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玨隨著佛光師太、悟元師伯上得山來,鬆風呼呼,翠鳥啁啾,石徑整修得十分潔淨,風景極為幽麗。


    他們來至解劍池側,早有四名藍袍道士迎上前來。


    道士們一齊稽首為禮,他們隨身未配兵刃,免去這一層麻煩,悟元和尚報出三人法號姓名之後,道土們態度非常溫和謙恭,向左右倏然一分,讓開了路,躬身說道:“峨嵋三位,請至真武觀看茶!”


    他們又向前走去,鬆林中又有兩名藍袍道土遠遠迎來,正是武當第二代弟子,玄明、玄佑,年齡約在三十五、六。


    玄明、玄佑職司接待香客遊人,名為禮賓執事。


    佛門中就稱為知客,玄明、玄佑欣然迎迓,在前麵領路,他們隨著走進這座金碧輝煌、殿閣參差的真武觀中。


    正殿上香煙繚繞,鍾磐交錯。


    殿階下分據兩列侍著十二名年輕道土,羽衣星冠,態度十分肅穆虔敬,玄明道土低聲道::“各派已有不少同道駕臨敞觀,就請一同至放鶴樓會商,代掌門敞師叔們,已恭候各派前輩了。”


    杜玨偷眼看武當聖地,配殿丹房,處處收拾得潔淨無塵,顯出大派莊嚴的氣象,道士們個個步履矯健,身手不凡。


    一切排場規模,似尚在大悲寺之上。


    玄明、玄佑卻以一種輕蔑的眼光,不時掃視他一眼。


    他們由道士引路,自月洞門中穿至南麵淨院,隻見正麵一幢高大的樓房,碧瓦紅椽,十分高大壯麗。


    樓頂區額上,大書著“放鶴”二字。


    隱隱聽見樓上一陣笑語喧嘩,樓外分兩排站立著八名年輕道土,最使杜玨刺目的,就是玄參、玄賜也侍立行列之內。


    玄參、玄賜以驚奇而又忿恨的眼光瞪著杜玨。


    玄明躬身揚聲向樓上回稟道:“啟知代掌門師叔,現有峨嵋友派悟元大師、佛光大尼駕臨,弟子特來通報!”


    樓上蒼勁的聲音,笑道:“快請峨嵋朋友登樓,薰風師弟,代愚兄迎接一下。”


    隻見那位薰風道人緩步出迎,和悟元和尚等歡笑寒喧,玄明、玄佑躬身一禮,立即悄然退出淨院。


    薰風道人用離奇目光掃向杜玨,問道:“這位小施主是那位?”


    悟元和尚合掌答道:“這是愚師侄杜玨,神龍一現杜師弟的愛子,他親身闖入玄宮,正有重要消息奉告。”


    杜玨隻得上前見禮,薰風道人對他麵露不屑之色,態度十分輕慢,杜玨一路行來,皆受武當派道土們冷眼輕視,不勝氣忿。薰風道人在前帶領著他們走上樓去,隻見樓上廳中已黑壓壓坐滿了武林各方各派的好手。


    玄風道長和閱風老道姑,坐在主位相陪。


    杜玨對這些人,大都十分陌生,隻認得其中的青城派掌門大鶴山人,另外就是巫山派二老之一的東方旭。


    玄風道長含怒瞟了他一眼,勉強陪笑起身讓座。


    各派好手紛紛上前和悟元等握手談笑,少林派的和尚就有四位,正是少林名手,禪和、禪秀、禪悅、禪淨四位老和尚。


    悟元和尚一指杜玨道:“關於玄宮的真相,愚師侄杜玨曾親身闖入魔窟,探聽明白,而且還有重要消息奉告。”又向杜玨喝道:“玨師侄,請你把得來的消息,向各派前輩說說吧


    大鶴山人搖搖頭道:‘什麽玄宮?與璿宮想是兩回事了,玄風道長現已查出花蕊宮主那一幹魔頭,來曆可疑,玄宮似已無足重視了。’


    東方旭卻急聲說道:‘玄宮是否真正的璿宮,現在還很難說,敞師兄西門子羽也懷疑玄宮人物行蹤詭密,當時老夫碰上了玄宮四個黑衣漢子,號稱玄壇護法使者,眾寡不敵,身受重傷,就是這位杜小俠贈與靈藥,方才治好內傷。各位請勿輕視玄宮這座魔窟,隻怕璿宮未必不是他們製造的花頭!’


    海雲客離座而起,握握杜玨的手,稱謝道:‘老夫當時昏迷不醒,卻還認出是小俠贈藥相救,小俠可曾會見令表姊?玄宮主人又是何等人物?’


    眾人也都以詫異的目光,投落杜玨臉上。


    杜玨朗聲道:‘東方前輩,請速營救西門前輩,他已被玄宮頭子擒獲,在下雖竭力苦鬥,隻救得愚表姊一人出險。’


    東方旭大為吃驚,失聲叫道:‘怎麽?小俠是和西門大哥一道闖入玄宮?’


    杜玨應道:‘正是如此,還有少林禪妙前輩和武當一位和風道長,不幸他們兩位也都被人家渾沌天音所製……’


    少林派四位長老,一齊驚惶起立,齊聲喝問道:‘杜施主,你說的可是實話?’


    杜玨環顧在座的人,隻不見昆侖一派好手在場。


    大鶴山人雙一圓睜,急聲喝問道:‘杜小俠,你說什麽渾沌天音?’


    杜玨正色應道:‘不錯,他們自己說是渾沌天音!’


    杜玨遂描述在玄宮那種古怪樂聲,使人神智快活鬆弛,忍不住就要發笑的情形,又說明和風、禪妙,都是被黑衣少女宮燈中強光所製,他眼看著一一倒地被擒。杜玨細細說來,滿座高手,無不大驚失色。


    以禪妙、和風、海鷗客三人的功力,竟毫不費事被人家擒去,玄宮頭子的確算得神奇莫測的魔頭了。


    大鶴山人臉色一變,向玄鳳道人道:‘玄風牛鼻子,渾沌天音使人心花俱放,精神萎蘼下去,莫非就是當年陳希夷手著的渾沌譜?但這種神奇樂譜久已失傳,玄宮魔煞又不知從何得來,這件事可要大傷腦筋了。玄、璿二字字音相類,你隻覺花蕊宮主那艘怪船來曆可疑,依老夫看來,玄宮人物才更為可怕!’


    玄風道長麵色突然變得鐵青,先請各派好手安靜下來,詳細磋商應付之策。然後以極嚴厲的口吻,厲聲說道:‘請各位注意,武林五派同道素來合作無間,首先須查一查座中有無吃裏扒外的奸細!’


    東方旭茫然問道:‘道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在座朋友之中有了奸細不成?’


    玄風道長冷冷一指杜玨道:‘奸細在此,就是這小子!’


    一時各派的人,紛紛騷動,目光又一齊向杜玨射來。


    東方旭眉頭一皺,冷笑道:‘玄風掌門,你這話有何根據?杜小俠乃峨嵋杜度大俠之子,出身名門正派,豈可誣他是什麽奸細!’


    悟元和尚也勃然變色,厲聲說道:‘玄風道長,當著武林各方同道,道長不可毀及本派名譽!杜師侄前來通報各派朋友,失陷玄宮的消息,怎可隨便栽誣他?’


    玄風道長嗬嗬冷笑道:‘貧道自然還你悟元大師一個真憑實據,你這位令師侄,貧道早就發現他……’


    大鶴山人見武當、蛾嵋二派,吵得麵紅耳赤,忙從旁勸道:‘大家且都暫時冷靜下來,杜小俠既隨著禪妙、和風、海鷗客三位闖入玄宮,惟獨他能全身而退,脫出魔掌,又把昆侖葉女俠救出險地,除非令師侄功力蓋世,或另有高人援救,這事情未免不大可能。’


    佛光老尼合掌念聲:‘阿彌陀佛!’道:‘愚師侄人極機警,在兩派大俠等與玄宮惡煞激鬥之時,抽身逃走,也算不得奇事,大鶴兄不能以此懷疑杜師侄。’


    玄風道長冷笑嗤嗤道:‘佛光師太,隻怕連你也被他蒙在鼓裏,你這位師侄,不但極可能與玄宮惡煞互相勾結,而且是個輕薄無恥之徒!’


    在座的人,雖礙於悟元、佛光在場,但仍引起議論紛紛。


    三位名派掌門高輩,被獲遭擒,杜玨一個峨嵋後輩,反而隻身脫險,情理上似乎說不過去,因此大家紛紛猜疑。


    悟元和尚愕然道:‘玄風道長,不要捕風捉影,陷人於罪。愚師侄又有什麽惡跡被道長發現?老衲願聞其詳,峨嵋一派,律得森嚴,如杜玨真有叛派行為,老衲當代慶元掌門當場肅清門戶,把他立斃掌下。’


    玄風道長依然麵色鐵青,冷冷說道:‘這個,請你悟元大師自己問問令師侄!’


    悟元和尚涵養再好,也忍受不住,遂厲聲喝道:‘杜玨,你私自下山之後,究竟做過些什麽?快快說來!’


    杜玨卻昂然而立,宛如玉樹臨風,毫無懼色。


    他朗聲道:‘師伯,有些話當眾不便說明,現在先請玄風道長把我是奸細的證據交出,不能由他信口栽誣。不錯,弟子闖出玄宮之前,還和玄宮左輔澹台獨秀、右弼公輸慶良經過兩番惡鬥,他們那種渾沌天音還困擾不了我!’


    杜玨侃侃而言,顯出他誌氣軒昂,威武不屈。


    但是他這幾句話中,卻已表示出十分傲慢,而且本領遠在禪妙、和風、海鷗客之上。


    大鶴山人突然驚亟叫道:‘啊呀!原來是那兩個魔頭!’


    在座的人,也有兩三位聽說過當年梅嶺二怪——澹台獨秀和公輸慶良的,俱都一陣驚愕,喝問道:‘姓杜的小兄弟,你此話當真?’


    杜玨傲然地點點頭說道:‘左輔、右弼麵罩紗巾,他們自己報出萬兒,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華山派清虛三老中的老二——華少虛,緊緊逼問道:‘杜小兄弟,當年梅嶺二怪以五陰黑煞手橫行一時,請問這兩個黑衣人,發掌之時,手心是否黑氣進現?’


    杜玨點頭道:‘不錯,他們右掌心冒出一股黑氣,左手卻有紅霧湧出,當時我也幾乎毀在他們掌下,幸虧……’


    杜玨不願說出樓船上麵的那位白大姊姊,忙收回話尾。


    大鶴山人嗬嗬大笑道:‘杜小兄弟,你照實說吧!老夫早就料出你打不過梅嶺二怪,原來另有人援救了你,你老實說出,大家也就對你不再懷疑了。’


    杜玨縐縐眉頭道:‘不錯,有位白衣麗人救了我,另外昆侖五子靄雲子把我表姊救去的。’


    華山三老華少虛也點頭大笑道:‘杜小兄弟,你怎又何必隱瞞不說呢?昆侖五子既曾出場,又另有別人援救你,正是表明你心跡行徑的有力證據。剛才大家一致對你懷疑,現在你也不致遭受冤屈了。隻不知救你的白衣女人又是那一派高手?’


    杜玨急得麵紅筋脹,他無法回答,訕訕說道:‘當時我已受傷,蒙她喂下藥去,醒來時已在山外鎮上,她不肯說出姓名,隻約我明春去錢塘江畔相見,就一晃不見。’


    華山、青城二派高手,又搖頭晃腦,一陣猜測。


    玄風道長卻怒叱道:‘鬼話連篇!這小子人小鬼大,試問別人救了他,他會不請教別人的姓名?少虛兄,不可受這小於的愚騙!’


    大鶴山人卻看出杜玨態度十分純真,毫無虛假做作之態,便也朗聲道:‘玄風牛鼻子,你也未免疑心太重了,杜小兄弟年紀尚幼,眼光純正,絕非不肖之流。現在何必自己人疑神疑鬼,快些商量營救三派朋友要緊。’


    玄風道長卻又悻悻叱道:‘這小於引誘本派女弟子前往九宮山,貧道就在老君洞黑鬆林中發現他,做出一些輕薄無禮之事,試想他如非玄宮派來的奸細,他又從何得知玄宮秘窟所在?’


    大鶴山人偏頭不以為然說道:‘三派朋友都能查出玄官所在,這也不算什麽罪狀!’


    少林四位禪師也附和玄風道長的看法,同聲道:‘玄風道長,這位杜小弟弟惡跡雖未能證實,但他既誘騙貴門女弟子,也算是武林敗類,應請悟元大師自己訊明予以懲處!’


    悟元和尚瞪了杜玨一眼,厲聲喝問道:‘杜玨,你究竟做了什麽下流無恥之事?快快說來!’


    杜玨滿肚子委屈,氣鼓著雙腮道:‘師伯,玄風道長他門下徒弟張曉霞,在夔州府和我表姊三人一同打敗了玄宮玄壇黑煞趙侗,因此相識。後來……’


    佛光師太縐縐眉道:‘後來又怎樣?’


    杜玨道:‘後來在武昌府城外,同赴鸚鵡洲,碰上一隻綠色怪船,船上正是什麽花蕊宮主,我們被暗器震落江中,以後看見少林四位和尚一同追往幕阜山中,遂隨著追往九宮山老君洞,弟子並未做過什麽下流之事。’


    玄風道長怒喝道:‘小於,你還想抵賴,現有證人眼見你的醜行,你還有何話說?’他向外喚擊:‘玄參、玄賜來樓上,為師有話問你們!’


    兩名道士應聲走上樓來,大鶴山人縐縐眉道:‘玄風老弟,目下一座玄宮、一艘怪船,都是可怕的魔頭,放著要緊事情不談,杜小弟弟一個半大孩子懂得什麽,何必責難他一個孩子!’


    玄風道長示意之下,玄參、玄賜同聲指述,杜玨在鬆林中摟抱師妹曉霞,存心輕薄的情形。


    杜玨臉上微微一紅,朗聲辯道:‘那是她服下鴛鴦雙芝,身體支持不住,她自己要我扶住她點,請把張姑娘喚來,當麵問她是不是這樣?’


    在座的各派好手,大都是情場中的過來人,杜玨說得非常天真可愛,大家都明了不過是少年男女互相愛慕之事。


    大鶴山人哈哈大笑道:‘玄風老弟,杜小弟弟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選,令徒我也是過,正好是一對玉人,小孩子們在一起天真無邪,你也未免小題大作了。快把霞兒喚來,老夫最喜歡管閑事,我要問,她是不是愛上了杜小弟弟,如果真的互相情投意合,那正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難道你我當年,不是從情場中翻滾出來的?’


    大鶴山人這一篇妙語,說得眾人哄堂大笑。


    玄風道長卻古板正經地冷冷道:‘大鶴兄,不可當著小輩弟子麵前開玩笑,劣徒年幼,性情十分純潔賢淑,完全是這小子……’他不知該加上什麽罪名。


    他曾問過曉霞,曉霞嬌憨無邪、老實,說杜玨和她很好,送給她鴛鴦雙芝,她功力驟然猛進了一步。


    玄風道長卻又重正色道:‘劣徒曉霞,資質為小一輩同門之冠,貧道決心把她造就成為下一代的掌門,本擬早日令她削發做了道姑,以絕癡情,專心修持玄門之法,所以貧道已下令罰她在省心道院麵壁三年,至於這小子應如何懲處,請悟元大師自裁!’


    眾人紛紛議論,本來異派弟子談論婚姻,過去也不算少見,但玄風道長強訶奪理,硬給杜玨加上個引誘少女的罪名。


    悟元和尚自覺臉上無光,怒叱道:‘杜玨,你辜負令尊一番教養之恩,竟偷偷下山在外麵和女孩子廝混,不知上進,快快回山聽候代掌門人發落吧!’


    玄風道長又冷冷說道:‘悟元大師,這小子既已承認引誘劣徒曉霞,大師這種處置,未免過於寬縱,還請武林同道,評一評理。’


    不料大鶴山人卻嗬嗬笑道:‘杜小弟弟還是個半大孩子,老夫認為他並沒什麽罪過。’


    華少虛也點點頭道:‘各派小一輩同門,彼此交交朋友,也不算輕薄無行,牛鼻子,你何苦逼人太甚!’


    東方旭也勸道:‘玄風道長,小事一段暫時丟開手吧!大家商談正事為要。’


    少林禪悅長老卻合什口宣佛號,道:‘罪過,罪過!這正是風流罪孽,但願杜小施主能改過自新!’


    杜玨被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他俊臉通紅,他突然朗聲道:‘師伯,我沒有錯,我送給她鴛鴦雙芝,乃是為和她一同合練二儀秘錄。白大姊說,如果練不成二儀神-,就打不過玄宮頭子,最好是把張姑娘放出來,方好一同練習二儀神。’杜玨不知輕重,這麽一說,立時引起眾人一陣責難。


    眾人都怪他出言無狀,蔑視武當一派的門規。


    悟元和尚也厲聲叱道:‘孽障,你真是目無法紀,任性胡鬧了!’


    玄風道長厲聲怒吼道:‘豈有此理!小子,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貧道豈容爾這等下流東西擾亂會場,竟敢在真武觀中狺狂撒野!’


    這時,坐在大鶴山人一旁的一位白發姥姥,麵貌慈祥,正是大鶴山人的老伴,上清仙子董真如。


    董真如見杜玨英俊瀟灑,心裏十分憐惜,這半天地噘著嘴,憋著氣,她當年和大鶴山人也是異派結合,經過一番艱辛波折,飽嚐了情海痛苦。上清仙子把拐杖重重一頓,尖叫道:‘玄風老道,霞兒是你的門徒,可也是老身的幹女兒,這次來青城住了個把月,老身恨不得把幾手壓箱底的玩意,一齊傳授給她,霞兒的事,我可要當一半家,作一半主,二儀神-秘錄,乃前代不傳之秘,傳說被東嶽小隱自名山古洞尋獲,如若這小子說話屬實,二儀神功確須內外家童身男女合修合練的。’


    杜玨忙道:‘正是周南虹前輩,贈我一部二儀秘錄。’


    在座的人無不驚奇變色,說道:‘杜小弟弟倒有這種奇遇,隻不知二儀秘錄可在你身邊?’眾人全副注意力,反集中在二儀秘錄上麵。


    玄風道長臉色一變,向悟元和尚冷笑道:‘令師侄居然大有來頭,今天他大鬧真武觀,大師竟存心袒護,如能把二儀秘錄公諸武林同道,貧道可以饒恕他以往無知之罪!’


    上清仙子卻嗬嗬大笑道:‘牛鼻子,你這是什麽話,難道打算拿霞兒交換人家的武功秘笈?’


    這句話說得玄風道長老瞼通紅,他冷冷說道:‘無論怎樣,曉霞我是要讓她出家做道姑,絕不容這野小子存心妄想!’


    杜玨一看,眾人都對二儀秘錄,露出欲得而甘心之意,恰好悟元大師震喝一聲道:‘杜玨,限你立時返回峨嵋,速將二儀秘錄呈獻代掌門師伯,不得有誤!’


    原來,悟元大師也生怕二儀秘錄被人奪去。


    杜玨極為不願的‘嗯’應了一聲,一個箭步縱下樓去。


    緊接著一道青影,也倏然離座而去,卻是那位上清仙子董真如。


    眾人雖都心裏懷著鬼胎,但峨嵋悟元、佛光二人在場,誰也不好硬把杜玨留下,眾人又討論如何營救三派陷落玄宮的朋友,以及花蕊宮主怪船的蹤跡之類。


    大鶴山人低聲囑咐悟元、佛光,務須妥為照料杜玨,他身懷武林秘笈,若被邪派人物得知,路上恐不免大起變故。


    悟元、佛光二人,也心裏一陣嘀咕。


    武當山外,一簇鬆林內,一位白發姥姥正和一個十七八歲英俊少年,雙雙對坐石上,促膝密談。


    正是杜玨和上清仙子。


    上清仙子以關切的語氣,安慰著這少年道:‘杜小俠,你遇上幾次奇緣,老身剛才尾隨你身後,已看出小弟弟你輕功超人一等。二儀秘錄非同小可,務須謹慎收藏,千萬不能再隨口向人泄漏。小弟弟,你說實話,曉霞姑娘和你感情怎樣?不要害羞,我可以替你作主。’


    杜玨俊臉飛霞,低頭不語。


    半響,方始訕訕道:‘她說她和我很要好,我也……’


    上清仙子笑了笑道:‘傻孩子,何必這樣扭扭-捏,玄風牛鼻子有點不通情理,不要緊,老身就是和他大鬧一場,也要把霞丫頭放出來!’


    杜玨尷尬地道:‘可是她一定恨我,再者兩派高輩也不容許我和她接近了,隻可惜二儀神功找不著人和我一同研習。’


    上清仙子嗬嗬笑道:‘傻孩子,難道除了她,別的女孩子就不能陪你研練麽?’


    杜玨堅決地道:‘不,我已和她約定,絕不反悔!’


    上清仙子嗬嗬笑了笑道:‘小弟弟守約不渝,值得老身嘉許,玄風牛鼻子脾氣有點執拗,憑我老兩口和他以往的交情,或許能把他說得回心轉意。你暫時隱藏附近等侯佳音就是了,千萬小心防護你身上的二儀秘錄,我看這次大會中,就有些人眼紅它!’


    杜玨毅然道:‘不,我要一闖省心道院,把她接出來!’


    他說得斬釘截鐵,上清仙子眉頭一縐道:‘小弟弟,你這樣做,可會惹得兩派反目,亂子可鬧大了!’


    杜玨道:‘我帶她去深山古洞,練成二儀神功,然後才能消滅玄宮一幹惡煞,並且碰上真正璿宮主人,我也不怕了。’


    上清仙子歎口氣道:‘小弟弟,亂來不得,你要相信老身的話,老身決心成全你和霞兒的美滿良緣。’她又再三叮囑杜玨不可輕舉妄動,方始分手,馳返真武觀,參與各派會商去了。


    林中隻剩下杜玨一人,這位少年垂頭沉思了一陣,他終於毅然決然,決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


    二更時分,武當山解劍池畔,兩名藍袍道士抱劍立於石後,夜風颼颼中,微露著兩條暗影。


    又是兩條黑影,翩翩自山徑上穿林而來。


    他們互相以低沉的噓聲,暗暗示意。


    五派好手正集會在放鶴樓中,武當派下道侶,以主持人的身分,派出許多精明強幹的好手,在四周戒備。


    玄風道長誠恐再遭魔頭戲弄,像半年以前掌門人連同一派信物一齊失蹤的奇辱,再度重現。


    武當派人,瞞著會場各派同道,暗中派出了排風、寒風兩位上一輩好手,與衡山派的南天七叟中的兩位好手。


    黃昏時分,這四位秘密由小路下山,去執行一件極秘密的任務,卻把和風道人失陷玄宮的事,暫時擱在一邊。


    少林派的四位禪師,也暗暗尾隨而去。


    玄風道長很巧妙的利用各派同道,去會會玄宮惡煞。華少虛、大鶴山人等義不容辭,當仁不讓,都以削除武林異派邪魔為已任,他們不能不籌劃布置一番,峨嵋派人也隻有應允,共赴危難,同伸正義了。


    解劍池畔,夜風颼颼,又一條藍影翩然而過。


    那正是負責查巡各處崗哨的薰風道士。


    薰風道士的身影,宛如一道藍虹,疾閃而沒。


    但是山下,又飄飛過來一道小巧的身影,一掠數丈,緊隨在薰風道人身後,亦步亦趨,腳下不帶絲毫風聲。


    解劍池畔的兩個道士,心中略為生疑,而且後麵身影掠過眼簾其人衣服顏色淡黃,與武當道士服色有異,


    兩名道士不約而同,驚喝一聲道:‘什麽人!’


    後麵的身影未予置理,倏地一閃沒入林中。


    兩名年輕道士驚疑未定,急急撮口長嘯。嘯音短促激烈,一連三聲急嘯,報警予巡查的同門道侶。


    但是怪事又突然發生了,一群婀娜倩影,一律深黑色的長裙羅衫,緩緩自山下徐步行來,響起一陣細碎腳步之聲。


    兩名道士又連連急嘯示警。


    一刹那間,山徑上此呼彼應,嘯響大作。


    那一群黑影,移動很慢,像一群爬蟲般蠕蠕而動。


    武當乃武林南方大派,很少有人夜間明目張膽,成群結隊的出現,尤其她們的身段,分明是一群弱不禁風的女孩子,豈非怪事。


    兩名道士握著寶劍的掌心,已滲出一層汗水。


    來者不善,夤夜橫衝直撞武當山的人,一定是敵非友。


    卻說隨在薰風道士身後的黑影,正是來找尋曉霞的杜玨,杜玨不曉得省心道院究在何處,懊悔不曾向上清仙子查問明白,所以他尾隨在老道士之後,他又想省心道院,諒必在真武觀附近。


    杜玨掩身鬆林,突然聽見山上各處急嘯相應,心裏暗忖:‘糟了,自己尚未來至地頭,已被他們發現蹤跡,看來今夜很難如願會上曉霞了。’他腳步一頓,縮身在半崖鬆林茂密之處。


    突然肩頭有人輕輕一拍,尖細而蒼老的婦人聲笑道:‘小弟弟膽子不小,武當一派法地警戒森嚴,你居然來此胡鬧。老身自有安排,小弟弟,你快些下山去吧!’


    杜玨吃了一驚,但此人口音很熟,聽出是上清仙子關照,不由心中一喜,忙扭過頭去,拱拱手道:‘前輩,我正想見您,問一下省心道院的所在……’


    董真如伸手一搗他的嘴,道:‘小弟弟噤聲,這一帶暗樁密如繁星,胡來不得!待老身帶你去插旗峰下隱僻之處,再行詳談。’


    恰當此際,崖腳下山徑上,一群婀娜身段,黑色衣服的少女,已緩緩移動而前,手中各拿著一根異樣管類樂器。


    恰好是八名少女,她們悠閑自若的,又像來山上遊山玩水,腳步十分安祥,直把附近埋伏的武當道土視若無睹。


    八名少女之後,又有一排三條黑影,左、右兩麵的人身材高大,各個罩著一層玄色麵紗,中間卻是個老態龍鍾的黑衣老婦。


    老婦身形,枯瘦如柴,卻閃耀著一雙冷芒電耀的目光。


    黑夜中,杜玨看不清老婦麵貌,但黑衣少女和那兩名麵罩玄紗的黑衣人,卻使他神情大震,不由驚‘咦’一聲,道:‘前輩,他們正是玄宮裏麵的一幹惡煞!’


    上清仙子正對這一群黑衣人驚疑不定,杜玨嚷出聲來,董真如不由失聲道:‘小弟弟,你認出果是玄宮惡魔?’


    杜玨低聲道:‘我和他們交過手,怎麽認不清。那兩個家夥就是左輔、右弼,中間的老婦,那次在玄宮交手時,卻不曾出現過。’


    董真如麵上顏色一變,但又鎮定下來,低聲道:t群魔闖上武當?勢必不免一場惡戰,待老身先送你去省心道院,然後趕回前山,合力應付這些惡煞!”她說完,一把握住杜玨手臂,飄風一般,向峰項縱去。


    杜玨卻忿忿道:“這些家夥很難對付,左輔、右弼那夜聯手逼我,險遭不測,我也要趕回這麵來,和他們見個真章!”


    杜玨話音未落,山下已悠揚曼妙,響起了一片極為悅耳的樂聲,樂聲震動山穀,夜中更是響澈蒼空,數裏外也清晰可聞。


    隱約聽得薰風道士厲聲喝問道:“施主們深夜前來,是何緣由?”


    一位嬌滴滴的少女嬌聲笑應道:“老道,我們是遊覽武當山名勝的,難道夜裏武當派人有什麽禁令,不許遊客登山不成?”


    眾道士一片喝叱,但卻夾雜著一片快樂的笑聲。


    薰風道士又厲聲喝問道:“請三位亮出萬兒,貧道絕不怠慢武林同道。”


    老婦淒厲尖銳的口音叫道:“小道士,你不配問!快把武當代掌門玄風牛鼻子喚出,老身有事相詢!”


    眾道土似乎十分憤怒,響起一陣喝叱潮聲,但同時不自然的笑聲也雜然並起,杜玨不由大為憤怒。


    但身旁的上清仙子也被樂聲催動,情不自禁嗬嗬張口大笑不止,她一麵詫異道:“奇怪,這種音樂怎麽使人非常快活?”


    杜玨一麵自運無相神功,收攝心神,一麵低聲道:“前輩不可不防,這正是玄宮惡煞使出的鬼域伎倆,渾沌魔音!”


    上清仙子聞言,麵色一變,寒意直透心房。她忙抱元守一,運起內功相抗,微微歎息一聲道:“老身一時不察,幾乎上了大當……”


    杜玨隨著上清仙子,一轉眼間,已飛落穀底。


    古怪的樂聲,被重山疊嶂隔開,耳根已歸於清靜。


    淡月朦朧,寒風吹拂,這座穀中地麵極為寬敞。


    四麵高峰圍立,穀匠鬆柏森羅,奇石挺秀,一條蜿蜒石徑穿出林外,迎麵已望見一座碧瓦紅牆的精雅道院。


    但鬆柏岩石之間,淡淡的籠罩著一層煙霧。


    上清仙子默然點頭,遲疑了一下,回顧杜玨說道:“小弟弟,武當派上一代人學術淵博未可輕視,不過老牛鼻子這種九宮回文陣勢,還難不倒我上清仙子。”


    董真如遂詳細講解九宮回文陣法的奧妙。


    她領著杜玨自東而生門震方穿林而進,董真如對於各種陣法,幼時經她祖父家學傳授,她懂得這陣式的妙用。


    董真如領著杜玨,每踏上前九步,就向左或向右走去,他們之字形盤旋而行,腳步一絲不亂。


    上清仙子心中默默參詳陣法之妙,額上微現汗跡。


    他們如果不能解這回文陣法奧妙,走錯一步,就要被困在陣中,三天三夜找不著門徑了,董真如徐徐走近那座道院紅牆之下,麵上方始減少凝重之色,長籲了一聲道:“真是麻煩,若非老身帶你前來,小弟弟你那能會上她!”


    杜玨心中卻不大相信,一路走來,不過是一堆堆亂石,和一簇簇的矮樹,排列得固然有些古怪,但也無異樣之處。


    董真如又道:“這座觀中,牛鼻子布下玄妙陣法,所以派下道士犯了過錯,被送入省心道院反省悔過的人,從不敢存心逃走,外人也從不敢越雷池一步,這是武當派一座最神秘的地方,老身為了你,不得已幹犯了武當一派的最大禁忌呢!”


    杜玨忙道:“謝謝前輩指引。”


    杜玨又噘著嘴說道:“我也是為了各派的前途,對付目前出現的兩大邪派組織,所以才必須練成二儀神-,玄風道長總是疑心我不懷好意,三派掌門至今還下落不明,前輩,你說玄風道長不是很小氣麽?”


    上清仙子神色肅然,心中暗笑杜玨天真得可愛,卻沒工夫理會他的傻話,先在牆外腳下踏著天罡、南北箕鬥步,不敢一絲大意,她很吃力的走上了台階,道院門額上一塊金字匾額上書“省心”二字。


    院門敞開著,杜玨探頭望去,隻見——


    道院內兩大蓬茂密的竹林,靜悄悄的不見一絲燈火。


    上清仙子隨手拾起一塊石子,向院中拋去,“吧噠”一聲響,半天不聞人聲。


    上清仙子方始領著他,飛身縱入院內。


    遠遠聽見真武觀那個方向,極清越的響起了一陣鍾聲。


    鍾聲非常急促綿密,一連撞了三十二響。


    上清仙子臉色一變,歎了口氣道:“玄宮來人不易應付,武當派人已發出了緊急召集鍾聲,看來今夜真武觀前已激起一場惡戰,我卻陪著小弟弟……”


    杜玨看見省心道院中,一片荒涼幽寂的景象,心裏暗暗氣憤,並替曉霞設想,她被關在這種鬼地方,三年下去,任何人也會悶出病來,杜玨隻求早早把地接出去,上清仙子的話,半句也沒聽進耳朵裏。


    上清仙子奇怪,省心道院難道就隻關著曉霞一人不成?她縐眉當先走去,抬頭望時,這座道院前後共有三重院落,地上積塵甚厚,顯然很少有人走動,密竹幽篁,被夜風卷得“沙沙”旋響。


    董真如又幹咳一聲,她想如院中有人看守,還是和武當門下打個招呼的好,以免誤會過深,豈知半晌毫無音響。


    第一層院中,兩麵堊粉白牆,隻正麵有一排五間廣闊穿山門過廳,陰沉沉的不露燈光,上清仙子略一遲疑停下腳步。


    卻聽得廳中,極嬌嫩淒怨的少女一聲輕歎。


    令人幾疑身在墓地,恍如鬼魅在幽冥中號叫。


    杜玨卻驚喜地尖叫道:“是她,她的聲音變了!”


    杜玨心裏急跳,一個縱步躍至過廳門外,眼前一排八扇雕花胡門,卻左,右分別打開兩扇,可容人出入。


    原來廳門並未加關鎖,杜玨目力超人,探頭望去,隻見這座寬大的廳中,一無陳設,四壁粉飾得通體雪白,地上一式水磨方磚砌成,其平如鏡。


    正中地上,一塊厚厚的棕墊上,盤膝端坐個體態玲瓏的少女,一身黑色衣衫,連發髻帶麵部都蒙著一方黑紗巾。


    由少女身段、背影看來,他認出正是久別的曉霞姑娘。


    但曉霞卻麵壁而坐,身形微微有些顫動。


    她似對外麵杜玨等來的說話聲、腳步聲,無動於衷。


    杜玨忍不住朗聲喚道:“曉霞,你果真被罰在省心道院麵壁了,我可以進來和你談談麽?五派同道正在放鶴樓集會,而且玄宮惡煞也突然來到了武當山上……”


    少女聞聲,似乎又驚又喜,她作勢想要站立起來,但她又淒然哀怨的歎息了一聲,連頭也不回,又鎮靜下來,仍然端坐不動。


    杜玨急得又喚道:“我是杜玨呀!你怎不答理我?我為了你也飽受令師責難,大家幾乎把我當作奸細看,但是我終於找來這裏,曉霞,我決心接你出去一同研習二儀神功,你孤坐在這荒涼幽寂的大廳裏,不覺得悶憋難過麽?”


    杜玨的話聲十分激動、親切,溫暖了黑衣少女的芳心。


    少女正是被罰麵壁的張曉霞。


    少女似乎抑製不住騰騰跳的心情,失聲叫道:“杜玨,你還沒有忘記我!可是我恨你,又感激你,請你快快離開此地,我被罰三年也不怨恨,師父讓我練習更深一步的玄門內功,這兒是本派禁地,你怎會偷偷跑進省心道院?我很奇怪。外人從沒人能走入此地的。”


    杜玨聽她已回聲答話,更加歡欣快活,忙道:“是上清仙子前輩帶我來此,我決心接你出去,你不願意離開此地?那豈非怪事,令師的處罰是不公正的!”


    曉霞心意略為活動,她聽說上清仙子一道同來,她方才放下了心。曉霞又悠悠一聲歎息道:“杜玨,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但是,這是本派門規,如不接受掌門師尊處罰,就等於背師叛派,那是十惡不赦的罪名。而且在麵壁期中,不許和任何人談話,杜玨,你原諒我,我已經大膽做出違犯派規的事了。”


    杜玨又急聲道:“怎麽?又沒有人攔阻你,你不能出去?”


    曉霞徐徐掉過頭來,自黑暗中閃出她那一道秀朗的秋波,頹然無力地,呐呐低聲答道:“我不能,不能走出省心道院一步!”


    她突又興奮地叫道:“幹娘,霞兒願意聽您喚我一聲,我就心裏更加安定了。”


    上清仙子聲響默然,看著這一雙少年情侶交談,她慈善的心腸,隻覺眼角微生潮潤,她原想走開,讓他倆多纏綿一陣,卻見曉霞識得大體,純潔地恪守武當門規,心裏更加憐惜,遂柔聲喚道:“霞丫頭,不要怕,有幹娘作主,我拚著和你師父大鬧一場,什麽擔子我一概擔當起來,我接你出去就是了。”


    曉霞一聽,喜出望外,突然像黑蝴蝶一般飛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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