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予的脾氣很好。


    哪怕是早些年掃落葉的童子低著頭瞧見他, 將葉子掃在了他腳邊他都不會生氣分毫。


    見過他的人,都覺得比起劍修, 若容予修的是佛理可能早一步便飛升了。


    當然, 這些都隻能在他們心裏想想,也不敢隨意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胡說。


    但至少這些都能反映出來。


    容予是一個極為克製自己情緒,哪怕生氣也不會顯露在麵上的人。


    然而這幾日卻不是這般回事。


    至少白櫟最先覺察到了容予沉鬱的情緒。


    他依舊每日早早去喚綏汐起床, 會將一些精致小巧的糕點放在她練劍之後休息的亭子的桌上。


    隻是沒有以往時候那般會主動與對方說話。


    容予的話本就不算多,這個時候更是沉默。


    而同樣的, 綏汐也在生氣。


    本就隻有兩個人的淩雲峰這幾日越發靜謐。


    要不是白櫟偶爾撲蝶吼叫幾聲, 怕是連一點兒生氣也沒了。


    “我下山去了。”


    少女沒有動桌上的糕點, 隻是這麽對容予說了一句。


    便取了息風徑直下了山。


    容予坐在對麵沒有說話,餘光瞥到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了視野之後。


    這才伸手拿了盤子上的一塊糕點。


    他正準備嚐一口,一旁的白櫟搖著尾巴慢悠悠走了過來。


    “你要吃嗎?”


    容予將糕點遞在了白櫟的嘴邊。


    白櫟嗅了下,覺得甜膩膩的不是很合口味。


    它別開腦袋明顯表示出了對這糕點的排斥和不喜。


    “也是。”


    “在整個淩雲峰裏, 也隻有她喜歡甜食。”


    這種其實甜度適中, 太甜了的綏汐也不喜歡。


    不自覺又提到了少女。


    本打算嚐嚐糕點的容予一下子沒了胃口。


    “白櫟, 你說我是不是太過了些?”


    容予將手中的糕點放下,手上的殘渣被他擦拭幹淨。


    “她一個無心之人, 我與她計較那些做什麽?”


    白櫟雖不能說話 ,卻有著與人類十歲相當的靈智。


    劍宗其他的人不知道兩人的關係,可它每日在淩雲峰若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都枉活了千年。


    自綏汐與容予確定了關係後, 兩人其實沒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一個沒心沒肺,一個規矩拘謹。


    容予太害怕失去,太小心翼翼了。


    這樣患得患失的, 哪裏像是處道侶,更像是卑微求愛。


    這一段關係從一開始就不是對等的。


    而這一切,容予都知道。


    白櫟沒有說話 ,也說不了話。


    然而主仆兩人千年的默契,隻需要一個眼神便能互通。


    青年知道對方的意思。


    他笑了笑,抬起手輕輕地揉了揉白櫟柔軟的腦袋。


    “還是我去道歉吧。”


    “如果我不去,我怕她明日便會與我斷了。”


    白櫟聽後不滿地低吼了一聲,它把腦袋從容予的手中挪開。


    身後的尾巴也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地上的草葉。


    “你和她一樣。”


    “你們什麽都不明白。”


    青年的聲音似這清風。


    還沒來得及細想其中意味,便跟著消散殆盡了。


    綏汐這邊氣呼呼地拿著息風下了山。


    當時少女與顧長庚見了麵回淩雲峰的時候他正在房間裏睡覺,不過事後也從她口中知道了個大概。


    [不是,這多大點兒事兒至於鬧成這樣嗎?]


    息風是劍,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因為這麽件小事而鬧得不愉快。


    [……其實我也沒多生氣。]


    少女七情六欲淡的很,但是碰到容予的事情時候總是會被激起好些情緒。


    [隻是這件事本就是他做的不對,他不道歉就算了,還反倒生我的氣。]


    綏汐不能理解其中的邏輯。


    明明被窺探的是她,怎麽反倒看起來對方要顯得更加委屈和無辜?


    [這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他吃醋了唄。]


    [你若是深更半夜背著我與其他的劍私會。我可沒容予那好脾氣,我肯定上來就給你們一人一劍狗男女一刀!]


    [……你不要這樣突然做出這樣可怕的假設。]


    綏汐明顯感覺到了息風語氣裏的殺氣。


    她縮了縮脖子,找了個陰涼亭子裏坐下。


    [那依你的意思……是我該道歉了?]


    [我可沒這沒說,我覺得你們雙方都有錯。]


    作為一個旁觀者,息風看得還算透徹。


    隻可惜綏汐這個情況不懂,而那邊那個又是個常年身居高位的。


    兩方總得有一個人低頭。


    不然這件事根本不可能過。


    不過作為綏汐的劍,息風私心裏是不想少女先低頭的。


    畢竟劍和劍主榮辱一體,哪怕是這種小事也給他隱秘的一種[我輸了]的感覺。


    [你可以先在外麵冷靜下,想好了怎麽做再回去。]


    息風悠閑地往一邊的桌子上一靠。


    [反正你也沒多喜歡他,實在不想先低頭就掰了唄。]


    [對啊,不愧是你。


    看問題就是透徹且一針見血。]


    綏汐聽了息風這話後這才想起了自己從一開始就說了試一試,覺得不合適就分了便是。


    現在對外也沒有什麽人知道他們在一起了,更是沒什麽顧忌。


    [哼,也不瞧瞧小爺我是誰,活了多少年頭?]


    就隻誇了一句,結果他還喘上了。


    不過這一次綏汐並沒有吐槽什麽,而是高興地又繼續順著誇了幾句。


    這麽一看,她瞬間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過我還是和他說清楚吧。畢竟現在我們還算是道侶,我做事的確思慮不周。”


    “然後我就和他掰了吧。”


    少女這麽想著轉身莫名興衝衝地往淩雲峰走去。


    結果不想剛走了幾步便撞上了一個人。


    一個許久不見,常年閉關在小竹峰的人。


    “塵長老?!你出關了啊!”


    塵淵不知為何,自他們十年前下山曆練回來後便對外宣稱閉關。


    因此,少女前前後後大約有十年沒有與他見過麵了。


    青年神情很淡,好像根本沒有瞧見眼前的少女一般。


    他垂眸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啟。


    “你若不在小竹峰外嘀嘀咕咕半天,我也不至於提前出關。”


    這話是實話。


    因為這裏環境清幽,且距離淩雲峰近。


    綏汐這些年每一次遇到什麽煩心事都會習慣性的來小竹峰附近來。


    也就是說,這些年少女自以為隻有自己知道的事情。


    大約都說給了息風和塵淵。


    塵淵這麽一說,綏汐這才想起了之前自己一直都在這裏嘀嘀咕咕。


    她尷尬地抬起手撓了撓麵頰。


    “抱歉,我瞧著這裏清淨便沒忍住一股腦說了一大堆。”


    “打擾到你清修了實在是對不住。”


    他少有的沒有表露出分毫的不滿情緒。


    塵淵徑直走過去坐下,餘光瞥了一眼悠閑靠在桌上邊的息風。


    息風被他盯得一頓,在半空懸飛了一轉又重新落回了少女的手邊。


    也不知怎麽的,息風似乎一直都有些怕塵淵。


    因為和容予不一樣,這位是真的不爽就會動手的人。


    綏汐大約也知道原由,哭笑不得地將息風護在了身後。


    “你這劍倒是隨你,一樣膽小怕事。”


    這話聽著像是在調侃,但綏汐抬眸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塵淵的眼神很沉,好似深海之下的暗湧。


    尤其是在注視著綏汐的時候。


    她覺得從脊背到全身都有些生冷。


    和以往不同,塵淵的修為好像又精進了不少。


    “這些年你在我這邊說的事情我雖不是有意聽的,卻也沒落下多少。”


    塵淵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麽尷尬,他像是說著今日天氣如何。


    語氣也漫不經心,絲毫沒有因為窺聽到旁人的隱私而感到心虛。


    “按理說這也不幹我什麽事情,隻是方才我聽你說要與劍祖掰了……”


    他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起了一盞茶水,水汽氤氳。


    連帶著他眉梢也莫名繾綣了起來。


    “有,有什麽不對嗎?”


    塵淵這個語氣聽得綏汐莫名不安。


    她瞧著對方喝了口茶,眉眼愜意至極。


    “我之前與他說了,隻是暫時處處。那三生石上還沒刻上我們的名字,又沒什麽契約效用。”


    “……不想處了掰了應該沒什麽吧。”


    塵淵聽著對方這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你們的事情我沒想幹涉,也沒權利幹涉。”


    也不知道綏汐說了什麽惹到了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不愉。


    “……那你剛才幹什麽說話隻說一半?”


    “要是你不打斷我我早就把後半句說完了!”


    “……”


    也是。


    少女回想了下剛才的情況,發現好像真的是自己沒忍住先開了口。


    塵淵在心裏反複說了幾句不要與小輩計較後,這才稍微平複了下情緒。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般簡單,你是劍主,凡是還是自己動腦子思考為好。”


    “我問你,你若是今日回去和他斷了關係,你有想過後果嗎?”


    少女聽後皺了皺眉。


    不大明白對方要說什麽。


    “什麽後果?我就是不處道侶了,怎麽你說的像是我幹什麽殺人放火的事情似的。”


    “差不多。”


    塵淵神情認真,沒有任何玩笑成分。


    “你可能被偏愛得有恃無恐了些。


    以為對方為你藏了所有鋒芒,展露在麵前的便是他真實的模樣。”


    少女一愣,反應過來塵淵說的人是容予。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勸你三思而後行。”


    他指尖微動,聲音也低了許多。


    “自你答應了他處道侶後,這便不是你單方麵想斷便能斷的了。”


    “我不明白。難道我想要斷他還能不讓我斷不成?”


    塵淵看著對方一臉疑惑不解的模樣,心下歎了口氣。


    他自然是有些私心的。


    如果少女和容予斷了,他倒是喜聞樂見。


    可是這件事遠沒有那麽簡單。


    他閉關十年來,哪怕用神識無法探知容予分毫,卻也能夠從少女這裏知曉個大概。


    而且淩雲峰每到夜裏便有魔氣隱約。


    以前他覺察不到,但如今到了化神修為後他才算明白。


    “你自然可以斷。”


    “隻是你能替劍祖抗下這蒼生嗎?”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短短兩字[斷了]……”


    “可能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回去路上綏汐腦海裏一直在反複回響著塵淵的那幾句話。


    她其實沒明白,但是息風卻明白了。


    息風從沒有想過容予的羽化之境的劫數竟然不是天雷八十一道,不是神識散盡難歸之苦。


    而僅僅是綏汐這一個人。


    [……我想了下,你還是暫時不要與容予掰吧。]


    息風的聲音悶悶地在少女的腦海裏響起。


    [你知道塵長老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少女聽到他這話一頓,連忙追問道。


    息風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告知於少女的時候。


    前麵那段台階驟然從兩旁,由著綏汐所走的路徑亮起了明晃晃的燈火。


    懸浮在半空,照亮了四周。


    綏汐一愣,順著光亮的方向看了過去。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緩緩朝著她這邊走了過來。


    “還在生氣嗎?”


    容予伸手將她的衣袖輕輕拽了下。


    青年的眉眼溫和,垂眸看著她的時候宛若天上明月柔軟。


    “……你這是在給我道歉嗎?”


    他沒回應,隻是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綏汐被他這麽看著很是不自在。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就這麽大眼瞪小眼一直沒有說話。


    而後還是綏汐想起來自己有話要與對方說,這才主動開了口。


    “容予,其實這件事也不全然是你的錯。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如今我與你是道侶,是我沒顧及你的感受。”


    “……沒事。”


    容予從來都沒有怪過綏汐。


    他隻是很不喜歡這樣藏著陰暗心思,總是擅妒的自己。


    見對方真的沒有生氣後,綏汐心下這才鬆了口氣。


    她覺著一直這樣處著也累,心裏又萌生出了想要斷了的心思。


    “還有,我想了許久,我覺得我們這樣沒什麽感情基礎處著也挺累的。”


    “而且我這十年來這七情六欲也沒什麽煉化的動靜……”


    綏汐說到這裏頓了頓,抬眸小心翼翼瞥了容予一眼。


    “要不,我們斷了吧?”


    這一次,容予半晌都沒有回話。


    夜裏不知是這月光還是周圍的靈火太亮,映照著他的眸子格外的亮。


    然而卻盡是寒意,似冬夜的雪色。


    正當綏汐被盯著莫名發怵的時候,猝不及防身後一道驚雷劃亮天際,生生落在了她的身後。


    那段台階被劈斷了大半,震得她險些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綏汐。”


    “剛才雷聲太大,我沒聽清。”


    容予少有會連名帶姓喚自己,這一喚讓她瞬間僵硬住了身子。


    她看著對方抬起手輕輕將自己耳邊的碎發別在耳後。


    而後彎著眉眼笑得柔和。


    “抱歉,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文案文名。。都被屏蔽了。


    我幹什麽了我。


    造孽啊感謝在2020-02-16 22:49:09~2020-02-17 20:11: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虎東東 10瓶;圓周運動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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