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隻聽紫霞一聲冷笑,陰惻惻道:“美意為什麽要在水下生存?”


    “你問的可真是奇怪!”風間脆聲道:“不下水、不穿過那如蛛絲般的水道,如何去往那湮滅在世間的精靈古國?那仙女姑姑繪製的地圖大家不都看過了嗎?”


    “哼!”紫霞甚是不屑:“隻要美意願意,瞬間即能將那水道變地道!”


    我腦子正一團亂糟糟,想著小奈和無影手到底誰更可信,落英孤身一人入了水能往哪裏去,澤息劑一滴不剩、如何解決我的下水問題……林林總總,正千頭萬緒,突然聽見紫霞鏗鏘的半句話:“……水道變地道!”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一把將紫霞從肩頭上拽下來,攬在懷裏,激動萬分,顫聲問道:“把話說清楚啊,什麽‘水道變地道’?我可是一百個願意!”


    “美意!”一隻清涼膩滑的小手搭上我的手腕,小奈仰著那張灰澀卻仍不失清麗的小臉望著我,眼神通透,卻有一種無法聚焦的抽離感,對我說著話,語氣很是誠懇,但總像有點言不由衷。


    “嗯,小奈,你說,我聽著呢。”我拍拍紫霞,先把注意力轉向小奈。


    “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美意。”小奈將聲音放緩、放低,顯得沉靜自持、成竹在胸,但是……搭在我的手腕上的她的手,出賣了她。


    她的手指冰涼,正在下意識地微微彎曲、痙攣,指甲漸漸嵌進我的肉裏去,而她,完全不自知,她全部的力氣都用在管理她的麵部表情上,她希望我看到的她是平靜、友善、值得信賴。


    但一隻手,破了功。


    在我的手腕感到疼痛的一瞬間,我選擇了相信無影手,它用手指告訴我,澤息劑,“有毒”。


    我平靜地望著小奈,心裏已是萬馬奔騰。


    “其實……我即刻返回水澤去,總能在哪一位姐姐、妹妹那裏尋得些許沒有喝完的澤息劑,這樣你就可以……”小奈的話既體貼又在理,配上她舒展的眉眼,自若的態度,真是找不出任何破綻——


    ——除了她的手。


    我不再看她的臉,而是低下頭,專注認真地看著她的手,她掐在我的手腕上的越來越緊的手。


    “哎呦,真對不起,美意!”小奈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鬆開我的手腕,急急道歉。


    “沒關係——”我笑笑,甩了甩手,湊近她的耳朵,閑閑低聲道:“告訴我,小奈,澤息劑的毒應該不是普通的毒,而是需要你和你那長姑姑的通力配合,是這樣嗎?”


    “你……美意……你在瞎說什麽……”小奈身子猛地往後一閃,仿佛被我說的話給燙到了,臉上神情倒很鎮定。


    “我已經證明了自己……你仍然不相信我?”小奈跟我保持著距離,微微聳著肩、握著拳,身上是充滿戒備的姿態,一臉的鎮靜和……一些(任務不能完成的)遺憾。


    我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因為,在這種時候,如果是被冤枉的,難道不應該是一臉受傷、委屈甚至憤怒的神情嗎?


    “你的長姑姑已化為泡沫、死無對證,但是,”我將聲音調到不帶任何感情的狀態,因為小奈很聰明,我不想在沒得到答案之前就被她吃定了、並且讓她再次蒙混過關(天知道,我並不想變得這般心思細密、精於算計!)。


    我繼續道:“還記得她自融之前對你說的話嗎,‘你身兼重擔,推卸不得’,想來她那般年歲悠長、見多識廣又忍辱負重之人,怎麽會說融化就融化了,除非——她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而她也相信你會遵照她的安排,一步一步落實,這樣,她就算化為泡影,她也無憾。”


    小奈漸漸放平她聳著的肩,繃直了脖子,眼神堅定,貼著頭皮的短卷發,勾勒著她那美好的小小腦袋的線條,此刻的她,看上去仿佛是一個縮小版的戰神少年,小而冷硬,甚至有些威風凜凜。


    唉,我在心裏歎口氣,麵色平靜,不露聲色。


    如果不是生逢亂世,我是人類,她是仙女,我是血族的後備軍,而她們,恨血族入骨,也許,我們會成為好朋友,也說不定。


    “而這個‘安排’,想來隻能落實在澤息劑上。”我篤定道。


    小奈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但,她仍保持了沉默,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眾人漸漸圍了過來,下意識地都站在了我的身邊,除了已消失在水澤裏的落英。


    此刻,他已化身成魚,不知遊曳在哪片水域。


    “這澤息劑乃你的長姑姑配置,她那麽深思熟慮,當然不會蠢到在其中加入瞬間毒發身亡的藥物,否則,當第一個飲用的人倒下,她如何騙得其餘的人心甘情願地喝下?”我一邊說,一邊在心裏厘清思路,仿佛在一個漫長黑暗的山洞中,看到了前方的一點微光——是的,應該就是這樣。


    “哼,”小奈終於發出了一聲輕笑:“請繼續,美意。”


    “所以,你的長姑姑根本就沒有在她配置的澤息劑裏加上毒藥。”我肯定道。


    “嗯?”我聽到風間疑惑的聲音。


    小奈的嘴角原本掛了一抹不屑的笑意,聽我如此說,臉色一凜,反倒笑意沒有了。


    “她加了另外一樣東西。”我清清楚楚道。


    我盯著小奈的臉,此刻,她的臉上已沒有任何表情。


    “如何讓我們安心飲下澤息劑、變身成魚,然後再陪同你尋到精靈古國、帶回你們的姑姑,你家長姑姑可是下了一番心思:既要利用我們,又要在事成之後讓我們不得好死,你的長姑姑真是絞盡腦汁啊!”我心中的一團亂結已經打開,語速越來越快。


    眼角餘光中,我看到站在我身側的畫海和風間。兩個姑娘,一樣的風華正茂,花朵一般的人物,隻是,一個血族,一個人類,一個已獲永生,一個將漸漸老去,還會記得這一刻嗎,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朵,生命將在下一刻綻放到盡,美不勝收,然後,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遁入黑暗,或者,凋零——天哪,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她加了什麽東西?”小奈看著我,淡淡問道。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我沒有躲閃她的目光。


    “我再說一遍,你們各位飲下的澤息劑沒有毒。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信不信隨便。”小奈不再看我,眼光習慣性地望向水麵。


    “當然沒毒——但如果你的長姑姑加在澤息劑裏的東西,遇上了日後你不露痕跡地讓我們服下的某樣東西,恐怕我們都會嗝屁。”我清晰地說出這句話,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語氣裏那短促、鋒利的狠氣。


    “所以,什麽都別說了,拿出來吧——那東西,那有朝一日你會在我們對你全然信任時,讓我們喝下或者吃下、然後與眾人體內已有的澤息劑混合後產生劇毒的東西,應該就在你的包袱裏。”我毫不客氣,聲音開始變得淩厲。


    小奈望著水麵,一動不動。麵容像一塊通透的水晶,仿佛為自己能夠映照出未來而感到悲憫。


    沉默。


    沉默。


    寄城倏然貼近,在我耳邊輕聲說:“美意,有道理!你……真厲害!”


    風間直接走到小奈麵前,伸出手,一言不發。


    小奈仍然望著水麵,麵色平靜。


    “拿出來吧。”風間終於沉不住氣,聲音裏帶著不悅。


    小奈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風間那急躁的脾氣,不再廢話,伸手就去扯小奈肩上背的包袱。


    小奈肩膀一縮,包袱從她肩頭滑下,她揚起手,遠遠一拋,將包袱拋進了水澤裏。


    畫海走上前,同風間並肩站在一起,麵上陰晴不定,仿佛想要說些什麽,最後什麽也沒說。


    我一瞥之下,小奈的包袱正漂浮在水麵上,一隻潔白的手臂從水下伸了出來,正要抓住包袱、沉入水裏去。


    “老枯!”我一聲輕喝,拔下頭上長簪,朝著包袱扔了過去。


    青蛇老枯幾個起落,就將小奈扔進水澤裏的包袱給纏了回來,丟在我腳前,自己又乖乖幻化成簪,別回我的發間。


    回頭再看,一個水澤仙女半隱半現浮在水麵上,麵色焦慮,忐忑望著岸上的小奈。


    我盯著地上的包袱,外麵包著一塊青色的布料,不知是何種布料,防水是肯定的,小奈背著它,出水入水,方才又被扔進水澤裏,包袱卻完全沒被浸濕。


    我遲疑了。


    確然要將這包袱打開查看嗎?


    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那我們隻要不接受、不服用小奈給我們的任何東西就行了,那麽年長仙女加在澤息劑裏的東西就像沒有引線的炸藥,永遠不會引爆,那我還要堅持將這包袱打開、查驗裏麵是否有年長姑姑安排好的、小奈隨身攜帶的“某樣東西”嗎?


    “你知道長姑姑為什麽要消融自己嗎?”小奈望著我,突然發問,臉上有一抹淒然笑意。


    我心中一動,不說話。是啊,年長仙女完全可以將澤息劑的機關安排好,再耐心等小奈將仙女姑姑帶回,然後在小奈的配合下,將我們一並搞定,並不是一定要化為泡沫啊,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其實之前我偶爾也有想過這一節,但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索性將此事拋開,沒想到小奈主動提了出來。


    “是為了你。”小奈伸出手指,定定指向我的臉,如同一柄強光,照得我睜不開眼。


    我竟然下意識地、心虛地朝一旁閃了一閃。


    “她發現了你的秘密——”小奈望著我,冷冷地說。


    “美意——”哥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噓——”我轉頭將手指放在唇上,對著哥哥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竟然對哥哥做這個動作?這是對哥哥的不敬啊,但是,這一次,我不想再有任何打擾。


    忘言安靜地望著我,既不阻止,亦不鼓勵,有一種盡在掌握的篤定。


    “當她想親口告訴你這個秘密的時候,有一個神秘的力量,你剛才已經親眼看到了,”小奈的臉上顯現出一種敬畏的神情,聲音也微微低了下來:“那力量瞬間就將長姑姑帶到了天上,並且縫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我低聲道。


    我是想說,其實我知道是誰幹的。


    “還有你不知道的,”小奈輕輕喘口氣,聲音變得更低了:“那神秘的力量在縫住長姑姑嘴巴的同時,還在她的臉頰上寫了三個詞:‘秘密’、‘死亡’,和‘有益’。”


    “秘密”、“死亡”和“有益”?


    我將三個詞迅速在心裏排列組合了一番,但我想的更多的卻是,無影手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能夠縫上年長仙女的嘴,並且在後者的臉頰上寫下三個詞語,真是有夠厲害——這無影手到底是何來頭?


    “是嗎?我怎麽沒看到那三個詞,當時你那長姑姑從天上墜落下來,隻見她嘴巴被縫,臉上並無字跡啊?”風間好奇,揚聲問道。


    小奈並不理會。


    風間是問錯人了。那無影手,恐怕當今世上,隻有我一人知其存在,它用無影手指劃在年長仙女臉頰之上,當然是被劃之人才知道它寫的是何字,其他人是看都看不見的。


    “這三個詞……我不明白。”我老實說。


    排列組合一番後,我發現我確實不明白。


    無影手一向詭異,根本無法評測它的行為、意旨。


    “當你劃開長姑姑被縫住的嘴,長姑姑進入水澤,那時候,她就心意已定。”小奈的語氣漸漸變得哀傷。


    “什麽心意?”我問。其實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長姑姑沉入水中,眾姐妹圍聚在她身邊,她告訴眾人她被威脅、帶到空中、縫住了嘴,但那力量也通過‘秘密’、‘死亡’和‘有益’告訴她:守住秘密地死去,這力量有朝一日會助水澤仙女一臂之力!”小奈語氣哀傷,但說話擲地有聲。


    我心中大震,差一點將懷中的僵屍貓給拋了出去。


    “秘密”、“死亡”和“有益”,原來是這種解讀!


    我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怎麽可能!


    但,我有更好的聯想和解讀嗎?


    為了讓年長仙女守住這個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直接放棄自己的生命。作為報答,無影手立下了對水澤仙女庇護的承諾。


    想到年長仙女那種謀算剛烈的性格,她應允這樣做,還真不奇怪。


    問題是,到底是什麽樣的秘密——關於我的——能讓這個無影手緊張到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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