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畫海已經朝著森林裏去了,聽到這話,半轉過身子,看得到她半邊雪白嬌柔的麵孔,聲音清脆道:“咱們就別再節外生枝了,好嗎?眾人齊心、尋到聖物,才是正經。”


    “好……的。”我看落英仍然沒有要理我的意思,有點悻悻然,答道。


    “拜托你沉住氣、長點心……從管住你的嘴開始吧。”紫霞在我肩頭低聲冷笑道。


    “你……”我忍不住出聲要嗆。


    “長姑姑也準備了些吃的,大家趕緊吃了上路吧……既已決定要去,我……我是片刻都不能再等。”仙女小奈手上舉了一個托盤,從水澤中浮上岸來。


    “長姑姑?”我問,又來一位姑姑?一邊問著,一邊忍不住去看哥哥他們四人,眼看他們要沒入深林、轉眼就不見蹤影。


    “喂!你正麵回答我啊!你到底是不是……聖王……無涯!”我不死心,踮起腳,衝著某人那穿著藏藍色袍子的背影大喊道。


    “你有病吧。”等我聽清楚他的聲音,落英已經又閃了回來——這家夥也太快了吧,感覺腳不點地,直接用飛的,瞬間就從遠處欺身到了我麵前!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在我頭頂重重打了個爆栗,又迅疾掉頭而去!


    等我疼得“哎呦”叫出聲來,他們四人已隱入森林,看不見了。


    好你個落英,你等著,總有你撞在我手裏的時候!我恨恨心道。


    “……美意,你沒事吧……這是我們水澤裏最年長的姑姑,姑姑走了,小葵……死了,水澤中的事務都是長姑姑在操心。”小奈神情尷尬,忙岔開話題,一邊說一邊朝水澤中一指。


    水澤中一位仙女從水麵浮起,緩緩靠近岸邊。


    麵容清婉,秀眉舒展,也是一頭貼著頭皮的短短的頭發——她的頭發估計也在救助小奈時絞下來交給了那綠色撒點子大蛇。


    “有勞長姑姑。”忘言走到水邊,溫和有禮道。


    哦,我認出來了,她就是之前鼓勵小奈“大行不顧細謹”、讓她落手解脫雄鹿的那個年長仙女。


    形容溫婉,行事卻有殺伐利落之氣,我挺喜歡。


    見她靠近,我也同忘言一樣,頷首致意:“謝謝長姑姑了。”


    長姑姑有一張容長麵頰,線條親切柔和,但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仿佛可以洞穿萬物。


    “勿需客氣。”她的眼光在我和忘言的臉上徐徐掃過,聲音清雅又沉穩:“諸位人……類少年俊秀,救我水澤仙女於水火、洗脫數年來背負的罵名,深恩厚澤,難報萬一,惟願此次精靈古國之行,小奈多少能有所幫助……”


    “長姑姑,小奈一定拚盡全力,勢要將姑姑帶回,亦幫助美意他們尋到‘暗夜之淚’……請長姑姑放心。”小奈小臉端凝,眼中盈盈欲滴。


    她那曾經美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深藍的發色、藻綠的眼睛,現在隻剩下蒼白的灰頹——看到她如同一團灰白的影子,之前的秀美絕倫蕩然無存,我也覺得片刻都不能再等……哦,對了,小呢和小幻呢?!他們被那“暗夜之淚”的大雨衝刷得渾身透明,苦苦強撐著、等待著我們帶他倆回去古國,他倆這會兒在哪兒呢?


    “別擔心,那兩隻螢族小精靈一直在寄城那兒,應該暫時無礙。”忘言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稍稍靠近,輕聲道。


    “嗤!”紫霞一個冒著冷氣兒的低笑。


    “根據姑姑手繪的地圖,此去精靈古國,一路全是深埋地底的水道,異常複雜凶險,於我水澤生靈,想要順利到達,都不是易事,於你們,更是……”長姑姑沉吟道,麵色柔和,目光卻很堅定。


    “我不沾水。”一個聲音在我身後淡淡道。


    “你們回來了,我是小奈的長姑姑,正在知會美意他們去往精靈古國的暗途。大家一起聽聽吧。”長姑姑對著我的身後,落落大方道。


    “我不沾水。”那人將原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麵朝水澤,知道他們四人飽餐而歸,身旁忘言身上那淡淡的清香之氣,也掩不住他們卷淹過來的血腥氣息——那些動物的熱血,他們應該都已經吞咽下去了,但,我仍然在他們張嘴說話的時候,聞到一股甜腥芬芳。


    我的腦子不受控製的一陣燥熱,舌頭和臉頰之間,一縷口水被我悄悄咽進嗓子裏。


    額頭上剛才被落英敲過的地方,現在還在隱隱作痛。我深吸一口氣,準備轉過身去。


    “嘖嘖嘖,拳頭都捏起來了,都提醒過你了,沉住氣……當然有古怪,我能看不出來?慢慢尋蛛絲馬跡。”紫霞在我肩頭朝我耳畔挪了挪,悄聲道:“這家夥,不簡單。”


    我心緩下來,伸手將花朵輕輕拍了拍,轉身朝向四人。


    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月光如銀,映照在身。


    嗬!吃飽喝足、被鮮血滋養過是不一樣!他們四個,個個神清氣爽、麵頰發光,眼波如水,嘴角含春,連哥哥亦不例外。


    寄城麵嫩,再加上可能是成為血族後第一次大開殺戒、大飽口福,淨白的臉頰上升騰起兩團緋色的霧,嘴角的兩枚梨渦時隱時現,抑製不住的興奮。


    我再回頭看看,忘言麵色平靜,長姑姑亦是眼神端凝,但小奈和風間臉上卻顯露出無法掩飾的嫌惡和恐懼。


    我不用詫異,也不用恐懼,一年後的我,就會是這個樣子。


    不知怎的,想到這兒,我心下一片茫然。


    “忘言君,還煩請你將姑姑的地圖拿出來,大家一起商討一下。”長姑姑的臉上波瀾不驚,直接就事論事,聲音柔和堅定。


    “是。”忘言依言將地圖取出,展開在眾人麵前。


    我趕緊也湊上去看,月光灑在地圖之上,皇皇堂堂。


    隻見那卷煙黃色的軟布上用深褚色的絲線劈裏啪啦繡了一大片,幾乎將整個軟布占滿了,深褚色之上,是用黑色的絲線繡成的千條萬條絲網,交叉混雜、曲折往複,看著就讓人眼暈頭疼。


    長姑姑指著地圖,柔聲道:“這大片的深褚色就是廣闊的地下水域,而這黑色絲線,就是水道。”


    “恁地複雜!”哥哥輕歎道。


    “是的,若非有姑姑的地圖,是根本不可能去到那已經湮滅的精靈古國。”長姑姑道。


    “我看,就算有了地圖,這千頭萬緒的岔道,隻要一個分岔錯了,就失之千裏了。”寄城吸著氣說。


    “確是如此。當初小葵三次出發、三次返回,都說是在水道中走著走著,好好的,路就沒了,不得不先返回水澤。直到第四次,她才終於成功到達了精靈古國的那口永恒之井,但……她最終也沒能穿過古井、進入古國……真的太難了,”長姑姑說著,目光調向遠方,語氣哀而不傷:“那古國早已湮滅在世間,而這條水底之路居然能夠到達,本身就很是詭異,可想而知,這絕對不是一條易行之路,這甚至不是一條存在於世間的路……”


    “是心意堅定、固若磐石、沒有畏懼、視死如歸的人,心中開出的一條路。”忘言在一旁沉聲道。


    “不錯,想來如此,也,隻能如此。”長姑姑的眼光落回到眾人臉上。


    我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的眼神在掠過我的時候,頗有深意。


    “現下我是真的信了,你們姑姑對那精靈之王信的一片真意,還有小葵姑娘對姑姑的愛戴,”畫海用手指點點地圖,輕聲道:“麵對這樣一幅地圖,仍然毫不猶豫下水的,都是真愛。”


    “我不沾水。”落英不失時機地說。第三次。


    “因為,你不愛任何人。”這一次,我不再沉默,直視著落英,嚴肅地說。


    “我愛你,但我不沾水。”落英直視著我,嚴肅地說。(第四次)


    “你……”我萬料不到他會這樣答我,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抬頭就看到寄城那古怪的眼光、似笑非笑,我心裏一陣惱,想都沒想,伸出胳膊,照著落英就是一個猛推,隻聽他“哎呀!”一聲落入水中。


    我心中正自得意,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個趔趄,亦落入水中!


    原來是落英這家夥入水的同時,拽住了我的袍角,將我也拖入水裏。


    小菜!咱早經曆過下水救人、甚至將這水澤淩空劈起的壯舉,這算個什麽事兒啊。


    我一把推開落英,就要往岸邊洑去,沒想到平日裏不可一世的這家夥,一雙手死死揪住我的胳膊,雪白的麵孔在水麵上下浮沉,眼神渙散,嘴裏斷續嗚咽:“快帶我上去……我不沾水的(第五次)……我害怕……咕嘟嘟……”


    我伸手將他的頭往水裏一按,霸氣道:“求饒了?下次還亂說話嗎?”


    “美意!你幹什麽!!快點把落英帶上來!”岸上有人在喊,聽上去像是哥哥。


    我一斜眼,小奈和長姑姑已經靠近過來。


    “快說,還敢亂說話嗎?!”我喝了一聲,把他的頭提出水麵。


    “不敢……但我從未亂說話。”落英倒是氣硬。臉上開始出現氣泡。看得出來他又是痛苦又是驚恐,臉都變形了。


    “告訴我……你是無涯嗎!是聖王嗎!”長姑姑的胳膊已經要碰觸到我,我抓住最後的時機,咬牙急問。


    他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接下來,基本沒我什麽事兒。兩位仙女將落英拖上岸,忘言給他做了檢查,發現除了皮膚潰爛,其他基本沒什麽事兒。忘言和風間又取出他們隨身帶著的藥膏,給落英做了處理。


    忘言俯下身,聽了聽落英的心口,抬頭對哥哥道:“不礙事,沒溺著,但……嚇得不輕,心髒跳得不聽使喚。”


    “嘿嘿……”我沒忍住,笑出聲來。


    即使這樣,哥哥也沒有看我一眼。整個過程中,哥哥瞅都沒瞅我一眼,我就明白了。我也識趣,乖乖趴在岸邊,不敢上岸去。


    “長姑姑,你看,就是這樣,雖說落英君的情況是極端了些,但,我們幾個……血族……確實不合適下水,可這去往精靈古國,一路盡是水道,不知長姑姑可有良方?”哥哥向長姑姑拱手、說得甚是誠懇。


    “良方倒有,可有些話,不知可否相詢?”長姑姑望了望地上的落英,柔聲道,語氣甚是沉穩。


    “長姑姑請說。”哥哥道。


    “據我所知,你們血族懼怕陽光,自來有之,但從未聽說血族怕水、水浸不得,我水澤先人數千年前與你血族中人水中見麵、攀談、相交,都有記載流傳下來,不曾提到你血族拒水怕水。這些日,我觀察之下,大感詫異,你們……諸位,不怕陽光、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如常,反倒入了水,卻有此可怕激烈反應,我百思不得其解,還請……”


    “穿雲。”哥哥應道。


    “還請穿雲君解我心中疑惑。”長姑姑微微點頭。


    “我兄妹、朋友一行,得蒙這位忘言君相助,浸泡過他們研製的抵禦陽光侵襲的藥浴,才得以曝光在豔陽之下而不被燒灼至灰飛煙滅。”哥哥一邊說一邊朝忘言抱拳致意:“至於我血族,怕水應該是古已有之,至少從我記憶起,長輩教誨、同伴提醒,都是不得浸水,否則就會皮膚潰爛、脫落,痛苦至極而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哥哥說著,眼睛望向地上的落英。


    我心中一抖,忍不住也朝落英看過去——說不後悔,是假的,我想我再也不會這麽做了。


    “……不對,”長姑姑突然出聲,停頓了一下,克製了一下她的語氣道:“數年前,姑姑對我說的話言猶在耳:‘你以為水澤世界是為什麽躲過這一劫……若不是因為某人極其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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