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亂世,先圖自保,再論其他。相比之下,我們精靈三人,已甚為務實。”小幻聽得族長如此說,倒並不著惱,淡然繼續道:


    “這個世界在我們的眼裏,灰白、扭曲、醜陋不堪,我們賴以為生的‘美’毀滅了,世界坍塌了,而這一切,都拜黑暗精靈所賜。


    “黑暗精靈,雖然跟我們一樣同屬螢族精靈,但,他們惡性十足,帶有各種缺陷,黑色眼珠,灰暗皮膚,翅膀肮髒,飛不長久,常年在暗處生活。世界對他們不友好,他們亦躲避這個世界。他們對我們、乃至對這個明亮又美麗的世界,是既羨慕又恨惡。然而,血族統治天地,給黑暗精靈的惡打開了一扇大門。


    “黑暗精靈的惡被放大、加強,終於催生了黑暗精靈聚居地一眼‘惡泉’的複流,‘惡泉’肆無忌憚地攻擊光明精靈——已無需我再贅述,美意已知曉得清清楚楚,我們成了黑暗世代的犧牲品!


    “可笑又諷刺!我們像當初的黑暗精靈一般,無望地看著這個黑暗世界,置身於陰暗之地,學著四處躲藏。我們在痛感失去一切的同時居然也深切體會到了當初黑暗精靈的境地,隻是更痛苦、更絕望。終於有一些光明精靈不堪忍受,斷羽而逝了……


    “天下之大,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好在我們三個尚能互相扶持、相依為命,但眼看著法力和能量一點點地消逝,等死成了唯一……”


    小幻那細巧淡漠的聲音裏有一股狠的力道,仿佛是飄飄燭火裏的燈芯,引著那火苗子朝上竄,火苗燎到我的臉上來,熏得我直往上仰。我看到暖黃色的月亮升上來,帶著兩個彎彎的鉤,喜孜孜懸在墨藍的天空上。眾星隱去,隻剩我那顆明藍色的星,與那弦月兩兩相望。漸漸將月亮映成了青黃色。有一絲雲繞過來,月亮勾頭冷臉不言語。


    “直到那一日,我們三個為了躲避一群野蜂追逐,逃進一個樹洞裏,居然在樹洞深處,發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精靈老者。”小幻繼續麻木著聲音說(是不是這樣,他會好受些):“據那老者說,他已500歲有餘,命不久矣。他本應該竭盡所能回到精靈古國,在那裏安息,但他實在無能為力,回不去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說‘精靈古國’。精靈古國是精靈之王定居的地方,每一個精靈一生中有兩次機會去到那裏,一次是去精靈古國的永恒之井加添魔力與能量,再一次就是在生命結束的時候回到精靈古國,在古國的山丘下安息,以獲得永遠的寧靜。


    “我們三個激動萬分,圍著那精靈老者問長問短,隻求他能告知如何去往精靈古國,誰知老者隻是搖頭歎氣,並不肯說。逼問得急了,他反複問我們:‘你們隻求自保嗎?’可是當時我們除了自保還能做些什麽?


    “還是小呢善於回轉,問他:‘有何顧慮,不妨直言相告。’那老者才說,每一個精靈並不是天然就知道精靈古國在哪裏,有兩個方法可以得知去往那裏的路徑,其中一個就是本族長者的口口相傳,但他還沒來得及被告知,他的族中長者就被擄走,杳無音訊。另一個方法稍等片刻我會告訴你們。但其實他的重點是想告訴我們——我還記得他的原話,在那潮濕腐爛的樹洞中,他拚盡全力、兩眼放光,對我們說的話:


    “‘與其千辛萬苦回到精靈古國,尋到永恒之井,不如你們拚死一搏,潛入血族老巢,接近血族之王,拿到那顆王者之星,想辦法釋放那星中精靈之王被囚禁的靈魂!’”


    小幻的聲音突然變得蒼老激憤,又冷又沸騰。仿佛黑暗中突然伸過來的一隻爪子,按在頭皮上,激得我一陣哆嗦。


    “我們三個被他激得熱血洶湧,前所未有的眾誌成城,就連一向遇事焦慮退縮的小皎都沒有異議——我們隻是三個渺小的精靈,花間舞,樹下眠,縱有500年生命,也是了去無痕。突然間,千斤重擔壓上身,仿佛整個螢族的希望都擔在我們身上。那一刻,死都不怕了,但硬撐著也不能死去,總歸是要做件大事情!血液在身體裏叮咚叮咚亂舞,心在胸膛裏火燒火燎,燙得歸不了位,隻想即刻出發,直奔血族老巢!”


    小幻的聲音終於激昂起來。小小的身子整個立起來,翅膀因為激動而漸次扇動,帶得他雙腳離地,在草叢中漂浮起來。星月映照下,通體透亮,暖暖含著凝脂般的杏黃——他的話使得他看上去更有分量。


    “哼!”有人鼻中冷哼,拂袖而去。他那藏藍色的衣袍被月光鍍了一層碎銀,快步疾走,衣袂飄動,仿佛卷在一片鱗光中,鱗光之下是一尾脫水的魚,窒息,僵直,朝著深潭而去。


    “隨他去。”哥哥低聲說。


    “容我喘息片刻。”小幻慢慢收了翅膀,降回到地麵。閉上眼,不再說話。


    我們靜默著,等待著。我望一眼遠遠的落英,他走到深潭邊站住了,麵朝潭水,孤單單寒仃仃站著,濃藍的夜空中,一團子一團子銀灰色的雲不知被誰撕扯著、撮攏著,朝他的頭頂聚過去,堪堪懸在他的頭頂上,仿佛是怕他被亮堂堂的星月之光曬壞了。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惱了。嬌貴成這樣!我們所有人,不論人類、血族、龍族、螢族、巫影族,哪一個不是拚了命的在水中掙紮,卑微到隻求浮出水麵的瞬間得到一口喘息的機會。而他,閑閑站在岸上,抄著手,淡著臉,散著眼,月光下的麵孔,脆蹦蹦的輪廓,因為心腸冷硬愈發美得碰不得。


    突然手掌中一陣窸窣,我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小呢醒過來了,抖了抖翅膀,微微躬身向我致意,開口道:


    “小幻,你歇息片刻,我來說吧。


    “按照精靈老者給的指引——說完那些之後,他氣絕在我的懷裏,我們多方打聽,終於尋到了那個基地——人類為血族而建的一個物資供應補給基地,那裏儲存了人類搜集而來的最新鮮的血液、牛奶、美酒、蜂蜜和其他東西,全部是為血族準備的,逐日輸送到血族的地下王國裏去……”小呢不似小幻,說著說著語氣開始打顫,顯見得是心神極為激蕩,隻是竭力克製。


    我再也忍耐不住,抖著聲音問道:“血從何來?”


    “每個成年人類每個月都要獻出自己的一部分血,用以供養血族。據說這部分血主要供給了血族中的貴族。其他動物也會被宰殺,提供新鮮血液給到血族,可能供血族中的中、低階層食用。”小呢冷靜下來,答我。


    我低著頭,沒有勇氣抬起來去看身邊的哥哥、姐姐,還有寄城。那聖族新杯裏麵到底盛的是什麽,還用問嗎。頸有千斤重,我緩緩抬起頭來,朝忘言和風間望去。風間臉別開一邊,不肯與我對視。忘言心平氣和望著我,黑墨墨的眼睛裏粹出一絲光亮,仿佛一隻鳥,銜了什麽東西,翅膀劃過,尖著嘴,呼嘯著直沒到我心裏來。


    我眼裏掉下淚來。那羞恥的眼淚,饒是小呢這個精靈,都不肯擔待,錯過身,閃到我的手掌邊沿去。眼淚在掌心窩聚攏了,弦月映照其上,碎成了晶亮的渣子。


    寄城的小手又握了過來,怯怯的。這次我沒有回握他。


    “我們已經打聽到,隻有在密封包裝上打著黑色五星戳記的才是供血族之王專用的,我們試了數次,也沒能拆開包裝,把我們自己放進去,更別說放進去之後,再想辦法密封完好。有兩次,小皎還被人發現,差點拍死在儲存室裏。”小呢繼續說:


    “終於有一天,我們三個正在奮力搗鼓著一瓶酒,被一個人類男孩逮個正著,他用一個玻璃瓶倒扣住我們,手掌將瓶口堵得死死的!


    “我們在瓶中四下張望,發現整個儲存室裏隻有他一人,就扇著翅膀、打著手勢,讓他放我們出來。他隻是捂著瓶口,一雙眼睛貼近了,直愣愣瞪著我們,不鬆手。瓶中的空氣漸漸消耗,小皎又氣又急,暈死過去。那男孩這才鬆開手,輕聲嗬斥我們:‘可逮著你們了!聽父親說最近一直有幾個小精靈在這裏搗蛋,害得他活不能順利完成,扣了工錢,這下好了,拿你們幾個去交差了!’


    “原來是個替父親頂班的男孩。我們聽他如此說,忙不迭賭咒發誓、各種解釋,他隻是不聽,嘴裏嘟囔著母親患病在家、父親拿不回工錢去,還被領頭罵。還是小幻冷靜,突然問他:‘在你之上,是哥哥還是姐姐?’那男孩一愣,老實回答:‘是姐姐。你怎麽有此一問?’‘你母親是否為了此事,日夜啼哭?’小幻繼續問他。他甚是奇怪:‘還確是如此。雖說我從未曾見過我那先出的姐姐,但母親夜夜啼哭,想是為她。’‘你放了我們,而且你還必須要幫助我們,這樣,你母親、或者同你母親一樣的人,就再不用哀哀哭泣。’


    “那男孩愈發稀奇,追問起來。小幻將前因後果解釋一番,告訴男孩,若有機會接近血族之王,拿到那枚王者之星,釋放星上被囚禁的靈魂,他的姐姐就有可能回來,他的母親就會不治而愈。男孩先是不信,漸漸的眼睛越瞪越大,從那玻璃瓶處望出去,像兩個鑲著白圈的山洞,洞口暗處伏了兩匹狼,看不到身影,隻聽得到“咻咻”的聲音。那樣子,是要吃人!


    “果然,男孩猛擂一下桌子,差點將我們從玻璃瓶中震出來,低吼一聲:‘我一定要幫你們!’


    “‘那你就是要了你母親的命了!’突然身後一個聲音低聲厲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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