畿南父老們明白了盧象升的苦衷,有人搖頭表示並不不讚成,有人隻是垂淚歎息,還有性情急躁的人更是失望頓足;另外有人因軍情危急,朝廷昏暗,盧象升徒然就死,激憤難忍,不禁失聲痛哭。


    象升和他身邊的將士們看見百姓哭,也都忍不住淌下熱淚。盧象升坦然說:“暾初先生,自從虜騎初次入犯,你就力主號召畿輔百姓保家衛國,故素有義士之稱。但今日象升為國盡節,勢所必然。決戰就在眼前,象升隻知為皇上效命疆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三府父老盛情愛護,象升惟有感激而已。”


    “大人,聽說虜騎正在向南來,請大人暫時退兵,稍避凶鋒,緩十日與虜決戰如何?”姚東照見無法勸說盧象升督軍暫逼畿南,不得已說出了此行的下策。


    “卻是為何?”盧象升此時如同蒙上眼睛的瞽人,十裏之外出了哨騎偵測範圍的情報,對於這位大明督師來說,一般是很難得到的,甚至連虜騎正向南來的情況他也是剛剛知曉。


    “如大人能在十日內不與韃子決戰,東照與三府父老就可以率領數萬子弟前來助大人一臂之力。”姚東照本著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的原則,竟然朝廷看不上我們這些農民自衛隊,那麽我們前來軍前效力總是可以吧,況且我現在同大明統兵督師通稟過了,咋也不算聚眾滋事啊!


    象升深深被這位俠義心腸的老人感動了,他抓住姚東照的手,把他拉到幾步之外,用感激的目光望著他,歎氣道:“暾初先生!我的處境你還不完全明白。我感謝你的好意,可是我怎麽能等待十天呢?”


    “為什麽不能等待?”老人家心說我一介山野村夫都懂得避實擊虛的道理,不能是朝廷統兵的統帥還沒有我喝過的墨水多吧?


    盧象升此時到也對令人尊敬的老人敞開了心扉,他說道:“第一,學生已被朝廷奪去了尚方劍和尚書職銜,不知何時會有緹騎來逮入京師問罪。萬一在十日之內學生被逮入京師,倒不如趕快與虜一戰,寧為國殤,勝死於詔獄多多。”


    看著老人震驚的目光,他繼續解釋道,“其二,依照老先生帶領的消息判斷,虜騎之趨向,分明擬深入山東,截斷運河,威脅濟南,倘不趁早迎擊,挫其氣焰,則山東數十州縣必將望風瓦解。到那時,不惟朝廷將治學生以縱敵深入之罪,即學生亦將何以對山東百姓?”


    “還有第三”,象升壓低聲音道,“目前官軍士氣不振,畏敵如虎;自大同總兵王樸走後,餘下人馬軍心更為動搖;這所剩的數千饑餓疲憊之師,因感學生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和平日赤誠相待,暫時不忍離去,勉強可以一戰。稍緩時日.軍心瓦解,學生縱然想戰也不可得矣。”其實盧象升還有一個原因沒有說出口,如果這些人馬因此四散,對大明朝廷的危險,可就是災難性的,他們每一個人都堪稱是一粒飽含仇恨的種子,先賢聖人曾經說過,“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想到此處盧象升感覺有些不寒而栗,他已經打定主意,“即使自己赴死,也一定要將這些仇恨的種子葬送掉!否則大明傾覆指日可期矣!”


    “那麽候我五日如何?”姚東照也察覺出情況似乎不妙,他堅持地說道。


    “五日?……不行,不行。”朝廷檄文就在自己帳中,五日避戰,他盧象升定會被五馬分屍。


    “倘若五日不行,請大人務必候我三日可好?”


    盧象升雖然判斷不出三日,也許就在明日,清兵就會來到,過三日百姓的增援已無濟於事,但是他不好再拒絕姚東照的好意,於是應付說:“好吧,你們快回去號召三府子弟不令虜騎長驅南下,三日之內,我這裏會有消息。”


    頓了頓他慨歎道,“我看,虜騎行軍甚疾,常如驟風急雨,恐怕你們想助我一臂之力已經來不及了。我明天將稍向西南移動,以便與高監軍的大軍靠近。巨鹿為先生桑梓,但願我們能夠在巨鹿再次相見。”


    他攜著姚東照老人的手,重新回到眾人的麵前。父老鄉親們把隨身帶來的少數幹糧拿出來,執意要獻給盧督師。


    一位胡子雪白的老者顫聲說道:“大人,我們因來得倉猝,又不知是否能遇到大人,所以帶來的糧食不多,隻算是略表三府百姓的一點心意。如大人移軍廣、順,我們三府百姓為抵禦異族入犯,尚有忠義之氣,雖然日子很苦,把自己下鍋的糧掃數拿出,都很高興;隻要能毀家纖難,甘心情願。”


    附近鄉村和南宮城內的有錢人家早就逃避一空,隻剩下一些無力逃遷的窮苦百姓。他們聽說盧象升決心同清兵作戰,軍中已經絕糧,三府父老們前來獻糧,也紛紛把埋在床頭的,藏在牆洞裏和窖裏的各種雜糧都拿出來,送到營門外。


    一位滿麵菜色的老太婆用衣襟兜著一捧泛青的棗子,拄著拐杖喘籲籲地趕了來。她兩眼流著淚,用雙手把棗子捧給象升,說道:“大人,連年大旱,又是蝗蟲,還加上兵荒馬亂,老百姓家家缺糧。我這個孤寡老婆沒有別的東西,唯有這一點棗子送給大人煮煮吃,多殺幾個韃子。”


    “老大娘,你沒有兒子麽?”盧象升想著自己麾下人馬,可沒少禍害當地百姓,“即使昨晚,他的中軍還報告有人……”


    “唉,苦命!兒子都沒啦!上次韃子來到這一帶,一個兒子被殺,一個給擄了去,杳無音信!”老婆子哭著說,“朝廷老子養那麽多兵,隻會加重賦稅,騷擾良民,誰肯出力去與東虜韃子打仗?草芥一樣的老百姓活該遭殃,白蓮娘娘說這是在劫啊,朝廷這樣,窮百姓可又有啥法子?”


    盧象升起初不肯收她的棗子,但老婆子哪裏肯依,死說活說盧象升隻好留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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