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立於當地,直挺挺站著,一動不動。一隻手抬起來,似乎想要去招呼身邊的忘言,但不知被什麽打斷了,而且是瞬間打斷的。臉上有古怪笑意,涎著嘴角,下嘴唇似乎在微微打顫。一張臉上最生動的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仿佛是被凍住了,凝成一塊黑白分明的石珠,堪堪嵌在眼眶裏。


    她的皮膚!她裸露出來的皮膚,臉、頸脖、手臂,不知何時,轉變成一種陰鬱的灰藍色。如同被死神的翅膀光顧過,在她整個人身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我打了個冷戰。隻覺一股寒氣從四周漫過來。


    忘言迅速伸手過去,將手掌搭在風間臂膀,麵色端凝。轉臉對著哥哥道:“風間似是中了某種劇毒!”他向來淡定,但此刻語氣已失去鎮靜。


    哥哥搶身上前,掀動風間眼皮查看,又輕輕掰開她的嘴唇,回頭道:


    “不能確定是否中了劇毒,但,已經凍僵了。”


    凍僵?我再看風間,她的麵頰、腦袋已罩上一層薄霜,身子僵硬,嘴唇烏紫!


    隻聽得那蝙蝠打個哈哈,盤旋頭頂,尖聲怪氣道:“侍同親自傳信與我,讓我來這摘星峰下、悠然穀裏、夢河潭邊,與眾位相見,怎的全然忘記了?無妨,”他說著,收回他一邊翅翼,將翅翼上的一隻小爪探進他的一隻巨大的耳朵裏,掏啊掏啊,掏出一個小卷,望過去好像是個紙卷。蝙蝠將那紙卷拋給哥哥,黑豆眼睛至始至終沒有瞅一眼僵立的風間。


    姐姐悄悄湊近我,在我耳邊低語:“那小姑娘怎麽突然就成了這個樣子了,莫非……”


    “被下了咒語。”落英在一旁冷冷接腔。


    “什麽咒語?恁厲害!”寄城搶了我要說的話。


    “誰下的?!”我急問。


    “嘿嘿,若你那900歲的哥哥都看不出來是什麽咒語、誰下的,那——真是白活了。”落英閑閑道。


    哥哥拿著紙卷並未展開。隻是盯著風間,麵色微沉不言語。忘言看看哥哥,又看看風間,極其克製地沒有發問,突然將風間攬在懷裏,將她帶離了蝙蝠的翅膀陰影,站在了豔陽之下,應該是想給她一些溫暖。我看到風間眼似冰湖,眉毛已掛上白霜,頭頂像是籠了一頂白絨絨的帽子。


    蝙蝠催促道:“信箋內容還請侍同過目,我好回去複命。”


    哥哥突然抬頭,揚聲對那蝙蝠道:“信使施的可是‘僵凍咒’?還望信使快快解咒。那姑娘命已危在旦夕!”


    忘言緊摟風間,猛然抬頭,盯著哥哥道:“果真?”


    “侍同果然厲害。”落英撫掌輕笑。事不關己的輕鬆笑意。


    那蝙蝠不以為意,尖聲道:“既然侍同堅持不當麵閱過,那我就隻能如實匯報。總之,信已送到,這就別過,我即刻返聖星堡……這該死的太陽,真是讓人無處可躲!”說完,就大力撲閃雙翼,作勢要飛。


    說時遲那時快,哥哥和忘言同時縱身而起,要去拽那蝙蝠翅膀。忘言在起身之前,一把將風間朝我推了過來!


    藍影晃過、寒氣迫人,風間就已經在我懷裏了。這還是那個笑意盈盈、豐神俊朗的姑娘嗎?臉頰手臂已成冰藍,映得她那白色長衫也成雪藍色了。眼神凝固,掩在已成細小冰柱的睫毛後麵,生氣全無。我抱著她,冷冽滿懷,想要丟開,知道不能。


    畫海將手搭在風間手腕上,低聲道:“幾乎已沒有跳動,甚是微弱。她快凍死了。”


    “把我這長衫給她穿上!”寄城一邊說一邊就要伸手解自己衣袍。


    “你到底是天真還是無知?”落英出言嗆聲寄城:“那‘僵凍咒’,是蝙蝠用來襲擊敵人時的一種可怕咒語,咒語念出之時,蝙蝠的翅膀要拂過敵人的耳朵,咒語就可以通過翅膀的顫動傳達進敵人的耳內,一路傳顫進敵人的心髒,從心髒開始結凍、僵化,由內向外,漸次到達體表。待到旁人發現時,基本已是一具冰凍僵屍。”


    “你怎麽知道得如此詳細?”姐姐轉臉問道,語氣很是警覺。


    “我之所知遠超你之所想。”落英淡淡答她。


    “剛才又不說。”寄城低聲嘟囔。


    “快看!”我驚呼一聲,指著天上。


    隻見那棕色蝙蝠的巨大兩翼上分別懸著一個人,哥哥和忘言攀住翼上尖爪,正在奮力將那蝙蝠向地麵拖拽,防他飛走。


    蝙蝠一邊長翼一振,將翼下的忘言拋入潭中,另一邊被哥哥拽著的長翼稍稍傾斜,像是想放下哥哥,似乎並不想傷他。


    紅龍潛入潭中去救忘言。哥哥兩腳挨地,但手不肯鬆開蝙蝠的翼上尖爪,喘著氣說:“再不解咒就來不及了!”


    那蝙蝠被哥哥拽得身子幾乎失去平衡,呲牙惱怒道:“不錯!這咒是我所下,但那人類無知小兒也忒狂妄無禮!我久未踏足塵世,甫一露(lou)麵就受此羞辱,我怎能忍得!”


    “信使所言,穿雲理解。但信使實在無須與這人類小小少女計較。年少輕狂,我們都有過,吃些虧碰碰壁,說話行事自然老道。信使年輕時候的荒唐事現在不都化作韜光養晦的穩穩城府了嗎?”哥哥不鬆手,且循循善誘。


    “你這哥哥倒是老奸巨猾!”落英冷笑低語。


    蝙蝠扇動翅膀的幅度小了下來,仿佛是心思有所鬆動。


    哥哥趁熱打鐵道:“如此這般教訓,於那女娃已經足矣,放她一條生路。信使塵世之行,沒的沾染些閑氣。穿雲和候選諸君還期待著下一次信使的降臨呢!”


    “侍同這話真是說得我心豁亮許多!”蝙蝠無聲地笑了,一張醜臉皺成一坨道:“但,很是可惜,我那解咒之物並未隨身攜帶。”


    “哥哥,莫要再同他廢話!他分明是不肯解咒!風間縱使說錯話得罪他,但也罪不至死啊!一句話就要取人性命,真正是氣量狹窄、心腸歹毒之人!不,他才不是人,他不過是一隻醜蝙蝠!”我濁氣塞胸,不吐不快。


    “就憑你說的這些話,誰會相信你憨睡了16年!”落英在旁奚落。


    “你給我收聲!”我轉臉對著落英一聲暴喝:“你除了在一旁嘰嘰歪歪、冷嘲熱諷,你還會幹什麽?!事情出了,不是想著法子怎麽趕緊解決,隻顧顯擺你看得透、懂得多,有個屁用!你有天大的本事,你倒是露一手啊!你把風間救回來算我服你!”


    我急赤白臉對著落英一陣亂吼。


    落英被吼懵了(這可是長了十幾年沒被吼過的主兒啊),奚落我時嘴角的一抹嘲弄之笑還來不及收回去,凍掛在原處。一雙妙目停留在我臉上,定定然,眼神幹淨,如同我醒過來時吹拂在白色窗紗上的清風,我抓不住它,但我感覺得到它。那風掃過我心底,微微打個旋兒,飄散而去。


    我的手仍沒有鬆開風間,已經凍僵的風間。我的手臂仿佛已經跟她的身子凍成一體。我望著紅龍已從深潭中將忘言托出,馱著他朝我們過來。


    落英的臉在改變。他終於反應過來。仿佛有一群馬在他臉上奔騰踏過,揚起一陣塵沙,他的臉就隱在那風沙之後,一雙妙目變寒星,隱隱約約,閃爍不定。


    我一陣心慌。恐懼的小火苗在心底轟然綻放。一陣突如其來的顫抖,我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我是怕的,還是凍的,我不知道。


    落英緊抿嘴唇,跨前一步,一把鉗住我手腕,將我一扯!我一個踉蹌,另一隻手臂還勉強環抱著風間。


    “你要怎樣?”我說。語氣已沒有剛才那麽雄壯。


    “你不是要看我‘露一手’嗎?隨我來!”扯了我便要前行。我看他一臉冷峻,緊閉雙唇,下巴的線條美得瘮人。一雙眼睛烏亮,盯住我,似要榨出我那虛張聲勢下的懦弱。


    他,完完全全,好像變了一個人。仍然是俊秀難以方物,但你已經根本無法看到他的美,你隻會瑟縮著他的嚴威。


    畫海和寄城同時搶身上前,就連一直安靜不出聲的小藍龍也欺身過來。


    “落英!你幹什麽?!”畫海叱喝一聲,寄城伸手就想要拉下落英那隻拽我的手。


    落英手中一頓,定神朝他倆望去。眼神如冰鑄之劍,寒光橫掃,竟逼得姐姐和寄城朝後一閃!


    落英拖拽著我,既不鬆手,亦不張口,小藍龍挨身過來,落英伸手將我懷裏已僵成冰柱的風間一推,推到藍龍麵前,眼都不帶眨一下,拽著我徑直來到那蝙蝠的翼下,正正就在蝙蝠的利爪之下。


    我低頭看著落英鑲在我手腕上的他的那隻手。如同某種細爪生物,雪白纖長,骨節發藍,清秀疏離,卻又戾氣十足,緊緊纏繞,不肯罷手。


    落英一手扯我,一手向那蝙蝠招呼:“你,過來。”語氣極為冷淡卻攝人心魄。


    那蝙蝠正自跟哥哥拉鋸,總是不肯交出解咒之物。不知為何,聽了落英召喚,竟然乖乖俯身下來。一片陰影籠上落英的臉。


    隻見落英懶洋洋伸手繞到頭頂,取下他那根綰發髻的細細長簪,輕輕放到被他鉗著的我的手裏。我一頭霧水,不知他意欲何為,但見他突然一手扯住蝙蝠巨大翅膀,另一隻手拿住我的手,將那長簪朝翅膀狠狠紮了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者美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珊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珊瑚並收藏王者美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