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手入懷,手指突然被什麽東西緊緊攀住了。


    將手輕輕拿出,攤開手掌,兩隻別致的螢族小精靈斜臥在我的掌心裏。


    “小呢,小幻!”我湊近他們,低聲呼喚——自從用墮天那枚金色的羽毛將兩隻小精靈救活,他倆就一直待在我的衣襟裏,感謝神,雖然他倆看上去麵色灰白、雙眼緊閉,但至少呼吸是平穩的。


    小幻先睜開了眼睛。


    他那慣常冷漠的眼神緩緩掃過我們幾個,突然麵色一頓,渾身一個哆嗦,雙眼放光,耷拉在身側的兩枚翅膀開始撲閃起來。


    “呢!呢!”小幻衝著身邊的小呢嘶聲狂喊,“快醒醒,醒醒!你看看我們在哪裏!”


    小呢悠悠醒轉,睜開眼先看到的是我。


    他的小臉上擠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但瞬間,笑意凝固了,他從我的掌心縱身而起,扇動著翅膀,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們……在變大!”風間一聲低呼。


    是的。


    兩隻小精靈麵色狂喜,不停扇動翅膀,漸漸離開我的手心,身體開始一點點變大、變大……


    我忍不住後退,又驚又喜,眼睛始終盯著他倆。


    終於,他們長大到幾乎與我雙目平視的高度時,不再增長。


    我看著麵前猶如重生的兩隻精靈:發絲飛揚,雙目晶亮,麵頰光彩斐然,簡直炫目到讓人不敢逼視!


    “美意——”小呢一把將我抱住,聲音哽咽,“你……你終於帶我們回來了……可惜小皎他……等不到了……”


    我拍拍他的翅膀,心中百感交集,眼中酸澀,隻是點頭。


    “難道我們現在就置身於永恒之井當中?”小幻並未像小呢一樣與我親近,但他的聲音裏有抑製不住的激動,“……美意,無論如何,謝謝你。”


    我衝小幻點點頭,輕輕推開小呢,再次打量他,他真的跟我一樣高了——和朋友“平等”相處的感覺真好。


    小呢閉了閉眼,深深呼吸,有一種如魚得水的神清氣爽。


    我們置身在這如水如沙如綢緞的“異物”中,雖然仍能自由呼吸、說話,但跟兩隻精靈比起來,遠沒有他倆自在、暢快、精神煥發,至少我們縮小了,而他們卻長大了。


    我等待小呢給一個答案。


    “我這一生,從未到過古國,更沒有進入過永恒之井,但流淌在我們精靈血液裏族類打下的印記,就像火種,一旦靠近火源,根本無法阻擋,瞬間就能被點燃。而在剛才,我,還有小幻,我們的身體、靈魂,還有不死的光明精靈的生命,在被你帶入這裏的瞬間,就被喚醒了、被點燃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現在是不是置身於永恒之井中、是不是浸身在井水裏——那個叫小葵的水澤仙女不是說永恒之井已經在她的頭頂被炸毀了嗎——但我知道,我回來了,我進入了一個精靈一生追尋的靈魂棲息地的古國,現在的我,渾身充滿了力量和勇氣……美意,謝謝你,你沒有食言。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了你。”小呢的聲音,溫和又沉穩,仿佛真有一團火在他的胸腔裏安靜卻洶湧地燃燒,讓他看上去既溫暖又充滿了力量——回到了古國,長大的不僅僅是他的身體,還有他那顆勇敢堅強的心。


    這一刻,我有點想哭。


    “這一定是永恒之井的井水!”小幻終於不再淡漠,聲音裏充滿了狂熱和興奮,“我……我好激動!”


    小幻說著,突然揚起一隻手,手掌翩飛,舞動起來。待他停住不動,攤開手掌,手心赫然多了一朵絢爛的花——五彩顏色,堪堪盛放!


    “呀!你——”風間驚詫,衝上去將花一把抓在手裏。


    “天哪,是真花!”風間一邊說一邊將開放的花朵遞到我們麵前來,口中驚歎不已:“顏色好美!我從未在世間看到過!”


    果然是真花,色彩斑斕,淡淡的清甜香味,甚至有水珠在花瓣上顫微微地踱步!


    “太好了!”我高興得大叫起來,再無懷疑:這包裹著我們的如水如沙的“異物”果然為小呢和小幻加添了能量和魔力,小幻手中憑空生出來的這朵花就是明證!


    “可仙女小葵確實對小奈說,永恒之井被炸毀了啊,她沒必要騙小奈吧!”風間仍有疑惑。


    “井可以被炸毀,但井水,或者說一部分井水,仍然可以被保留下來。”忘言看著風間手中的花,輕聲說。


    “我們現在就置身於這奇異的井水中?”我問。


    “應該是的。”忘言說。


    “是夠奇異的,”龍戒說,“若真是永恒之井留存下來的井水,不知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還要什麽好處?”風間冷笑,“讓我們幾個都變成小人兒,跟精靈一般大小,來去自如,又能呼吸又能說話,還不行嗎?”


    “怪不得那汪水波如此難以穿過,其實是湮滅的精靈古國的一種自保之術,既保古國,又保井水……小呢,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忘言自語推測,又轉向小呢詢問,姿態溫和嫻雅。


    “請說。”小呢頷首。


    “仙女小葵親眼看到井被炸毀,炸井的是誰?”忘言問。


    “還能有誰!”小呢恨道:“當然是黑暗精靈!他們雀占鳩巢,控製了精靈古國,精靈之王湮滅無蹤。永恒之井不會接納他們,他們又懼怕光明精靈悄悄潛入井中補充魔力與能量、有能力與他們為敵,他們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將永恒之井炸毀了!”


    “但井水仍然存留了一部分。”忘言說。


    “看樣子是,”小呢歎道:“天可憐見,不肯亡我光明一族,永恒之井的井水尚存。”


    “那就隻有兩種可能,”忘言分析道,“一種是黑暗精靈不知井水尚存,更不知這井水是從現實世界進入湮滅古國的唯一路徑,那麽我們穿過井水,應該可以悄悄潛入古國,我們在暗,對方在明;另一種可能是,黑暗精靈根本就知道井水的存在,隻是無力消除,連炸都無法炸毀,他們隻能在出水口設兵把守,如果有外族入侵,他們就能直接下手……”


    “第二種可能。”我打斷忘言。


    “怎麽說?”龍戒問道。


    “因為我有一麵可以查看異地發生何事的幻鏡,”我快速道,“我親眼看著哥哥他們,還有藍龍,走在一條路上,而那條路,是一個黑暗精靈的眼睛幻化而成。也就是說,哥哥他們走進了一個黑暗精靈的眼睛裏。”


    “他們……現在還在那個黑暗精靈的眼睛裏?”風間皺著眉頭問。


    “我不知道。”我心揪了一下。


    “這些黑暗精靈一點也不傻,不僅設了埋伏,而且很險惡。”風間總結道。


    是的,她說的不錯。


    “多說無益,不論黑暗精靈有沒有設埋伏,我們不能再耽擱,救哥哥他們要緊,‘暗夜之淚’想來亦在他們手中。咱們先越過這井水,我來打頭陣,不用擔心!”我一邊說一邊伸手拍了拍額頭。


    忘言看了看我的額頭,沒說什麽。


    “……這還不容易,你們等我一下!”龍戒說著,返身朝水波口的方向奔去。


    片刻,龍戒回轉,手裏托著一樣東西——剛才將水波拉開的一簇紅枝!隻是看上去,紅的沒有方才那般鮮豔,血色似乎沁進枝條裏去了。


    “你要幹什麽?”風間似乎對這紅枝有些忌諱,身子朝後閃躲,嘴裏嚷道。


    “既然能被收買一次,那它就喪失了節氣,可以繼續為我所用。”龍戒輕笑道。


    “不要再傷美意,用我的血。”忘言將我剛才被匕首劃傷的手輕輕握了一下,旋即鬆開,走到龍戒麵前。


    “誰的血都不行!”風間嚷道,“誰知道這紅枝到底是什麽東西?那個小戒指是不是在裝神弄鬼,動不動就拿匕首紮人放血,怎麽不放他自己的血?!”


    “孤陋寡聞!”龍戒啐道,“我是白活了幾千年嗎?我在海底火山噴發的時候,你在哪兒呢?嘿嘿,你要知道,這世間但凡擁有極神秘力量之物,都會在漫長的歲月中衍生出共生共存之物。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但若這水複雜神秘、氤氳難測,那麽水中各種生命簡直是匪夷所思了!剛才我數次試探那汪水波,甚至用了我的匕首,就發現那‘水’絕非凡物,‘水’中必隱藏未知之物,再聯想到美意哥哥他們數人皆是血族,很有可能會以血為匙,打開通過水波之門……後來你們也知道了,確實如此,隱在‘水’中的‘枝杈’想來原本都是枯白,守護著這汪井水,但有兩簇,”龍戒說著,用嘴努了努手中的紅枝,繼續道:“沒有抵抗住美意鮮血的誘惑,變成了鮮紅,並且乖乖為我們拉開了水波,讓我們通過。”


    原來是這樣!


    “你的血液是最好的賄賂,隻是別再考驗他人的貪欲。”這是剛才龍戒不讓我碰觸紅枝時對我說的話,現在他又將紅枝帶到我麵前,想讓我再次“賄賂”對方嗎?


    反正我年輕血盛,倒不在乎再放點血。


    (但為什麽一想到放血,我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莫名的痛快呢?難道……難道我仍然不肯接受自己巫影族的身份、恨不能將血統統放光才解恨?問題是,我在恨什麽呢?)


    “誰的血都不用。”龍戒那英俊的麵孔上邪魅一閃而過。


    他說著話,一隻手提著紅枝,另一隻手拽住一根枝條,“哢嚓”一聲輕響,枝條被折斷了。


    “龍戒!”我再料不到他會如此行事。


    “你不是不讓我們碰觸紅枝嗎?怎麽你赤手就沒有問題?而且,你……有點狠呐!”風間歎道。


    “我不是你,”龍戒說著,將臉轉向我,“我可是深海的一塊火山石,身體裏能流淌什麽東西,嘿嘿,這貪婪的紅枝可討不了好處去!”


    “剛才沒有經驗,用了太多美意的血——其實根本不需要那麽多!”龍戒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紅枝提了起來,隻見那枝條斷開處,有暗紅的血滲出,成滴下墜。


    龍戒另一隻手裏的斷枝突然暴起,掙開龍戒的手,向那滴下來的血液迎了上去,姿態果然是急促又貪婪——誰看得出來它隻是一條斷枝!


    龍戒手指翻動,將斷枝又攥回手裏,口中嘿嘿冷笑道:“帶我們穿過這片井水,確保不落入黑暗精靈的陷阱,否則,你就眼睜睜看著血液一滴滴流盡吧!”


    我看著龍戒,這家夥果然有幾分邪氣,行事古怪,麵有笑意,心思卻真如海底的火山石,黑暗又堅硬。


    我張口正想對他說點什麽,突然一陣風刮過(這神秘莫測的永恒之井的井水裏,竟然“有風刮過”!),身邊一個人影擦著我的肩頭跑了過去!


    我定睛一看,一個身穿緋色長袍的少年,身長玉立,身形款款,頭上裹著緋色的頭巾,疾跑而過,留給我一個背影。


    這井水中竟然另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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