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般的人生,我們來去匆匆走過。是誰曾說:開始的時侯,我們就知道,總會有終結。


    “雲顏――!”


    “臨宇――――!!”


    所以,當捕影和亦寒一前一後兩聲呼喊響起的時候,我隻能看到若水茶金色的頭發,在紫雲山邊境的陽光下閃著溫柔細碎的光芒,就像一滴陽光紮進水中,撲通一聲,激起無數鑽石般璀璨,月光般瑩潤的漣漪。


    我緩緩低下頭看著插進我胸口的細劍,看不到尖刃的劍閃著暗淡的銀光,晃痛了我的眼睛。可是胸口竟是不痛的,隻是意識離我好遠,好遠。


    這是我欠若水和玲瓏的,所以這一劍我無恨無怨;這是我看到雲顏遇險的本能反應,所以這一擋我無悔無冤。可是,那麽痛的是什麽,在劍還沒沒入身體的時候,就那麽痛的是什麽?


    青衫銀絲的身影映入眼簾,亦寒一把抱住緩緩倒下去的我,一掌將持劍的若水打飛出去,跌撞在樹上。


    他緊緊地抱住我,恐懼和害怕沾染了他所有的神經,他的眼中哪還有清冷,他的臉上哪還有淡漠,隻餘惶恐,那種即將失去全世界的惶恐。


    “臨宇!臨宇!”他大聲地喊我,不知是剛剛的戰爭太過疲憊,還是此刻的他已然無法鎮定,才會發出那麽破敗嘶啞的聲音,除了呼喊,無法說出任何話,“臨宇!臨宇……”


    “咳咳……”我劇烈咳嗽,仿佛聽到胸口有什麽碎掉的聲音,我艱難地伸出因剛剛太過驚恐而僵硬的手,扯掛在脖子上的紅繩。


    亦寒慌忙幫著我將繩子拉出來,在那頸上的東西剛脫離胸口的瞬間,我就聽到“砰”的一聲,雪色的玉頓時碎了我滿身。


    亦寒呆呆地看著他原本最寶貴的雪玉碎成的粉末,又看看我破敗的衣衫,一時隻是眼睛發直地瞪著我,完全反應不過來。


    被捕影扶著麵色慘白,幾乎驚駭得要暈厥過去的雲顏,也傻了,呆呆地看著半躺在亦寒懷中的我。


    我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就著亦寒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很是惋惜又心痛地扯著胸口孤零零的紅繩道:“雖然上次已經摔去了一隻角,可是這下卻變成了粉末,真是太可惜了!”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風輕輕吹動樹葉,嘩啦啦,嘩啦啦。


    “秦――洛――!!”山林中回蕩起亦寒暴怒地吼聲,震得地麵都一顫一顫的。


    我痛苦地皺了皺眉,連忙用手捂住耳朵,表情異常無辜:“你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那一劍會剛好刺在雪玉上,可不是我讓它碎裂的,我也很心痛……”


    “你――!”亦寒兩手扳在我肩上,惡狠狠地瞪著我,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動人複雜的七情六欲糾結在他臉上,讓那個清冷淡漠氣息涼薄的風亦寒徹底消失無蹤。他的眼中猶有驚痛的餘悸,他的聲音仍是嘶啞,他的喘息仍是粗重:“你這個笨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


    我連忙抱住他,討好地將臉埋在他胸口,低聲道:“對不起嘛!我真的以為要死了,誰知道身上那件束胸馬甲居然刀槍不入,再加上被雪玉擋了,才好死不死逃過一劫。”


    這可是亦寒第一次衝我發火,還罵我笨蛋,太恐怖了!簡直比火山爆發還劇烈。以後絕對不能輕易撓虎須。


    “臨宇!”雲顏似是到此時終於緩過神來,衝上來將我從亦寒懷中拉出,顫聲問道,“你沒事?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我伸手拂了拂胸口上的破洞,笑道,“真的一點事也沒有,別擔心。”


    “哈哈哈哈哈……沒事……哈哈哈哈哈……”山坡的東麵盡頭,太陽升起的方向傳來若水撕心裂肺般既似瘋狂,又似悲傷的扭曲大笑,尖銳地淒厲地劃破長空,“真的會沒事嗎?秦洛……楚雲顏……哈哈哈哈哈…………”


    我轉身看向遠方滿身血汙的若水,茶金色的發絲在陽光下,刺痛了我的雙眼。我雙眉輕蹙道:“若水,你……”


    聲音嘎然而止,我驚詫地看著從上而下滴落在我淺藍色長衫上的紅色液體,鮮血,那是誰的鮮血,從何而來的鮮血,竟染紅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秦洛,楚雲顏,你們不會想到,穆衣族的芴虛心法,你們做夢也不會想到,芴虛心法隻要有媒介就會絲絲縷縷滲入人體……十息之內,心脈炸裂……五髒俱碎……哈哈哈……”


    若水的聲音遠遠傳來,縹緲而虛空,她撕心裂肺地大笑著,仿佛要笑盡這紅塵的悲苦,人性的醜陋,以及終生的孤寂哀傷:“楚雲顏,你真的以為我要殺的是你嗎?哈哈哈……我的目標……是秦洛,從來就是我丈夫最恨也……最愛的少年丞相……秦洛!我想殺了你為玲瓏複仇,卻更要……履行我身為穆衣族族長的……使命……哈哈哈哈……”


    笑我癡,笑我狂,笑這紅塵太癡狂;


    笑我瘋,笑我癲,笑這紅塵太瘋癲。


    天若有情,蒼天亦老;


    天若無情,此恨綿綿。


    當所有的聲音在耳邊消失,當所有的顏色自眸中淡去,當所有的知覺從指尖溜走,我卻在淒厲大笑的殘音中,眼睜睜看著滅頂的絕望朝我傾瀉而來。


    為何總說,緣起緣滅,聚散匆匆。原來真的是開始的時侯,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


    痛,是如何從體內爆裂開來的,我已經記不清了。隻覺得仿佛聽到了血管、內髒,甚至細胞炸裂開來的聲音。


    我不想它流盡的血,我嫌它太過血腥刺眼的血,如擰開了開關的水龍頭一般,從唇齒間洶湧而出。


    那時,我的眼睛還是看得見的。比二十一世紀澄澈太多的藍天,比二十一世紀潔淨太多的白雲,還有比二十一世紀明媚太多的陽光,這些甚至比平時更清晰,如水洗過的清晰。


    在那個車水馬龍、喧囂繁華的世界,我經曆了太多的聚散匆匆,心痛過、悲傷過、孤寂過、仇恨過,卻從沒一刻像現在這般除了乞求還是乞求。


    血,不能再流了;心髒,不要再停止了;身體,不要再失去知覺了。我還不想死,我……怎麽能死?


    還記得瑞士洛桑中換過月曆的那天,我詫異地想到,再過幾天,兩個世界,兩具身體,伽藍和臨宇的年齡終於要同步了。當迎來萬曆769年的時候,我就二十二周歲了。


    輕輕轉動的身體,看到了那張被額前銀絲遮蓋的臉。寬闊的額頭,高挺的鼻梁,麥色的皮膚,薄薄的唇,還有下顎剛剛冒出的點點胡渣。他有一張俊挺清冷的臉,他有一副修長健碩的身軀,他有一身百折不彎的傲骨,他有一顆……被我滿滿占據的心。


    風亦寒!風亦寒!那就是我傾心戀上,無怨無悔選擇的男人啊!


    好不容易,我們才能在一起;好不容易,我們才衝破了咫尺天涯的距離。我死了,那個青衫銀絲的男子怎麽辦?我死了,那個好不容易得到幸福的男子怎麽辦?


    我死了,還有誰能給他幸福?我死了,還有誰來愛他?我死了……還有誰來……讓他愛?


    那一劍,我無怨;那一擋,我無悔。隻是依舊不甘,依舊忍不住想問,為什麽好不容易相守的我們不能相愛,好不容易相愛的我們,卻終究無法相守。


    既然注定有緣相遇,無緣相守,為何要讓我們相見相愛?既然注定結局是有來無回的悲劇,為何要讓我們踩著自己的心尖,狠狠地走這一遭?


    我緩緩地倒下去,四周一片安靜。我不知道是真的那麽靜了,還是我什麽也聽不見了。


    我倒在了哪裏?是亦寒的懷抱嗎?


    我的手握住了什麽?是亦寒的手嗎?


    他在對我說話嗎?他在不停地、恐慌地用沙啞的聲音喊我臨宇嗎?


    他在抱著慢慢冰涼的我,止不住身體顫抖嗎?


    我想,一定是的。


    “亦……寒……”我握緊手,握住他的手,用盡我體內最後一分力氣握著。


    透支我僅剩的一點點微末的生命,一次次張口,血水融成的泡沫湧出,湧出:“亦……寒……愛你……我……愛你………好……愛……你……”


    亦寒,你聽到了嗎?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我是那麽愛你!我是那麽全心全意承諾過要和你相守到永遠,如今,要我怎麽忍心棄你而去?要我怎麽忍心……丟下你一人歸去?


    早知相遇不過是聚散匆匆一場戲,何苦非要遇見你。


    早知相守不過是咫尺天涯的距離,何苦非要愛上你。


    早知相愛也不過是無望的結局,何必讓飛鳥戀上魚。


    靈魂脫離身體的瞬間仿佛有什麽珍貴的東西從我腦中被一點點抽走,一刀一刀,將這個世界從我體內生生割離。


    我的靈魂脫離了我的身體,我的感情卻駐留在這個世界,魂肉割離的痛苦化作淚,滴濕了晴藍的天空,浸透了綿綿的雲彩。


    所以,死去的我才能看見,天是那麽藍,雲是那麽白,心……卻孤獨著千瘡百孔。


    風瀟瀟,雨霖霖,咫尺天涯兩相望;


    紅塵淚,天無情,何事同去不同歸。


    何事同去……不同歸……


    2008年2月,瑞士洛桑。


    我睜開眼,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刺目的光射入我眼中,讓淚水流得更歡。


    我環目四顧,看著房中仿佛被水洗過般的家居,晶瑩剔透,卻統統閃著淚光。


    怎麽回事?我有些詫異地擦掉臉上冰涼的淚水,在心裏問著自己:為什麽我會哭?剛剛夢到什麽了嗎?


    門推了開來,一個頎長略顯瘦削的男子站在門外,臉上掛著漫不經心卻溫暖的笑容。


    我笑了,朗聲道:“宇飛,早啊!”


    宇飛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詫異,棕色的眼眸閃著微光,疑慮不定的視線從我的臉緩緩移到暗紅色的絨毛地毯上。刹那間,他的瞳孔猛然一陣收縮,眼中的驚疑變成了震撼。


    我略眨了眨眼,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啊了一聲:“我的手鏈怎麽斷了?”


    宇飛本就因昏睡兩年而略顯蒼白的臉,此刻竟如透明了一般,聲音微顫:“伽藍,你……叫我什麽?”


    我歪了頭看著他,越來越疑惑,宇飛怎麽了?今天好像特別奇怪。不對!奇怪的不隻是宇飛,總覺得還有什麽不對勁。


    宇飛抿了抿唇,雙眉糾結,正待說話。他身後卻傳來另一個我極熟悉的聲音:“伽藍,醒了嗎?”遼遠廣闊的音域,沒有磁性,卻更讓人親近留戀的聲音。


    我神色一冷,笑容與疑惑的表情統統斂去化作淡漠,心口鬱鬱得痛著,提醒我不堪回首的過去。從我們重逢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他不斷地道歉示好也快一個月了,我卻仍沒辦法麵對他。那個我曾經摯愛,卻被他深深傷害的男子,我的前夫,徐冽。


    徐冽挨著仍在失神中的宇飛走進屋裏,窗外細碎的陽光灑在他如鬼斧神工鐫刻而成的臉上,漆黑的眼眸反射出淡淡溫暖的光澤,看得我一陣恍神。


    我連忙撇開眼,躲開他眼中的寵溺和深情。


    徐冽走到我床邊的時候,眼中閃現了詫異和心痛之色,修長溫熱的手撫上我臉頰:“伽藍,你哭了?”


    我撇頭避開他的碰觸,漠然不語。目光凝視著鋪在地上的暗紅地毯,屋的裏側隻躺著一顆小小的水晶,大概是從床底滾過來的。也許因為隻有一顆,所以看上去特別孤單,瑩潤剔透的光澤在我眼中甚至帶著淺淺的哀傷,讓我的心跟著一陣陣莫名的抽痛。


    等一下!在我……眼中?在我眼中!!


    “啊――”我大叫了一聲轉過身去,瞪大了眼看著眼前兩個被我嚇到的男子,“徐冽!宇飛!!我……我看得見了!我居然看得見了!!”


    當遠古的號角聲響起又消逝


    當蒼茫的呐喊聲在四周飄散


    空氣中飄浮的塵露


    粒粒都是我今世的期盼


    我用執著固守那如朝聖的樂土


    輕輕地


    讓呢喃細語


    溫柔地滑過我的每寸肌膚


    即使在你懷裏停止呼吸


    也是我長跪不起的信仰


    那千年不絕的聖音啊


    我怎麽去閉目哭泣


    為你


    我在空氣中五十年守候


    千年之後


    依然像是透明的靈魂一樣從天空俯視而下


    空氣中,你輕輕的揮手


    永別


    今生的愛情


    請將我遺忘在千年的塵埃


    再見


    永世的愛人


    你將深埋在我滾動的淚水中


    獨自守候


    小佚


    19:48


    第28章天若有情完。


    下次更新:5月14日,周三。內容為番外卷:天長地久有時盡。主要講的是徐冽,子默,伽藍,在伽藍失憶這段過渡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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