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刹那間失去了轉過身去的勇氣!


    我……還是美意嗎?


    “你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美意了!”紫霞說的那句話再次在我耳邊響起。


    地獄別院中走一遭,我身負神力、額鐫紫翅、心隨意動、意想事成,哥哥確然瞬間醒來,但,我,卻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美意了。


    “啪嗒!啪嗒!”我聽到有腳步聲在身後、朝我而來——我聽出那是畫海的腳步聲,她朝我奔了過來。


    我看了麵前的紫霞一眼,他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地上一個輕滾,幻作一朵紫花,翩然而上,落在我的右肩。我深吸一口氣,心一橫,轉過身去。


    他們,果然,全部,都從那個凍結的時間裏醒了過來。但是,我看到,他們剛剛結凍的臉上又漸漸、重新被凍上。


    “美意!你……你那額頭上……是什麽!”我聽到風間的聲音從人群中叫起來。


    畫海在距離我最近的地方停了下來。星光打在她的麵頰上,讓她的臉有一種變幻莫測的美。


    後來在去往精靈古國的途中,我忘了是在什麽情境下,仙女小奈突然走到我身邊,低聲道:“美意,我想同你借一步說話。”


    “好啊,你說就是了。”我跟著小奈走到一邊去。


    “你還記得當時你被那個黑影拖走的時候,你哥哥他們要救你,卻瞬間被凝固,其實我就在水澤邊上,因為得罪了黑影被他扔進水澤中,正遊到岸邊想要上岸,沒想到,那一瞬間,我也被凝住了。”小奈輕聲說。


    我點點頭,等她繼續。


    “然後不知怎的,就突然醒了過來,能動了,我趴在岸邊,看著你哥哥他們一個個醒過神來,也親眼看著你慢慢轉過身來……”小奈繼續道。


    我不說話,注意聽她。


    “你漸漸地轉過身來,我突然就有一種巨大的恐懼襲來……心中惶恐到不敢去看你的臉,卻又是忍不住要看……”小奈喘一口氣,仿佛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心,道:“你、那一刻的你,如同來自地獄,一身白袍,凜凜立著,有一朵碗口大的花朵別在你的右肩上,你的額頭正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紫色的翅膀,與你的眼珠交相輝映、熠熠發光……我趴伏在岸邊看著你,你高大無比,殺氣騰騰,仿佛在宣召天下:人擋殺人,魔擋殺魔!我一霎時隻覺水涼入骨、寒氣迫人,渾身打顫,難以自製!”


    “小奈,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平靜問道。


    “我想說……美意,你變了,你再不是之前的美意……”小奈望著我的眼睛,清楚地說。


    我心如止水,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轉身要走。


    “美意,變回來,你可以的。隻要你願意。”小奈抬高了聲音。


    我頓了一下,不再回頭,一言不發地離開。


    透過小奈的描述,我完全能夠想像當初自己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模樣。看著姐姐釘在星光之下,雙眼隱在陰影中,不肯再前進一步,我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在直直地盯著我。我趁勢上前,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向眾人走去。


    不待走近,寄城迎了上來,一臉的震驚狂喜,伸出手指仿佛想要拂上我的臉,聲音裏全是哆嗦,嘴角的梨渦在星光下時隱時現:“美意!天哪!美意……你還活著!太……太……太……”他連說三個“太”,最終沒能將想要說的話完整地說出來,因為他已經泣不成聲。


    我一下想到方才他凝固時因為擔心我、沒有絲毫做作的恨不得要吃人的臉,心中一陣感激暖意——他待我如此真心,紫霞卻對他“疑惑多多”!呸!


    我聽到右肩上的花朵適時地冷哼了一聲。我裝作沒聽見,一把握住寄城的手,隻是搖晃,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別演這‘執手相看、無語凝噎’的戲碼了,好嗎?惡心!”落英譏誚出聲。


    我鬆開寄城的手,走到落英的麵前,盯住他的眼睛,有一股極冷寒的氣流從胸中湧淌出來,使得我說出來的話,從未有過的冰凍:“你,收聲。並且是永遠地收聲,從今天起,你若再對我、對其他人冷嘲熱諷、說話夾槍帶棒,我就……”


    “你就怎樣!”落英有恃無恐地將他那張臉壓迫到我的頭頂——我從未見過比他更美更絕情的臉,心中充滿了傾慕和厭惡交織的複雜感覺,如果說紫霞對寄城的“疑惑”讓我嗤之以鼻的話,那他對落英的“疑惑”,我倒是真有些感同身受。


    落英,太傲慢、太古怪,變臉又極快,有時候如同稚子少年一般天真任性、得意洋洋,有時候又像身體裏住了個老朽靈魂,頤指氣使、尖酸刻薄,真讓人抓狂,真讓人想挖開他的心,看個究竟!


    “你真想這麽做?我也正有此意。”右肩上的花朵陰沉沉低聲道。我能感覺到花瓣在我的肩頭窸窸窣窣。


    “‘新王候選人’,我何嚐稀罕過!”落英眼光在我們每一個人臉上緩緩滑過,最後停在我的臉上,雪白的臉頰在星光下又美又脆弱,傲慢懶散的語氣鋪天蓋地。


    我心中一凜,他說的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知道,他剛才那句話,是真的。


    “因為與諸位實在不是一個量級,爭贏了又如何。”落英繼續懶洋洋道:“但,藍薔堡的日子實在太過無聊,那好,我就陪你們好好玩一把——但拜托諸位拿出點專業精神來好嗎,你們的不給力完全就是對我的羞辱!”


    “你確實想這麽做?現在就這麽做?”感覺肩頭的花朵已經躍躍欲試、無法忍耐!


    “稍安勿躁。”我從牙縫裏擠出聲音。


    “列車上餐具幻化成蛇,是我幹的。”落英挑釁地看著我。


    我冷靜地看著他,雖然心中翻騰,但不動聲色,亦不接他的話茬,耐心等著他繼續說。


    “好,美意,你消失一趟,確實長進不少。”落英語氣裏嘲弄帶著讚意,不知真假。


    “有意思嗎?”畫海冷冷嗆聲。


    “當然有意思,若不是我想緩解一下那一本正經的氣氛、將餐具幻化成蟒,怎麽會炸出你們兩個偷偷摸摸、不安好心的家夥!”落英話鋒一轉,眼神冷冽如刀,出其不意地劈向了兩個人,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畫海和寄城!


    “落英君!”隻聽哥哥一聲斷喝。


    “哥哥!讓他說!他這是來清算了!”姐姐眉頭平展,麵色冷然,下巴微微昂起,星光打在她的雙眼上,陰影隱去,照得一雙眼睛波光盈盈、清晰分明,使得她看上去有一種明豔的狠氣:“現下我們一行連第一個任務都未完成,剛剛才從困境中掙脫出來,美意……美意又變得這般魔氣纏身……落英君既然一定要選在這個時候清算、內訌,肯定是有備而來,阻止又有何用,不妨把你知道的全然抖落出來,一天到晚藏著掖著,你也是有夠辛苦的!”說到最後,姐姐的語氣裏已滿是不屑。


    “看他(她)的手。”右肩上的花朵極輕的聲音說。


    他?她?哪個他(她)?我一頭霧水。


    “紅袍女孩。”花朵簡短說。


    我立即看向姐姐。隻見她俏生生挺身立著,恬靜又從容,頭上那精致的金色圓環,仿佛微微有些重,扯得她那美好的腦袋稍稍後仰著,露出她頎長的頸脖和清秀的下頜骨線條——我突然發現她的神態那麽那麽像一個人,夫人!一念及夫人,我突然又想到那個趴伏在我的床邊崩潰痛哭、對地獄怕到極致的女人,那也是夫人!我冷著心,將眼光一點一點挪到畫海的手上。


    紅色袍袖下掩映著她的手,正在無可遏製地顫抖!如同紅色土壤裏崩出來的一朵雪白耀眼的花,心虛、慌張、恐懼,卻藏無可藏。


    我淡淡將目光調走,又聚焦到寄城的手上。


    他的手垂在身側,五指伸展,手心向外,坦誠得一如他孩子氣的脾性。我來不及心中一喜,又見他突然兩手相合,五指交叉,在沉默中痙攣扭曲,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壓在手指上了,不壓斷彼此不解氣。


    哥哥曾執我手,告訴我“見手知人”,此時此刻,我拿哥哥教會我的一套來“識別”我最親愛的姐姐和最喜歡的朋友。


    我又是羞慚又是氣惱又是好奇,他倆……任他倆麵上如何鎮靜,他們的手……霎時間我的腦子不知已轉了多少個回旋。


    “何苦呢。你的決定是……”右肩上的花朵耐性快耗盡了。


    “嘴硬。”落英冷笑道,突然將頭轉向我:“怎樣,美意,你想聽嗎,你若想聽,我就說出來。”


    我再次望向姐姐,如果我不看著她,我瞬間就要成為好奇心的奴隸,確切說,是落英在逼我站隊,同他站在一起。


    畫海麵色平靜,直接朝我走了過來。停在我的麵前,吐氣如蘭。


    “姐姐……”我開口喚她。


    “噓——”畫海輕聲製止。她拿起我一隻手,舉到她麵前去,用我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眉心和鼻尖,嘴角突然淺淺漾開一枚輕笑:“美意,美意,姐姐美不美……”


    一陣不可抑製的顫抖從我的心底深處四散開來。這個小動作,這句小呢喃,曾經無數次,她對著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那個小女孩做過、問過,那時的我,不能動,不能應,但卻無數次在心底暗暗發誓:我愛我的姐姐,我要愛她到永遠。


    我輕輕掙脫開姐姐的手,對著她的耳朵低語:“姐姐最美,永遠最美。”


    說完這句話,我徑直走到落英的麵前,輕輕牽起他的手,仰臉看他,眼睛望進他的眼睛裏去,輕聲、清晰問道:“落英君,你口口聲聲說你不稀罕這‘新王候選人’的資格,那你為什麽還是來了?”


    “因為你。”落英回望著我,回答了三個字。眼神一片坦然。


    “可否更具體。”我感覺到他手的冰冷和我手的滾燙,觸在一起,是一種尖銳的刺痛感。


    “我得看著你,美意,是如何一步一步成神,或,成魔。”落英盈藍皎潔的麵孔如花瓣綻放在我眼前,我有一瞬間的暈眩。


    “美意!”右肩上一個聲音陰沉低喝。


    我定定神:“我成神抑或成魔,與你何幹?”


    “大大的有關係。”落英臉上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


    “算了,不說我。你既無意爭竟王位,又何必挑撥離間、分裂團隊,時時口出歹毒之言,你若說你對王位沒興趣,可看你一路的表現,又怎能讓人信服呢?”我的語氣咄咄起來。


    “請便。”落英灑脫地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冷淡有禮道:“眾人居心叵測,就你天真坦白,你若一個不留神,掛了,我豈不是沒戲可看!再說,我最厭惡那蠅營狗苟之人,沒本事台麵上較量,隻會台麵下小動作不斷,真真是丟人現眼,這種人若有朝一日成了王,那,聖族也沒什麽希望了!”


    “‘眾人居心叵測’,恐怕你才是眾人中最居心叵測的那一個。”我盯著他的眼睛說。


    “笑話,”落英冷笑道:“我最是名副其實、表裏如一。”


    “當真?”我問。


    “不假。”他答。


    “好,紫霞,”我瞥了一眼右肩上的碗口大的紫色花朵,淡淡道:“那你就去把這個人的心挖出來,讓大家看看是不是如他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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