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龍戒冷笑出聲:“你仗著自己是一族之王,就信口雌黃!我會信你?”


    之前龍戒的魂靈尚未附上他的指環真身,他隻是一個隱在一團霧影裏的幽靈,說話脆聲脆氣,還很喜歡“咯咯”趣笑。


    如今,他身靈合一,又幻化成人形,我第一次聽到他“咯咯”的笑聲,配著他清瘦的臉、沉鬱的神情,仿佛嗓子眼裏藏了個不相幹的小人,各行其是,分裂得叫人心驚。


    “隨你。”藍龍不以為意,繼續緩緩道:“我之所以須臾不離、帶你在身邊,就是因為隻有的我靈力才能壓製住你的惡邪之氣,一旦你離了我,惡邪之氣瘋長,且受那藏匿在世間角落的黑龍的召喚,你會再次成為毀滅我族、塗炭天下的隱患。”


    “真的嗎,你是在抬舉我嗎?”龍戒說


    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龍戒的聲音聽上去真的有點邪氣。


    “我說的是事實。”藍龍沉聲道:“不過,我還真的感謝你取走我半片金鱗。”


    “虛偽!”龍戒不屑道。


    我感到胸前的明珠輕輕彈了一下。


    “唉,5000年也沒磨平你的性子。”藍龍不怒,反而有淡淡悲憫:“當初若不是那半片金鱗,暫時凝住你的邪惡殺伐之氣,你早已與那黑龍再聚,將這世間攪得腥風血雨。但邪氣始終隻能壓製,卻無法消除,所以你四處尋釁殺戮,以緩解你心中的惡火。”


    “藍龍,5000年前,龍戒是為了除害,單挑雙尾妖妖王,可不是什麽‘尋釁殺戮’,你是不是誤會他了?”我還是沒忍住,出聲為龍戒辯解。


    “世人做事,喜歡探尋動機,隻要好心,做了壞事,亦能被原諒;我隻看事情本身,”藍龍一雙鼓脹的大眼,溫和地看著我:“龍戒是不是為了除害我不知道,但自從他離開龍族,殺戮無數,人、妖都未能幸免,他在東部水域現身的時候,岸上鋪滿了雙尾妖的屍身,再到後來,他與雙尾妖王惡鬥,因戾氣太重、殺戮眾多,到最後我的那半片金鱗已無法將他製約,神的使者隻好對他落下重咒,希望他沉入這世間無人能夠到達的湮滅之地,克身止欲5000年……”


    “沒想到連累了妖王那倒黴家夥……不過他也不虧,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裝神弄鬼搞什麽‘祭品’!”落英恨恨道。


    “我以為這半片金鱗能助我魔力大增、雄霸天下,沒想到……”龍戒的聲音變得尖利暴躁,隻見他伸手在後腦處一拽,拔下來一樣東西。


    我定睛一瞅,一小片,半圓形,暗黃色,隱隱有光彩流動。


    這應該就是藍龍的那半片金色鱗甲吧。


    “沒想到它不僅無用,還成了你窺伺我、壓製我的幫手!”龍戒說著,手一揚,將手裏的金鱗朝藍龍扔了過去。


    “龍戒,若不是這金鱗,恐怕你早就被黑龍召喚而去、被他控製,”藍龍並不伸爪去接,淡淡道:“我的金鱗早就長出,已不再需要,這半片,你就留著吧,也算你我有緣一場。你要記住,當金鱗不再去抵抗你身上的惡邪之氣的時候,你才能夠真正體會到金鱗的力量。”


    “我不會再要你的東西,也不會跟你有半點關係!”龍戒陰鬱的臉綻放出瑩藍色的光:“我是海底的一塊火山石,注定是野生野長的東西,我不會依附於你,也不會依附於任何人,這5000年的詛咒和囚禁,就當是我的報應,我不再欠你的。”


    “你從來都不欠我的,”藍龍的臉朝著我:“你欠她的。”


    “什麽?!”我和龍戒同時叫出聲來。我的更大。


    “如果不是美意,你會一直待在這湮滅之地、這石箱裏,再待5000年,也許更長;如果不是美意舍己救出你的真身,恐怕‘龍戒’這枚指環已在妖王的肚腹裏;況且,美意是5000年來,第一個將你戴在右手食指上的人類,她已經是你的主人,你無法不承認。”藍龍說得很是鄭重。


    “咯咯!”龍戒又發出了那種分裂的笑聲,讓人想擠住他的脖子,把他嗓子眼裏藏的小人給拽出來!


    “我說過我龍戒野生野長、不受拘束,不會屈居任何人之下,再加上我惡氣充盈、嗜血殺戮,我怎麽可能做這個小小姑娘的附屬?真是笑話!”龍戒雙眼淩厲,口氣很硬。


    “嗯、嗯、嗯,”我也連連點頭,表示認同:“石箱一遇,純屬巧合,就此別過,再無瓜葛!”


    “好一個‘野生野長’,如此不耐拘束的性子,偏偏是一枚指環的命!‘戒指’、‘戒指’,禁戒約指,難不成你要逆天改命?”落英冷笑著說。


    “有何不可?”龍戒傲然道:“你們不就是怕我被黑龍召喚、為他所用嗎?我明白告訴你們,藍王我都看不上,我會去拜俯那藍王曾經的手下敗將?與其說我喜愛熱血、喜愛殺戮,不如說我想過暢懷心意、自由自在的日子!”


    “龍戒,相處千年,我從未將你當作附庸,隻盼你滌盡邪氣、靈力充盈。你雖是海底深處的一塊火山石,被魔法鍛造過,但我知你質地純良,是可造之材,我不肯放棄你,亦不曾怨憎你,今日既然你說了希望暢懷心意、自由自在,而不是貪戀嗜血殺戮,我相信你,相信這5000年的冷靜和等待已讓你脫胎換骨。我有一事相求,還盼你應允。”藍龍的語氣平靜、溫和,又帶了敬重之氣。


    龍戒一臉訝異,這一刻的他,看上去像個吃驚的孩子。


    “你被咒語塵封的這5000年,世間早已改換了天地。血族統領了天下,將人、龍、螢、蘚、水五族首領靈魂囚禁……”說到這兒,藍龍頓了一下,猙獰一笑:“你看到的我,其實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這個少女、美意,”藍龍用他的爪子朝向我:“她是命定的解放我龍族的王、她將是這天上地下的王,總有一天,她會推翻血族的統治,帶領五族,讓這世界重回本源!”


    龍戒瞪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那是從落英身上發出的一種骨骼輕輕撞擊的聲音,仿佛他的長袍下藏了一隻凍得直打哆嗦的兔子。


    我看著他的臉,一張標準血族的臉。


    雪白、嬌豔,又冷淡。


    他也看著我,此刻他的臉上混雜了一種殘忍的喜悅和痛苦——難道不應該是憎恨嗎?如此怪異的表情,讓我徹底感到我對落英,從來都沒有看明白過。


    紫霞曾提醒我他的心思莫測,但好像從來沒有這一刻,我想看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藍龍鄭重其事、言之鑿鑿地在一個血族麵前,預言我“總有一天,會推翻血族的統治”,而這個血族,不僅是我的夥伴,還有可能成為未來的血族之王,藍龍啊藍龍,要說你背著人說啊,這讓我情何以堪啊!


    “我請求你,留在美意的身邊,盡你所能……不!是竭盡所能,助她成事,到得那日,美意自會放你自由,天地任你來去。”藍龍說得甚是誠懇。


    “不要。”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一個是龍戒,一個是我。


    “我現在就放你自由——如果我是你的主人,隻是請你莫再殺戮無辜。”我淡淡道。眼前全然是落英那張況味複雜的臉,突然隻覺意興闌珊,疲倦得隻想即刻躺倒,昏睡過去。


    我好累。


    而且餓得出奇。


    哥哥你在哪裏,為什麽還不出現。


    “真是可笑!難道沒有一個人問問我的意見嗎?”龍戒揚著聲音說,怪腔怪調。


    我正在疑惑,他怎麽這般語氣,而且聽上去有點莫名熟悉。


    突然,聽到落英冷笑道:“妖王你睡醒了?”


    是啊,剛才明明是妖王的聲音!


    從龍戒的嘴裏發出來的!


    我想起來了,龍戒的魂靈和妖王的魂靈糾纏在一起,已成一體,也同時附上了龍戒的指環真身。妖王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


    “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我這才知道我這5000年的詛咒和等待是有多麽委屈!都是你這該死的指環害的!”妖王的聲音惡聲惡氣,龍戒那俊秀的臉變得扭曲。


    雖說我們麵前的仍是幻成人身的龍戒的樣子,但此刻,妖王的魂靈已占了上風。


    “你有什麽委屈的!”我嗆聲道:“你殘暴嗜血、濫殺無辜,又是什麽好東西!還妄想著用少年人的眼睛和鮮血給你做祭品,困你5000年,你可真不冤!”


    “呸!”妖王啐道:“這世道便是弱肉強食的世道,我想活著,就得殺人、就得喝血,誰厲害誰當王,死掉的家夥是他無能、沒本事,今天不死明天死,遲早都會死,還不如給強者做了新鮮的口糧,至少還死得有意義……”


    “你住嘴!”我看著龍戒的麵孔,雖然陰鬱,卻不失俊美,卻被這個妖王霸占了身體,心中惱怒,喝道:“既然我戴上了指環,那我就是龍戒的主人,而你又依附於龍戒之上,那我自然也是你的主人,現在我命令你:快點隱去!永遠不許現身!否則……否則……”


    “否則怎樣?”妖王的聲音有恃無恐。


    “否則,我就吃了你。”我聽到自己一字一頓認真地說。


    饑餓的感覺就像是對一個人的思念,一旦點燃,就野火燎原,要麽進食,要麽見麵,否則,就隻能燒成灰燼。


    “怎麽吃?”妖王饒有興趣,問得存心。


    “一口一口地吃。”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認真了。


    已經餓得忍無可忍。


    “嗨,你那胸口是什麽?”我突然指著龍戒的身體說。


    “這胸口……這胸口怎麽還在流血!”妖王的聲音有些慌張。


    “是啊,怎麽還在流血呢,好好一枚指環,偏要幻化成人的模樣,血再這樣流下去,可是要活不成的。”我一邊說,一邊鬼使神差地朝著龍戒的胸口伸出手去。


    “指環是龍戒的真身,這人身也是龍戒幻化而成,怎麽龍戒自己不想想辦法,難道要讓我看著這身體流血而死……喂,喂!你在幹什麽啊……救命啊……救命啊!”妖王的聲音驚恐萬分。


    因為我的手完全不聽使喚地伸向龍戒的胸口,然後一把將他揪到了我麵前,看著緩緩滲出的鮮血,一種不知是從骨子裏、還是腳底迸發出來的饑餓感,讓我成了一隻又大又重、毛烘烘的野狗,伸嘴就朝食物拱了過去。


    “咯咯,美意,原來你也是野生的!”我聽到有人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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