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食血!


    血族?


    他們是血族?!


    “我不要嚐。我喜歡這個娃娃。我要留下它……”身後的綠毛怪一邊說一邊將環在我腰上的胳膊收緊些。但我分明聽到他吞咽口水的聲音。


    “岸兒,你聽媽媽說——”那綠毛女人耐住性子繼續柔聲道:“你喜歡這個娃娃,連媽媽都覺得這個娃娃眼睛大大,很是可愛呢,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不吃她,咱們先喝幹了她,再把她做成標本娃娃,成日陪著你……”


    喝幹了她……標本娃娃……我的毛發“唰”一下全部直豎,仿佛恐懼到極點,隻想速速棄我而去,但棄而不能,隻好提著我的皮囊將我從綠毛怪的懷裏脫拔出來,一起竄了出去。


    “岸兒,你看——”女人一邊繼續輕柔喚她的孩子,一邊閑閑伸出手,手指瞬間就到我眼前,掐住我的頸脖,將我拖回她和綠毛怪身邊去:“你看,這個娃娃是不是不太聽話啊,真叫人費心……”,言語間,手指微力,嵌進我脖子裏去。


    我身子向後掙紮著,卻隻是徒勞。她的手指細卻韌,烙在我的皮膚上。我因為極度的害怕,已無法辨別是涼還是燙。仿佛被罩在一個透明的薄膜裏,被拖拽著向水底沉去,將死亡的過程看得無比清晰。


    眼淚劃過腫脹的臉頰,仿佛“滋滋”帶著聲響。我不想看到綠毛女人那張臉——她瞅著我,仿佛隻是瞅著一個物件。我目光渙散地轉動我的眼珠,轉向綠毛怪。


    綠毛怪突然彈跳起來,像是誰紮了他的屁股,嘴裏連聲嚷著:“不行不行!不能吃也不能喝!它是我的!”說著伸手就搶。來搶我。


    一隻大掌倏地伸過來,揪住我的領子,將我提起來,然後又重重一頓擲在地上,痛得我眼前一黑,耳朵聽到綠毛男人甕聲甕氣、語帶怒火道:“岸兒,現在是你任性的時候嗎?!帶回這個獵物,冒了多大的危險!再說你媽媽已經多久沒有吃東西了!就算她不吃,她肚子裏的寶寶也要吃啊!”


    肚子裏的寶寶?什麽意思?我還是下意識瞅了一眼那綠毛女人的肚子,沒看見什麽寶寶啊。一抬眼,跟女人撞了個對眼,她的眼神一瞬間由暖變寒,眼神掠過我,沒有停留。我仿佛被刀刃剮了一下。


    “岸兒最乖,”女人彎下身子,輕撫綠毛怪那一頭亂糟糟的毛發道:“媽媽知道岸兒想要伴兒,等媽媽生下寶寶,岸兒就會有最親最好的夥伴了。岸兒就不孤單了。”言語間,另一隻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麵色舒展,語帶輕柔。


    “我不相信你!”綠毛怪衝著他媽媽大聲喊叫,“我也不相信你!”轉頭又朝他爸爸喊道:“你們從來都是說話不算數!我一天一天困在這個洞裏,你們哪兒也不讓我去,天天吃的都是不知道你從哪裏拖回來的動物、人類,有的半死不活,有的滿臉驚恐,吸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畫下他們死去前那怕到變形的麵孔,你們告訴我畫夠那一麵牆就會讓我出去,讓我親自去捕獵,讓我看看外麵的世界,但你們看看,這全部的牆都被我畫滿了,到現在我仍然困在這裏!!”


    “我要朋友!我要出去!”綠毛怪越說越激動,一把扯過癱坐在地上的我,揚聲道:“現在就走!帶著這個娃娃走!你們誰也別想攔我!”


    綠毛女人一言不發,走到綠毛怪麵前,揚手就是一巴掌,白綠色的麵皮微微抽搐,麵骨隨時要戳皮而出。我盯著那麵皮下起伏不定的骨頭,仿佛是兩隻黑暗的小手,分秒之間就要破殼而出,抓住他,掐死他。或者抓住我,掐死我。


    “你走吧。這個人類的同伴正在外麵等著你們,或者正在趕來這裏的路上呢。當然前提是當他們問你你是誰時,你能清楚說明你的身份。”綠毛女人打完人,聲音仍然輕柔,甚至更輕柔了。


    綠毛怪不提防女人打他,略略發愣,綠色的眼睛明滅不定,突然怒氣勃發道:“我是誰?我怎麽知道我是誰?!你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是誰’!”


    “需要我們告訴你嗎,你自己不會想嗎?我們為什麽既吮鮮血又食生肉、既抓人類又擒動物?我們為什麽終日縮居在這山穴之中、不見天日?我們為什麽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們為什麽從來不敢讓你離我們半步?年歲漸長,這些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嗎?”綠毛女人語氣冷靜,字字清晰。我注意到她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我怎麽想啊?你們圍護住我,給我吃,給我喝,告訴我人類頸脖的哪個位置最容易下口,告訴我哪種動物吃起來口感是酸的,告訴我人類有多狡猾、血族有多邪惡、動物有多愚蠢,可是你們從來不告訴我動物死之前會大滴大滴流眼淚,那眼淚是燙的,比鮮血還燙!你們也從來不告訴我人類笑起來有多好看,好看到就算我肚子餓的要死也絕不想吃掉它!”綠毛怪說著說著語氣開始顫抖。被藻綠色毛發覆蓋的臉皺成一團,像是被踐踏過的草坪。


    “人類?人類是最善於偽裝的族類。”綠毛男人冷笑道:“恐怕這個世界敗壞的根源就在人類了。鏟除一切與己不同之物是他們的本性。我這身上的累累傷痕,十之八九皆是人類所賜。”


    “我不想聽這些,你隻要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人還是鬼,是人類還是血族?”綠毛怪煩躁起來,抓著我的手收緊了些。


    “岸兒,”綠毛女人一邊說一邊又伸手過來,綠毛怪嚇得往後一閃,女人的手還是摸上了他的臉,柔聲道:“打痛你沒有……總是想著能瞞到什麽時候就瞞到什麽時候……”她頓一下,看一眼綠毛男人,又不說話了。


    男人踏前一步,仿佛也想像女人那樣伸手碰觸自己的孩子,但生硬笨拙、極不慣意,手伸出去,又收回來,好像無處安放,索性將手臂拗到背後去。


    我被綠毛怪拖扯著,站在三個人之間,顯得異常高大。我一低頭就能看到他們三個的腦袋瓜……我看到有一種極細小的灰白色的蟲子在他們的頭發裏忙忙碌碌、爬進爬出……是噩夢,還是幻覺吧……我大叫一聲,跳將起來,掙脫了不知誰的手。


    還沒來得及抬腳奔逃,眼前一花,腿一軟,重重跌在地上。


    意識還在。耳聽得女人道:“她肩膀受傷,失血不少,我們聽岸兒的,先不忙吃她,反正她也跑不到哪裏去。”語氣裏有煩惡。


    “我倒是擔心她的同伴一會兒尋了過來。”男人語氣躊躇。


    我的心一陣緊揪,眼淚奪眶而出。


    “哪能這麽輕易了,有幾個人類能這麽容易穿行在山崖縫隙裏——這麽大隻一個,你倒是把她弄進洞裏來了,再說到得這洞裏來的岔道數十條,等他們找過來,估計這位連骨頭都不剩了,我們也有了存糧。”女人很是篤定。


    “但聽得她那幾個同伴不是——”男人還是有猶豫。


    “不是什麽?”女人問道,語調輕柔,語氣陰冷。


    “不是人類。”男人沉聲道。


    “嗤!”女人冷笑道:“不是人類,那就是幾隻吸血小鬼嘍,怕過嗎?入不了口就當是給岸兒練練手好了。”


    “你……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男人說。


    “我是不明白,那你就講明白給我聽啊。”女人已有些微不耐。


    “我是說,”男人看一眼綠毛怪,又看一眼女人,中間眼光掃過我一點點,沒有停留,仿佛下了個什麽決心道:“幹脆我把她送回去吧……反正岸兒也不許吃她……我另外再尋其他獵物……你看可好?”麵有懇色,甚是愁苦。


    “再尋其他獵物?這數天來你尋的獵物在哪裏?”女人極其冷靜地怒道,麵色青綠,被藻綠色的亂發圍繞著,如同一個深色濃稠的噩夢。


    “我寧可餓著,也萬萬不肯吃它的。”綠毛怪突然插話道。


    “好。好。真好。”女人連說三聲,然後轉麵對綠毛怪,輕柔道:“過來,岸兒,你剛才不是問你到底是人還是鬼,現在我告訴你,你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但,你既是人又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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