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車窗外望去。列車不知停靠何處,能望到寬闊平坦的台階,約莫有幾十層,向上延展。與紅薔堡的站台頗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張藏藍色長毯從台階盡頭的大門一路延伸到列車門口。


    長毯之上是金線繡出的薔薇花朵,繁繁累累,疊疊落落,華麗又喧鬧,似乎要爭搶著從長毯上崩綻出來。


    “至於嗎?”我聽到姐姐在旁淺淺一句。


    “那得看是誰。”寄城接了一句。語氣裏帶著他一貫的笑意。不用看他,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一邊嘴角向上抽起,半邊臉的嘻弄。


    台階頂端,大門開啟,幾個行色匆匆、著灰藍小衫的仆役手拎大小尺寸整齊劃一的箱籠,朝著列車拾階而下。藍色衣袂飄拂,大門後走出兩人,一個是苗條婀娜、蒼白無嘴的藍薔堡大人敲月,另一個便是那冷淡無聊、蒼白刻薄的藍衫少年落英!


    我一看見他心就堵的慌!


    隻見敲月朝落英側著身子、仰著頭,眼睛緊緊盯著後者的臉,口中在喋喋低語著。落英大喇喇地在長毯上甩手前行,脖子梗著,一點沒有想要遷就敲月的意思,一雙眼睛空蕩蕩地,沒有焦點。饒是如此,他看上去仍然美得驚人,照亮了整個黑暗中的站台。


    沒有靈魂的人,才能美得這樣毫無負擔。我冷冷地想。我想到消失的藍龍。難道他敢說他一點責任沒有?


    有點點的恨意升上來。如同海灘上螃蟹挖的洞,又小又密,等待海水的肆意衝刷倒灌,方得心安。


    我盯著他那張毫無瑕疵的臉,看著他踏著薔薇而來。站台上有風灌進來,掀起他的藏藍長袍,露出長袍下雪白的夾衫衣袂。


    他看到我。看到列車中靠窗而坐的我。眼神停留在我臉上,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看到一個——盤子,或者,一卷紙。他把眼光調開,對著敲月簡單點了一下頭,仿佛生鏽了,很生硬的樣子。他走進車廂了。


    在他踏入車廂的一刹那,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滋滋滋”,仿佛有人在刮擦車廂頂部,車廂內燈光忽明忽暗,幾個反複之後,燈滅了。


    眼前驟然一片黑暗。我害怕黑暗。有風帶過,有人搶身過來,坐在我身邊,攬住我肩膀,低聲說:“哥哥在。”


    我下意識伸手去環他,但不知怎的,又悄悄縮了回來。


    隻是一瞬,“刷!”,燈又亮了。我赫一下站起來,四處張望。畫海和寄城也起身,滿臉狐疑。哥哥沒說話,坐回他的位置。


    車廂內沒有任何異樣——除了,落英已落座。坐在離我們很遠的車廂尾部。


    我臉頰沒來由的一陣灼緊。別過臉,車窗外有一雙冷峭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寒氣傾瀉在我臉上。是敲月。很明顯,她不喜歡我。


    車開了。


    穿行。一直在黑暗中穿行。仿佛沒有盡頭。也不知要去向何處。姐姐在前,哥哥在旁,我漸漸靜下心來,昏昏欲睡。


    “美意,醒醒,我們去吃飯。”有人輕推我,在耳邊喚著。


    我躍然而起。吃飯!誰也別攔著我!


    起身太急,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姐姐扶住我,咯咯笑出聲:“急什麽呀,有你吃的。也是嘍,十幾年沒正經吃過一頓飯,估計我們的不吃都給你,也不夠填你那胃蟲的!”


    “胃蟲?什麽胃蟲?我肚子裏有條蟲嗎?”我緊張問她。


    “有,當然有,盤旋在你那胖胖的肚皮下麵,饑餓難耐……”姐姐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做了個誇張的動作。


    我一陣惡心,伸手就去扯身上的袍子,哥哥輕嗔道:“明知她不懂事,還要嚇唬她。好了,都隨我來吧。”一邊說一邊拉了我手,朝車廂尾部走去。姐姐和寄城在後。


    最後一排,落英端坐,並不起身,麵色沉沉,望向窗外。


    我扯一下哥哥衣袖,哥哥領會,輕聲道:“放心,自會喚他。”


    到得落英麵前,我看哥哥張嘴正要喊他一同前去,他扭過頭來,眼神“刷”一下打在我臉上,棕色眼仁如同聚攏的枯萎落葉,等待著散發出嫋嫋的腐朽氣息。


    我心中一驚,不敢再看他。


    他不等哥哥開口,站起身,頭微微一點,示意我們先行。姿態文雅至極,如流水細淌,溫潤無聲。


    我目不斜視,越他而過,眼角還是看到他垂落在身側的纖長素手。突然一陣深深的寒意。


    列車上的第一餐飯。


    餐廳就設在我們落座車廂之後的一節車廂裏。排座全無,隻有一張長橢圓的餐桌,六張餐椅圍桌而擺。桌上鋪著雪白細致餐台布,直墜到地麵,餐布上餐具已擺放整齊,是黃色配金色花紋的圓形器皿,旁邊是一柄紅色細勺,桌中央是盛在玻璃碗中的彩色水果和兩把大銀壺。每套餐具前有一個小牌,小牌上寫著我們各人的名字。我們循名而坐。


    我包著一嘴的口水,吞咽了一下,才敢開口說話:“哥哥,那人什麽時候到啊?”


    “什麽人?我們已然到齊。”哥哥奇怪道。


    “嗯?”我指指桌首空著的椅子:“那個嘍,是給誰留的?”


    哥哥看一眼空椅子,頓一下,溫言道:“不知。不用理會。”我還想再問,他已經取了紅勺,輕敲碗邊。


    哥哥揚聲道:“各位候選新君,今時此刻,列車開動,你們的王者之路正式啟程。一年之後,終點所在,或者新王加冕,或者魂飛魄散……”


    我掃一眼那三人,寄城目光垂在麵前的餐具上,睫毛輕顫,嘴角一抹淺淡笑意;畫海手掌相蓋,端莊放在麵前餐台上,雪白清秀,如同合攏的花朵,雙眼平視桌上鮮豔水果,一眨不眨;落英,隻有他,閑閑側靠在椅子裏,嘴角懶懶耷著,眼光卻披荊斬棘,越過桌上的瓶瓶罐罐,直接衝我而來。我兜住他的眼光,風力猛勁,仿佛要被掀翻而去,耳邊似有呼嘯聲。


    我伸手扶住餐桌邊沿。


    “但,終點之前,等待你們的是五個無比艱險的任務,你們要取回五樣聖物。你們除了通力合作、全力以赴,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因為不論是少取回一樣聖物,還是失去一個隊員,等待你們的都是契約的破裂,聖王自會重新挑選新王候選,一切從頭開始。所以,爭勝之心留待終點,一切到時自有分曉,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拿回五物,諸君齊全!”哥哥沉聲道。語氣從未有過的嚴肅。


    “我是穿雲,王者候選侍同。一個忠實、並盡可能公正的記錄者。這是美意,一個學習、曆練者。必要的時候,你們可以尋求幫助,而我們自會盡力而為。”說到這,哥哥環視大家,看無人疑問,便點頭道:“好,請各位進餐。”


    “你何以保證‘盡可能公正的記錄’呢?你不是紅薔堡畫海的哥哥嗎?”落英突然發聲,語氣慵懶,但目光咄咄。


    “每日終了,當日記錄都會由你們候選諸君過目檢閱,如有出入,當即核對後重錄,再由你們三人簽字確認,方為有效,日後才能呈堂聖王。還有別的疑問嗎?”哥哥道。


    “有。”落英抬手朝我一指,臉都不別過來,隻是看著哥哥(切!這會兒又不正眼看我了),語氣很硬地說:“那個呆頭呆腦的胖丫頭,她還隻是個人類,又酣睡數年,愚鈍可想而知,取物途中,怕是會拖後腿,不知為何非要帶她同行?”


    我正得了哥哥的令,竄身起來,去拿大銀壺,手剛剛碰到銀壺把手,就聽落英這麽一說,呆住了。


    隻聽“吱啦”一聲響,寄城推開椅子,騰一下站起來,急促道:“無論如何,我要請你收回你剛才說的話!美意天真。你請自重。”


    “哪是天真,分明是呆傻!看她那模樣便知。”落英冷笑一聲。


    我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張大著嘴。給他的評價做了個最好的注腳。


    “嗖——”,一道紅光閃過,直直朝落英射去。


    原來是姐姐實在不忿,順手拿起桌上紅色細勺向落英擲去。


    眼見那細勺已至落英頭麵,就要戳中他,隻見他眼皮不動,衣袖拂過,細勺驀然掉頭,朝畫海疾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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