌薄削了一些,因為後來都時興誇張的唇形。但在妹頭的那時候,這樣的嘴形卻是最好了,又秀氣,又能言善辯。妹頭的下巴略顯尖了一些,這也是從後來的觀點看,後來人們的審美越來越傾向歐式,或者西亞式,要大而飽滿的,有輪廓的下頷。其實,妹頭的尖下巴,正是她的瓜子臉的一部分,是很協調勻稱的。所以,妹頭的長相稱得上完美,沒什麽可挑的。但妹頭的好看不是風頭很健的好看,因為缺少一點光彩和氣度,也是和她的聰明才智一樣,在小圈子裏算頭挑。不過,妹頭對好看不好看,也是有著自己的看法,並不人雲亦雲,因此,她對自己還是滿意的。


    就這樣,妹頭在各方麵都要比玲玲略勝一籌,這是在有意無意之間,玲玲成了妹頭好朋友的原因。玲玲的性格也和她的長相一樣,比較淡泊,基本由妹頭擺布。隻有當妹頭暫時拋棄了她,傾向於這一夥中另一人選,而她也不得已隻能與第四個人為伴,才會對妹頭做出小小的背叛。這背叛也是在一個固有的同盟內部,相對而言的。但是就像所有的多子女家庭的,身體孱弱的孩子一樣,玲玲是小心眼的。這就使得她對妹頭的背叛,變得比較嚴肅起來,兩人之間便會發生一些認真的齟齬。這也是她成為妹頭好朋友的原因,妹頭並不需要完全的服從,她也是要一些不盡一致的可供互補的立場的。所以,這樣好好壞壞的,兩人從幼年到上學,再從小學到中學,都是一個圈子裏的,要好的朋友。


    玲玲也並不是所有地方都輸給妹頭的,至少有一項,是妹頭所沒有的優勢,那就是她的二姐姐。玲玲的二姐姐要比她大六歲,當玲玲還是上小學時,二姐姐已經初中畢業,並且分配到了這條街上的,以葷素豆皮和生煎包子著稱的一家國營飲食店裏當服務員。在這樣的弄堂裏,上大學是做夢,去新疆農墾也是做夢,做的是噩夢,現實是,在家裏做社會青年。每一條弄堂裏,都閑逛著幾個不同屆別的社會青年,他們吃著家裏的閑飯,竟還追趕著摩登。住在這條街上,又是個青年,命運再不濟,也逃脫不了摩登的浪頭。在摩登的下麵,其實全是青春的苦悶。不說遠,隻說近,玲玲的大姐姐,二姐姐上麵的那一個,就是社會青年。現在,二姐姐卻有了工作,進去就領薪水,一年一加薪,三年滿師再是一大加,勞保也有了,福利也有了,將來的退休金,也有了。還不是那種,大楊浦的,三班倒,流水線的操作工,而是市中心,淮海路,國營店裏,除了薪水,還包一日三餐,隨便舀的經濟湯,都是小排骨或者雞骨湯,一月隻需交九塊錢夥食費。玲玲的二姐姐,也正應了人們中間流行的說法:"阿大憨,阿二精"。她不僅精,還運氣好。妹頭和玲玲有時候到二姐姐工作的店裏,去看她。她們不敢進門,就在店門外麵,偷偷地朝裏看。看見二姐姐穿了一身潔白的工作服,托著盤子,腳步輕盈地在店堂裏穿行。她靈巧地繞過方桌和椅子,身姿非常好看,就像舞蹈。有顧客問她什麽,她不屑於回答地不作一聲。在她的壓著帶褶邊的白帽子的幾絡卷發底下,是一張白淨的,嬌小的,繃得很緊的臉。隻有當她收走一托盤碗碟,走出店堂,在店堂和廚房之間的過道裏,遇到老師傅和同事,她臉上才會露出一絲笑容,說一句很簡短的話。這有些像一個自信的女演員退下舞台,走到後台時候的表情。妹頭悄聲對玲玲說:你二姐姐是粉質皮膚。粉質皮膚就是像敷了一層粉似的皮膚,這種皮膚特別顯白,細致,勻淨,而且曬不黑,缺點就是容易長雀斑。可她二姐姐連這點都很幸運,她臉上沒有一個雀斑。


    因為有這樣幸運的姐姐,玲玲也變得驕傲了,妹頭呢?則對她更在意也更要好了。星期天裏,她們站在台階上,高大的門廊上方,突出的水泥簷投下的蔭地裏麵,看玲玲的二姐姐在太陽地裏晾曬洗好的衣服。這條弄堂的前邊是一個小學校的操場,用竹籬笆牆隔開著,弄堂裏的人,就將晾衣服竿一頭搭在竹籬笆牆上,一頭搭在窗戶頂上。這裏的窗戶都有著突出的雕花的水泥護簷。她二姐姐先用丫叉將晾竿取下來,揩拭幹淨。她用抹布也很有講究,疊成六疊,擦一遍換一麵,每根晾竿揩拭三遍,揩拭完四根晾竿,正好麵麵俱到。她把揩幹淨的晾衣服竿暫且一頭擱在窗台上,另一頭插在低處的籬笆縫裏,等晾滿一竿就送上高處,架牢,再用丫叉送上這一頭。衣服的每一個部位她都要扯平整了,卷起的口袋沿拉上來,窩著的衣領抻開來,袖管,褲管,更是要繃了又繃。褲子,不是像大多數人那樣,穿進一條腿,垂著一條腿,而是要將垂下的褲管用衣夾夾在穿進的褲管上,這樣垂下的褲腿就不會垂蕩得長出一點,也不會因為擦著過路的人的頭頂蹭髒了。妹頭注意到她還特別地沿了衣縫掐過來,掐過來,使勁地一神。妹頭領會到這是因為縫衣線往往更容易縮水一些,就將兩麵衣塊收緊,皺縮起來。這樣一掐,一抻,就把線捋直了。所以,玲玲二姐姐穿出來的衣服才能像熨過的一樣,特別平服。二姐姐晾滿了四竹竿的衣服,回去整理整理,就出門去了。


    她是嬌小苗條的身材,穿一條花布長裙,係在白襯衫外麵,腰上緊緊地箍一根白色的寬皮帶。頭發是電燙過的,在腦後紮兩個小球球,額發高高地聳起,蓬鬆的一堆。肩上背一個皮包,帶子收得短短的,包正到腰際。這是她這樣剛出校門,又走進社會的女青年的典型裝束,標明了受教育和經濟自立的身份。許多社會青年也這樣裝束自己,可到底掩飾不住內心的空虛,表情是落寞的。玲玲的二姐姐則是自信的,她繃著一張粉白標致的臉,目不斜視地走出了弄堂,去度她的假日。人們傳說她有男朋友了。


    在這樣的年齡階段,相差五六歲幾乎就像隔了一代,怎麽趕也趕不上似的。妹頭看著玲玲二姐姐,就是這樣的心情。她對日複一日的上學,下學的生活,簡直都是灰心的。所以她的成績沒有太壞,而是保持在中遊水平,那隻是因為她的聰明,以及恪守義務的天性,她認為讀書是她應盡的義務。事實上,她對書本上的知識是談不上有什麽興趣的。弄堂前邊的操場,就是妹頭他們小學校的操場。下午放學回家,隔了籬笆牆,聽著那些晚放學的班級在操場上體育課,吵吵嚷嚷,夾著老師的口令,哨子,還有嗬斥,她好像從局外看見了自己生活的不幸。這時候,她就像個淑女一樣,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用繃箍繃了一片枕頭布,繡著花。妹頭她們的小學校,就是間在弄口的民居裏麵,教室,辦公室,都是東一處,西一處的。弄堂裏的孩子,聽到打預備鈴了,再奔去上課,也來得及。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妹頭還沒上學,哥哥已是三年級學生了,兩節課後的大休息,他都來得及奔回家,吃一碗豬油拌飯,再奔回學校。這條弄堂又地處鬧市中心,課堂外邊就是繁華的市麵,下課時,女生們擁在窗前,點點戳戳地看著街上走過的摩登男女,還有對麵櫥窗裏皮鞋的樣式。她們給街上經常出現的人物起名,比如,"淮海路上一枝花"。這其實也是一個社會青年,家住在這條街上的某一條橫馬路上,她在這條街上走來走去,有時手裏托著一包油浸浸的熟食,有時是幾條固本肥皂,還有時是一卷布。眼尖的女生甚至能看出這是一卷短褲的褲片,還是一卷龍頭細布的口袋布。雖然是為了這些瑣事進出,"淮海路上一枝花"依然穿得很正式,絲襪,皮鞋,過膝的裙子,襯衫的袖口端端正正地扣著扣子。她也是燙發,但不是妹頭媽媽那樣的短發,也不是玲玲二姐姐的蓬鬆額發,腦後紮兩個小球,她是長波浪,可又不是披散在肩上,而是做成束發的樣式,額發略有些小波紋,但比較平服自然。這種發式多是電影明星做的,摩登裏帶幾分藝術氣。她的頭發又特別黑,襯著她端正小巧的額,鼻,臉頰,和下頷,分外秀麗。她有一件黑白格子的呢外套,下麵配著舍味呢的長褲,特別和這發型合適,真是醒目得很。有一次,大約是匆忙出門,她竟穿了一雙拖鞋,露出了赤裸的腳後跟。褲子也是家常的,人造棉褲子,洗白了,她又走得急,褲腿就裹著她的身子飄動搖擺著。女生們都傻了眼,心裏激蕩起一股嫌惡和羨慕夾雜的感受。望了她從馬路對麵走到這麵,再走到馬路那頭,拐了個彎,消失了。玲玲忽然說了一句:"真像是馬路天使。"大家並不知道"馬路天使"是什麽意思,但都覺得,這是再恰當不過的形容。妹頭尤其吃驚玲玲會說出這樣精辟的話,並且還說得那麽冷靜,就好像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幾乎要對她刮目相看。這些名詞都是從她姐姐那裏聽來的,有姐姐就是好,眼界都開闊。


    女生們還很狂熱地崇拜於追逐一名年輕的女老師,學校的大隊輔導員。她其實並不漂亮,臉部甚至還有些缺陷,就是她的下巴略有些短,裝束又很樸素,總是白衣藍裙,一雙橫搭袢皮鞋,還有些土氣地留著一對垂至腰際的長辮子。但是,她確是有一種風度,嚴肅,端莊,文靜,姿態則很挺拔。這使她有些像女演員。女生們為了學習她,都留起了長辮子,走路也挺著腰,端直地,目不斜視地,一步一步邁著。女生們幹什麽都是一窩蜂,有一些是真喜歡,有一些則是盲目的,瞎湊熱鬧。妹頭就不,她沒有加入潮流。她並不喜歡這位輔導員老師,她覺得她有點官腔。她尤其不喜歡輔導員那口咬得很準的,朗朗的普通話,這加深了她的官腔。她寧可去喜歡學校裏另一位男老師,美術課的李老師。


    李老師是一個精神略有些委靡的男人,傳說他曾經患有結核病,從大學退學,病愈以後就來到這所小學校來教圖畫課。他的臉黃而瘦削,頭發卻偏偏比較長,也不是那種時髦的,經過修飾的長發,而是沒什麽型的,不經意而留長了。額發本是想朝後梳,卻沒有梳平,於是便豎著。在春暖很久的天氣裏,他還穿著一件棉襖,藍布罩衫的袖口很長地蓋在手背上,中式的連肩的衣襟從他單薄的背膀上垂掛下去。看上去,他就像那種穿長衫的舊式的男人。可他一旦脫了棉襖,換上一件毛藍洗白的中山裝,忽然又年輕起來,你發現他幾乎還是個少年人,而且很新派。上課時,他夾了教具走進課堂,將東西一放,就轉身在黑板上作演示,同時簡短地解釋幾句。他畫得非常嫻熟,自然還流露出不屑:畫這點東西,還不是毛毛雨?這樣,大約占去有三分之一的課時,還有三分之二時間,他就讓同學們照他的示範畫,自己則坐在黑板一側的下方,靜靜地等待下課。他雖然是有些病態,但出於幽默的天性,他並不憂鬱。他臉上帶著懶散的溫和的笑容,略帶打趣地批評學生,學生要是畫得實在糟糕,他就說:"怕來!""怕來"是上海話形容難看的說法,好看則是"趣來"。"來"是語氣詞。他說一口標準的上海話,不帶任何鄉音,比方蘇州,寧波,或者本地的口音。蘇州腔多少有些狎昵,尤其是男人來說,就有些輕佻;寧波音呢,難免有些賣弄風趣,便油滑了;本地話,指的是上海郊縣的土語,倒是老實,可委實又太鄉氣重了。所以,這些口音多半是有些俚俗。上海話本又是雜合之音,總是要有側重的,偏偏李老師說的一口沒有習氣的上海話。他又不是刻意地,一字一句去咬,而是輕鬆,隨便,自然。有一些難發的音,他一吐口就是。比如仙鶴的"鶴",上海話裏是發的舌根鼻音,他就這麽發音——"鶴"。他說話的聲音不響,可也不是有意的輕柔,而是覺得不必要大聲說的,還是帶些懶散。妹頭中意他的,就是這口上海話。還有,妹頭喜歡有一些頹廢氣的男人。那種昂首挺胸,理直氣壯的男人,會讓她覺得有官腔。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就是昂首挺胸,理直氣壯的語言,所以是官腔的語言,而大隊輔導員,則是個官腔的女人。總之,妹頭不喜歡官腔,而頹廢氣,是與官腔最無幹係的。所以,她就比較欣賞李老師。無意識地,她對圖畫課也比較別的課更有些興趣。當然,也是一般的興趣。她對美術並無特別的才能,隻是能過得去而已。不過,有一次,李老師還是注意到了她。就像方才說的,李老師大半時間是讓同學們自己畫畫,畫完之後立即交上,當場批了分數,便可離開課堂,不必非等下課鈴響。這一次,妹頭送上她的作業時,李老師注意了一下她的名字:朱秀芝。其實這是個很大路的名字,但碰巧引起了李老師的聯想。他問道:六年級一班的朱秀蓀是你哥哥嗎?這更可能是哥哥的名字給了李老師印象,因為一個男孩子名字裏有個"秀"字,總有點特別,使人想到這也許是個班輩,所以才進一步留意到"朱秀芝"的名字。末尾又都是草字頭的,這是認真起名的父母常用的手法。這表明李老師對日常生活中的細節,還是相當有興致的。妹頭回答"是",李老師就說:你哥哥很巴結的。"巴結"也是上海話的說法,是"努力""不放鬆"的意思。


    雖然李老師表揚的不是她,可表揚了哥哥,妹頭還是很高興。妹頭在家受寵,卻並不因此而狂妄地以為,自己就是家中了不起的人物。不用誰來告訴她,她都知道,哥哥是比她重要的。他們這個家,在父親母親之後,要再有一個主持的人,那就是哥哥,而不是她。雖然哥哥是睡在內陽台,和奶奶,弟弟合一張床。內陽台就好像這個家庭以外的另一個家,那裏有著和大房間不同的氣氛和生活方式,是以常州鄉下出來的祖母為代表的。甚至,空氣都不一樣。這裏的空氣裏帶著一股糟油的氣味,來自床頭櫃子上的一個糟貨缽頭。這股氣味帶來了鄉土的淵源的氣息,這使得內陽台裏有了一種家庭的曆史感。哥哥睡在這裏,也更多地在這裏活動。他就在窗下那一架縫紉機上做作業和做他的手工。他是祖母帶大的,就不怎麽和父母親,保持著一點距離,可他在父母心目中的分量,卻是不言自明的。父母很少嗬斥他,與他說話都和緩了口氣,很鄭重似的,好像是平等的關係。也或許是天性使然,他一向就是個有責任心,穩重的孩子。他不像妹頭,把弄堂當家的。他很少到弄堂去,弄堂裏的人說起他,也是用一種很尊敬的,慎重的口吻。妹頭和小夥伴們在弄堂裏玩得忘形,大喊大叫時,她會陡然地停住,喝道:輕一點,我們大弟在做功課呢!"大弟"是她哥哥的小名,她這麽稱呼他,並不帶有絲毫的不敬。她是真正為他驕傲的。妹頭很小就會在縫紉機上縫製衣服,像男式襯衫的領子,肩背,袖口,她都會做。其時,奶奶的眼睛已花得穿不進針了,而哥哥也已不再是小孩子,不能總穿中式的鄉氣的衣褲,所以,漸漸的,哥哥的衣服全都由母親自己,或者到裁縫鋪請人裁好衣片,讓妹頭來縫製。這個,妹頭也很驕傲。


    哥哥比妹頭大三歲,妹頭升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則考進一所全市重點的中學。這所學校就在這條街的橫馬路上,從妹頭的弄堂,能隱隱聽見學校的高音喇叭,一早是升旗的國歌聲,接著是廣播體操音樂,再晚些,則是眼保健操。樂聲虛無飄渺地傳來,就有了神聖莊嚴之感。這條弄堂裏的孩子,極少有奢望進這所學校讀書的,他們大多是上這所學校的馬路對麵的初級中學,還有別的街道上的一些雜牌,民辦的中學。妹頭的爸爸媽媽在弄堂裏發了糖。晚上,她聽見爸爸和媽媽在說,一定要供大弟上大學,妹頭呢,初中畢業上個技校就行了,小弟反正還早,大弟上到大學,他才上初中,就算他考得取大學,到那時大弟也已經大學畢業,出道了。他們討論到此,便想到大弟大學畢業可能會分去外地。隔壁公寓裏,不是有個大學生,不服從國家分配去甘肅,結果成了右派嗎?那不行,大弟不能去外地,寧可妹頭去,還有小弟呢,小弟功課不好,說不定還要去新疆呢!當然,小弟也不能走,妹頭要是讀個護校什麽的,分到杭州這樣的地方,也好。討論到這裏,就有些討論不下去,因為即便是妹頭走了,也不能保證大弟就分在上海。但這總歸是太遙遠的事,所以也就無須再討論了。妹頭聽了這樣的安排,盡管是將自己作籌碼讓哥哥在上海,自己且又是父母寵慣的人,可也並沒有大難過,覺得事情真要到那個地步,也隻有這樣了。這好像不僅是妹頭,還是這條弄堂裏所有女孩的心理,她們總是要讓家中的男孩子的。因在這樣的弄堂裏的家庭,多少是有些舊式的。在這繁華摩登的街市後麵,卻有著如此陳腐的風氣。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這裏的生活並不是完全開放,在某一麵上,甚至是相當封閉。這也是使它們保持穩定和凝聚的因素。它們就是依著一些固定不變的原則,才能夠基本完整地延續下來。在經過了許多變故以後,淮海路上的生活還能相對地保持原貌,就和這封閉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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