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wish a merry christmas!wish a merry christmas!wish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good tidingsyou,are ever you are! good tidings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


    我靠在窗前,兩手撐上窗欄,聽著從街上傳來的聖誕歌聲。可能因為看不見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如今的這個靈魂天賦使然,我能夠清楚地辨別出歌中每一句話的含義,每一個單字的讀音,甚至是每一個音符的節奏。


    輪椅推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緩緩轉過身來,雖然完全看不見,但我還是能轉得很自然,沒有一絲不安和害怕。可能,習慣真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我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在另一個世界尋找光明,所以不再如開始時那麽渴望重見陽光的一天。


    “藍藍,我們走吧。”哥哥一手抓住我冰涼的手腕,一手扶在我的肩頭,聲音中有著難得的輕鬆和喜悅,“我在blue cheers 訂了包廂。”


    我含笑點點頭,在哥哥的攙扶下往前走,身後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輪椅主人輕淺的呼吸聲,還有推著輪椅的阿姨的嘮叨聲:“伽齊,我們何必去這麽貴的地方吃呢?”


    哥哥回頭笑道:“反正一年也去不了幾回,更何況,錢賺來不就是花的嗎?聶阿姨,你就別為我省了。”


    阿姨連聲歎氣,可是卻連歎息聲都掩不住地帶著幾分感激和欣慰。我忍不住為了這樣單純明顯的感情流露而動容,到了阿姨這個年紀還能有這麽純然的帶著沉穩的感激,讓早習慣於將所有感情化成理性算計的我不得不衷心羨慕。


    聽哥哥說洛桑市是一個氣候溫和,依山傍水,風景宜人的地方。會選擇在這個城市定居,除了因為洛桑是屬於瑞士優質醫院聯盟的cls醫院的所在地,更因為這裏通行的語言是法語和英語,是個最適合當年在法國留學的哥哥找到工作的地方。


    可是即便如此,我們四個人的生活開支,外加定期檢查的醫藥費都要哥哥一個人負擔,仍是非常困難的了。我也曾說過要幫他的忙,可是,六個月前還什麽都不會養在深閨裏的妹妹,現在連眼睛都瞎了,忽然說能幫忙,哥哥又怎麽可能相信我呢?


    我從來沒有多解釋過什麽,一來我能解釋的話實在太匪夷所思,當年就證明過沒有人會相信,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二來哥哥是個有點大男子主義,認為是男人就該一肩挑起重擔的思想傳統的留學生;三來我確實不想外出,不想拋頭露麵,不想有被那個龐大的情報網找到的一天。


    一出房門就感到冷風襲麵而來,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哥哥連忙接過阿姨手中的大衣將我牢牢包裹住。我幾乎整張臉都埋在大衣軟軟的絨毛中了,哥哥還不放心,又將厚厚軟軟的毛巾團團裹在我頸上。我一邊把毛茸茸的手套拉平整,一邊笑道:“哥,我快被包成個大粽子了。”


    哥哥摸摸我戴著帽子的頭笑,笑聲寵溺溫柔:“藍藍已經是粽子了。不過包成粽子才暖和嘛!”


    踩在腳下的道路有些濕粘,我想起前幾天剛下過的那場雪,掌心碰觸到軟軟小小的冰涼雪花,雖然看不見卻能想象出它晶瑩剔透的樣子。一走出小別墅的大門,踩在隻有兩級的階梯上,就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整個腳都陷了下去,那是種在頂多隻飄幾片雪花的上懷絕對體驗不到的奇妙感覺。


    雖然在古代也曾經曆過漫天飛雪的日子,可是在那個世界,我有眼睛可以看,卻被太多的俗事牽絆住,根本無法為那樣的美景停留。而在這個漆黑的世間,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微妙且生機勃勃,就連雪花落在衣領上的聲音,風將雪花吹離飄動軌跡的聲音,雪在腳下慢慢融化的聲音,都能聽得那麽清楚。


    “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曾幾何時,在撕裂我所有神經的感情煎熬中,在爾虞我詐的包圍中,我已忘記了幼小的我在閱讀《小王子》時略帶迷茫的感動和輕歎。不過,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blue cheers是一個外表不起眼,卻在洛桑很聞名的餐廳。餐廳中有著溫馨氣氛的格調,尤其是在這樣節日氣氛濃厚的平安夜。店中緩緩流淌著樸素卻耐人尋味的音樂,哥哥一邊扶著我,一邊念叨著,因為聖誕將至,所以店中有了怎樣怎樣的改變。


    blue cheers裏的包廂都是半包式的,牆壁帶著古木的香味,外麵包裹了一層粗糙卻有著柔和觸感的牆紙。被這樣的木板隔開的每一個包廂都開了一道關不起的門,店中的客人抬頭能看到同一片天花板,閉起眼能聽到同樣溫和柔軟的音樂,卻又不會相互打擾。


    我一邊被哥哥扶著坐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椅子上,一邊聽著阿姨略帶歎息地將宇飛從輪椅上扶下來,輪椅的軸承間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剛開始發現柳岑楓返魂時,我也曾想過,是不是墜崖的衝力讓宇飛的靈魂脫離了那個身體,回到了這個世界。可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過去,宇飛還是沒有醒來,也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不禁讓我感到沮喪。但沮喪的同時卻又有一種難以啟齒的安心,聶宇飛,這個名字已經在我心底養成了一種禁忌。無論是在哪個世界,唯有他是我不能殺,不能背棄,卻也畏懼靠近的存在,我寧可兩個空間永遠隻有單純善良有些早熟的飛飛,也不想再看到偏激難測甚至接近人格分裂的柳岑楓。


    是的,人格分裂。宇飛當年在任堯這個軀體死的一刹那,由於太深太執著的恨意,所以覆在了因毒入心脈休克的柳岑楓身上。與我進入臨宇的身體不同,他在魂魄附體的一刹那,接收了柳岑楓所有的思想和記憶,甚至他統一天下成為星魂的野心。


    宇飛隻為複仇而活的信念,對這個世界的憎恨,和柳岑楓渴望統一大陸的欲望糅合在一起,成為了一種近乎變態的偏執。這就是當年,在得知自己隻有一兩年可活,而拉著既是他所愛之人又是他最強勁對手的我一起殉葬的柳岑楓。


    這樣的宇飛,太可怕了。我無法分清露出妖豔絕美笑容的靈魂,究竟是宇飛還是柳岑楓。無法確信,如果回到這個世界,他會不會舍棄所有,包括親情,而成為新時代中的惡魔。


    所以阿姨,對不起了!我知道你是那麽地渴望宇飛睜開眼叫你媽媽的一天。可是,我寧願讓這個世界的宇飛一輩子沉睡著,也不想讓那個世界單純快樂的飛飛消失,更不想讓你從柳岑楓的靈魂中,看到宇飛當年的傷痛絕望和扭曲。


    blue cheers裏人滿為患,如果不訂位置根本就等不到進餐。盡管如此,店中還是彌漫著一種悠然寧靜的氣息。雖然我無法看到,但可以相信,這裏的主人一定是個很有格調很有品味的人。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吃著聖誕精致套餐。看不見點心餐具的模樣,但中西合璧的聖誕套餐,吃起來異樣的美味。鱸魚片塞進嘴巴裏能感受到它慢慢化開,魚香滲進唇齒的過程。我毫不吝嗇地大加讚歎,在異國他鄉能吃到這麽有家鄉風味的平安夜餐點,就算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藍藍你不知道吧?”哥哥神秘地笑道,“我也是前一次和同事來吃才知道,原來這個店的老板是個中國人,而且……原籍就在上懷。”


    我微微一愣,上懷啊……那個對現在的我來說如此遙遠的地方,那個我幾乎以為承載和抽走了我所有喜怒哀樂的地方。現在從哥哥口中聽來,卻有種微妙的懷念。像是春筍慢慢在雨裏發芽的感覺,看不見,聽不到,卻奇異地迅速。


    那裏畢竟是我的家鄉,就算有再多痛苦的殘留,至今不願麵對的人,那裏畢竟還有我的父母和朋友,乃至我年少時最單純美好的回憶。


    遠遠的地方傳來隻有我這樣的人才能聽到,或者說有心去聽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你這小子,來了也不提早通知一聲。幸好我預留了位置給自己,否則你來了也沒地方坐。”


    “我不吃也無所謂。”


    “那怎麽行,好不容易等到你來,怎麽也要讓你見識下我這兩年在這裏的成就。喂!笑什麽笑!這家店可是我不靠我家老太婆一星半點,自己打拚出來的。同你們幾個在祖蔭下吃飯的小子根本沒可比性!”


    “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發笑的是一個略顯低沉,音域很闊的男音,“不過這店確實不錯。”


    交談的聲音漸行漸遠,能在瑞士以英文名字命名的餐廳中聽到兩個用中文交談的男聲,而且用的還是含著家鄉氣息的略帶翹舌的口音,本來該是件很溫馨的事。本來啊……


    “藍藍,你有沒有聽到,剛剛走過的那兩個人好像在說中文。”哥哥的聲音有著明顯的興奮。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遊子思歸的心情。


    我慢慢撥動著手裏的勺子,快半年了,漆黑的世界第一次讓我有了幾分焦躁。直到那腳步聲越來越遠,確信不可能被聽到了,我開口:“哥,吃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啊?”哥哥嘴裏還含著食物,詫異道,“這麽快就吃飽了,阿姨還沒吃完呢。”


    我略微皺了皺:“那就再等會吧。”然後,靜默下來。


    一直以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接收了這麽多奇妙的聲音,就算不能在短時間內忘記他的長相,至少也該忘了他的聲音。原來,原來啊……這麽多日複一日的黑暗,竟還是抹煞不了他的存在。


    原來當年所受的傷,當年在心底烙下的那個印,竟是如此深。深到,即使已過了三年,我還是無法遺忘。不能肯定還有沒有愛恨,卻能肯定,痛依舊存在。


    下次更新:2月18日,明天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年丞相世外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佚並收藏少年丞相世外客最新章節