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西斜,盧象升與他的衛隊已經進到昌平城裏。城門為有士卒在嚴查進出的行人,而城內的秩序到也安定,各路赴京勤王援師都沒來到,隻有他自己帶來的一萬騎兵紮在城裏、城外。


    進到城內,盧象升立即吩咐中軍,讓他將全軍所有千總以上的將校召集到轅門之外。盧象升依舊是麻巾素服,征塵未洗的臉上肅穆而堅定,他對天酹酒,大聲正告自己的將校們:“兄弟們,大家都是跟我見慣了大陣仗的,廢話我不多說,想必你們都明白,困難如此,援軍不多,隻好仰仗諸將之力,先摧折東虜氣焰。倘有不奮勇殺敵的,莫怪我盧建鬥的軍法不赦!”


    盧象升的內心並不想他的外表那樣麵對現狀毫不動容,原以為自己被嚴旨奪情起複,皇帝緊急調他總督天下勤王兵馬,便得以逞胸中抱負,精忠報國已報皇帝知遇之恩,在京畿一帶同清兵決一死戰,使敵人不敢再輕易入犯中原。


    盧象升不料想,他剛到昌平就聽到一個壞消息,“外麵傳聞說是首輔楊嗣昌和太監高起潛,主張同東虜議和,甚至不惜訂立城下之盟,滿京城都在紛紛地議論著這件事”;這使他的心中十分氣憤,他將自己的人馬部署停當之後,就把親信幕僚和重要將領們召集到總督行轅的大廳中。


    此時行轅大堂中的氣氛相當詭異,盧象升準備與部將們商議如何使部隊稍作休息,準備尋機與韃子交戰。不過他部署完自己的作戰方針,卻見堂中諸將各個低頭沉思,沒有人出班搭話。有一位盧象升的親信幕僚,他知道皇帝將要召見大帥,便在眾將的慫恿下小心問道:“大人,如果楊閣老和皇上問到大人對和與戰有何見解,不知大人將如何作答?”


    盧象升毫不猶豫地從桌邊站起來,他一手緊握著佩刀的刀柄慨然道:“我盧某深受國恩,恨不得與韃子力戰死國爾!今日敵兵壓境軍心不穩之際,隻可言戰、豈能言和!”


    行轅大堂中的氣氛稍有和緩,大將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各自回營準備接下來的戰事。盧象升見大家滿臉疲憊之色,他吩咐自己的幕僚們也盡早散去,抓緊時間休息。此刻已是二更天氣,盧象升的老仆顧顯,帶著照料他起居的家人李奇兩個人,前來伺候使他好好上床安歇。


    他揉著發澀的眼眶,慢慢踱到太師椅上坐下,李奇已經為他打來了溫熱的洗腳水,並為盧象升脫下靴襪,將他的雙腳浸沒在木盆裏,象升想起李奇這個家人跟著自己快兩年了,一向是小心服侍,從沒有出過差池,李奇雖不是家生子,卻與自己的老仆顧顯一樣,對自己忠心耿耿。(明朝士大夫家庭一向蓄養有家奴,特別以江南為盛。家奴生的子孫仍為奴籍,稱為家生子,與臨時投靠或收買來的奴仆不同。)


    想著將要爆發的血戰,盧象升問他道:“李奇,我記得你的家裏人都住在京師的東城?”


    “是的,老爺。”李奇低著頭一邊給盧象升擦幹腳上的水珠,一邊小聲回答;老仆顧顯在一旁為盧象升整理床榻上的鋪蓋。


    “過兩天你隨我進京,到京之後,你可以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在家伺候他們一些時日”,盧象升感慨著說,“恐怕你的父母也很想你啊。”


    言罷,盧象升又轉向替自己整理被褥的老仆說道:“顧顯,到京後你取二十兩銀子予李奇,讓他拿回家去孝敬雙親。”


    “謝謝老爺!”正在躬身站起的李奇,趕快跪下去叩了個頭,聲音哽咽著說到。


    盧象升正要上床安歇,忽然外麵傳來門官的稟報,他說楊閣老派一位官員前來見大人。象升聽聞,立刻吩咐家人奉茶,讓來人在客廳中稍候。


    賓主在客廳中稍事寒暄便進入到正題,原來前來謁見的使者,是楊嗣昌派來催自己連夜進京的。


    來人言道,“……皇上明日一早就要在平台召盧公!”


    盧象升打發走了前來拜謁自己的人,他決定今夜在馬背上打個瞌睡,立刻帶上自己的標營衛隊動身進京。想到皇上對自己的器重,盧象升的情緒很是激動,他吩咐左右:“快去備馬……”


    在率隊奔往德勝門的路上,盧象升在心中計劃著如何同敵人作戰,他想著明天皇上陛見的時候,自己如何將周詳作戰計劃講出來。


    當他的五明驥馳過被稱做薊門煙樹的大都城遺址時,隻聽見從路旁的一間茅屋中,傳出來一家人聲嘶力竭的哭嚎聲;此情此景,頓時使他又想起自己的亡父,盧象升的心頭泛起難言的酸楚,眼眶中幾乎就要滾出熱淚。


    一行人快馬加鞭夤夜進了北京,盧象升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時,天色已近四更了。剛到府外下馬,就有家人來報,說是有許多京中的故舊都在老爺的書房裏等候著他,人們希望在盧象升還沒有去覲見皇上之時,能夠把自己的心裏話和京中士民的輿情講給他聽。


    這些人都是深恨楊嗣昌和高起潛賣國求和,要求盧象升在皇上的麵前堅決主戰。


    盧象升的一位同年,在督察院做禦史的江南清江人楊廷麟,異常激憤對盧象升道:“九老,請恕小弟直言。目前閣下一身係天下臣民之望,如閣下對此事不以死力相爭,京城士民將如何看待閣下?千秋後世將如何評論閣下?請勿負天下忠臣義士之心!”


    “請放心,”盧象升很快回答道,他的聲音中有些哽咽,“象升以不祥之身赴京勤王,能夠戰死沙場,平生餘願已足,決不會貪生怕死,不敢力爭,致負京師士民之望,為千秋萬世所不齒!”盧象升因為他自己身戴重孝,所以自稱是不祥之身。


    眾人一則知道盧象升幾天來日夜奔波,極其辛苦,二則怕談得太久會被東廠偵事的番子得知,對主人和客人都很不好,於是大家隻好稍談一陣,便紛紛辭去。


    待到大家紛紛告辭離去,盧象升頓感一陣頭暈目眩,此時的他身心俱疲正要回房休息,忽然已經隨在身邊兩年之久的家人李奇,快步向自己走來,他恭敬地站在盧象升的麵前,嘴邊含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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