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下。兩下。我終於睜開沉甸甸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搖曳火光,明明滅滅。


    親愛的神啊,死了也會做夢嗎,夢裏仍然會困在這地獄一般的地方嗎?


    我扭動了一下身體,“莫動。”有人輕聲喝止,按住我的胳膊。


    我這才發現我橫臥地上、半靠在一個人的懷裏,周遭圍了一圈人(和龍)。忘言、風間、紅龍,還有小藍龍。


    見我醒轉,他們“呼”一下湊到我麵前來,“臭小鬼!要嚇死人嗎?!”風間叱道,眼睛裏卻全是驚喜。紅龍打著響鼻,臉上是醜怪的尷尬神情,不情願道:“醒了就好,要不我死一萬次都不足惜了……”。小藍龍一頭撞到我懷裏,語氣微顫,又喜又怕道:“主人……我再不能離開你。”


    攬住我的那人伸手擋住小藍龍的腦袋,以免他撞上我,同時低頭柔聲道:“哥哥在這兒,美意沒事了,再堅持一會兒。”我最聽不得穿雲放低了聲音同我講話,眼一熱,淚就下來了。淚光中,看見忘言轉身背對我,不同我講話。這人。


    “哥哥,我憶起‘騰龍王者令’了,我們和小藍龍他們離開這裏好不好?”我輕聲問穿雲。不知怎的,說話的時候,仿佛有一條洶湧大河在我身體裏衝刷而過,帶走我的能量,讓我有氣無力。


    “一切都聽你的。美意。隻是,再稍等片刻。”哥哥一邊說一邊托著我的右手,輕晃了一下。


    我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被哥哥托著的我的右手,有東西從我手指尖滴滴答答流出來——一種綠色的粘稠的液體——匯聚在地上,一點一點凝成了一個灰綠色的毛球。


    灰綠毛球!!!


    我一把揪住哥哥,驚恐萬分,我不是被這灰綠毛球散發出來的綠色濃霧湧入身體、穿心而死了嗎?


    穿雲扶住我,聲有餘悸:“那一刻,所有煥魂煙不知何故,刹時全部鑽入你的體內,穿心而過,你的心髒根本不可能承負,你大叫倒地,氣息全無……我……我以為你……”說到後來,語聲輕顫,已不能自抑。


    “你那鬼哥哥真以為你死掉了,仰天長嘯,指著那男人立誓‘我與你巫影族勢不兩立、永不饒恕!’,真真是兄妹情深……”風間插言道。


    我望著哥哥,淚如雨下。我是真的死過一次了。


    “風間!”忘言轉過臉來,輕聲喝道。眼睛亮亮,似水洗過。


    “你積點口德吧,小姑娘。”紅龍不耐煩甕聲道。


    “我抱著你,萬念俱灰……怎知那少年突然叫道:‘快看!美意手指!’”哥哥抬頭瞅了一眼忘言,繼續道:“我這才注意到,有綠色東西從你的手指滲出來,而你的胸腔亦有了起伏,身子也暖了起來……我貼近你,感覺到有一股洪流在你身體裏麵呼嘯而過,直奔指端,從指尖滾落出來,越來越多……你終於醒過來了。”哥哥長籲一口氣。


    “美意,這確實令人不可思議。”忘言道,聲音微微喘息:“那煥魂煙不僅不能亂你心智,甚至無法在你體內盤徊,縱使衝擊巨大,使你昏厥,但末了仍是放棄……你內心怎會如此強大。”他一邊說一邊又搖搖頭,沉吟道:“但,仍是奇怪,這煙霧為何不從美意鼻腔溢出,而是從指尖滲出?”


    我盯著指尖,眼看著那綠色液體越滴越少、越滴越小,終於止住,而地上的灰綠毛球亦漸漸恢複原狀。


    當最後一滴綠色液體滴下來,融入毛球,我的心中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百骨舒泰,每個毛孔都張開了,我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寬豁明亮的雪洞,恍惚間,我好像置身於這個雪洞中,明亮的雪洞正中,放了一張小桌,桌上有一封信,信封是綠色的,雅靜可喜,我瞄了一眼,信封上端端正正四個小字:美意親啟。我伸手正要去拿,耳聽得:


    “畫海他們還等著我們呢!美意,我們該走了!”


    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畫海!還有寄城、落英!我忘了他們了!


    “他們在哪裏,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我衝著哥哥說,力氣又回來了。


    “你應該是沒事了……”哥哥一邊說一邊把我輕輕攏扶起來,又低語了一聲:“感謝……神。”


    忘言突然扭頭瞅了一眼哥哥,沒說話。


    我環顧眾人,凝神,正要念出“騰龍王者令”,突然看到縮在洞口角落裏的那個綠毛男人,他仍然將他的女人抗在肩上不丟手,眼睛呆呆地盯著我腳邊地上。一張臉完全被掏空了。黑茫茫的夜路,不知出口在哪裏。


    他在看著那隻灰綠毛球。


    我心中不忍,正要彎腰,已經有人先我將那毛球撿了起來,遞到男人手裏。是忘言。


    男人並不伸手去接,啞聲道:“孩子沒了,妻子死了,我巫影族類有哪一個可得善終!我們在夾縫中苦苦掙紮,隻為求一口飯吃、求一片瓦棲,終究是不能夠……你感謝神,是因為神是個公正的神還是因為他遂了你的意!”說到這兒,他突然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哥哥,眼睛裏布滿綠絲,枝枝杈杈。


    “我們在這世間雖然不被期待,但,我們仍然是有靈魂的,很可笑吧,你們血族也好,人類也好,要不就是沒有靈魂,要不就是靈魂禁錮在他族之下,我們至少還能決定將它獻給誰,是神,還是魔鬼。”他話音剛落,一把揪起忘言手裏的灰綠毛球,奮力朝我擲來,聲調都變了:


    “我妻已死,靈魂亦已出賣,這東西於我何用!”掉頭蹣跚而去。


    那毛球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我懷裏,我一把接住,顫聲問他:


    “她的靈魂出賣給誰了?——或許尚能交換回來。”


    綠毛男人緩緩回頭,臉上半是恐懼半是不屑,表情交替變幻,眼睛釘在我臉上,仿佛想要鑽出兩個洞來,一字一頓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賣給誰了。”


    小藍龍眼尖手疾,伸爪過來,就要撥開毛球,我將毛球攥在手裏,搖搖頭,不知為何,但我就是知道,這個毛球從我身體裏走了一遭,它再不能傷害我了。


    “你,絕對,不是人。”男人又冷又硬地說完最後一句話,轉身扛著他的女人走了,再沒回頭。


    我愣在當地。一抬頭,正迎上忘言的眼睛。他麵色平靜,眼如深海。


    我走到洞壁前,麵對著綠毛怪在牆上的塗鴉,找了一條縫隙,將毛球塞了進去。剛一轉身,毛球就從縫隙中擠落出來,幾個彈跳,又滾回我腳邊。我腦海中閃過小桌上的那個綠色信封,撿起毛球順手抄在懷裏。


    “我們離開這裏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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