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等我,我與你同行。”仙女小奈在身後喚我。


    “好——”我微微側頭,應她。


    眼前忽然一暗,一個張牙舞爪的紫影迎麵壓了過來!兩隻爪子撲在我臉上,我鼻息一窒,身子一個趔趄,被壓進水裏去!


    入水的瞬間,我的身邊多了三條身影,水花四濺中,我看到他們分別是忘言、風間和小奈。


    “嘿嘿,既然你已看出這是個局,”紫霞在水下淒淒冷笑,一雙爪子從我的臉上挪到了我的肩膀上,陰沉沉道:“別要幫手,別用魔力,隨我去,我帶你去看看什麽是連地獄都不如的地方……你一定會改變主意……”


    我瞪著眼,望著水中的紫霞,他的聲音,他的臉,在水波中扭曲,可怖又可憐。


    那三人已將手放在了我的後頸、後腰和胳膊處。我突然心念一動,低聲問道:“這,並不是那局中的一部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水裏顯得又重又嗡。


    “——不是!可是,美意!求你!隨我去!”紫霞突然將他的臉貼上我的臉哀求道,一雙碩大的眼珠子搖搖欲墜地懸在我的臉上,貓頭正中的那道裂痕感覺隨時都會再次劈開!


    我一把將他推開,與此同時,那三人也同時發力,要將我拖拽出水。突然耳邊聽得一個炸響:“都閃開!!”


    一陣腥風卷過,眼前藍光一閃,一個豁亮,身子一輕,我被藍龍卷帶出水。


    出水那一瞬間,突然右手一個刺痛,我低頭一看,驚叫出聲,天哪,紫霞正用他的牙齒咬在我的手掌虎口處,一雙前爪死死攀著我的手腕,身子懸空著——他居然還未放手!


    藍龍也發現了,伸出一隻龍爪過來招呼紫霞,紫霞身子一個往複,鬆開牙,“嗖”一下竄上我的胳膊,四隻爪攀伏在我的胳膊上,抬起頭,眼神裏又是哀求又是怨毒:“幫幫我……幫幫我們……”


    “你……不是紫霞。”我盯著他的臉。


    他不說話,隻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但等於做了回答,他的眼神,已從一隻貓變成了另一樣東西。


    “你是誰?”我看著他眼睛裏的變化,濕透的後背升起一股寒氣。紫袍人知道嗎,若是知道,那這也是這個局的一部分?若不知道,那他連紫袍人都瞞過了了,他能有這個本事?


    說話間,紅龍也湊了過來,眾人亦聚攏過來。


    紫霞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而我的腦子在飛快轉動:是的,這一切都是個局,我被月魂使拖進暗魂道,我的惡迅速被紫袍人點燃,引導著我進入地獄別院,與此同時,紫袍人凝固住哥哥他們的時間和空間,讓眾人無法找尋我,正可以慢慢將我催眠和引誘,我還記得他說過:“何須著急,慢慢來,美意,你還有大把時間。”至於那個“聲音”,聽上去仿佛是與紫袍人有深仇大怨,但誰知是不是他倆在演一出戲給我看,然後,紫袍人的靈翅就順理成章轉到了我的額上。而當我回到水澤的原點,想要解開時間,隻能使用靈翅的魔力,而靈翅的魔力一旦被我開啟,就與我建立了無法脫身的聯係,我一用再用,依賴越重,沉淪越深……


    “美意,你果然很聰明……他們選擇了你,是對的。”紫霞的聲音變得非常冷硬,而不是他一貫的陰陰沉沉。


    “但,你卻成了唯一的紕漏。”我已經非常肯定了。


    “是紕漏,卻不是唯一,你仍然有機會去發現其他的。至於我,”紫霞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種怪異的回音,仿佛在空穀中敲打什麽東西,又脆又硬:“還沒有不自量力到與‘他們’抗衡的地步,我不過借了這死貓的皮囊,蟄伏著,等待著,我相信終有一天,那個人會出現,我會帶著他回到舊地,去複活……”


    “這一蟄伏就蟄伏了5000年,是嗎——你倒是沉得住氣。”一個聲音從我的嘴裏說出話來,聽上去分明就是我的聲音,但,這一時刻,我還沒想要說話呢,我還想聽紫霞把話說清楚呢。我閉上嘴,抿了抿嘴唇。


    “是,我蟄伏著,沒有絲毫妄動。”紫霞翻動他的眼珠,落在我的額頭上,牙齒開始控製不住地打顫:“我隻是……我隻是……若能尋到機會,我想複活他們……他們吃了你的貓……但那種折磨,無窮無盡……放過他們吧……”


    “現在你又打起了‘我’的主意,是——嗎?”我正說著話,隻覺額頭一陣微熱,趴伏在我胳膊上的紫霞突然一聲嘶叫,被我捆縛好的腦袋“砰”一下生生裂開,一個黝黑、精瘦、渾身仿佛都被肌肉覆蓋著的小小的怪物從紫霞的身體裏竄了出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那小小的怪物速度驚人,眨眼不及,他已連飛帶奔,沒入森林,沒了蹤影。


    藍龍緩緩將我放下,眾人麵麵相覷,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麽,我正要去檢視從我胳膊上掉下去、腦袋再次被劈成兩半的紫霞,突然聽見“砰!”的一聲巨響,一隻動物從密林中被扔了出來,重重砸落在我們身邊的空地上!


    風間“啊——”的一聲驚跳開,我的眼皮一跳,身子僵住了。


    “美意!”畫海在我身後輕輕喊了一聲,意在阻止。我揚起手,擺一擺,並未回頭,反倒往前走了一步。


    是一頭鹿。一頭非常強健的雄鹿。它那粗壯的頸脖已被咬斷,隻剩了一層皮將頭和身子連接著,腦殼已被掀開,兩隻崢嶸的鹿角歪頹在一邊,腦袋裏有嫋嫋熱氣冒出,四肢在徒勞地抽搐——這種情況下,它居然還活著!


    我回頭看了一眼眾人,剛好跟寄城的眼光撞個正著。


    他臉頰緊緊繃著,顯露出嘴角的小小梨渦,盛的不是笑意,而是滿滿的恐懼。


    看我看著他,他苦著臉輕輕搖頭,兩腳不動,身子卻盡可能地朝後趔趄。


    “它需要一個了斷。”我平心靜氣道。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響應,亦無一人行動。


    一時間,無人言語,林濤陣陣,日光錚錚,水澤如鏡,空氣中充滿了雄鹿身體中噴湧而出的血液的甜腥,和它垂死掙紮發出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其實,我還聽到了好幾個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我來。”沉默中,一個輕柔、堅定的聲音響起,小奈從眾人中閃身出來,從背負的包袱中取出一柄精巧的銀白色匕首,纖手一揚,陽光反射在匕首之上,我眼前銀光一耀,閃得我瞬間睜不開眼,待我再次看清時,小奈已走到了雄鹿的麵前。


    隻見她一身青衣,纖腰一握,站在雄鹿麵前,舉起匕首。薄薄的肩胛骨將她後背的青衫支棱了起來,她保持著那個姿勢,仿佛一隻丟失了翅膀的青鳥,正在迎風回憶。


    她在猶疑。她忽然回過頭來,黯淡無光的眼神聚焦在我的臉上,麵色蒼白,神情堅定——她哪裏有猶疑,自從她下定決心帶我們去尋精靈古國和暗夜之淚,她就再沒半分的舉棋不定。她隻是……心有不忍。


    “小葵……哦,不,小奈,姑姑常說,做事大行不顧細謹,你速速落手,給它解脫,你也可以速速出發,也許……也許姑姑真的在等著你去救她……”水澤岸邊一個年長些的仙女朝著小奈輕聲喊著,麵容清婉,秀眉微蹙。


    她話音未落,小奈一個轉身,手起刀落,將匕首直直插進了雄鹿的胸口。雄鹿轟然歎出最後一口氣息,四肢一伸,不動了。


    小奈一言不發,彎腰提起匕首,快步走到水澤邊,蹲下身去清洗。


    “原來吃腦的並不是紫霞,而是這……怪物。”我向眾人點點頭:“你們可知方才這怪物到底是什麽來頭?”


    “這不是你從那什麽地獄別院帶回來的僵屍貓身上潛伏的怪東西嗎,”風間奇道:“你都不知,我們怎會知道……實在太可怕了,就這短短功夫,他竄進森林,上來就襲擊了一頭這麽大的鹿……他那麽小的個子,怎麽做到的?”風間說著,可能是真的害怕,稍稍朝忘言身邊湊了湊。


    我望向哥哥,哥哥盯著地上的死鹿,半晌無語。落英走近死鹿,臉上又是惡心又是好奇,突然抬頭衝著忘言道:“喂,方才架在你肩膀上的那隻開了腦的野兔,估計也是這家夥幹的。”


    當然是他。我親眼看著紫霞從架在忘言肩上的野兔腦袋中取食——原來紫霞隻是障眼法,吃腦挖心的是這個怪物。


    “難道是——”哥哥突然抬頭盯著落英,他倆異口同聲道:“惡——靈!”


    “不錯……是……惡靈。”耳邊陰沉嘶啞的聲音道。我回頭一看,紫霞四肢著地,身子如同掏空、散架,軟塌塌趴伏在我腳邊,努力仰著分叉的腦袋,防止眼珠子滾落出來。


    “紫霞!你還活著!”我親眼見了剛才那一幕,想著紫霞恐怕已是個沒有生命的皮囊了,沒想到他居然沒事。


    “讓你失望了,美意。”紫霞話都說不順,還不忘陰陽怪氣。


    “幫我把腦袋綁在一起……這……這看的都是重影……”紫霞喘口氣道。


    我手腳麻利地將他的腦袋又捆縛在一起,順手又把他的眼珠子往他眼眶裏摁了摁,摸了摸他淡紫色的毛皮,一抬頭,看見風間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臉的不能置信——唉,一路行來,再遇見什麽我都不會像她這種表情了,我已改變,而她,仍是那麽嬌憨的天真。


    不知怎的,想到這一節,我忍不住又看了忘言一眼,心裏淡淡起了一層波紋。


    “美意,縱然是個局,那局也非我所設,”紫霞將身子側了側,看得到他癟下去的肚皮,聲音很是低沉:“你我同在局中,誰也不比誰更無辜;況且,你也看到了,吃腦、挖心,都非我所意,皆是那……惡靈附體,我身不由己。”


    “何時附體?你可心中清楚?”哥哥沉聲問道。


    “5000年前。我心似明鏡。”紫霞陰沉道。


    “如何附體的?你怎麽會同意?”畫海出聲發問。


    “5000年前,因為一場誤會,我自行了斷了性命,但心中怨毒甚深,悔意、懼意,纏繞周身,無法正大光明地去向地獄,隻在陰間徘徊往複,被陰間的一群怪物盯上,”紫霞喘口氣,聲音裏寒意森森。


    “有那麽可怕嗎?你的語氣好嚇人。”風間輕聲問。


    “你們沒有去過陰間那最底層、最膽寒之處,所以永遠別懷疑:‘有那麽可怕嗎?’”紫霞瞪著眼珠子,臉上開始變得扭曲。


    “那怪物是在陰間最惡劣、最凶險的環境下催生出來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存在了多少年,他們有時無形,有時有形,有形時力氣巨大、胃口饕餮,任何活物甚至死物都可以成為他們的食物……尤其喜食活物之腦……”紫霞的聲音已經有些不受控製。


    “我……我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腦袋就是被劈開的,我居然沒留意到……你………你隻有腦袋沒有腦!”我努力讓聲音鎮定下來。


    “是啊,你才反應過來,5000年前,我的腦,已被他們吃掉。”紫霞陰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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